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巧因缘 儿女做大媒
续旧情 白头成眷属
(20-1)北京大学校园
未名湖畔,白建群和一女同学肖小蓉一起走向图书馆,看样子是相好的一对。
白建群:“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呀?这个星期六,跟我一块儿回城里,和我妈妈见面。”
肖小蓉不好意思地:“我总觉得现在就去认你家的门……”
白建群:“认我家的门太早了,是吗?我们的关系不是已经明确了吗?你不知道我每次一回家,我妈就唠叨,老大不小的了,大学也快毕业了,你的对象在哪里?我说在大学里,她说怎么不请回来让妈看看?你说我怎么办?”
肖小蓉:“我去见了她,说什么好呀?我该叫她什么好呢?”
白建群:“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叫她阿姨好了。”
(20-2)贾云英家
白建群拉着肖小蓉进屋:“妈,妈妈,来了贵客了。”
贾云英从里屋走出:“什么贵客呀?”
肖小蓉:“阿姨。”
白建群介绍:“妈,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肖小蓉,同系同年级的,她也去过北大荒的。当年我们都是狗崽子,自然就同病相怜,我害病的那些日子,还多亏她的照看。我们有缘,同年考上了北京大学,就好起来了。”
肖小蓉:“其实我见过阿姨的,在北大荒。恐怕阿姨记不起来了。”
贾云英:“呃,是记不起来了。”拉肖小蓉到面前,细看,很高兴,“长得水灵灵的,你是哪里人呀?”
白建群:“妈,也不让客人坐,只管看人家,多不好意思。”
贾云英:“哦,请坐,请坐,你看,我这房子乱糟糟的,连个好坐的地方也没有。”
白建群:“我们这已经是大大地改善了。小蓉,你没见我们扫地出门住的那黑屋,就在院子那边的车库里,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贾云英:“那有什么看的?一定又是要小蓉去欣赏你画的窗户了。”
肖小蓉:“我们家那时也一样的,被扫地出门。”
贾云英:“不说这些了。建群也是,说高兴的事,提那些干吗。来,小蓉,吃点心。”
白建群殷勤地为肖小蓉端茶送点心。
贾云英爱怜地看着:“小蓉,刚才建群打岔,你还没说你是哪里人呢。”
肖小蓉:“我是四川人。”
贾云英:“怪不得,阿姨也是四川人。”
白建群:“所以我妈妈也长得很漂亮。”
贾云英:“这孩子,说话老没正经的。好了,你们玩吧,我做饭去。”
肖小蓉站起来:“阿姨,我给你帮忙。”
白建群:“只怕我妈嫌你越帮越忙。”
肖小蓉:“那有什么,向阿姨学嘛,你就不学了?”
贾云英:“他呀,只知道动嘴动筷子。看你将来和小蓉成了家,怎么过日子。”
白建群:“那时我就向肖小蓉同志学习呗。”
(20-3)灶房
肖小蓉随贾云英进了灶房,忙起来。
贾云英:“小蓉,你爸爸妈妈都好吗?”
肖小蓉:“我的妈妈前几年害病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
白建群进来,插嘴:“她爸爸也是老干部,搞公安的,‘文化大革命’也受尽了折磨。现在平反了,离休在家,一个孤老头子,怪可怜的。”
贾云英:“哦,还没成亲,你倒先可怜起未来的老丈人来了。孤老头子怪可怜的,莫非你想去倒插门,倒不可怜我这个孤老婆子了?”
白建群:“妈,我哪有那个意思,自然我的妈妈是最可怜的了。”说完,依偎到贾云英肩上。
贾云英:“傻儿子,妈给你开玩笑的,我们这一代人受苦最多,却并不要人可怜。小蓉,你爸爸一个人在家,够寂寞的,你应该多回去看看,把建群也带去。”
白建群:“她带我去过。妈,什么时候你们见见面,谈谈我们两个的事情呀。”
贾云英:“是要见见面。你们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白建群:“小蓉,下星期天怎么样,就在你家,你家屋子宽一点儿。”
肖小蓉点头:“可以,我回去跟爸爸说好后就告诉你,我想他会同意的。”
(20-4)某机关宿舍大楼下
白建群陪着母亲,到了肖小蓉家的单元门口,肖小蓉已等在那里,扶贾云英上楼,走进家门。
(20-5)肖亨家客厅
肖小蓉:“爸爸,贾阿姨来了。”
肖亨从沙发上站起来,迎向前去,忽然停步不前,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呆望着,只说出一字:“你……”
贾云英更是惊呆了,不仅停步不前,而且后退两步,盯着肖亨看,回头向白建群:“建群,是不是我们走错门了?”
