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富贵的Luna有专业美容师上门替她做facial、剪头发。今天,我就在她的家中见识了她这种豪华的派头;“健身室下星期装修完毕,设有蒸气房的啊,你有空便上来玩好了。”她在白色的面膜下说话。

我捧着一盆沙律来吃。“知道了,女皇陛下。”

Luna笑:“我是女皇?后宫佳丽才真!女皇是你,被人宠得不得了!”

我溜了溜眼珠,笑得很甜。

“你今年的生日他会怎样与你庆祝?”Luna问。

“他没说啊,但我知道一定会安排得很好的!他明天会与我去挑选晚装。”

“生日礼物一定很‘重手’了。”

“不知道埃”我吃了片菠萝。

“菠萝毒啊,多吃会长暗疮的。”她警告我。

“就算我长满一脸暗疮,我知道他也会觉得我是最漂亮的。”

她叫起来:“你居然相信?我写包单,他一定第一个走!”

“不会的!”对呀,我完全肯定。

Sake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也不会分离,他说不能忍受分离的痛苦,我相信他,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与他一起大半年,他处处表现出他对我的认真专注,我肯定,我们的爱情很坚固。

他无论再忙也会一天给我两次电话,下午在办公室一次,晚上一次。每星期见三次面,周末的恋人时光,更是永远不会错过,试过有一次他去新加坡开会,他竟为我准备了机票,把我接过去共度周末。只要他做得到的,他都会尽力令我快乐。

翌日,他和我去选晚装,他说,要买最艳丽的。那些晚装每袭动辄十万八万,看得我胆颤心惊。我看中了一件蓝色的吊带长裙,裙身是散开来的千层短须,我幻想,穿着它走起路来,一定很诱人的了,充满二十年代摩登女郎的味道。

我试穿出来,镜中的我实在太完美,就像度身订造的那样。

在售货员连声称赞之下,他却说:“有没有杏色的?”

“顾先生,我们每一袭晚装只有一个款式以及一种颜色。”售货员回答。

“那么,把杏色的款式全部拿出来。”他要求。

“但这一袭真的很美。”我不舍得。

“你会喜欢杏色的。”他说。

“我肤色不漂亮,杏色从来不衬我。”

他坚持:“你信我,杏色很适合你。”

结果,我再试穿多两件杏色晚装,虽然也漂亮,却不及原先那一件蓝色的。

Sake喜欢一件一字肩露背的净素款式。我不明白:“选晚装不是应该挑款式的吗?只在颜色方面着眼嘛……”

他走前来吻了我的脸,然后搂着我一起望向镜中反映,他说:“你看你,高贵脱俗,任何男人都会羡慕我。”

被他这样一逗,我只好投降不再说话。又不是不漂亮,还是依他好了,横竖,我也只是穿给他看。

“你没告诉我明天晚上的安排。”我说。

“明天晚上……我们到一流的法国餐厅庆祝。”

我点点头。

“大吃大醉啊,顾先生。”

他抱着我,“随便吃随便醉,明天的你是至高无上的,蓝小姐。”

我眨了眨眼,吃吃笑。

明天,看你出什么招数。

我请了半天假,先到发型屋理发,继而回家打扮。七时正,Sake的司机送我到指定的法国餐厅,餐厅的经理领我上酒店的贵宾房,并告诉我:“顾先生想请蓝小姐在贵宾房休息十五分钟。”

就在十五分钟之后,门打开,进来的是Sake。我把手伸进他的臂弯,他吻了吻我的脸:“Happybirthday!”

“谢谢你为我安排这一晚的节目,顾先生。”

“Myhonour,蓝小姐。”

然后,他领我走过走廊,步进餐厅,餐厅内站满人,他们都面向着我,眼神似乎充满盼望。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一致地拍起掌来。

我忍不住,灿烂地笑。我在他耳边低语:“我没心理准备啊!”

他一脸得意。“突如其来的幸福从来也不会让人有心理准备。”

我一怔,这实在太太太甜蜜了!耳根就这样赤热起来。

Sake轻轻扶着我的腰开始介绍:“这是我的父亲母亲,这是蓝彗小姐。”

我红着脸与世伯、伯母握手。世伯、伯母把我看得很仔细,仔细得,令我有点尴尬。

接着是他的兄弟姊妹。不知是否自己多心,我发觉,他的家人看着我时,笑容会在刹那间凝住,把我看了又看之后,才懂得放松下来继续再笑。

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只是公式化地笑,很灿烂的那种。我忽然联想起那些香港小姐,她们大概也是以这种状态履行她们的职务:接受陌生人打量的眼光,热情亲切地以划一的笑容回应。

绕了一圈,连他的朋友、同事也一拼招呼过后,Sake才与我坐到餐厅的正中央。

一队小提琴师由左边走过来,他们围着我们奏出生日曲。

我感动得掩住脸。

他问我:“可满意你的生日会?”

我抽了口气:“你令我觉得自己似公主。”

“你根本就是公主。你怎会不是?”

