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四 之后——告别的叹息

“小说就是告别人世前,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阳光多么充足温柔,怎么能相信人生已不多了?想起少年时谈志趣的伙伴,只希望他即便死了,也不要让自己知道。人生多么短暂啊,好似潮湿的黑屋里才刚切上一盏灯,便立刻断了保险丝,这一眨眼工夫怎么能看得够?


其实,我最爱那“生活中宽广的空白”,虽然我以前已经在阳明山和淡水挥霍了不少,但总是永不餍足的心情,也许用一生来闲混也觉不够吧,一辈子怎么这么地短啊!


念研究所已过一学期,下学期也已开学。

目前搬到向诸逸安借居的公家独户院舍,可爱极了,感谢上苍。

上学期只写一篇《一件急事》,目前已誊好,刚才深夜重看,自觉是好的作品,不枉了上半年的光阴。其中对现代生活的意向撕扯及父子间可贵的“牵动”已有不错的呈现,如此,我便有了两篇不错的作品了(加上《邮票》),×年的写作得到短短两篇约七八页稿纸而已,写作不辛酸吗?

《生命的空寂》所具之强烈内蕴是我的风格,不枉我七年的偏好文学,希望能不断开出花朵来,一个小小花园即可。


下午是升研二的注册,一年级的日子照例一闪而逝。再一年之后希望可以写成一册小说集,但希望每次出书前都已有一本的存量,那么才不会书一出,心便悬空了,等到真的够稳了,再动手写一个长篇,十年辛苦其实是很平常的。


我现在的希望,就是在充满自然环境的地方,盖一栋美军眷区式的房子,有一个动静皆宜的空间,好好充实我的这一生,多为一切理想尽心。


爱情在我眼中几乎看不见了,时下人多认为爱情是生的哲学,因此多只想别人应怎么活,儿女怎么活,则此人为情字表率,实在爱情乃死之哲学,生殖,生命本身便一直在为死亡铺路,高尚的爱情,应时时相互帮助别人的“死”,而不是用极有限的时光,去筑一个适合忘却死亡的象牙塔。


关华自加拿大来电新庄家中,谈话约十来分钟。稍动出国之念,但我更希望从跌倒地方站起来,因此,研究所将是我唯一的一条路,人生尔尔,不从挫败中取得重生之机会,那么挫败又有何可取之处呢?现在不是投降的时刻。


我已经离开太久,走得太远,迷失太久了,以致好像必须崎岖跋涉,否则便没有回家的感受。


大学中最后的一个暑假已结束了,在其中,许多夜晚,我用来写第三篇小说《蝉》这篇时,(现我已搬离了那个从落地窗望出去,是一棵高龄而茂盛的香枫的客厅)我守候黑夜,听到了许多次破晓前的第一只蝉鸣,现在它已完稿了。(赶在截稿前誊稿的苦处,我总是重犯着!)奇怪的是,一反以前,我常常想到它,而它也不断涌现一些不同的意义与联想,我想,这次我写了篇不错的东西来了。它是活的。蝉嘶对我而言有了一份不可言喻的亲切与会心。这是令人欣慰的收获。

刚躺在床上,我想到在结尾处我把脱壳而出的小孩子与坟墓的场景与气氛拉在一块儿,而将蝉在出壳之后便不久于世的嘶鸣与挣扎结系在一块,使我也感染到那种人生的长短与苦乐的暗喻,我想,这样的布局,是有运气的成分的。

这是一种莫名与恐慌的力感,同时希望它也是美。


用白底红边的便条纸在书桌前的粉红老墙上,写下“新学期守则”。

1 让自己在爱的世界里继续付出、享受

2 切忌自暴自弃、画地自限

3 孝顺父母

4 常洗温泉

5 设法与英文热恋

(这是看了《阿默的秘密日记》后仿照的)


我感到无助,当我们娴熟运用语言,辩才无碍;我以写作,来模糊语言,像一个儿童,在大雨天时躲在房间里,以一种不被名唤的窃喜之情。我以写作,来溶入时光,希望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如同沼泽里的萍藻,或是静室内的浮尘,能够不着痕迹地沉浸在一片未知的世界里。


对我来说,写作就是结绳记事,作品就是一个模糊的绳结,绳结的大小、花样,用以记录曲而复直的心结,关于幻听、幻视和幻想的。写作者和乩童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昏沉中带着一点机警,主要是等待,然后是运气,最后才装腔作势。作者不一定了解自己捕捉了什么声音,就像一台收音机。


诺亚乘方舟,大水吞没一切,我问老师,那鱼呢?