肖小蓉:“阿姨,没有呀。”
贾云英自言自语:“怎么是他?”
白建群:“妈,怎么,你们原来就认识?”
肖亨镇静下来:“客人进门了,认识不认识,都请坐吧。”
贾云英似乎有些头晕,肖小蓉扶着她坐进沙发。
肖亨也落座,但好像也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
两个青年莫名其妙,呆看着。
白建群关心地:“妈,你怎么啦,又犯病了吗?”
肖亨关切:“小蓉,快把抽屉里的救心丸找出来。”
贾云英:“没有什么,不用了。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在延安的名字叫李唯平吧?”
肖亨:“不错,我就是延安的李唯平,而且是四川大学的李亨。”
肖小蓉:“爸爸,你原来不姓肖呀?”
肖亨:“原来不姓肖,解放后,就改姓肖了。”对贾云英,“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延安的贾云英了。”
贾云英:“正是,我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还叫贾云英。”
白建群、肖小蓉释然,高兴:“原来你们四十年前就认识,是老战友吧?”
贾云英:“也许是……”
肖亨:“不是也许是,是真的是。我们是很熟的老战友。”
肖小蓉:“那你们分手后,就不知道彼此的消息了吗?”
贾云英:“听说一点儿,知道一点儿。”
肖亨:“你去了华北前线后,我就不知道你的消息了。”
贾云英:“后来我在前线负了伤,回到了四川,听说你……”
肖亨:“听说我堕落了。”
贾云英:“不只是堕落了,而且……”
肖亨:“而且当了特务,是吗?我是当了特务,正牌子的中统特务,而且还是不小的头目。”
肖小蓉大惊:“爸爸,你是特务?”
白建群更惊:“那你怎么能在我们的公安部门工作?”
肖亨笑了:“正因为我当过‘特务’,才取得了到公安部门工作的资格,正因为我当‘特务’当得出色,才调到了中央公安部工作。”
白建群、肖小蓉都莫名其妙地发呆。
贾云英长长地嘘一口气:“哦,我曾经假想过,却不敢相信的事情,终于是真的了。原来,你一直在没有硝烟的战线上工作。”
白建群:“妈,你们打什么哑语,怎么我们一点儿听不明白。”
贾云英:“你们年轻,很难理解我们那个时代的许多事情。”
肖亨:“是的,他们只受过戏台上红脸是好人、白脸是坏人这样的教育,所以在‘文化大革命’中,我们也吃够了娃娃们的苦头,他们哪里明白啊。”
贾云英:“连我一时也不明白呀。”
肖亨释然:“你现在终于明白了,我还以为,没有这一天了。”
白建群:“小蓉,我明白了,你爸爸是忠诚的共产党员,被派到敌特机关去当特务的。”
肖小蓉取笑:“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事后诸葛亮。”
白建群:“我这事后诸葛亮,总比你这事后木脑袋还强一点儿。”
肖小蓉:“建群,我们到厨房去,你帮我干点儿活儿。”
白建群:“干什么活?”
肖小蓉拉他:“走吧。”
(20-6)厨房里
肖小蓉:“你说我是事后木脑袋,我看你才是当面木脑袋。他们老战友几十年才遇到了,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你却待在那里。干什么,当木老虎啊?”
白建群恍然大悟:“哦,这一回,算是你比我聪明。”
(20-7)客厅
没有孩子在面前,肖亨和贾云英二人更觉局促不安,不知说什么好,肖亨只管抽烟,才按灭一支,又抽一支出来吸,贾云英只管端着茶杯喝茶。
肖亨终于先开口:“看你一头花白头发,这几十年你的日子大概过得不轻松。”
贾云英:“看你一头白发,我想,你也一样。但是不用再说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避开肖亨的眼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天上,从兜里掏出手绢,迅速擦干眼泪,加了一句,“永远地过去了。”话一说完,却更泪如泉涌,她索性不擦,任泪流满脸。
肖亨也站起来,强忍着自己:“我知道,这几十年,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不是我的过错。”
贾云英转过身,对着肖亨:“谁说是你的过错了?谁在怪你了?”