之后不停有宾客前来与我们闲谈,为数大约五十人,我与Sake手拉手逐一应付,也花了我们大半个小时。

我始终介意他们望着我的眼神,他们的眼里充满着怀疑。于是趁一个空档我问他:“你的家人与朋友会不会嫌我不够漂亮衬不起你?他们瞪着我的眼神怪怪的。”

“怎么会,这晚全场数你最漂亮。”

但我还是一脸疑惑。

“别傻,我保证我的家人与朋友都万二分喜欢你。”

我只好相信了。

生日礼物在吃生日蛋糕前揭盅,是一串圆浑的珍珠颈链,配有钻石镶成的蝴蝶扣子。

我爱不释手。

他当着其他人面前把颈链挂在我脖子上。

“看,你多么清丽脱俗。”他凝视我轻声说。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场参加生日会的人再次拍起掌来。

舞台上的女主角是否就如我此刻的心情?仿佛,全世界的惊喜、憧憬与欣羡已四方八面地涌上来,集中到我身上。

也终于,在众目睽睽下,我流下了太过开心的眼流。

生日会结束时,Sake的母亲走前来,“你瘦,多点与Sake回家喝我煲的汤。”她亲切地握着我的手。

我笑得眯起眼,感激地朝Sake望去,他与我四目交投,交换了一个温馨的眼神。

散席后,我回到Sake的家。梳洗完毕,我们在床上拥抱,他这样对我说:“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真的吗?”我抬眼望他。

“只要你说出来。”

我想了想。“婚姻呢?就算婚姻也可以?”

“当然,”他立刻说:“为什么不?”

忍不住,我抱得他更紧。

“二十五岁了,有什么愿望?”他问我。

“永远也像这一刻一样。”我说。

他听罢,似乎也很高兴,搂着我亲热起来。

享受着他的吻的时候,忽然,我记起了当初与简文瀚相爱时,在那内地的小旅馆中,我也许下了一个相同的愿望。我曾经希望,在那幸福的一刻,一切都可以变作永恒,以后也会这样幸福下去。

但终归没成事实,不是一个吉利的愿望。

“干吗拉长了脸?”Sake问。

“再许一个愿可以吗?刚才那一个不要了。”

“有更好的吗?”

我合上眼睛。“就让我们永远相爱,永不分离。”

他立刻和应:“好,永远不分开。别傻,我们不会分开的。”

今夜是满天的星,Sake的家在山顶,抬头望出窗外,仿佛真的与星星很接近,只要我伸出手来,便能把星星拥至怀中。

这就是幸福了。

“我有很多星星。”在昏昏欲睡前我说。

“而我只有你这颗星星,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听罢他这一句,我安心入睡。我是深深的被爱着,被一个各方面都比我优秀很多的男人深爱着。真不相信,上天厚爱我至此。

生日之后的两天,我与Kelvin晚饭。

“补祝你生日。”他送上礼物。

礼物是一个扁扁的信封,我拆开来看,原来是健身会会籍。“你一直嚷着要做gym,但一直没有参加任何健身会,所以送你一个会籍。”

我感激地望向他:“你太照顾我了!”

“我们是好朋友嘛,有空可以一起做gym。”

我感动起来:“Kelvin,你很大方。”

他笑了笑。

半晌后,他问:“他待你可好?”

“很好,”说起Sake我便兴奋。“太好了,他令我自觉很幸福。”

Kelvin垂下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好像看到些不甘心。还是诈作看不见好了。

Kelvin已经很好很大方,我不想要求太多。

与Sake一起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很满足,很惬意,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因为他,我变了另一个人。

我照样工作,但已不像从前般卖命,整个心溢满着安逸。安乐舒服,嗯,没想过这年纪已能拥有,还以为我是那种要挣扎到五十岁的女人,想不到,舒适的日子来得这样早。

拥有了一切富足的女孩子所能拥有的东西:男朋友的附属卡,男朋友的司机,男朋友的爱情。

就这样好了,中富中贵,自由自在。

你知不知道?可以在贵价时装店以正价购物是极大的安全感,不用等待大减价时才人挤人地买些断码衣服,也是一种尊严。

今晚与Luna逛街shopping,便开心得很。

“刚才Gucci那双高跟凉鞋很漂亮嘛,为什么不买?”

我皱了皱鼻子:“太鲜艳了,会闪的,不衬我。”

“别时常穿Ferragamo啦,中年女人似的。”

“行政人员都爱穿Ferragamo,沉实专业嘛。”

“我喜欢Manolo Blahnik……不如,现在便去买!上次我看中了一双粉红色绢面的,缀有一排粗粗的方形假钻石。”

我指了指前面的商场:“现在就去买吧。”

最后,Luna一口气买了三双鞋,这样便用了万多二万元。而我,买了Jill Stuart两套可以穿上班又可以晚上到高级餐厅用膳的裙子,料子簿簿的,很有少女味。

Luna不喜欢Jill Stuart那些小仙女式衣服,而且嫌这个牌子不是一线名牌,她是金光闪闪形的女人。她指着我买的衣服说:“你是在替他省钱吗?附属卡是用来‘碌爆’的!”

“我真的喜欢这些衣服,衬我。”

我们在一间意大利餐厅吃饭,我要了我最爱吃的生牛肉片。

Luna说:“Sake的一切似乎很完美,很少听见你有投诉。”

“他对我很好,与他一起也很开心。唔,如果要说不满……我有时候觉得他颇为大男人,他硬要我跟随他的品味喜好。”我照实说。

“嗯?”

“譬如有一次在他的家,我随手拿起一张古典音乐的CD,选了Beethoven来听,谁知他一手按停了,要我听Rachmaninoff。我便问他,听Beethoven不可以吗?也很悦耳啊!谁知他说:‘你是听Rachmaninoff的。’完全无道理可言。”

“唔……”Luna分析起来:“他自小接受家族的一套教育方式,也对自己的生活与品味很有信心,他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教给你,希望令你与他生活在同一level中。”

“可能是吧,但有时候他很固执的。像上次生日,选晚装,他硬要我穿杏色;有一次我想养一只小松鼠狗,他偏要我养大牧羊狗,还说不是牧羊狗便不养好了,结果,真的什么也没有养。”

“那你接受得到吗?”

