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狩不成险丧生

野豹子狞笑一声正要扑上,水宝雪亮的猎刀已闪电般刺向他的腰背,好一头野豹,扭身避过水宝的利刃,半旋滑开,从另一角度抓向东方白,动作之俐落敏捷令人咋舌,十指钢钩绝不输于真正野豹的利爪。

“啊!”东方白故意惊叫了一声,身形打了个踉跄。

野豹子一抓落空,原姿不变,再度抓出。

东方白连闪带退,每一抓都在险极中避过。

“桐柏大少,你欺人太甚!”水宝厉叫了一声,挥刀疾攻,但功力差了一截,疯狂的戳刺沾不到对方的衣边。

原来这锦衣人叫“桐柏大少”。

水宝又气又急,她被桐柏大少缠住完全处于被动,脱不了身,也奈何不了对方,等于是在被戏弄。

野豹子穷凶恶极的攻势,也拾夺不下东方白。

东方白完全采取守势,没有反击,看上去是险象环生,几十个照面之后,野豹子发觉情况不对,这黑小子是在反穿皮袄装羊(佯),这更激发了他的凶性,招式一变,抓、切、劈、点兼施,势态相当惊人。

“啊!”地一声尖叫,水宝持刀的手腕已被桐柏大少扣住,她力挣不脱。

这一声尖叫,使东方白身形一滞,险被野豹子一掌劈中肩脚,幸而他反应灵敏,在极不可能的角度下旋开。

水宝的脸孔起了扭曲,道:“放开我!”

“让我多摸摸你的小手,这可是头一次。”

“你……”

“我无意伤害你,只是逗着玩玩。”

“你这痨病鬼!”

“骂吧!哈哈哈哈,可人儿,能嫁给痨病鬼可是天大的福气,等到那天,你就不会这么骂了,哈哈哈哈……”

另一边,野豹子抖出了绝活,“呀!”地一声暴叫,像半空起了一个乍雷,身形旋起丈来高下,凌空一转,如巨鸟般朝东方白当头扑落。

东方白有机会反击,但他放弃了,如果他暴露了本身的能耐,今后的行动将大受影响,单足柱地一旋射开。

野豹子落地,又展开疾攻。

那一边,桐柏大少手一带,把水宝拉进怀里。

“我要杀你!”水宝气极欲狂。

“这种事不会发生的!”桐柏大少一脸轻薄相,另只手抚向水宝鼓绷绷的酥胸,道:“小宝贝,你使我忍不住!”

水宝情急,张口便咬。

桐柏大少不防她会来这一手,被咬个正着,闷哼一声,振臂甩腕,把水宝摔到了丈外的路边草丛,抬起手,鲜血淋漓,但他并不发火,冷阴阴地道:“咬得好,本公子喜欢的就是你这份野性,相当的够味。”

野豹子对东方白仍一味狠攻猛扑。

水宝站起身来,抬回掉落在不远处的猎刀,又弹回路中,一副咬牙切齿之状。

“闪开,让本公子收抬他!”桐柏大少上步。

野豹子退开,喘着气,但仍眦牙裂嘴。

东方白面临抉择,是否该使出真功夫?

桐柏大少三两步便到了东方白身前,狞声道:“黑炭头,想不到你还真有几下,野豹子竟然摆不倒你。”

东方白默然,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桐柏大少又道:“不过你今天是死定了,身边带着剑,谅来不是装晃子的,你拔剑自卫,本大少要用剑劈你,不给你全尸。”

随说随掣出剑来,剑芒映目,泛起一蓬森寒的碧光,一望而知这是柄非凡的神兵。

水宝大叫道:“小黑哥,拔剑,斗他一斗。”

东方白手指触上剑柄,想想又放开。

水宝再道:“你要是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桐柏大少回头道:“小宝贝,你对他满关心的,你这么一表示,本大少是非杀他不可了,就让你心疼一次。”

水宝圆瞪大眼吼道:“你真的这么没出息?”

东方白为难已极,他的剑一离鞘便将是不了之局,水宝这句“没出息”对任何男人都是极大的刺激,男人最喜欢的是在女人面前出风头,最怕的是在女人面前丢脸,但他不受激,稳沉如故,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桐柏大少手中剑极缓地扬起,像是要出手了。

东方白仍无动静。

水宝又吼道:“你连拔剑都不敢?”

东方白吐口气道:“我一向不喜欢打架。”

水宝跺脚道:“这不是打架比武,人家要杀你。”

东方白道:“无怨无仇,干吗要杀人?”