肖亨不再说什么,只管猛吸香烟。
贾云英擦干眼泪,坐回沙发,端起茶杯来喝水。肖亨给她添开水:“阴差阳错,偏偏我们又错到一起来了,又看到了……”
贾云英:“如果你真是堕落了,去了台湾,我倒也罢了。偏偏你不是,还在北京,偏偏又相遇……”
肖亨:“偏偏还成了儿女亲家。我从来不相信命运,但是总有个什么在捉弄我们似的,要叫我们受苦。”
从厨房里传来两个孩子的说笑声。
贾云英:“算了,不说了,什么也不要说了。苦已经吃够,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还是来商量两个小儿女的亲事吧。小蓉这孩子,我很喜欢……为什么不是我的女儿?”
肖亨:“他们两人相爱,还有什么说的。建群能够是我的半子,我已经很满意了。”
肖小蓉从厨房出来,请两位老人吃饭。
(20-8)饭厅里
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两个小年轻招呼两位老人就座,肖小蓉从小橱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来斟上。
肖小蓉:“爸爸,我看今天你就不要喝白酒了,陪贾阿姨喝两杯葡萄酒吧。”
肖亨:“是啊,白酒也不是能够解愁的东西。”
贾云英关心地:“酒少喝一点儿还可以,我看你的烟抽得也太多了,我是个医生,知道癌症的病因。”
肖小蓉:“谁说不是呢,我爸就是不肯听劝。每天不光抽烟,还猛喝白酒,不弄得醉醺醺的,就不下桌。”
肖亨:“女儿揭我的老底了。好,孩子,今天有老战友在面前,我对你发誓,从今往后,不再喝白酒,这烟嘛……就少抽几支吧。”
肖小蓉:“少抽几支?戒烟的决心下不了,戒酒怕也是空话。”
肖亨对贾云英笑:“你看,现在孩子管大人,可厉害了。”
贾云英望着白建群:“谁说不是呢?”
肖小蓉给贾云英夹菜:“贾阿姨,听建群说,你做得一手好川菜,爸爸喜欢吃川菜,我可要好好向你学几手。”
贾云英笑:“我会教你的,小蓉,你这阿姨的叫法恐怕要改了。”
肖亨望着满脸通红的肖小蓉:“你该叫一声妈了。”
肖小蓉高兴地依偎着贾云英:“妈。”
贾云英把肖小蓉搂在怀里:“呃。小蓉,你再叫一声。”
肖小蓉顺从地:“妈。”
贾云英随应:“呃,我的好媳妇,我的好女儿。建群,你也该自觉了吧?”
白建群高兴地:“你们两位老人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太好了!”非常痛快地叫肖亨:“爸爸。”
肖亨:“嗯,你要是我的儿子,有多好。”
贾云英:“他会是你的儿子的。你这把年纪,身体不好,怎么能离开小蓉,叫建群上门吧,再说,我那里连新房也没有呀。”
肖亨:“那怎么行?女嫁男家,天经地义嘛。我已经找好了地方,我们部里有干休所。不过这事,等他们办了婚事再说了。”
(20-9)北大未名湖畔
肖小蓉和白建群边走边说话。
白建群:“小蓉,我妈昨天回家以后,不知怎么的,坐在灯前,很久不睡觉,不知在想什么,我催她,她叫我先睡。我一觉醒来,她还没有睡,好像在抽屉里翻什么东西,我起来拉她去睡,她才睡下了。”
肖小蓉:“我也正要告诉你呢,昨天晚上我爸的心脏病又发了,让他吃了药才好些。我今天本来想请假不来的,可他说没有什么,老毛病,吃药就好,一定要我回学校。”
白建群:“这一定和昨天两个老战友见面有关系,他们两个怎么啦?”
