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胜利中相见
燕南县本来不是兵家重地,但因金国入侵,宋土节节失陷,拱手让人,燕南县逐渐成为边防后方,显得重要了起来。
此地民产丰庶,兴旺繁盛。其中燕南镇只是该县的一个小镇,宾东成的职份近于该镇镇长,至于郗舜才,则是官拜副参将,他个人倒没有什么过人之能,但却是名福将,常莫名奇妙、胡里胡涂的打了一些无关轻重的小胜仗。当时,宋金对垒,士气消沉,忠勇之将领无不悲惨下场,几曾闻宋兵得过胜仗的?且不管是数百人围攻数十人,或对方仅是老弱残兵不堪一击,只要能打胜仗,定必严然民族英雄模样。郗舜才打的根本是胡涂仗,对方人多势众他偃旗息鼓往后就撤,敌方人少气弱就穷追猛打,居然也赢了少数二、三仗,便自称“郗大将军”,这一带,也没有什么重要守将是从朝廷遣发下来的,郗大将军这称号自然也没什么敢提出异议。
无情跟郗舜才谈不上交情,但郗舜才却跟诸葛先生有些渊源。郗舜才原属蔡京爱将张贴逸的部下,虽也一样会奉迎巴结,但毕竟坚守原则,所以并不得意官途。
在当年“千手王”京城作乱之时,他勇猛赴战,虽未立战功,但其奋勇护主为诸葛先生所赏识,多方保西下蔫,使他终有个外使参将的差事,离了蔡京,傅宗书一伙,不致同流合污。
郗舜才出来几年,居移气,养移体,也就发福了,人的享乐一旦多了,便不似当年勇猛了,而且当时朝政腐败,真正敢奋勇抗敌的多不得志,阵前多是求和将兵,郗舜才眼里瞧惯了,作战亦是虚张声势而已,倒是作威作福,排场十足。
无情一到燕南,郗将军府的管家潘天生便着他的侄儿暗地里通知思恩镇的宾东成。原因非常简单:宾东城是文官,郗舜才是武将,论官阶,当然是郗舜才高,论资格,却要算宾东成老。故此,两人脸和心不和,都将军有兵权,但在地方上,宾东成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凡是有朝廷派下来的“贵人”,两家都密切留意,争相接待,好让贵人回去美言荐举,升官发财。
刘独峰曾匿居思恩镇,要宾东成不要把消息外泄,宾东成当然正中下怀。
唯宾东成的家人也有郗舜才伏下的线眼,赶忙通知郗舜才,郗舜才千方百计,接待不到刘独峰,甚至连见上一面也办不到,对宾东成恚怒在心,几乎破脸。
最惨重的是他派出“无敌九卫士”,以洪放为首,追迎刘独峰等人,不料却因“闹鬼”,把两名部下朱魂和陈素的性命也丢了,派人到“十八罗汉涧”一查,发现两人是死在刀下,要是有鬼,怎会使刀?郗舜才近年再没胆气,也不致信鬼神之说,故此份外气忿。
就在他下令得力干员追查命案之同时,也对宾东成这地方小官施加压力,限时破案,不料这日来一行人,投帖子里写的竟是“成崖余”三个字!
郗舜才一看,只觉名字好熟,却记不起是谁。
洪放想了一会儿,忽“啊”了一声,失声道:“难道是他?”
洪放是。‘无敌九卫士”之首,是郗舜才的爱将。当年郗舜才要提摧武功高强的亲信,要部下表演功夫,谁的武功高,谁便是卫士统领。几天下来,一众卫士,都有表现,以肉掌破砖的破砖,以空拳穿墙的穿墙,一幌眼窜上飞帘倒挂下来的也有,一口气把同时放出笼子的两只鸟雀抓住的也有,他们便是余大民、林阁、曾宾宣等人,武功都有相当造诣,但大统领这个位子,却是旗鼓相当,争持甚烈,谁也不服谁。
这时候洪放就站了出来。
“你们擅长的是内力和轻功,我就以内力和轻功赢你。”
郗舜才见洪放大言不惭,也要看看他的本事,教人抬出两大袋盛满黄豆子的沙包,要他试演铁沙掌。
不料洪放却道:“打沙包?把袋里的豆子撒在石板地上吧!”