我喝了口红酒,想起这也是他教晓我的。

“也不是接受不到,他的见识确实比我广博,而且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不介意他作主,不太过分便可以啦。”

Luna说:“我突然间想起有些男人会迫女人隆胸、生十个孩子。”

“呀!”我害怕起来。“Sake可没说过要我隆胸生孩子!”

“如果他要求呢?”

这倒真是很难解决。“可能会有大争执。不过这些都只是假设,真正发生时才再作打算好了。”“那么,你最喜欢他什么?”

这个问题,一想起便甜蜜起来。

“他有看穿我的本事呢,凡事皆猜中,你也知道我们一开始便立刻热恋了,完全不用花时间了解似的……另外,他条件那么好,完美得任何女人都难以抗拒吧!你不知道的了,他熟睡后的侧脸,不知多性感!”

Luna看着我一脸陶醉的样子,装了个呕吐的表情。“去死啦!”我呼喝她。

“你就好啦,Sake那么疼你。”忽然,Luna拉长了脸。

“你怎么了?”

“我那个,唉……已经两星期没理会我了,我打电话给他,他也不听,只是叫助手回复我。”

“他可能太忙了吧,这阵子楼市不稳定。”

“其实这两个月来,他也对我很冷淡,有一次还大声地在佣人面前呼喝我,那时候我刚刚在家中做完运动,没有打扮,他看见了便说:‘旺角的女人也比你像样’,你说嘛,他居然如此对我。”

我很惊奇:“他怎会这样的?他一向不是很尊重你的吗?”

“我看他是看厌我了。”她苦着口脸。

“不会的,你跟了他还不够两年。”

忽然,她掩住脸:“我很害怕!”

“Luna……”

她哭起上来。我握住她的手,也有点手足无措。

“我不想他讨厌我……难道他感觉不到我爱上了他的吗?”

我难过起来。

“这些日子,我再没有别的男朋友,每天一下班就回家等他的电话,我想,他要何时出现也没所谓,只要他来,我便心满意足。他的说话我全部言听计从,从来没反驳过他,大时大节他要回家我从不怨一句,我甚至可以为他生孩子的……”

“我相信他是知道的。”我只好这样安慰她。

“但为什么他会对我愈来愈差?”

我不敢说话,握着酒杯看着她。

在我们都沉默了之后,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喂?”她神色凝重,然后是飞快的一句:“好,我现在便回来!”

她抹了抹眼泪,对我说:“我不吃了,他来了我家,我要立刻回去。”然后,她蓦地绽放了一个笑容。“说不定,不是这样坏。”

我连忙微笑点头。后来我便想,Luna的爱情生涯像间谍,时常有特派任务,日子也没有安全感,她的对头人又神出鬼没,很可怕。

两天后,Luna告诉我,她的男朋友在拍卖会中竞投了一套首饰给她。看来,情况还是乐观的。

放弃了平凡的爱情、平实的男人,大概便要忍受那没把握、看不清的情路。

而我呢?我选择了Sake,这条路可会难行?从Luna的情况,我联想到自己,把脸埋在枕头中的我,忽而失掉了安全感。

电话响了起来。“喂?”

“阿彗。”是Sake。

“Sake!”我叫了出来。

“怎么了?”

我苦着口脸:“Sake,你会否一世都对我好?”

他笑了起来:“你怎么了?”

“我害怕你从明天开始便不会再爱我。”

“别这样自己吓自己,这不是成熟的行为。”他教训我。

“我也不想的,”我把脸大力地压在枕头上,“我挑了个捉摸不到的男人。”我差点窒息。

“……什么?”他听不清楚。

我鼓起勇气,大大地吸了口气。“与你一起,我很没安全感。”

Sake沉默了十秒,然后,他笑出声来,而且还是大声的笑:“傻女!”

“你说不是吗?你一直都像能看穿我似的,但我,对你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尖着声说。“我甚至猜不到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你觉得我不爱你吗?”

“也不是……当然不是。”他的确待我很好。

那么,Sake的语调出奇地温柔:“好好享受我给你的爱,别像其他女人那样问长问短。我的女人要潇洒聪明。”

我伸了伸腰。你说我可以怎样?除了乖乖地答应他。这么一个男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无话可说,完全栽在他手上。

日子就是这么的过。

一天,我在唱片铺买CD时,遇上一个人——简文瀚。他不是在看唱片,他是在看那些一箱箱大特价的卡式录音带。

是我先看到他的,他似乎瘦了。罕有的是,他穿着整齐的西装。

没有怎样考虑,我走上前与他打招呼:“Hi!”

他抬头,脸上有掩不住的愕然:“阿彗!”

“回来了吗?”我笑着说。

“回来三个月了!”

“回来了怎么不找我?”我把脸伸前。

他不好意思起来。

我代他回答:“我们终归会碰上的。”

“你又漂亮了。”他说,伸手往头发上拨弄着。是紧张吗?

我把双手按在脸的两边。“真的吗?我又漂亮了?很高兴啊!”

他笑,向后退了半步,带着些不自然。

“买这么多卡式盒带?”我问。

“公司要用。”他说,然后掏出一张名片:“我与珀月成立了一间公关公司,专责替政党做包装和策略。”

“很厉害啊!”我替他高兴。

“终于变成生意人了。”他耸耸肩,一脸腼腆。

他买了卡式盒带之后,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喝咖啡。

“听说你搬家了。”他说。

“在你未去英国之前已搬了家,但是没转工。”

“工作可好?”