肖小蓉:“几十年没见到,一旦见到了,太兴奋了吧。”
白建群:“不,我妈的神色很难看,不是兴奋的样子,是很痛苦的表情。”
肖小蓉:“这就怪了。”
白建群:“我不好问我妈,你问你爸可能好说些。我不太放心,下午我要回城里看我妈去。”
肖小蓉:“我跟你一起去。”
(20-10)贾云英家
白建群和肖小蓉回到贾云英的小屋里。
白建群:“妈,我们回来了。”
肖小蓉:“妈,建群说你身体不好,你怎么样了?”
贾云英:“你们怎么不在学校学习,回来干什么?我的身体没有什么。”
肖小蓉:“我爸昨晚上都犯了心脏病,吃了药才睡下的。”
贾云英:“什么?你爸的心脏病犯了?走,我们去看看他。”
肖小蓉:“妈,你身体也不好,就不要去了。我爸说没什么,老毛病了。”
贾云英:“不行,得去看看,快走。”走出房门,又折回来,取出听诊器和急救药再出了门。
(20-11)肖亨家
肖小蓉带了贾云英、白建群回到家里。
肖小蓉一边开门,一边叫:“爸爸,我回来了。”
肖亨正在里屋书房趴在书桌上写什么,听见小蓉开门的声音,把写的东西塞进抽屉里,拿起正抽的香烟抽起来:“你回来干什么?”
肖小蓉:“妈和建群看你来了。”
肖亨站起来正想走出里屋,白建群已经进来:“爸爸,听说你犯了心脏病,我陪我妈看你来了。”
肖亨:“一定是小蓉乱说,我好好的,有什么病?”
贾云英走到肖亨面前:“我是医生,病人要听医生的,来,躺下,让我检查检查。”
肖亨躺在沙发上,解开上衣:“我这是老毛病,吃了药就好了。”
贾云英不听,仔细检查后,收起听诊器:“现在听来好像是没有什么,不过,你这是何苦呢?”
肖亨翻身坐起,顺手又抽出一支烟:“我说嘛,本来没有什么。”
贾云英:“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我是医生,你要听我的,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了。”见冒烟的烟灰缸,“你这烟抽得实在是太多了。”
肖亨:“好,好,我戒烟。”把手上拿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贾云英:“烟该戒,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肖亨:“我是有脑子的人,也是有感情的人。”
贾云英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年轻人立在一旁,四目相看。
肖小蓉:“爸,明天上午要上课,你要没什么,我们就回学校去了。”
肖亨:“回去吧,送你妈先回去。”
(20-12)肖亨家书房
深夜,肖亨一个人伏在案上,从抽屉里抽出没有写完的信,继续写起来,很痛苦的表情,脸上似有泪痕。他习惯地伸左手想去拿一支烟,又生气地用右手打了一下左手,索性把香烟盒和烟灰缸一起推到地板上,他在苦苦思索,继续写了起来。
窗外风声,小鸟啾鸣。肖亨终于写完了,他放下了笔。
桌上的小钟,已经指向三点。
肖亨拿起写好的信来看,看着看着,眼泪涌了上来,他放下信纸,走到柜前,取出大曲酒瓶,找出酒杯,满满斟好,口里喃喃细语:“云英,你就让我破戒,让我再喝一回吧。”他举杯一饮而尽,接着一杯一杯喝起来,直到倒在沙发上,酒杯掉到地板上。
(20-13)街头
上午。
肖亨走向街头的邮筒。在邮筒边,肖亨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欲要投进,却又收回来看了一阵,然后毅然投进邮筒。
(20-14)贾云英家
晚上,贾云英一个人坐在桌边,正在读一封信,读着读着,热泪滚滚。
(肖亨的画外音):“……我对不起你,但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为革命做出的不可避免的牺牲。我不做出这样的牺牲,别的同志也会做的,我们将来去见马克思时,不会感到羞愧。只是我从心底里,不愿意把你也拉进来,让你和我一样,忍受同样的牺牲,忍受感情上的折磨……”
贾云英停止阅读,仰面而泣:“我并没有说你错,也不要你说对不起,需要我时,我也会做出同样的牺牲。”
贾云英继续看信。