水宝气得说不出话。

桐柏大少的剑已扬到比肩高,停住道:“黑炭头,凭你也想当护花使者?”

“……”东方白不吭声。

“你不敢拔剑,本公子一样要杀你。”碧芒暴闪,如惊虹乍现,划向东方白。

东方白弹了开去。

桐柏大少阴笑了一声,手中剑再扬……

东方白知道如果不还以颜色,对方不会休手,而自己的剑势又不能出鞘,如果徒手赢了对方,使对方下不了台,这个仇可就结死了,情急智生,向水宝招了招手道:“水姑娘,把你的猎刀借我一用。”

水宝鼓着腮帮道:“为什么不用剑?”

东方白道:“我这剑是纪念品,所以常配在身边,实际上不管用,我用刀比用剑内行,快抛给我。”

水宝哼了一声把刀抛出。

碧芒一闪,水宝抛来的刀被桐柏大少挑飞。

东方白的身形闪射而起,凌空抓住弧线下落的猎刀,一个云里翻,泻回原地,这一手表演得相当精采。

水宝不自禁地面露笑容。

桐柏大少倒为之错愕了一下。

东方白掂了掂手中刀,耍了一个花招,然后作出备战之势,剑眉一挑,眸子放亮,那神情像是充满了信心。

“黑炭头,这下你可是死而无怨了!”

“嗯!”

碧芒划出,白光腾起,剧斗叠了出来。

东方白把剑招化成了刀法,刀短剑长,用刀自然比用剑逊色,但他志不在克敌,只想使对方知难而罢手,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挥了,一柄刀把门户封锁得天衣无缝,对方的剑虽然玄厉无匹,但却难越雷池半步。

刀剑碰击之声响澈原野。

碧芒与白光映着朝阳,形成了极壮观的幻变画面。

水宝的气已完全平了,她希望东方白摆倒对方,一对大眼闪射出动人的光辉。

搏斗愈演愈烈,旁人已无法分清招式。

东方白肚里明白,他故意放过了许多制胜的机会。

桐柏大少可愈打愈是心寒,他以为三招两式就可以放倒这黑炭头,想不到对方的刀法如此精纯,竟然与他一向自负的剑法分庭抗礼,十几个照面过去,他还没找到一个可以下狠手的间隙,大言在先,如果摆不倒对方,在他喜欢的女人面前,这个人如何丢得起?丢人不说,以后就更别想找水宝了,由于求功心切,招式更紧更密,每出一剑都想刺穿对方心脏,但却无隙可乘,那柄猎刀简直变成了神物,处处制他的先机。

野豹子脸上的戾气似乎已被这惊心动魄的罕见剧斗抹去了,人已发了呆,只剩下脸皮子随着战况在抽动。

“呀!”地一声栗叫,剑芒陡盛,刀剑碰击之声密如连珠,但为时极短,刀光敛处,东方白已退了三步。

桐柏大少姜黄的脸浮起一层薄红,剑仍挺着,但变成了一个极古怪的姿势,眸子里是一片浓浓的杀光。

东方白的刀半扬,他意识到对方将要施展不可知的杀着,但他有信心应付,因为他的刀法是他的剑法。

水宝粉腮上的笑容僵住,她知道情况将起突变。

“黑炭头,如果三剑之内你还能活着,本公子取消桐柏大少这个封号!”极自信的豪语,支持的必然是极厉害的杀着。

“大可不必!”东方白冷沉回答。

“什么意思?”

“因为是你逼着我打的。”

“不是打,是要你死!”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水宝突然大叫道:“小黑哥,他要施展‘旋乾转坤’的杀手,你当心!”

东方白心中一动,什么是‘旋乾转坤’他不知道,但不言可喻是很可怕的杀着,水宝既然能叫得出来,她不是看过就是听过,自己是否也以杀手对抗?如果仍采守势,要是有所疏失,那便后悔莫及了。

单看桐柏公子摆出的古怪架势和听他充满自信的语气,就可判定所谓的“旋乾转坤”必有扭转乾坤的威力。

桐柏公子的神色突然凝住,这是人剑合一的征象。

东方白考虑到要用剑……

桐柏公子举步前欺,一步、两步、三步,不动。

空气随着凝冻,使人有窒息的压迫感。

水宝又叫道:“旋乾转坤曾经使‘关东五霸’三招伏尸!”

东方白心中又是一动,“关东五霸”一方之雄,名播关内外,并非等闲之辈,想不到已伏尸桐柏大少剑下。

不计后果,非用剑不可,他下了决心。

就在这情势将要突变之际,山口方向一骑马骤驰而来,眨眼便到了临近,紧急勒马刹势,马上人高叫了一声:“住手!”