他看起来很愉快,显然,除了他的手脚之外,如果再添上一条尾巴,他就会更加快乐了。


女人是植物,在某些方面,她们不为人知的根,比她们的叶更剧烈纠结扭打,也扩张得更远、更密。


女人特殊的天分:她们让人懒得跟她们说话,同时令人体会一种被隔绝的愤怒。


是宿命。没有任何有利的后援来解决我的苦恼。如一摊落地的水,只有在四面楚歌的泥土中顺势而下,只有时间作后盾。


我应该记录下来一些我对自己作品有价值的部分,好留下一些自信,以免日后遭人曲解或贬低的时候心中没有了主见。


死亡的阴影依旧沉沉挥之不去。即使死后是一种提升的存在,但是现世一生一世的一切难道只是一个阶梯的价值,而且不值玩味留恋吗?


不要害怕拒绝别人要求时心中没理由,如果习惯用左手擦屁股,那是不需要难为情的。


写短篇较被动,如天赐良缘,无法力求。长篇则需主动,如大禹治水,冷暖自知。


又完成一短篇《除夕》,以二十几岁的阅历来写五六十岁的老景,不知是否会太幼稚。我并不是以旁观冷眼来写的,我认为,我自己以后也可能就是如此的。

现正进行另一篇《一个周末夜晚》,讲的是有关“幸福”这个意识是如何浮现的。在童年时,以极纯净的idea升起的一个初遇。入世的幸福,是由对比而来的,一旦惊觉,却也即将逝去。


寂寞。就是寂寞。凡人所最不能抗拒,圣人所最不愿见到。钱财、怨恨可以使人杀人放火,但唯有寂寞能使人急于毁灭自己。寂寞中唯有慈悲心能抵拒痛苦,慈心使人智,悲心使人勇。慈悲心就是时刻、步步为人着想,不使人因自己的疏失而感到可怕的寂寞,失去生趣,枉来世上一遭。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对别人尤其有利,义不容辞,当下就忍。


我喜欢倒看日记,回到过去——


存之以不动,养之以湛如。

多优美的对句。


“江郎才尽”的说法在艺术创造是挺刻薄的,因为创作者并不是要永远喋喋不休,作品反映的是思考的结果,而非起点,所以说完了不是很正常吗?

孔子说仁,基督说爱,都是“定型”的东西,难道他们也是江郎才尽吗?

思想是很可能到达结论,如果是指这点,则江郎才尽并不可悲,如果是写一种风格下的许多题材,则当然可以一直作横的“生长”而不停下来,但停下来也不可耻。


立志写作的人,从古到今,加起来排成一列,大概可以绕地球七圈半。


久未写作,果真写不下,没有“气”,持续先不谈,开头总进不去,戒之!


卡缪为我们描绘出了一个荒谬的世界,而昆德拉则揭发了这个世界荒谬合法化的可笑过程。


我打算要写一个(第一篇)长篇小说,它的中线便是谐谑而又悲凉地探索“艺术创作活动的本质”,这是写一个今生及对来生(现代)的妄想之间晦暗又甜涩的交感,它是一个生而为入世的人所做的最真诚、努力的联想。