(肖亨的画外音):“……我原以为,从此我们俩天各一方,不可能再相见,谁知一双小儿女,又突然把你带进我的生活里来。一时间,我们过去在一起的那一幕幕往事,那封存在我心底里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特别是最后那次在特务机关里的会面,你对我的误会,让我真想什么也不顾了,但是,我是个共产党员,我不能那样做。我也知道,这种误会,会给你带来很深的痛苦,但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是不可避免的,是我们必须忍受的。只是想起你是为我而痛苦,我心里的苦痛就难以平复。我欠了你的债,一笔很大的感情债,我本应该偿还这一笔债,但是我已经一无所有……”
贾云英又掩信而泣,全身抖动得更厉害,她索性大哭,任泪水流淌,口里喃喃自语:“我不该那样的,我应该想到的。我们两人中,到底是谁欠了谁呀……”她从抽屉里抽出那封伴随了她半辈子的信来。
(信的特写):纸片已经破碎,上面带着血迹,还看得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字句。
贾云英看着看着,眼泪滴落到纸上,她喃喃念着:“两情若是久长时,……”
贾云英从抽屉里抽出信纸,用钢笔写起信来。
(20-15)北大未名湖畔
白建群和肖小蓉很亲热地坐在一起。
白建群:“小蓉,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我找到了你爸爸和我妈妈同时生病的原因,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再也不愿意见面的原因。”
肖小蓉:“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你发现什么大秘密了。”
白建群故意地:“你不要着急嘛,我得把一切细节都不漏掉地告诉你。你知道的,我妈妈和我,母子俩相依为命,我们互相信任,所以她的抽屉从来不锁,我也尊重她,从来不翻她的抽屉。但是这星期六下午我回家,我妈到机关过组织生活去了,我却忍不住自己要去翻看她的抽屉。你猜为什么?”
肖小蓉忍不住:“你倒是快说呀。”
白建群:“因为我去倒垃圾时,从字纸篓里偶然发现了一张撕扯过的信纸,捡起来一看,哦吔,竟是我妈写给你爸的信……”
肖小蓉插断:“这有什么奇怪的,给我爸写信,算什么秘密,两亲家嘛。”
白建群:“不是写不写信的问题,是信的内容很不一般……”
(闪回):白建群从字纸篓里捡出一个揉皱的纸团,把它展开,纸已被撕烂,他看了一下,一副很惊奇的样子。他考虑了一下,下决心拉开了母亲书桌的抽屉,他马上看到一封未写完的信,是给“小蓉的爸”的,他读了起来。
(贾云英的画外音):“收到你的信,十分不安,心里掀起了很大的波澜。自从那一年在川大入学注册,你闯进我的生活中来,我就再也不能躲开你,共同的追求,更是把我们连在一起,尤其是在延安,我落进你火样的感情里,不能自拔了。我到华北战场时,你来送行,给我的那封信,从来没有离开我,它和我一同受伤,带着血迹,现在还躺在我的抽屉里……”
白建群翻抽屉,看到了一封新收到的信,信封上写的是“内详”,抽出信纸先翻到落款看,写信人是“小蓉的爸”。他打开信来看,竟看得流出泪来。
白建群又在抽屉里找出那封带血的旧信,展开碎片,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闪回完)
肖小蓉:“这真是个大秘密呀。原来我爸和你妈过去竟是恋人,还有那么深的感情。”
白建群:“是啊,他们俩后来却阴差阳错地分开了,再没有机会相见,直到我们两个把他们牵到一起。”
肖小蓉:“他们各自都走入现实生活的轨道,身不由己,然而感情却是无法割舍的。”
白建群:“正是这样,一个人的初恋是永远无法淡忘的。”
肖小蓉:“那么现在他们就不可以让旧的感情燃烧起来吗?”
白建群:“我想的正是这样,我和你商量的也正是这件事,我从他们的信中,看出他们当年的爱情是十分炽烈的。由于我们无意地介入,他们已经陷入很深的感情痛苦中,只有我们才能帮助他们。”
肖小蓉:“我们应该帮助他们,把这一场恋爱悲剧变成喜剧。”
白建群:“所以你最好回家也翻翻你爸爸的抽屉,看我妈的回信到底写些什么,你还要给你爸做工作,我妈那边的工作,我来做。”
(20-16)肖亨家
肖小蓉在家,趁父亲出去散步,想打开他的抽屉,但是都锁得很严实,没有一个抽屉能打得开。
肖亨回来了,察觉到女儿的异状,他走近书桌,便发现了抽屉有被拉过的痕迹,他笑了。
肖亨:“小蓉,你知道爸爸是做公安工作的,有特别的感觉功能。我的抽屉总是锁着的,这是我们的纪律,也是职业习惯。今天我发现我的抽屉有被拉过的痕迹,还发现了表现异样的女儿。”
肖小蓉坦直地:“爸爸,我是想打开你的抽屉,要找寻你的一个秘密。”
肖亨:“你要找寻我的什么秘密呀?”