随着滚鞍下马,直趋东方白与桐柏大少身前,朝桐柏大少抱拳道:“大少幸会!”

来人赫然是到客店求药方的“冷血无情刀”周大庆。

他们是一夥么?

但称呼不对,东方白心起疑云。

“冷血无情刀?”桐柏大少卸了势。

“久违了!”

“你叫住手什么意思?”

“这位年轻人跟在下有点渊源,希望大少放他一马。”说着,扫了东方白一眼。

东方白冷沉地站着,没什么反应,暗忖,周大庆所谓渊源,指的可能就是求药方的事,看来他还有点江湖道义,这倒是收蓬的好机会,只不知桐柏大少是否买帐。

“跟你有渊源?”

“是的。”

“什么渊源?”

“他是‘百草道人’的弟子。”

“唔!‘百草道人’,郎中之祖……”

“请大少给在下一个面子。”

“这算什么渊源?”

“因为敝主人曾经蒙过‘百草道人’的好处。”

“这是两档事,不行。”

“大少!”周大庆趋前在桐柏大少耳边悄语了几句。

桐柏大少脸上阴暗不定,望望东方白,又回望了水宝一眼,脸上现出委决不下的神情。

“大少,这面子非给在下不可。”

“好吧!”桐柏大少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头,目芒扫向东方白道:“黑炭头,牢牢记住,人是本公子的。”

东方白不吭声。

桐柏大少收了剑,侧转身向水宝道:“水姑娘,本公子认定了的事是从来不改变的,你要注意你的行动!”

“哼!”水宝重重地哼了一声。

桐柏大少抬抬手,野豹子牵过坐骑,双双上马朝原路驰回。

东方白松了一口大气,庆幸自己不必拔剑。

“你好像叫小黑?”周大庆望着东方白。

“是的,多谢解围。”东方白抱拳。

“以后少惹桐柏大少,避着点。”

“唔!”东方白点了点头。

“水姑娘,别太任性!”周大庆转望水宝。

“你管不着!”水宝没好气地回答。

“在下是好意,听不听由你。”

周大庆说完,途自走过去上了马,朝桐柏城方向驰去。

东方白步近水宝,把猎刀交还给她。

“小黑哥,你好像很怕事?”水宝余愤犹存。

“不是怕事,是犯不着。”

“你眼看我被人欺负?”

“这……还不到那种程度,我们走吧!”

“扫兴!”水宝嘟哝了一句。

两人上马入山。

水宝是个快性子,气来得急,消得也快,进山不久,她似乎已忘了山口外发生的不愉快,又有说有笑起来。

东方白随口应和着,暗中却在留意所经的地方,任何比较突出的东西都不放过,一一牢记心里。

猎物当然不会出现在经常有人行动的区域,是以两人在绕过三座山峰之后,便舍弃山道进入丛林地带,傍午时分,两人已深人山区数十里,渐渐马已不能行,眼前尽是陡坡、密林、断岩,水宝东张西望……

“小黑哥,我们得先找好过夜的地方。”

“过夜?”东方白心头“咚!”地一跳,孤男寡女在山中过夜,这还像话?

但转念一想,反而觉得惭愧,水宝这么坦然,自己又何必存世俗防嫌之心,只要胸怀磊落,别说过夜,生活在一起又何妨。心念之间,补充了一句道:“当天不能来回么?”

“当然,光赶路还打什么猎,如果有了收获,我们明天出山,不然的话就得待下去,反正我备的干粮充足。”

“好呀!”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山洞可以过夜……”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丛岩之间。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儿!”手指了一下岩石叠嶂之处,又道:“我们卸下鞍子什物,马匹就任由它在这儿,来,动手!”

“马匹不会走失么?”

“不会,教乖了的。”

两人卸下了马鞍什物,掮着朝丛岩走去,没多久,果然看到一个隐在叠岩之后的石窟,不大,但容两人过夜足够。

“小黑哥,我来安顿,你去拾些柴火,山里夜晚很冷,也说不定会下雨,同时升堆火还可以防蛇虫侵扰。”

对这些,水宝是内行,东方白自无话可说,点点头,走出石窟,两匹马已跑得没了影儿,想是寻水草去了。

进入丛林,枯枝俯拾即是,他想到火堆得维持到天亮,必须弄些粗大的才行,而地上都是细枝,于是他一路穿林。

正行之间,突然听到一阵沙沙之声,他马上提高警觉,循声探视,只见一对干树桠样的东西穿技桠拂叶浮游。

鹿、牡鹿。

东方白立刻明白过来,从鹿角的高度判断,这是头相当高大的牡鹿,他兴奋得心痒难搔,一面循同方向并进尾随,一面在想:“如果能猎到这头牡鹿,是大大的收获,不必在山里过夜,柴火也不必捡……”

鹿角停住,上昂,它像是警觉到什么。

好大一个鹿头,竖耳转睛。

东方白也静止不动,心里疾想,没有弓叉之类的猎具,身边只一柄剑,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猎到这头鹿?