抒情的成分对我来说一直是(最)重要的,诗、小说、电影、音乐……一切都照一个单纯的凝聚力,始于感性,终于神秘。一切作品,只要推至一个撼人的无奈,便是好的杰作。


如果不能倾注全力来过“创作的生活”,是否是一大可惜?或是作品的稀少,是否为一种可悲?我的作品都来自同一池源泉,当我从(有幸)中舀出一瓢水时,便已足够。


天生的小说家想写的总是那些不能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他想解决的问题。


我这一生对文学艺术上的努力就是要为“难过”找寻一位母亲。

悲剧的可贵处在于它导出了温柔与敦厚,尤其是后者。


创作小说的活力渐渐停止,我反省到,可能我已逐渐丧失对人的兴趣了,人是烦恼的聚合物,可能因为我的意志正在萎缩,且只贪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活哲学了。

人生仿佛只像是一张感光的底片了,一辈子中好坏全装进去,但其中过程,谁不希望能将画面处理得美好、和谐。几家能够?


在肉体极为疲劳,在肌肉失去灵活而精神仍醒的时候,我有时经历到一种类似一段死亡前的倒数时光,那时一个人似乎他的灵魂呼之欲出,几乎要完全脱离了我执,而在他一生中第一次那么客观地看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从镜子以外看见自己,而痛苦与忧愁不再烦扰他,快乐也不再滞住他,他深深地体会到这是一个令人欣慰的转换与开始,一次由结束所造成的完美,独一无二的一次经历。


有时渴望自己陷入贫病虚弱中,或许我将因此而迎接着世人。


晚阅毕《夏济安日记》,字字如泣如诉,哀婉动人,道尽真性情之人的惆怅人生,一世为人,实乃炼狱一遭。

吾今之遇,比起济安,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济安所生之时在前,恐亦有苦难言之处甚巨。

世人不幸之性情之人,纤弱之灵始终穿插在时代之中,我须勠力坚持理想,才不辱诸苦命前辈之风骨。

今后当多寻找吾辈失散之族群,以求心灵交通之感动。如济安、赫塞、卡缪……米兰·昆德拉。


我的问题是,身为一个中国人,如何好好地活着。

除此无他。


艺术之于人生,犹如拐杖之于人,虽人工但不造作,虽后天而非虚假,相辅相行,相加亦相减。


对我而言,最深的恐惧不是冲突,而是幽暗的寂寞,只要这种噬人的黑影一笼罩下来,我立刻愿意放弃一切偏见与对立,去寻找救星,倾听任何琐碎无聊的谈话,在尚未了解死后的真相前,任谁也无法摆脱虚无的倾向。何不尽力让人世温暖?


散文,写作者面对新题材心中的虔敬戒慎,类比《长白山夜话》中梅济民描写的“采老人参精”,用红线绑住并磕头膜拜的心情……


文字像是中药,虚不受补。

文字是补药,不是解药。


幽默是悲伤的低音部。


毕竟,不是每次一鼓掌便会出现空中飞人的。


写作和做人一样,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写作的回报?苍蝇看到狗屎,没有所谓的回报,“啪”的一声而已!


作品要有眼,从眼这个灵魂之窗可以看到太多东西,要像下围棋一样,至少有两个眼才是作品,才能活。


人不怕输,怕的是输了想法。(某人说的)


艺术和宗教皆从死亡开始。


如果一个人生前什么都明白了,阎罗王可能会非常没面子。


写作是一种结绳记事式的文字语言,一种暧昧不明的思考模式(寻找原始的语言)。


我们并不模仿真实,我们模仿虚构。


有些人对自己写作的“位置”非常难以释怀,好像他扮演着如同“中央气象局”的风向球的角色,这是一种影响的焦虑下的产物,何不做一支温度计呢?每人家里都有一个。


一句关于女体的描述:她的美,让人看了之后觉得活着是一种折磨,仿佛无时不在生一场大病。


我为什么写作?因为恐惧。(恐惧生命,恐惧寂寞时找不到自我,所以写作像招魂,招回丑散的魂。)


写作就是“观落阴”,去回顾,去看那些心灵深处放不下的人、事。


写作就是通灵,作家就是灵媒。


为什么写小说?因为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可以创造一些艺术,结果是自己一头热,我现在认为艺术是一种过渡性的东西,像恐龙或是公车月票。