肖小蓉:“你和贾阿姨两人的秘密。”
肖亨一惊:“我和贾阿姨有什么秘密呀?”
肖小蓉:“爸爸,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对我们隐瞒了。”
肖亨不再掩饰:“你是从建群那里知道的吧?一定是贾阿姨告诉他的,贾阿姨一定很痛苦吧?”
肖小蓉:“难道你就不痛苦吗?你那天晚上为什么犯了心脏病?”
肖亨:“我当然是痛苦的,很痛苦,我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我欠了她的感情债,一笔这一辈子无法偿还的债,我的这笔债现在只有让你还了。”
肖小蓉:“为什么要让我去还债,你自己不可以去吗?”
肖亨:“我?……”
肖小蓉:“你们两个都互相说欠了对方的债,还不清的感情债,互相躲着不见面,就能了结吗?你们过去的感情那么深,何必再折磨自己,还折磨对方。”
肖亨:“我们已经错过了时机,我们都已经老了,你们也都这么大了。”
肖小蓉:“老了就不可以住在一起吗?人家还说老来红呢。我们两个家合在一起,不是什么都解决了。贾阿姨那天来家里看过后,对我说,不知道你一个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所以她主张建群到我家上门,这样我还可以照顾你。但是贾阿姨一个人孤苦伶仃,怎么行呢?”
肖亨:“所以我说等你嫁过去后,我自己到干休所去。”
肖小蓉:“你认为贾阿姨她会忍心让你去吗?”
肖亨:“我知道她会痛苦,我也一样。”
肖小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两家合成一家。我和建群举行婚礼的时候,把你和贾阿姨迟到的婚礼也一起办了。”
肖亨:“迟到的婚礼?”
肖小蓉:“不是吗?”
肖亨:“这是你和建群的主意吧?贾阿姨会同意吗?”
肖小蓉:“正是我们两人的主意。只要把你说通了,贾阿姨那边,建群会做工作的。”
肖亨眉开眼笑:“你这丫头,倒给爸爸做起媒来了。”
肖小蓉:“这不是我们来做媒,是你们本来该这样,却谁也说不出口,我们不过是把挡在你们面前的那张纸捅开罢了。”
肖亨:“你倒好像钻到我心里去看过似的。”
肖小蓉:“你是我的爸爸呀。不过,爸爸,你们两个总还得当面谈谈吧。”
(20-17)肖亨家
肖亨把自己打扮又打扮,在穿衣镜前照了又照,那套公安制服像是新缝的礼服一般。
他把屋子收拾了又收拾,看了又看,觉得满意了,忽然发现香烟盒和烟灰缸,赶快拿到书架顶藏起来,把酒瓶也拿到厨房食品柜里放好。
他竟然预习起迎接客人的礼节来:“请进。”挥手:“请坐。”……
他看一看表,自言自语:“怎么还没有来?”
(20-18)贾云英家
小蓉在梳妆台前为贾云英梳头,梳好以后,还硬要给贾云英化妆打扮。
穿衣镜前,一身漂亮的职业套裙穿在贾云英的身上,肖小蓉拉她在镜前转了几转。
肖小蓉:“妈,你说你老了,可是现在这么一打扮起来,比好多年轻人还漂亮,不知道你年轻时,该有多漂亮哩。”
白建群:“是啊,不然怎么把你爸弄得神魂颠倒,写出那么多情的情书呢。”
贾云英:“你这孩子,就是这样没大没小的。”
白建群:“妈,我们该走了吧,不知小蓉爸爸等得多急,别犯心脏病了。”
贾云英:“真的,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小蓉,你把听诊器给我带上,放在你的提包里。”
三个人终于出发,贾云英走过穿衣镜时,又看了一眼,拢了一下头发。
(20-19)肖亨家客厅
肖小蓉径直推门而入。
肖小蓉:“爸爸,贵客临门了哟。”
贾云英进门,肖亨盯着看,惊奇得什么礼节也忘了:“哦,哦,哦……”
贾云英被他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白建群开玩笑:“爸爸,你这是要上哪里的检阅台吧?”