“很好,又升了职。”

他一脸欣喜:“了不起!”

“哪及得上你有上进心?去英国进修。”

他又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喝了口咖啡,我问:“珀月可好?”

他迟疑了一会。“她很好,工作很卖力……我与她订了婚。”

一切都是意料之内,我没有惊讶。“恭喜。”我简单地说。“好日子定在何时?”

“订婚是数个月前在英国举行的,真正结婚大概会在两年后,公司刚开业,不想分心。”

“替我祝贺珀月啊!”我满心的高兴。

“一定,”他想了想。“我们的公司下星期开张,搞了个小型酒会,你也赏面来好吗?”

“一定啊!一定来。”

没多久后,简文瀚便告辞。

我继续坐在咖啡座中,在他离开了许久许久之后,呆呆的,我才懂得激动。我遇上了我曾经深爱过的人。我有了另一半,他也有了另一半,然而,我还是觉得心脏在不停地扩张,扩张又缩小,缩小后又扩张,重复又重复。

生命,真的很奇妙啊,曾经结合过的人,曾经立下决心共同生活的人,就那样分开,各自与其他人结合,再碰上,那感觉,似是有关似是无关,就像一盆混入了水果味道的忌廉,它明明是忌廉,却又添了些甜添了点酸,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再称呼它,或许,称作雪糕更合适。

Luna却说,我这比喻很差劲。“唉!你们没关系的了!你信我啦,一旦分了手便是河水和井水,说什么水果忌廉雪糕!”

我没作声。她再说:“你不是在搞什么旧情复炽吧!别让我知道你是如此犯贱!”

我摆摆手。“完全不可能!不过,你明不明白?我与简文瀚一起四年多,我们完全是相爱的,他没说过任何一句伤害我心的话,他一直那么疼我,分手,只不过是无奈。”

“总之分了手便是分了手!”Luna坚持。

“你很无情。你是没有感情的。”我这样说她。

“总之我警告你:别!犯!贱!”

我不是犯贱,也没必要犯贱,任何有幸拥有像Sake这样的男人的女人,也不可能会犯贱得出吧。

我还是去了参加简文瀚与珀月的公司开幕酒会,在场有很多知名的政界人士,简文瀚也真有点号召力。我相信,这间公司有市场。

我告诉他:“你一定会成功的。”

简文瀚也高兴地告诉我:“我和珀月已接了三个Project。”

珀月此刻走上前来站到简文瀚的身边。我恭喜她:“做老板娘了,也快结婚了吧!”

她一脸甜蜜,朝简文瀚望去。“生意上轨道后才打算吧。”

“这么有魄力,真是了不起。”我再称赞。

然后珀月问:“阿彗,你也有了男朋友吧。”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简文瀚,然后才回答她。“有了,有机会大家一起吃饭吧。”我的神情是欢容的,这样回答她,她大概可以放心。

晚上,我与Sake约会,告诉他我到了前度男友的公司开幕酒会去,又用三分钟简述他的资料与及我和他分手的来龙去脉。而Sake这样总结:“蓝小姐,要记着,你是没有前度男朋友的。”

我一时听不明白。“什么?”

“一生人中,你只有我。”

我不懂得回答。因为他这句话,我想了许久许久。肯定他不是嬲怒,亦不是妒忌。

是否,他想我自觉白璧无瑕,由头到尾只属于他?

我没有追问下去,既然他这么要求,我只好照做,我不介意,他要自己的女人自觉无瑕、无创伤,我是应该心甜的,他也是爱我才保护我。

我已经是Sake的人了。如果在大学的时候,我不与简文瀚一起,他也可能早已与珀月拍拖了,根本,我的缘分不应该在他那边。就是了,彻彻底底地,我是属于Sake的。

抱着这个念头去睡,我睡得很甜很甜。

一星期后,Sake与我到他父母的家中吃饭,庆祝他父母结婚五十周年,没有任何大型的盛宴,只是和七兄弟姊妹与他们的伴侣一家人坐下来吃一顿饭,气氛倒是乐也融融,我想,富有人家,很少能相处得如此融洽的。

席间,Sake的妹妹Katherine向大家宣布,她与男朋友决定半年后结婚,大家便兴奋起来,频频向她祝贺。

而Katherine这样对我说:“结婚有许多细节,阿嫂,你要帮我啊!”

说罢,我与在场的其他人都静了下来,是我先笑出来的,一脸不好意思,我一笑,其他家庭成员便跟着笑了。

我听在心中,其实不知多高兴,不介意做她的阿嫂,真的。

我与这个女孩子似乎有点缘,隔了几个星期,我在一间金铺挑选金牌给母亲做生日礼物时,遇上她与她的未婚夫也在挑选金饰,之后,我们三人一同吃晚饭去。

Katherine这个千金小姐,居然是个工程师,真的看不出来。她的性格很爽朗,头发又剪得短,像个男孩子那样。

进餐途中,Katherine突然说:“你真的很像Sabrina。”

“Sabrina?”我问。

Katherine的未婚夫似乎面有难色。

“谁?”我再问。

她的未婚夫说:“Katherine是说电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那个Sabrina。”

Katherine也忽然抢着说:“是啊是啊,很像!”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没有看过呢!听说是改编自小说的。”

后来,他们改变了话题,没有再说起Sabrina这个名字。

我没有与Sake提起这事,免得像是我自己称赞自己,竟说自己像电影女主角!只是某一次与Kelvin去gym,他问起我与Sake的家人是否相处愉快时,我便告诉他这件有趣的事。

“你有没有这本小说或电影?可不可以借我看?”