写作即是“招魂”,需要专注和第六感,更重要的是“虔诚”。(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便剩下漫长的等待。)


写作也像写书法,不管单纯的字或复杂的骨架,都还要有血肉,用功力把骨架(理性)包含在血肉(感性)之内,如棉花包铁,肌理层次丰厚,即使只写一笔,也要先形成了自己的美学才行。又如珍珠项链,穿珍珠的线决定了架构形式思路,但穿好项链之后又让人看不见,没有痕迹。


小说是对人生的一种猜测。用自己的方式算命。


写作就是一种助念的仪式。写作就是“鬼画符”。


小说家(我)并不关心政治现实或社会正义等等东西,我认为写作是一种较出世的行为,以生、死为基础的正反两面,有的宗教在人将死的时候助念或忏悔,小说便是这种弥留的仪式。不论那个人年纪有多轻,文字作品希望让人在每一秒生活着,也就是一层一层地死去。在我的想法里,每一个作品就是一段往生的咒语,小说家是助念的僧人,或是弥撒中的教士。(渡亡经)


小说就是告别人世前,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何谓灵感?灵感就是意外。


我为什么写短篇小说?因为小说(人生)艺术之深奥宛如一块大饼,我只敢切一小角尝尝味道,如果整块吃下,可能并未吃出更多的味道。这么一来,那么我可能别无所获,只留下羞愧懊恼。


写作就是挑坟地,挑一个灵魂的风水之地,(一个)活人渐渐逸离现实,在活着的时候慢慢死去,渐渐远去。


写作就是为自己的灵魂看风水。


写作就是“打造灵魂的棺木”,作家在作品中慢慢地向这个现实的世界告别,向黑暗处摸索而去,寻找自己安身立命之场域,最终为天年所限,一切又沉默下来。

但终究,灵魂还是灵魂,灵魂要求继续超升,从棺木里飞出去,遗留在世上的作品,是一只棺材和一堆白骨,以及一个灵魂可能飞去的推测,并不是全然了结。


写作艺术的目的,消罪业,增福慧。(就中国人来讲,为什么作品和作者人格须一致相合,才可成为艺术品,因为那是一种净化的渴求的心理背景,也就是买作品时还买到一个人“成长的证据”,那对欣赏者而言是一张“符”。)


写作就是用一种深情的方式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我们对生活的感受永远有缺漏,创作的目的便是借着新的知识、感性的开启来思索生命全面的可能涵义,这也就是艺术不安的原因,亦是心灵活动的目的。


不要问我们为艺术做了多少,要问经由我们,艺术显露了多少。


文学:没有功劳便没有苦劳。


就文学身为文学语言的艺术这个角度来说,作品的形式可以用下跳棋来比喻,一字一句在朝向目的地的彼岸时,无非(其最高指导)是要让其互相牵连指涉,作有机的律动。


写作时,如果感到自己像拿着一把塑胶刀子来切果冻的话,那么就对了。如果结果不好,那就是天分不够,而不是技巧有问题。


作品中不一定要有冲突,但一定要有“转弯”。当生命安顿时,放弃写作也并非害事。


写作文句要简洁,至少就是当作对自己讲话一样,没人会爱上正在说废话的自己。


用艺术之泉来淋浴冲澡是很容易感冒的。


让定稿像照片上赫然出现的幽灵一样呈现给别人,其他部分,在进入印刷厂之前让它曝光好了。


王文兴的许多文字我是看不懂,但是作品本来就是看得懂的人看的,至少有作者本身一个读者。我们在笔记里写下日记,如果说那不是作品的话,难道是账单?


