第三章
纪空手心里明白,变万千的为人不错,风度也好,只是他所追求的目标出现了偏差,这就让自己与之无法进行合作。
如果要玩过河拆桥的把戏,这在情急之下未尝不可,但纪空手明白变万千既然敢献出“易博府”多年的积蓄,就自然有其防范之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嘴上说得漂亮一点,使自己此行多一个朋友,而不是多出一个敌人。
“前途莫测,及早回头。”纪空手相信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此时的他,一人身系万千将士的安危,已由不得他任性为之,惟有谨慎行事,不容有半点闪失。
河风如刀,吹割在纪空手的脸上,望着两岸或明或暗的几点灯火,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此行前途的茫然。
“晚了,一切都已晚了!”变万千突然喃喃而道。
纪空手抬头望向他,浑然不解其话意,不由问道:“我不希望你和我打哑谜,那样的话让人觉得很累。”
“我只是想说,现在再想回头已经晚了,我们已进入‘贝者’为这次赌赛所设立的警戒线内。从赌赛的举办地乃至方圆数十里之内,除了‘贝者’的人外,绝对看不到其他的人烟。”变万千的脸上一片肃然,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点灯火,似有所悟道。
纪空手顺着变万千的目光望去,终于从这几点灯火中看出了几分蹊跷。这几盏灯火间隔的距离保持一致,有的亮度渐明,有的渐暗,显得极有规律,只要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它们已被人作为信号使用。
“要想回头并不难。”纪空手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刚毅之色,道:“问题在于,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回头!”
他的话音刚落,已明显地感到船身晃动了一下,似乎驶进了一段河水湍急、浪潮咆哮的河段,水势之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船工利用水流走势,顺流而行,才勉强使得大船颠簸着保持一定的平稳,不至于有覆舟之虞。
“水急浪大,小心行船。”一个船工在船尾高呼起来。
“轰……”船身再震,晃动得十分厉害,就连纪空手这等身手,也差点摔个趔趄,他一惊之下,却听得变万千叫道:“触礁了!”
在如此湍急的水面上触礁,极为凶险,纪空手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此时船在河心,虽然离岸不远,却行于一段峡谷之中,两岸的青山在夜色之下形如两头卧伏的魔兽,于怒涛声中倍显几分狰狞。
几条人影自船舱中窜出,来到纪空手与变万千的身边。当先一人,正是龙赓,他似乎没有料到会有如此惊变发生,脸色显得极为凝重。
“船在下沉!”龙赓叫道,虽然船身下沉的速度缓慢,但他的感觉十分敏锐。
变万千的脸色变了一变,叫声“糟了”,随即整个人如同利箭标出,突然向船尾窜去。
他甫一动,纪空手不由暗自佩服其反应。变万千此举无非是想察看九奴等人的行踪,以此判断这次触礁是人为地破坏还是一个意外。在如此汹涌的水势中,如果这是一个人为布下的杀局,那么就显得十分凶险和可怕了。
纪空手的水性不错,在淮阴城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但是面对汹涌澎湃的黄河之水,他依然感到了人力的渺小,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不好,九奴他们不见了!”变万千回来时声音已带出一丝颤音,似乎意识到了形势的不妙与凶险。
纪空手的脸上一片严峻,没有犹豫,而是一个纵步,上了高达数丈的桅杆。
他居高向四周俯瞰,只见浑浊的河面在暗黑的夜色笼罩下,显得是那么地阴森恐怖,两岸俱是高达百丈的悬壁,水流发出的咆哮声如惊雷般回荡于峡谷内,几欲震人耳鼓,却丝毫不见河面上还有其它的动静。
“难道九奴他们早在船入峡谷之前就离开了?”纪空手心中一惊,不由心生一丝懊悔,想到自己身为一军统帅,却贸然身入险地,的确显得太过冒失了一些。
他终究是一个人,而不是神。是人,总有失算的时候,纪空手一行数人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根本不惧于任何人的威胁,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有的时候敌人并不是最可怕的,自然界的恶劣环境远比敌人更为可怕,也更为凶险。
此时此地,已是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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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纪空手离开汉军大营的第二天,韩信的大营之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让韩信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来者竟然是九江王英布。作为一路诸侯,英布一向有“小孙武”之称,他的人马虽然不足十万,却战力勇武,善于攻坚硬仗,此次受命协防韩信所在的江淮军右路,可谓是责任重大。