心念未已,唰唰声中,那头牡鹿穿林狂窜。

没有思考的余地,东方白衔尾疾追。

不管你武功有多高,身手有多敏捷,在森林中奔窜,人是无论如何赶不上野物的,靠着声音引导,算没追丢。

年轻人,尤其是习武的人,潜在的好胜心特强。

越追不到越要追,东方白现在就是这种心态,不顾一切地奔逐,迹近疯狂,不知不觉,追出了数里。

眼前大亮,林已尽,眼前是一大片藤萝盘盖在矮树丛上直连到岩脚,那头牡鹿绕藤丛而奔,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出这头鹿足有牛犊大,而且十分肥壮。

东方白估量了一下形势,身形飘起,决定越藤丛抄截,真气已提到上限,踏藤帽飞驰,牡鹿是绕大圈子奔行,空间换取时间,看看就要截到,突然发觉藤帽中空,五六丈一个黑洞,人在空中且是急势,根本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心里刚叫得一声:“糟!”人已势尽下坠。

身躯加速下坠,眼前一片黑。

东方白临危不乱,奋力打旋,希望能减缓下坠之势,同时也想能抓到什么可以依赖的东西,手脚划动的结果,什么也没碰到,心知这一下是完了,想再有所作为,但已力不从心,飞坠,连作梦也不曾梦到过的死亡体验。

深渊无底,感觉上时间似乎很长。

天下没有真正无底的深渊,所以又仿佛很短暂。

全身剧烈地一震,瞬间的意念是粉身碎骨,然后进入空白。

一阵澈骨奇寒,又使他回复知觉,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他的第一个意念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么?稍停,第二个意念兴起,难道我没有死?

用手一摸,这才发觉是浮在水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没有下沉。

水冷得像雪融后的冰水,砭肤刺骨。

努力镇定一会心神,仰头上望,黑幕里似有星点,但相当高远,这时他体会到所谓的天壤云泥的真正定义。

他把追鹿失足的经过回想了一遍。

他作了判断,这是个被杂木藤蔓遮掩的地穴,深度在百丈以上,穴底是地泉汇成的水潭,因此而保住一命。

全身已逐渐麻木,他不能老泡在冰水里,于是他伸手摸索,一伸手便碰到岩石,再摸一样硬硬的东西斜搭着,自己的身躯就被这东西挂住,刚才的感觉就是被什么东西拖住没下沉,仔细再摸这东西,赫然是自己的剑。

攀上石头,暗道一声:“侥幸,真是天不绝人!”

原来是一段枯枝卡在潭边石缝里,而自己的剑又正巧卡在枯枝上,这使他没直栽潭底,否则非淹死不可。

全身湿淋,冷得他牙齿打战,忙运动驱寒。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衣服半干,身上温热了许多。

现在,他得开始考虑如何脱出这地穴了。

头顶上那些似星辰的光点,是藤蔓叶隙漏进的阳光,距离太远,发生不了什么作用,但对一个内功深厚的人来说,些微的光源仍然会有助益,加上两眼已适应于黑暗,是以视力在逐渐增强中,眼前的景像模糊呈现。

这地穴五六丈宽广,当中是一个水潭,水纹在动,显是这是股地下流泉,水有出口,潭边是堆累的岩石,万幸没跌坠潭边,否则早已肉烂骨糜。

四壁平滑得像刀砍斧切,整个形势来说,就像是一个天然巨井。

百丈深的巨井,如何脱出生天?