给角色命名是比较令人迷惘的部分,我通常是当作某个下午在公园里看见一群有趣的人。当我要把它们转述给朋友听时,给它们一个代号,这个代号最好能帮我烘衬出一点情氛来。


最沁心的难过是在某个角落看见的小事情,那些插曲,让人透视一个人的卑微和孤寂的存在,人的永恒的真我——悲悯,便畅快地显现,毫无瑕疵。


躲在棉被里,用手脚撑起,想象死后盖在棺材里的感觉,恐怖极了。那种恐怖的本源,便是时间。


即使是满月的日子,也只能看见半个月球。我们也只能看到月亮的一面。


面对生命是艺术家挂在嘴上的话,它更严肃的说法是“面对死亡”,一个小说家的声音便应如此思索,冷静的,而非愤怒的。


小说中用小孩的观点有一个适当的距离,不似以成人眼光来看,不是太多嘴介入,便是显得容易有偏见。


写作到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刻,突然一大列坦克队伍,喧吼,重重地压路而过,一种恐怖的声响。


初学者怕自己不懂理论,而真正的作家则害怕别人说自己是某某主义。


我从清末的前世转到现代的来世,这样的描写有一个好处,读者清楚“现代”,他们会为角色的抉择捏一把冷汗,为角色的彷徨抑郁掬起同情之悲心。一般科幻小说的场景是置于未来的想象,只能让读者感到推论的趣味,并不那么相信或进入。我的写法也可以向前推出一些时间,便可兼纳科幻或未来小说之所长。


清末的场景令我喜欢,或者便是如水晶所说他喜爱那种decadence的东西,一种腐朽而又迷人的气息,美与丑糅杂得那么沉默、悲壮。


以前人是失落的一代,现在的人是被绑架的一代,面对日子不是漫无天际的空白与无聊,除此之外,乃是一种处处被恐吓的紧张颠倒。


清而远是文字的最高境界。


史坦因称海明威他们为“失落的一代”,我尝想,我们现在这个社会产生的一代,它最大的特征是什么呢?我们是什么的一代?我觉得我们是浮夸的一代。郑板桥曾说:少日浮夸,老来窘隘。即使是不自知的浮夸,所有浮夸的人都渐渐感到步入窘隘,陷入恐惧。浮夸人生的特征是,从少年一跃而进入老年。青年时期被省略了,所有浮夸者尽力延长他们的少年时期以符合浮夸的品质管制。当一旦失去了作威作福、意气风发和摆饰幼稚的特权,一旦自觉无脸浮夸示人以自显不凡时,那么一切苦心经营的活力供应站便岌岌可危了。属于年轻(青年)时期的特征如立志、奋发扬善、积极已被视为无可救药的乐观。丑化自己成为唯一的创造园地。这便是旧金山迷人之处,在那里人们可以将少年时期延长到六十岁以后,个中翘楚尽可以喧闹至死。人类想象力的作用至此几近穷途末路矣。世界于是充满了追求性爱与迷幻的儿童和变态心理的老人,只此两种,别无他类。

社会将分成上下两种不同的阶层,不再以财富、权势为区分,而以“是否能沉醉于延长的少年形象”作为幸福与否的指标。斗争的内容不再是两种势力的相互对抗、消灭彼此,而是互相干扰嘲笑,以及视而不见。算计失败者的以忍耐为最高的公德心。在未来的丧礼上,对死者致哀的献词将是:这里躺着一个人,他的肉体已经迷路,希望他的精神在另外的世界能够找到出口。

每条街道上都充满一种统一而刺耳的噪音。声音由成千上万的人一齐发出来,大意是:我们活着,还不需要改变。

殡仪馆里的专业献祭词家将成为社会的重心人物,古代(百年前)乩童的地位。社会的发展使得想象力的发挥大大地干涉了意志力,人们不堪负荷,于是再度渴求魔力与统一。

死者不再有亲友在场,因为死亡令他们尴尬,丧礼成为一个剧场,由精神有需要者前来观看灵异法力,聆听献词以涤净心灵,之后再回到生活中。此乃《木马城记事》的梗概,我与灵堂附设的灵媒的交往挖掘过程,直到我挖掘出灵媒将不久人世的前因后果,他说:“我知道。”他已然知道不久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