他在深夜来访,这让韩信感到了对方来意的诡秘。对于韩信来说,他与英布绝不是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有在形势紧迫之下,存在着一种共进退的利益关系。毕竟相对于刘邦、项羽来说,他们的兵力显得还是单薄了一点,惟有在某些方面意见达到高度的一致,才有可能避免被汉楚两军吞并的危险。
正因为两人只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所以英布的来访让韩信多少感到了一点紧张。大战将即,形势错综复杂,只要在一个小问题上把持不定,就将改变整个人一生的命运,甚至是改写历史。韩信深谙这一点,是以不敢有半丝大意,将英布悄悄地迎入自己的帅帐。
面对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韩信,英布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老成持重,他不得不承认,韩信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那偶尔闪露精光的眸子里显示出此人的精明能干。作为一个很早就加入抗秦义军的首领,英布算得上是各路诸侯中的前辈级人物,在他成名之时,韩信还不知是个怎样平凡的角色,但眨眼数年过去,他依旧是一路诸侯,而韩信却已是拥有十万大军的淮阴侯了。
“大王深夜登门,不知有何指教?”韩信命人奉茶之后,摒退左右,显得彬彬有礼地问道。
英布似乎感受到了韩信随意的举止中所迸发出来的压力,客气地笑了笑道:“侯爷有此一问,就说明侯爷对军中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尚蒙在鼓里。”
韩信“哦”了一声,眉头皱了一皱道:“军中事务太过繁琐,而我江淮军作为攻城主力,肩负重责,不敢懈怠,又哪来的闲情去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英布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并不着恼,只是淡淡而道:“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怕未必!我今日前来,事关你我日后的安危。如果侯爷认为这也是无关紧要,那我立马打道回府,权当我今夜没来这一趟!”
他这种“以退为进”的策略,韩信又岂会不知?——事实上韩信的确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的谣传,不过,他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自然不会让人轻易抓住话柄。是以,他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大王莫非是试探我么?今日垓下一战能否取胜,就在于各路诸侯要做到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倘若有人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么这一战只怕胜负难料,反而给了项羽喘息之机。”
英布的目光紧紧地锁定韩信,冷然道:“看来侯爷还不能相信于我,其实自广武一战以来,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你应该不会否认这个事实吧?”
韩信的心中一惊,他在广武一战中按兵不动,以至于让大汉军与西楚军陷入长达数月之久的相持阶段,这种行为显然违背了当初他与汉王的约定,也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此时英布旧事重提,顿让韩信勾起了旧恨。
“你倒见机得快,广武一战中,你的九江军与我的江淮军在行动上的确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我不动你则不动,我一动你才行动,配合得十分默契,只怕至今汉王还以为是我与你串通一气,故意置他于绝境之中。嘿嘿……只此一点,也不枉别人将你称之为‘小孙武’了!”韩信冷笑一声,眼芒与英布的目光直对,大有嘲讽之意。
“这叫不得已而为之。”英布坦然道:“侯爷拥有三十万大军尚且如此,又怎能怪我保存实力?其实在你我心中都非常明白,与汉王结盟只是权宜之策,项羽灭亡之时,就是你我与汉王决裂之日。在汉王的心中,又何曾不想借项羽之手削弱各路诸侯的实力?你只要看看他在垓下的排兵布阵,就能洞察到其良苦用心。”
此时与项羽正面交锋的,是韩信的三十万江淮军,而彭越、英布两路人马一左一右,作纵深协防,周殷的人马设置于垓下东南方,担负起截断项羽向西楚的退路之职。可以这么说,与西楚军作正面接触的,全是各路诸侯的人马,而大汉军退后十里安营扎寨,看上去的确有“隔岸观火”的迹象。
但韩信与英布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自然可以洞察到汉王如此排兵布阵的战略意图。汉王之所以排兵,实则是在战事爆发之际,让大汉军作为攻坚主力,这样以逸待劳,可以平添数倍战力,而真正隔岸观火的,恰恰是各路诸侯。不过,韩信与英布虽然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意点破,都希望将这件事情成为引发对方危机感的一个导火索,加以利用,以达到各自的目的。
韩信沉吟半晌,眸子里爆出一道精芒,冷然道:“大王今夜来访莫非是要策动我背叛汉王?难道就不怕我向汉王告密?”