他起身到井壁脚下,感觉自己真仿佛是一只小青蛙掉落深井底,自身是无比的渺小,滑不留手的井壁无从攀附,除非是胁生双翅飞出去。

随身一剑,别无长物。

现在,他想到了天真任性的水宝,这么久不见自己捡柴火回去,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想到这点,心头不由一阵乱。

如果出不了地穴,最后是饿死一途。

刚刚是庆幸死里逃生,现在却惶急于难寻活路。

他顺着潭边绕行一周,整个穴壁情况完全相同,没有半尺可资附手驻足,目力所及,连稍微突出的地方都没有,真正是天生的绝地。

他坐下来苦想,绝望中忽然浮起一线生机。

剑,他想自己这柄宝刃能切石如腐,可以在壁间凿洞作阶,可是这么高的距离,要凿到什么时候?同时要是稍一不慎而失手,再次下坠的话可就不会再有奇迹出现了,但事实上又不能坐着等死……

于是,他毅然付诸行动,起身拔剑,相准了一处稍有斜度的地方,开始凿石挖孔,挖凿之下,才发觉岩石的质地相当坚硬,挖起来十分费力,但又不能不做。

孔洞作之字形排列,攀起来才能缘附着力。

三孔之后,以足尖和手指像壁虎般挂附,再尽剑失所能及加凿,如此节节升高,每节距离至多三尺。

不知是耗了多少时间,全身汗出如渖,手软筋疲,挖凿的速度自然慢下来,向下一望,离地只不过七八丈。

他有些气馁,像这样要凿到什么时候?要是中途力竭又将如何?但舍此别无他途,求生的意志力在支持他。

想归想,手还是不停,只是尽量把动作放慢,以保持体力,这是一场很艰辛的搏斗,与自然搏斗。

又过了不少时间,上升到了近三十丈,实在力有不逮了,两眼也开始发花,只好停下来附在壁间喘息,顶上的星点已经消失,不用说日头已偏离了藤蔓。

调息了一阵,再接再厉地行动。

突地,他发觉一剑插空,不由心中动,剑插空,表示有了隙裂,缩短距离凿了一孔,换脚移指升起,一看,精神为之大振,刚才插空处,赫然是一个石洞,洞很小,可以容一个人曲身而入,由于洞口与石壁平齐,所以在下面无法看出。

奋力一撑,到了洞口,平伙过去,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就这么伏卧着喘息,这时才感觉全身已经瘫软。

等到呼吸匀和,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他开眼起坐,向洞内望去,丈许之外漆黑一片,根本无法测出深浅。

半壁石洞,能通到外面么?

希望是一条活路,心头激起了极大的冀望。

曲着身,朝洞里走去,不可知的未来,说不定是生路,也许是死路,总之既然发现了路就非走不可。

愈走愈黑,最后变成了摸壁而行,只是有一点,洞径比先前宽大了,可以直着走,两边还有空余。

剑半向前伸,以防不测的情况。

摸着走着,眼前忽见亮光,他这一喜非同小可,既有光线,表示这石洞是通到某一个地方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绝不至比那巨井地穴差,仔细一看,不由惊疑起来,那透来的光,昏蒙蒙不像是天光,这是怎么回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举步。

愈近光愈亮,但更明显地看出不是自然光。

再迫近,他窒住了,发光处似是一间宽大的天然石室,隐约看到一些人用的东西,瓦罐、土碗、草荐,是人住的地方,光是灯光,深山野岭之中,十有九是奇人隐士之后,看来是五行有救了,只不知对方是何等样的人物?

窒了片刻,再举步前行,将到灯光可及之处……

“什么人?”

石室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出其不意,东方白吓了一大跳,立即止步,道:“迷路之人!”

“迷路……这里是地狱,有路么?”

东方白下意识地心弦一颤,道:“晚辈是行猎失足落入地穴的。”

“你掉落地穴而不死?”

“正好掉在潭水里。”

“你怎么上来的?”

“凿石钻岩攀上来的。”

哗啦!哗啦!石窟里响起了铁链曳地之声,东方白不由发了毛,两眼瞪得老大,这穴中之穴里难道关的是囚徒?

心念未已,一个怪物呈现眼帘。

如果不是双方对了话,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人。

一个毛茸茸的头,五官不辨,灰白的发须虬结在一起,发梢后披及腰,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差不多等于挂了些碎布,颈子上挂了条铁链,只有拇指粗,但很长,不知链头拴在那里,怪人到了洞口停住,与东方白隔八尺相对。

现在可以看到怪人的眼睛了,滞木而无神。

他可能不是武林人,东方白作此判断。

“你叫什么名字?”怪人打量着东方白。

“小黑!”

“你说你是失足坠入地穴的?”

“是的,请问您老人家……”

“不值得问。一名死囚。”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震,接着道:“是谁囚禁您老人家的?”