“我看过小说……Sabrina,不太像嘛!”

“或许真的有点像呢!某种性格像嘛!”

Kelvin双眼充满着疑问。但他还是答应借那本小说给我。

他依然坚持:“小说中Sabrina的身份是画家,又是男主角的情妇,是个不受爱情管束的女人。你的气质不属那种。”

我不理会他:“不借也不用推得一干二净。”

他无言以对。

后来,Kelvin真的借了给我看,却因为情节推进慢,看不到十页便放下了书,根本不知道究竟我与Sabrina是否相似。

日子一直过得很惬意顺心。

一天,Sake叫我去学驾车。

“为什么?”我问。

“我买辆车给你作情人节礼物。”

我开心得尖叫起来。虽然,我不算是爱车的人。

某个傍晚,Sake带我到车行选车,他想送我一部鲜黄色的Fiat。他说:“性感,衬你。”

我笑得花枝乱坠。

我在车中钻出钻入的时候,一把声音叫住我:“阿彗。”

回头一望,是珀月。

“买车吗?”她问。

“是的,是我的情人节礼物。”我说。

她满眼笑意,看了看在我背后的Sake。我替他们互相介绍了后,她便说:“与阿彗很衬呢!”

我把头靠在Sake的肩膊上吃吃笑。珀月说下去:“唉,不知道简文瀚会送什么给我做礼物。”

灵机一触,我说:“书签!”

她便尖叫起来:“天呀!千万不要呀!”然后,是我与她的狂笑。

我们在笑声中四目交投,我知道珀月是真的放心了。

她放心便好,我也希望她幸福。曾经,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曾经曾经曾经。看着她离开车行,我不期然地轻松地舒了口气。

后来我们真的买了那辆Fiat。而在情人节当日,Sake告诉我,他准备了另一份礼物给我。

我掩不住惊喜:“是什么?”

“迟些我们去欧洲旅行。”

我扑到他怀中,高声嚷出来:“太好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去欧洲,我想了许多年啦!”“我们会有一流的享受。”他以卖广告般的口吻保证。

我兴奋得不得了。

“我一直幻想着与心爱的人在希腊小岛上的情景!”

Sake却说:“我们不去希腊,我们只去巴黎。”

“为什么?”我问,收敛起我的兴奋。

“不为什么,我们只去巴黎。”

又来了,他的霸道又来了。

再也忍不住,我终于发脾气:“你究竟想不想我开心?”

“去巴黎有什么不好?”

“但我想去希腊!”

“我保证你会喜欢巴黎。”

“我知我会喜欢巴黎……但问题是,你每一次也坚持己见,每一次也要我让步。”

“你会喜欢的。”

我有点气急败坏。“顾先生,我有时候会想做回我自己,有我自己的喜恶。”

“你一定会喜欢巴黎的。”他依然是这一句,没有任何激动的表情。“下个月我去纽约公干,公干回来之后休息一阵子,跟着我们便起行。”

“我不去!”我已经感觉到声音中的沙哑。

“你会去的。”他满眼不在乎。

忽然,我只想扯高嗓子,尽力地扯高又扯高,我高声地叫出来:“你根本没有真心喜欢过我!你只希望我凡事迁就你顺从你,你根本不需要我在你身边,你只要一个不反抗你的女人!”

说罢。我掩住脸。那股气,由身体的不知处涌上了脑部,连我自己也觉得可怕。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他说。

“不,你不是。”我的眼眶热了。

他趋前来。“自我在disco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便对自己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我一定要把她带走。”

随着他这句说话,我抬起眼来,他的眼睛,正正在我眼前,就像占据了全世界那样。这双眼睛,在这一刻,是情深而忧郁的。这是一双完全不配衬他的眼睛。他的心既然这样霸道,为什么眼睛却不是?

“好可怕哟。”我落下了泪。

他抱我入怀,轻抚着我的背。

好可怕哟,他的眼,我一看便心软下来。

只好相信他,他说什么我也相信。相信拥有这双眼睛的男人。

“还去不去巴黎?”他轻声问。

我的鼻子酸起来。“我是不是就这样一世栽在你手里?”

“你喜欢的。”

我拍打他。“才不喜欢!Sake,你尝试迁就我多一点好不好?”

他放开我,望进我的眼睛内。

“但有些事情,你做了我便会快乐。”

他还是坚持要做霸主。

“你也会快乐的。你也会喜欢的。”他说,微笑起来。

看见他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我也笑了。是我着了魔,还是我真心想笑?

那一夜,我在哭哭笑笑中度过,而且,再次屈服了。

某天下午,我外出见客,工作完毕时碰上简文瀚,他也刚与客户开完会,我们聊了两句后便决定坐下来喝咖啡。

他提议:“我知道附近的一间酒店有很精致的Teabuffet,不如去试试?”

我双眼放光,忍不住取笑他:“Teabuffet?这种资本主义的奢侈玩意你也喜欢的吗?”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那的确是很精致的Teabuffet,侍应端来三层银架的精美小食糕点,有我最爱的士多啤梨朱古力和芝士酿吞拿鱼。

“一定肥死了!”我吃了很多。

简文瀚一边喝咖啡一边望着我。

“生意不错吧!”我问他。

“开业才三个月已回了本。”他开心地说。

“了不起啊!”我拍起手来。“你将会是行内的翘楚!”