英布脸上不现一丝惊慌,反而哈哈一笑道:“我如果怕你告密,又何苦深夜来访?实话对你说了吧,昨夜汉王召我和彭越前去晋见,就是商议如何在大战之时制约于你。在汉王看来,你淮阴侯已是他的心腹大患,根除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此话当真?”韩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一直以为,只要一日不除项羽,汉王就不敢对自己动手,现在看来,汉王在对付项羽的同时,已经着手准备铲除自己了。
在韩信的眼里,率师前来垓下只是虚应,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借与项羽一战之机,逼汉王将齐赵两国的属地作为他韩信的封地。这样一来,汉王即使要对自己动手,也师出无名,必将为自己赢得两三年备战的时间,到那时,自己再出兵作反,未必就不能与汉王一争高下。
这个算盘打得很精,至少在韩信看来,没有什么破绽可言,也合乎情理,但是如果英布的话属实,那么他的处境顿时变得凶险起来——此刻韩信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多考虑一些。
“所谓唇亡齿寒,这也是我今夜来找侯爷的目的。”英布一脸肃然,缓缓接道:“谁都明白,项羽之后,汉王的大敌就是侯爷。侯爷之后,不是周殷、彭越,就是我英布了。总而言之,一旦汉王坐定天下,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鼾睡?他必然会铲除各路诸侯,为其子孙后代建立一个稳固的江山。与其任他宰割,你我坐以待毙,何不奋起一搏,未尝没有机会!”
韩信的心中一动,开始衡量自己与英布联手之后的实力,默算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如今大汉军的实力已远在其它诸侯之上,单凭你我这点人力,只怕难以撼动其根本。”
“侯爷说得不错!”英布显然赞同韩信的观点,却诡异一笑道:“但是,只要我们精心策划,还是有一线机会可以搏上一搏!”
“怎么搏?”韩信眼见英布显得如此胸有成竹,心中不免生疑,他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英布这么热衷地鼓动自己,当然不是为自己来作嫁衣裳。
“我们谁都明白,汉王以这样的方式排兵布阵,是为了让大汉军养精蓄锐,从而担负起攻坚重任,完成致命一击。但项羽的西楚军兵力虽然不足十万,却战力惊人,依然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还有一方纵然不伤,只怕也必已元气大损,我们完全可以在他们大战之后突然发动袭击。如此一来,大汉军正处疲累之际,乍逢大胜自然战意已无,我们在大汉军毫无防备之时出手,焉能没有胜机?”英布的精神为之一振,为自己描述的蓝图感到得意而亢奋。
韩信却似乎并不心动,只是冷冷一笑道:“汉王用兵神乎其神,只怕未必如你想象的这么蠢笨。如果仅凭你我这点人马,我看此事只能是私下里说说罢了,从此再也休提!”
他盘算得十分清楚,战争最终是靠实力说话的,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统帅的智慧与战术的安排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与其冒险一搏,得到一个必败的下场,倒不如再等上一等,静观其变,若最后实在不行,他还可以退守齐赵两地,用不着以孤注一掷的方式豪赌自己的命运。
英布看穿了韩信的心思,淡淡笑道:“如果说除了你我的人马之外,再加上二十万铁骑,你是否能下这个决心?”
韩信浑身一震,就像是看着一头怪物般盯着英布,不可思议地道:“二十万铁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生死关头,岂有戏言?”英布正色道:“我已经向匈奴的冒顿单于借兵二十万,此刻正火速向垓下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