“乾坤教!”怪人许久才应声。

东方白一听“乾坤教”三个字,血行立刻急速起来,他此来桐柏目的就是要从乾坤教破解大化门消失之谜,现在碰上了被他们所囚禁的人,很可能踩到些宝贵线索,此番失足坠岩,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他竭力保持情绪的平和,抑制住激动。

“这里是……什么乾坤教的监牢?”

“不错,山腹石牢,比大内天牢还要严密。”

“乾坤教是什么?”

“一个神秘而邪恶的江湖组织。”

“就在桐柏山中?”

“嗯!”

“教主是谁?”

“不知道!你……是江湖人?”

“学过武,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您老呢?”

“应该是!”

这句话回答得很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有应该是的,但东方白不想追究这语病,那未免太多余。

“请教您老的称呼?”

“忘了!”

又是句怪话,不是语病,是有意这么说的。

“您老被他们囚禁多久了?”

“牢中无岁月,很久很久了。”

“什么原因被囚?”

“忘了!”

又是一句忘了,东方白为之啼笑皆非。

“晚辈可以进去看看么?”

“不可以。”

“为什么?”

“牢顶有灯,长年不熄,为的是要监视下面,你进去如果被发现,那你就死定了,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离开?”东方白苦苦一笑道:“外面无路!”

“用你原来的方法!”

“太困难,而且极有可能中途失足。”

“你要永远留在这里?”

“晚辈想……另找出路。”

“没有路。”

“牢房无门么?”

“是没有门,只是个石窟,顶上开口,完全封闭,只在送食物,添油灯,察看动静时才挪开一个小口。”

东方白一听凉了半截,再出去用凿石之法升登,他实在再提不起勇气,照怪人的说法,石牢根本无法利用。

“您老……不想出去?”

“出去?哈哈哈哈……”笑声是苍凉的,又道:“怎么出去?那比登天还难。”

“老死窟中?”

“其实老夫很早以前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躯壳。”

“您老已经没有武功?”

“早废了!”

东方白大为沮丧,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些线索,想不到这怪老人一问三不知,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肯透露,是故意还是真的神志耗弱?

照理,一个被囚的人,一定恨满心头,没有替仇家隐瞒之理,但他不死心……

“您老对仇家知道多少?”

“仇家?老夫没有仇家!”

东方白语塞,他碰到的的确是一个不可理解的怪物,关得太久,连仇恨之心都消失了么?他的心真的死了?

“您老的铁链晚辈可以断!”

“断不了,谁也断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

“你快走吧,别多问了。”

一根拇指粗的细铁链一扭可折,怪老人为什么说断不了?

他说除非是什么意思?显然他有话不肯说。

“您老……”

“快离开,如果他们发现有外人从外侵入,老夫受累无所谓,你赔上一命可是冤枉,如果他们断了你地穴的归路,你还能活出生天么?言尽于此,你走吧!”怪人隐去,留下一片铁链曳地的回响。

东方白窒在洞道里。

他很同情这可怜的怪老人,但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救人连想都不必想,他真不甘心就此离去,但想到欲速则不达,徒然打草惊蛇,这地穴出去不容易,但如果有备的话,进来却不难,石牢未始不是必要时的一条通路,现在孤掌难鸣,得出去与卓永年从长计议方为妥当。

循原路退了出去,到了入口处,入目一片昏黑,抬头上望穴壁,少说也还有六十丈左右要攀登,只看看手就已经软了,但能不出去么?

他坐着养足了精神,然后鼓起勇气继续凿壁的行动。

很难的爬升,真是苦不堪言。

现在,他已经学到了经验,每上升十丈左右便停下来附壁休息,等体力恢复再继续行动,慢、耗时,但能持久,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战斗。

不躁不馁,东方白节节交替攀升,停停登登,不知到底耗了多少时间,距穴顶已不到十丈,但他已后继无力,全身骨头像被拆散,手脚酸软得像初生的婴儿,他勉尽余力,把剑插进岩壁里,脚尖踏石孔,手抓剑身,贴壁调息。

这样,又耗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最后的阶段,也是最艰难的阶段,由于体力损耗过短,能恢复的很快又会耗弱,故而愈到后来愈不能持久。

他又开始凿壁援升。

现在只要一失足,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穴口在望,光线渐明,已经可以清晰辨物。

悬垂的藤蔓,像一根根的粗绳,不必再凿壁已可借力揉升,不由精神大振,终算脱离绝地,生天已在眼前。

数根垂藤近在咫尺,其中一根有茶杯口粗,粗,当然更能着力,他小心翼翼地一手扣牢壁孔,另一手慢慢把剑回鞘,然后抓向那根粗藤,一握之下,摹觉触手滑腻冷凉,意念未转,那粗藤竟然扭动起来。