郗舜才不明所以,只好把硬豆子铺撒在地上,洪放从容不迫的走过去,躺下轻翻,他躺到那里,翻身到那里,也不见他用力,豆子都扁爆成粉未,紧粘在石板上,众人这才知洪放的内力,已经到了不费力而能聚千钧之力的地步。
在喝采声中,洪放越发得意,更加要炫技卖弄,便说:“请放鸟儿。”
郗舜才知道他要显露轻功,不外是抓鸟逐兔,便叫人放了两只鸟儿,众人以为他顶尖儿也不过是空手追擒,不料洪放说:“不够,再多放一对儿。”
总共是四只鸟儿,一齐往天上放。
洪放飞掠而起,人在半空,鸟儿飞到那里,他的手就截到那里,四只鸟儿,就在方圆十尺的半空之中,一只也飞不出洪放双手的天罗地网里。
众人看得连喝采也忘了,当真是目不眨睛,张口结舌。
洪放炫技了片刻,这才把四鸟抓住,纳在口袋里,双手呈给郗舜才。郗舜才本来也勇武过人,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轻舞可以只断发不伤头皮,重使可以裂石如切豆腐,不然,当年也不为诸葛先生所看重了。郗舜才使的大刀其实便是单刀,他在当将领时的刀法,十招中有九招半是往前抢攻,只有半招回刀自守,但守中仍带攻势。近几年来却修成一种刀法,十刀中有九招自守,另一招纯属试探,一旦势头不对,立即舞圈刀花往后就走。
郗将军把当年刀法名为“一夫当关”,近日研创的刀法称为“万夫莫敌”,他自觉刀法上大有进境,不似当年心浮气燥,易作无谓牺牲,免成匹夫之勇云云。
郗舜才见洪放有此能耐,自然破格起用他为“大统领”。其余余大民、陈素、朱魂、林阁、曾宾宣、曾宾新、倪卜、梁二昌虽亦有过人之能,但自知技不如人,心中未必服气,但也只好服膺。
这便是郗舜才属下“无敌九卫士”的来历。
由于洪放是郗舜才的得意部属,所以说话极有份量,洪放这失声一呼,郗舜才便问:
“究竟是谁?”
洪放问倪卜:“是不是他”?
倪卜一看名帖,变色道:“是他!”
郗舜才不耐地道:“你们九人已剩下七人,怎么说话还是有一截没一截的?究竟来者何人?”
倪卜望向洪放。不该抢先说话的时候,他一向少说话。
洪放道:“无情。”
郗舜才道:“无情!”
洪放道:“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郗舜才跺足押手喊道:“这还得了!快请,快恭请,不,不,我们且出门恭迎!”
郗舜才近日虽是好逸恶劳兼且贪生怕死,但诸葛先生当日扶掖之恩,他倒是永志不忘的,何况,无情虽然份属捕头,但其实是现今国师太傅诸葛先生的亲信,也即是金銮殿前的侍卫,自是非同小可,郗舜才这一听无情驾临,无论在公在私,都当作一件殊荣。
门房把无情、戚少商、雷卷、唐晚词、银剑等人接入大厅,叙了几句,无情便吩咐郗将军把刘独峰、金剑的遗体好好收殓,待他日事了,再奉灵回京,风光大葬。
郗舜才见刘独峰亡毙,为之惊住。
刘独峰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领了几个禁宫总指挥使的名衔,但最名动武林的,还是江湖上人人封他一个“捕神”的绰号,这样一名朝廷要员,死在这个小地方,他和宾东成只怕都脱不了关系。
无情道:“刘捕神的死,我已有案目,是朝中另一高官策使的,其中还牵涉到一桩大案子,我正要回报朝廷,听候指令。”
郗舜才知道无情有破案的把握,这才放了心。
“你可知道这案子有多严重?”无情问。
大名鼎鼎的“捕神”也丢了性命,案子当然非同小可了。
郗舜才心中是这么想。
“这件案子闹开来,只怕要诛连不少的人,这些人,有的是皇亲国戚,有的是朝廷命官,有的是权贵闻人,有的是武林名宿。”郗舜才听得直瞪着眼,无情才接道,“你试想想,如果侦破这件案子,你也立了一个旁功,封赐升官,垂手可得的。”
郗舜才期期艾艾地道:“可是……,这案子一直全仗大捕头你独力勘查,标下迄今仍懵然不知,能免重罚,已经感恩不尽了。”
无情微笑道:“如果要你也领一功,何难之有!”