“承你贵言。”他笑。简文瀚这身西装打扮,衬上他刚才的笑容与酒店优雅的环境,真有些世家公子的儒雅。

我有感而发:“你不同了。”

他点点头:“我也知道,是好事。”

我禁不住欣喜。“居然连固执的性格也改掉了!我想,珀月对你有很大的影响。”

他看着我,没作声。

我再问:“珀月可好?”

“她下个月回英国考试,我上次去英国进修时,她报读了一个工商管理遥距课程,今次回去是考毕业试。”

“两人都那么上进,真是合衬。”

他这样对我说:“你也与你的男朋友很合衬嘛,珀月告诉我,她在车行碰见你俩。”

“嗯。”我喝了口果汁。不知怎地,当他说起Sake后,我的感觉便变得怪怪的。

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与前度男朋友说起现在的男朋友,好像有点作贼心虚。

但还是忍不住告诉他更多:“我会与Sake到欧洲旅行。”我顿了顿,再说下去:“你是否还记得,你也曾经答应与我一起去欧洲?”

“那次是为了做内地的扶贫所以不能去。”

“太自私了!”我仍然怪责他。

他吸了一口气。“是的。”居然承认了。

他别过脸,那英俊的侧脸,是充满歉意的。

我的心,忽然,一阵酸。他那时候就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男人是否都是这样?他们知错的反应很缓慢,甚至是迟钝。我想起Sake,他也是一样的,迟早会知错,但希望,他知错之时,一切不会太迟。

“那时候你与我一起,一定很不开心。”简文瀚说。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我尝试自然地告诉他:“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

他苦笑。

我说下去:“做朋友不知多适合。”

他点了点头。

“我们是好朋友,答应我。”我伸出尾指来。

“是的,我们是好朋友。”他也伸出他的尾指,紧紧地与我一扣。

这么一扣,我便吃吃地笑了。就是与他才能够这么做,像孩子那样,没有任何心事,也不会有多余的机心。我的心暖暖的,我抬眼看他,他露出一个很勇于承担的笑容。简文瀚总有那很令人放心的气质。

后来,Sake去了美国公干,一去三个星期,他答应我,每天会给我一个报到电话,我很高兴,这些事由他来做,特别显得珍贵,谁会想到这么酷的男人会每日一电给远方的小女朋友呢?太棒了。

我为自己安排了一连串的活动,其中一项是去看音乐剧,原本约了Kelvin去看的,但他临时有事,我于是转而约会Luna,但她说她要陪男朋友,最后,唯有找简文瀚。

他答应了,于是我们就开开心心地一起去看。

可能在日间连续开了两个会,这出音乐剧又没有想像中的好,所以在中途我便呼呼入睡,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简文瀚的肩膊上。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总好过靠在Kelvin的肩上。简文瀚还算是名正言顺一点。

他却说:“如想再睡,可以多靠一会。”

我拒绝了,伸手抹了抹嘴巴。“差不多散场了吧。”

他笑。

“什么?”

他指着我的嘴。

“噢!”我连忙拿出镜子与纸巾,“总是忘了涂了口红。”我懊恼地自言自语。

“大学时代你也是这样的,睡午觉之后便用手向嘴巴抹,但那时候你不涂口红。”

“总是忘记,很失礼。”

简文瀚却说:“这样才可爱。”

我瞪了他一眼。

后来,他驾车送我返家。

“下星期我考车牌。”我告诉他。

“紧张吗?”

“还好,我有驾驶天分。”

“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补钟。”

“我很兴奋,很快便可以驾驶那辆Fiat了。”

然后,他静了下来。我知道,我不应该说出口。男人都爱互相比较,我无意伤他的自尊心。

静默良久。突然,一阵雨洒下来。

“好大的雨!”我惊讶。

他开启了车窗水拨。“天气真奇怪。”

雨愈下愈大。

“要小心啊,这段路很易发生意外。”

在分岔路口,简文瀚问:“左抑或右?”

“右。”我说。他便驶向右。

就在这一刹,一辆很大的车迎面冲了过来,我与他都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简文瀚用力把车扭向右边,而那辆大车,就在咫尺之间。

下意识地,我尖叫,扑向他。

只知道,我要保护身边的人,我伏到他身上。瞬间,有样很重很重的东西压到我的背部。一阵刺痛过后,我随即开始昏昏欲睡。

我听到有声音在叫:“阿彗!阿彗!”

我睁开眼,那是简文瀚,朦胧间,我看见了他的眼泪。

我想对他说,我明白的。那时候他受伤入了医院,我也会哭会流眼泪……

醒来的时候,看见Luna在我身边。

她猛地呼喝着医务人员:“病人醒了,病人醒了!”

医生护士便过来替我检查。

“好了好了!你已昏迷了一整天!”医生离开后,她说。

在我稍稍回复清醒时,Luna便对我说:“简文瀚刚刚才离开回家睡觉,他守在你身边一整天了!”

“嗯。”虚弱地,我应了一声。

“医生说你没有大碍,只是压伤了肌肉,在医院休息数天,然后定期回来做物理治疗便可以。”

“谢谢你,Luna。”

她倒了杯水给我,我伸手接过来。“喂!”她突然叫。

我喝了一口。“什么?”

“简文瀚还是很爱你哦!”

我瞪了她一眼。

“他在你身边饮泣呢!”

我没有作声。

“哈!他比从前英俊了很多!”

我再瞪她一眼。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如此伤心。”

“他是担心。”我纠正她。

“见鬼!谁都看得出是很爱一个人才会如此伤心!”