蛇!直觉的判断,登时亡魂大冒。

他忙不迭地收手,手臂一阵刺痛,立即意识到被蛇噬了。

一惊一急,扣住壁洞的手一松,身躯立即向后倒栽,生死一线,足尖猛用力,倒栽的身躯略向上升,本能地伸手疾捞,侥天之幸,被他抓住两根交缠的细藤,身躯同时下沉,约莫下降了五六尺吊住了。

他不自禁地哼了出声,一颗心几乎跳出口外。

粗藤般的蛇身已经不见。

他努力定了下神,等喘过气来,立即借藤揉升,手臂被蛇咬不痛但发麻,如果是剧毒长虫,这一口仍会送命,他必须趁手臂还能用力的时间内登到地面。

在惶急无主的情况下,他终于翻上了穴口。

藤蔓茂密如网,碰头缠足,他重新技出剑来挥吹挑拨,向外钻行,最后一剑挥出一个大孔,藤网已尽,露出天光,灰蒙蒙已是黄昏时分,但他没有大难不死而称庆的感觉,因为已被蛇咬,后果难料。

他在藤丛边坐了下来,剑放在身边,检视蛇伤。

袖子上被咬的部位微渗出血,有些麻但不严重。

蛇毒通常发作得很快,但现在还没发作的迹象。

突地,他发觉身前似乎有人,登时心中一震,抬眼,看到一双脚在丈许之处,转目,两双、三双,一共有四双环形排列,仰起面,四名黑衣汉子包在身前,两名持刀,两名持剑,对他眈眈虎视。

看装束不像山农猎户,他马上想到了乾坤教徒。

“小子,你怎么回事?”四人之一开了口。

“不小心被蛇咬了!”东方白尽量平和地回答。

“你来山里作什么?”

“打猎!”

“你是外乡人?”

“是的。”

“你打猎打到藤蔓里面?”

“追猎物!”

“鬼话,分明见你一路用剑砍了出来。”

“这小子有问题,先带回去再问。”另一个插了口。

“逮住他!”原先开口的像是头目,挥手下令。

东方白抓剑起身。

“你们听说过带把剑入山打猎的么?”原先的说完冷笑了一声,又道:“十有九是奸细,抓起来带回哨上慢慢盘问。”

两名持刀的欺身上步……

东方白心念电转,这地穴通到他们的秘牢他们当然清楚,而自己脱身的情形尽被他们看清,必然会追根究底,逃不是路,他们会搜山,以后在山里将寸步难行,一定影响大局,抵抗的话,会招来更多党伙,结果更糟。

唯一的路是快杀灭口,他不轻易动剑杀人,但现在舍此别无他途。

持刀的已迫近到五步以内,道:“小子,弃剑吧!”

“……”东方白默然,

“一定要老子动手……”刀光一闪,当头罩落。

东方白不再迟疑,手中宝刃闪电划出,似乎是顺理成章,刀招只施出一半便停住了,剑已洞穿对方左胸,只得半声凄哼,刀掉地,人跟着歪了下去,然后是喷涌的血泉,非常利落,看上去剑只是一吐一吞而已。

“好小子胆敢杀人!”

暴叫声中,两剑一刀齐上,势道相当惊人。

宝刃旋腾吞吐,像灵蛇幻动,没有碰击之声,仿佛三人都故意留了空隙,三声惨哼连成了一声,东方白疾退数尺,三人先后栽倒,全都命中要害,倒下了便再无声息。

几近通玄的剑术,如果有人在场目睹定全为之破胆。

速战速决,善后也得快速处理,眼前的地穴便是最稳当的灭迹之所,剑回鞘,抓起死者双腿,一抢抛出,尸体划空落向藤丛中央,只听“擦!”地一声便消失了。第二具、第三具,正待抓起最后一具……

一条长长的黑影映入眼角。

转正目光望去,呼吸为之一窒,两丈外,一个尖头黑衣怪人目如电炬照射着这边,不知是何时来到现场,但无疑地抛尸灭迹的行动已落人对方之眼,东方白立即想到“乾坤使者”和鬼火,全身的肌肉登时抽紧。

怪人全身都罩在黑布里,只露两眼,尖尖的头足有两尺长,在这种境地中,更像是山魈木客之类的鬼魁。

“你胆敢杀害本教巡山弟子!”怪人开了口。

“……”东方白默然,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

“你是‘百草道人’的徒弟小黑?”