郗舜才听出无情话里的意思,忙道:“请大捕头指点明路。”
无情慢条斯理的道:“将军只要跟你手下雄兵,护送我们返京,也是大功一件。”
郗舜才立即拍胸膛承担道:“只要大捕头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无情淡淡地道:“好。”遂把返京面奏圣上的情形,告知郗舜才,但把戚少商手中的血证与秘密,隐住不说,只提自己若平安回京,即能提出足够证据,侦破此案;如果护送有功,赏赠封赐,在所必然。
郗舜才觉得这是件美差,自然兴高采烈,除了急于立功之外,心中也未尝不存报答诸葛先生栽培之心保护诸葛先生的得力弟子无情回返京师,不但可略表对诸葛先生的敬意,也是件光采的事儿。
于是问道:“大捕头准备何时出发?”
无情答:“明晨。”
于是,无情跟一众人等上房歇息。戚少商等跟无情同来,郗舜才自然礼待有加,奉上美酒佳肴,服侍得妥贴周到。
到了晚上,无情等在商议计策。
雷卷问:“你的双手,明天是不是可以复原?”
无情只道:“不碍事的。”
戚少商忽插口道:“我在篷车的时候,听你曾向刘捕神说过,你的手,明日至多只能转动,要能使劲,少说也捱到后天,完全恢复,则更费时,可是,你准备明天动身,万一遇上了强敌,岂不危险?”
无情道:“我自有打算。”
雷卷道:“我们随你一同进京。”
无情说道:“不成,你们早已被绘图缉捕,不能露面,跟我同行,反而打草惊蛇,让傅宗书那一伙人早作防患,迎途拦截。”
雷卷道:“你这样返京,未免太过冒险。”
无情道:“过一两天后我双臂可运劲自如,不见得他们能奈我何。”
雷卷道:“怕就怕在这一两天出事。”
无情道:“救人如救火,焉能延缓!我早一日回京,希望早一日能使你们不必再逃亡,早一日减免不必要的牺牲。”
戚少商道:“最多我们易容乔装,还是一起去的好。”
无情摇头道:“不行。你们也不闲着,也有要事待办。”
雷情冷笑道:“有什么事重要得过送你返京。”
无情道:“有。”
戚少商讶然道:“什么事?”
无情道:“你们送我回京,为的是保护朋友,但有一群好友在‘青天寨’里,不知安危如何?你们早去一步,说不定有起死回生的绝大效用。”
戚少商一时无言。
他想起息大娘。
雷卷静了下来,好半晌才道:“你就靠那九个什么大将军、无敌卫士护送你?”
无情道:“他们是官,一路上,有许多方便。”
雷卷道:“这两天,你未复原,二娘一路上倒可相护。”
无情仍是摇首:“二娘和银儿,另外有任务。”
雷卷望定他,眼睛里闪着寒光,只道:“好,好,那你要一路小心,一路顺风。”
无情也望定他们两个道:“你们也是。这件事,我们是站在同一艘船上,处于同一阵线上,我们本不相识,而且各成敌对,而今,逼使我们在一道儿的,只有两个字:道义。”
无情道:“为了这两个字,我们更不能败。我们要是输了,不是输去名誉,不是输掉生命,而是输了在江湖上这两个字给人的信心,予人的意义。”
“所以,”无情正色道,“你们赶赴‘青天寨’。二娘和银儿有重责在身,我返京师,我们都不能败。”
“我们要活着相见。”
“胜利中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