贾云英:“建群,别胡说,没大没小的。”
肖小蓉扶贾云英坐进沙发:“妈,你坐这里。爸爸,你也坐呀。”
肖亨这时才说出话来:“坐,请坐。”自己坐在贾云英对面,“茶已经泡好了,请喝茶。”
白建群还想说什么,肖小蓉拉起他:“走,我们买菜去。”
白建群出门时,终于用英语说了一句:“Good couple.”
白建群和肖小蓉买了菜回来,一进门看到肖亨和贾云英站在窗前,贾云英伏在窗台上,不断抽泣,肖亨正搂着她,在用手绢为她拭泪。
肖小蓉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走过去,扶着贾云英:“妈,你这是怎么啦。”
贾云英转过身,擦着眼泪,粲然一笑:“小蓉,没有什么。”走过来坐在沙发上。
肖小蓉不解地问:“爸爸,你们说好了吗?”
肖亨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说好了,我们的债都算清了。”
白建群:“我妈大概是经受不住快乐的冲击了,喜极而泣嘛。”
贾云英无顾忌地:“是啊,我是太快乐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肖亨一言不发,也不笑,呆望着。
肖小蓉:“我爸却是被突然到来的快乐吓得目瞪口呆了。”
贾云英:“小蓉,扶你爸上床去,我要检查一下他的心脏。”
(20-20)卧室
肖小蓉扶肖亨上床:“爸爸,你感觉怎样?”
肖亨:“我没有什么。”
贾云英拿出听诊器走到肖亨面前:“不,还是检查一下好,有心脏病的人,经不起突然的刺激的。”她用听诊器仔细地听了一遍,“还好,没有什么。”
肖亨翻身坐起:“我这心脏是经过千锤百打过的,什么样的强刺激都受得了。”
白建群:“如此说来,雨过天晴,该说你们迟到的婚礼了。”
(20-21)宿舍大楼下
在肖亨住的单元楼门口的墙两边,各贴着一张大红双喜字,客人们陆陆续续走来。他们中有北大的学生,有老干部,认识的互相打着招呼。
(20-22)楼梯间
客人们说说笑笑,在上楼梯,到肖亨家的门口、房门上、也贴着双喜字,有人指着说:“这是两代四喜。”
(20-23)肖亨家里
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客厅的天花板下,垂吊着各式纸彩带,高低柜上,摆着一对大红烛,茶几上摆着糖果,窗台上堆满了客人们送来的鲜花,两间卧室门上都贴有红双喜字。
屋里已挤满了客人,每个客人胸前都有一朵小红花。
肖亨和贾云英胸前戴着分别标有“新郎”“新娘”字样的红花,高兴地在招呼老年的朋友、同事。
白建群和肖小蓉胸前也戴着红花,在他们自己新房里和同学们说笑打闹。北京大学的学生们推出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任司仪。
有客人在说:“儿子女儿给爸爸妈妈当红娘,真是奇闻。”
客人们都挤到客厅里来。
司仪们宣布:“红双喜结婚典礼现在开始。”忽然问白建群和肖小蓉:“你们两对,哪一对先举行?”
客人们笑了起来。
白建群、肖小蓉异口同声:“当然是爸爸妈妈了。”
肖亨:“还是先儿子女儿吧。我们的婚礼反正是迟到了,再迟一会儿也没关系。”
司仪:“好。白建群肖小蓉结婚典礼现在开始,新郎新娘就位。”
学生们笑着把白建群、肖小蓉推到中间。司仪:“向天地一鞠躬。”
白建群和肖小蓉面向阳台鞠躬。
司仪:“主婚人就位。”
肖亨拉着贾云英立于上方。
司仪:“向主婚人一鞠躬。”
白建群和肖小蓉向肖亨、贾云英鞠躬。
司仪:“向来宾一鞠躬。”
白建群和肖小蓉向周围的来宾鞠躬。
这时,司仪学着电影里的腔调:“夫妻对拜。”众人笑了起来。
白建群和肖小蓉二人相向鞠躬,因为凑得近了一点儿,他俩的头不小心碰了一下,肖小蓉满含娇羞嗔怪地看了白建群一眼,白建群连忙伸手想给她揉头,肖小蓉躲闪,笑声四起。
司仪又拿着腔调:“送入洞房。礼成。”笑声又起。
司仪问肖亨和贾云英,“现在举行两位老人家的婚礼吧。”肖亨、贾云英点头。
司仪:“各位,各位,安静。现在举行迟到的婚礼。”问肖亨和贾云英,“延安的婚礼怎么举行?”