“你别多事。”我警告她。

“收简文瀚做‘阿二’啦!”

“你要好了!”

“*!我的男朋友肯定斩开我十件八块!”

我记起Sake。“Luna,Sake有没有致电回来?”

“不知道啊!你关了手提电话。”

“不可以让Sake知道我在医院,免得他担心。”

“知道了,一百分女朋友。”

下午,简文瀚带了花与水果来看我。

“破费了。”我客气地说。记起Luna早前的说话,用这种普通朋友式的态度对待他便最正确。

“你没事我便放心。”他坐下来,拿起一个橙,用刀削皮。

“不好意思,要你担心。”

“我才不好意思,”他凝视着我。“是我害了你。”

“傻的!”我皱起眉来。

他把一片橙放进我口中。“阿彗,你实在对我太好了。”

我咬着橙。“你也对我很好哇!”

“你居然牺牲自己救我。”他凝视得我更深。

我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任何人也会这样做。”

“我会一世记祝”他说。

“别说了。”

“我会一世报答你。”他再说。

我吸了一口气,回转头来,板正脸孔。“你要报答的是珀月。”

他不作声。

我望着他。他站起来,替我把花放进他带来的花瓶。

“你可喜欢百合?”他问。

我立刻想起了Sake,他第一次送花给我,便猜中我只喜欢Iris紫鸢尾。我鼓起勇气不留情面地对他说:“我一点也不喜欢百合!碍…对不起,我忘了你是第一次送花给我,在这些年之后。”

他却处变不惊,不动半分表情。“我变了,你以后便会知道。”

我合上眼睛。很害怕他这么说。

“你累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没理睬他。他轻轻扫着我的脑后。我记得他这些动作,他总是像驯服动物般驯服我。

然后他走了。我的心寒起来。一个改变了的简文瀚……

以后的每一天,他也来看我。

大概也避无可避。他那双眼睛。

他说了些若果我不习惯可以不作决定的话,十足我们初相识时那样。那时候,他不想迫我做他的女朋友,但经他这么一说,我便决定了成为他的女朋友。我是记得的。

我不敢望他。我开始心烦。

我告诉他:“文瀚,我们要珍惜身边的人。”

他很平静。“我们原本就是大家身边的人。”

我咬着唇,想哭。

是Kelvin来探我,我才没有哭出来。两个男人尴尴尬尬地在我面前站了许久。天知道,我真正想见的是Sake。

最后还是让他知道我撞车入了医院。在我出院后的第三天,他从美国赶回来照顾我。

他是一脸憔悴苍白:“担心死我了!”

“只是伤了背肌,没有大碍。”我扁着嘴,准备撒娇。

他抱紧我。“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忍受失去你!”

我吻向他的耳背。“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

他把我抱得更紧,没有作声。

良久之后,我推开了他,才发现他在哭。

我又惊又喜,“你怎么了,别傻啊!”

“你可否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

“嗯。”我点头。

“你不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离开我。”

我一怔。“我没有一次又一次呀!”我轻抚他的脸庞。“答应你,是最后一次。”

他把手接到眼睛之上。我心痛地吻了又吻他的脸,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

我替他轻轻把眼泪抹去。暗暗地,看着他哭泣的我低笑起来。我居然是如此地被爱着。

之后的日子,我勤于做物理治疗,我要在欧洲之行前调理好身体,我要与Sake尽情地玩个痛快。

一天,Kelvin致电给我。

“阿彗,午饭时出来好吗?有要紧的事与你谈。”

他的声音紧张兮兮的,我只好按他要求,与他外出午饭见面。

我要了食物之后,他问:“那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你看完了没有?”

“这么急要我出来,不是要我交还小说吧?”

“如果你有看过,便会知道你与书中的那个Sabrina一点也不像。”

“那又怎样。”我皱了皱眉头。

“你其实与另一个Sabrina相似。”他递来一本书刊,翻开了其中一页。“这是Sake所念的大学的旧校刊。”

我接过来,低头一看,那是……

“那是Sake与他的前妻,MrsSabrina Koo。”

屏息静气,我瞪着那张合照,照片中,Sake把手放在那个女人的肩膊上,而那个名叫Sabrina的女人……她的眼睛、她的鼻子下颚……

“实在人有相似,太似了,忍不住想你一看。”

“你怎么得来的?”我抬起眼来。

“是我表哥的旧校刊,他与Sake念同一所大学,他是校友会成员,学校每年也会从美国寄校刊给他。”

“你表哥认识Sake的吗?”

“不。”

“那么……”我低声地说:“这位Sabrina呢?”

Kelvin摇头。

“你可以替我查出来吗?”我问。

他点头。

那一顿饭,我只吃了两口。

脑袋变得真空起来,胃却闷闷地被填满。

“不舒服?”Kelvin问。

我握着水杯。我不是不舒服,我只是非常惊讶。

Sake从来没对我提起过这事。

一万个不好的兆头。

那天晚上,我与Sake晚饭,他心情很好,做成了一宗大生意,喝了点酒之后,谈笑风生。

在他说着什么西班牙古堡时,我问他:“Sake,你肯定你是爱着我?”

他似乎不明所以。“傻女,发生了什么事?”

“你肯定你爱的是我?”

“我不爱你,我爱谁?”

我低下头,心在抽搐。

他却笑了。“是谁向你打小报告?我在美国没有坏啊!”

我想哭,但哭不出来。

“是不是物理治疗的不良反应?”