东方白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一口便点出了自己来路,如果应付不当,不唯影响此次的行动,说不定还会株连到水二娘,现在只有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做到底,已经放倒了四个,不在乎再加一个。

“不错!”他应了一声。

“为何杀人?”

“自卫!”

“能一口气毁了四名精选的巡山弟子,功力不赖,你师徒此次现身桐柏,是有所为而来,我们失察了,所幸发觉得早,嘿嘿嘿嘿……”

连着一串刺耳的阴笑,黑布鼓起,像是抬手的样子,怪人要行动了。

夜色凄迷中,隐约可见黑布罩中伸出一段黑色小筒。

东方白再次拔剑在手,斜斜半扬。

绿光出现,是从筒口放出来的。

“鬼火!”东方白心里大叫一声,不由大为忐忑,上一次侥幸没瞎,这一次可能就难以幸免了……

心念未已,蓝光大盛,就像是雷雨中的电芒,连闭眼都来不及。

怪事突然发生,手中剑几乎不着先后地闪起一蓬白光,蓝光竟然逐渐萎缩。东方白反而惊呆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支宝刃还有这等妙用,立时恍悟上一次在鬼树林外的山麓并非有人暗助,而是此剑发生了妙用克制鬼火保全了双目。

呆了一呆之后,不由欣喜欲狂。

“无肠公子东方白!”怪人惊叫出声。

想不到徐家集发生的事已传回山里,如果任对方走脱,一切算完。

东方白杀念倏炽,他不能给对方任何机会,一个电弹,到了怪人身前。

怪人反应也相当神速,裂开黑色披风,露出双手,剑已掣在手中。

东方白片言不发,立即出手。

“锵!”地一声,双剑突击我在一起。

怪人振臂,剑竟然收不回去,被吸得死牢。

“你……你……”怪人惊得你不出来。

“在下不能不杀你!”东方白语冷如冰。

怪人持剑的五指一松,身形弹起,他要弃剑而逃。

东方白早已铁了心,在对方的剑一松下落的瞬间,跟着弹起,凌空刺出。

怪人的身手相当不凡,身形一扭,避过剑锋,斜里射去。

东方白也已势尽,身形急降,足尖用力一点地面,再次弹起平射出去,正赶上怪人落地,奋力伸剑,刺中。

怪人双足着地,由于是急势,身躯自然后仰,这一来,等于是加增了东方白这一刺的力道,登时洞穿前胸。

说来话长,这致命一击前后只是一瞬。

“乾坤大造,万……”

怪人的口号只念出了一句,张口喷出一股血箭,人向前栽,仆地再不动弹。

东方白深深透口气,在怪人身上拭去了剑上血渍,回鞘,然后把怪人尸体翻转,抓开头套,这才发现头套里是一个竹编的尖套嵌在头上,下面连接及地的披风,所以看上去既高又怪,还真的很唬人。

撕开披风,怪人现了形,是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身材是比普通人高了些,别的并无异状,一只手里还捏着那个黑筒子,东方白把筒子拿到手中,铁筒,还残留着烟哨余味,这就是鬼火的来源,燃烧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不允许他细研究,如果再有人出现可就麻烦了,他把黑筒塞进怀中,等见到卓永年可能会有分晓,迅捷地把怪人尸体拖到藤丛边,如前法泡制,连同剩下的一具尸体全抛进地穴,现场乾净了,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

东方白又想到手臂上的蛇伤,古怪,连麻痛之感都消失了,难道那条噬人的蛇是无毒的?深深一想,明白过来,自己蒙三恨先生厚赐,具有辟毒之能,蛇毒也是毒,当然能自解。

剑能克鬼火,身能辟百毒,他觉得自己是武人之中最幸运的人,将来与乾坤教的人正面交锋便无所惧了。

忽地,他发现脚边草丛中有样发亮的东西,好奇地俯身捡起,一看,是块半掌大的牌子,上面有段绳子,重甸甸,是纯金打造的,他仔细审视,牌上有个八卦图形,牌子背面有个“七”字,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他便想通了,江湖上这种特殊号牌,通常是具有特殊身份的才有,黑衣怪人应该是“乾坤教”的特殊人物,不用说是尸体拖过时断了系绳而遗下的,八卦是乾坤教的表征,而这“七”字按理推测是号数,那他便是七号了。

他把金牌也塞进怀里,这番历险,可算大有收获。

抬头看了看天,骤然想到了水宝,她定然急煞。

于是,他急急回奔。

夜暗,山野林樾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