一老同志代答:“我们那时候在延安举行婚礼很简单,说好了,向主婚人行个礼,二人相对行个礼就算完成了。”
另一老同志:“还要新郎新娘讲恋爱经过。”
又一老同志:“还要两个人当众打kiss。”
众人大笑。
司仪:“哎呀,两个老同志的主婚人是谁呀?”
肖亨:“就叫我们的儿子女儿冒充一下主婚人吧。”
白建群拉肖小蓉上前:“我们家里除开爸爸妈妈,就是我们两个人了,我们是当然的主婚人,不是冒充。”
司仪开着玩笑:“照说举行婚礼,儿子女儿还没出世呢,现在倒成了主婚人了,奇事,奇事。”众人又笑了起来。
司仪:“好吧,主婚人就位。”
司仪:“向主婚人行一鞠躬礼。”
肖亨严肃、贾云英微笑,向儿子女儿行一鞠躬,白建群和肖小蓉忙不迭地还礼。
欢笑声又起。
司仪:“相对一鞠躬。”
肖亨和贾云英两人,相对鞠躬,贾云英不觉热泪盈眶。
肖亨小声对贾云英:“现在天晴了,不要再下雨了。”
大家粲然。
司仪:“现在照延安规矩,新郎新娘打个Kiss。”
贾云英不好意思,躲闪,肖亨却大胆地搂紧贾云英,吻了一下,全场大鼓掌。
司仪:“现在还是照延安规矩,由新郎新娘讲恋爱经过。”
肖亨:“我们两人的恋爱故事,要讲起来,三天三夜说不完。总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我们都经过了,现在总算是天晴了。”
贾云英:“月也总算是圆了。”
肖亨:“是的,几经沧桑,我们终于团圆了,这还要归功于我们的儿女。”
白建群:“要两位老人讲恋爱故事,我看不如我和小蓉来朗诵一封带着血迹的恋爱信,这是四十年前我们的爸爸送我们的妈妈到华北前线时写给妈妈的一封爱情信,妈妈一直把这封信珍藏在口袋里,在战场上受到血的洗礼,你们看……”
白建群展示装在镜框里的血迹斑驳的残信:“后来妈妈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又被打入国民党特务机关工作的爸爸救了出来。从此他们二人天各一方,音信断绝,各自走过艰难曲折的人生道路。多少相思,多少痛苦,多少误会,多少周折,今天,他们两位白发老人才终于在我们——他们的儿女的帮助下走到了一起。在这封信里,引用了秦观《鹊桥仙》词中的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就是两位老人恋爱一生的写照。”
众人鼓掌。
一位老人站起来说:“肖亨同志是我们党的忠诚战士,他被派到最重要然而也是最危险的隐蔽战线上去战斗,经历了无数的危险,在敌人的心脏里,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党的组织,拯救同志的生命。他在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生命的同时,还要忍受各种牺牲,包括名誉,包括爱情。像肖亨这样的同志,过去在我们地下党中,还有很多很多。在这条特殊战线上工作的同志,他们仅有的,就是奉献和牺牲,他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因为不可得兼时,毅然放弃罢了。像肖亨同志就忍受过和自己心爱的人分手的痛苦,忍受过自己同志的误会和鄙视。今天,肖亨同志和贾云英同志,终于在他们垂老之年,幸得团圆,我为他们祝福,也代表许多曾经在这条战线战斗过的同志向他们祝福。”
许多老人的声音:“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肖亨和贾云英拥抱在一起,眼里闪着泪花,微笑着。
一对大红喜烛更加灿烂地燃烧着。
全剧终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马识途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