小声地,我呢喃:“我不舒服,送我回去吧。”

他把侍应唤来,真的就这样结账去。

那一夜,双眼光光的,我没有睡。

Mrs.Sabrina Koo。我忽然完全明白过来。

Kelvin每隔三、两天便向我报告他调查得来的资料。Mrs.Sabrina Koo原名Sabrina Tan,是Sake的大学同学,他们同龄但不同系,却因为那所大学中国人少,所以很快便相识了,后来更热恋起来,Sabrina是马来西亚华侨,大学毕业后,Sake便与她回来香港结婚。

婚姻幸福美满,但Sabrina却在婚后三年意外身亡。

“是交通意外。”Kelvin递来一叠剪报。“私家侦探找来的资料。”

我翻开其中一则,报上说,Sabrina的身体给压成肉酱,头颅伸出车窗外,脸孔倒是完整。刊登出来的小图照片,可能年份较接近现在,显得Sabrina的样子更加与我相似。

我合上资料,非常惘然。

Kelvin说:“姓顾的是个骗子。”

我的心,狠狠地抽动着。

“他根本没爱过你。”

我掩住脸。

“离开他吧。”Kelvin劝我。

“我会对他说的。”

说是这么说,但怎么开口?

其实,如果我装作不知情,会否更妥当?

我是那么爱他,何必硬要揭破他?

已经很多个夜没睡好,今夜,恐怕又是不能入睡了。刚刚回到家里,Sake便致电告诉我,有朋友由南非给他带来新鲜鲍鱼,他在家煮了两只,想我去试试。

我考虑了一会,答应了他。

一进门,便看见他与他的围裙。

“要不要洗一个澡?鲍鱼还未准备好!”他由厨房回过头来说。

我便乖乖地走进浴室。

浴室内有一系列的沐寓洁肤用品都是他为我买的,放在他的家留待我来时用。我一直都认为,他这样是因为体贴我,现在我怀疑,他买这牌子的沐浴露、洗头水、卸妆液,甚至是这种粉绿色的毛巾、浴袍,都只为着使日子能返回从前,他妻子仍在生的模样。

Sabrina生前爱用这牌子的洗头水吗?粉绿色的浴袍可会讨她的欢心?穿上粉绿色浴袍的我,对着镜子,鼻头发酸。

我不要做一个影子,我不要。

浴袍下的身体,我不相信与Sabrina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可有在漆黑的时候,抱着我的身体时,突然之间醒觉,我不是她?

他可会有一点点内咎?他伤害了我。

就那样披着别人的粉绿色浴袍,我走出厅中,他正把食物放到餐桌上。

“洗过澡了?”他问。

我没作声,坐在他做的晚餐前。

“红酒?”他又问。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就算我说要白酒,他也会给我斟来红酒。我知道我知道。

哈哈哈,还不明白?还不清醒?

“因为她是喜欢红酒的。”我一脸凄冷。

他坐下来。“什么?”

“因为她喜欢杏色,喜欢Rachmaninoff。”

“阿彗——”

我哭了出来。“因为她喜欢牧羊狗,喜欢巴黎。”

他望着我,那眼神,渐渐地,变得哀伤。他也明白了。

“她也喜欢Iris的?对吗?”

他没回答。

“你根本不是猜透我的心,你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你只是把过去一成不变地搬回来!”我发觉,我开始咬牙切齿。

“谁告诉你的?”他压低声线。

“谁告诉我有何关系?我还不是别人的替身!”

“她已经死了。”他低声说。

“Sabrina没死。”我咬着唇。

“Sabrina已经死了。”他重复一次。

“那为什么她会活在我的身体内、活在我与你的关系中!”

我双手拍台,忍不住了,终于忍不住了。

“她是我的前妻。”他望着台面。

“我知道。”

“我们深爱对方。”他依然望着台面。

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我哭着摇头,告诉他:“我知道。”

“她是那么年轻。”

我凄凄地垂头饮泣。

“她不应该死。”

为什么,他仍然可以这样说?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他完全不体谅我的心情。他应该说些维护我的说话呀!

我抓起面前的红酒,使劲地扔到他身上,红酒四溅,溅得他一身都是,而酒杯跌落在地上,碎掉了。

“你给我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去死!你去与你的Sabrina一起死!”我站起来,双手抓住台角,俯身向他嘶叫。

看着我的失控,他还有闲情弯下身去收拾酒杯的碎片。

“你知不知道,失去一个深爱的人,是多么伤心。”他说,双眼没有望我。

我屏住气,非常的不可置信。“难道你完全不知道,你这样做很伤我心的吗?”

“我也爱你的。”

终于,他说了。终于,我听到我要听的话。

我跌坐在椅子上,掩住脸。

“与你一起我也很快乐。”他说下去,而我继续哭。

“但她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明白吗?”

我摇头。“你没有爱过我。”

“我有的。”他否认。

“你没有。”我呜咽,“只不过,因为我似她。在disco那晚……”眼泪流得太急,哽住了喉咙。想起也觉得凄凉,我不能够再说下去。

“我不能失去你。”他走过来试图抱住我。

我挣扎,把他推开。“你只不过是怕再失去Sabrina!”

“不!我清楚这是你!”

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我?我也只是个扮Sabrina的女人。”

然后我发现,他也哭了。

我吸了口气。“你要我,对我好,是因为我扮Sabrina扮得似。当我穿杏色时似她,当我坐在那辆Fiat时也似她。”

他在默默地哭。

“请你相信吧,你没有爱过我。”我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朝浴室走过去,换回我的衣服。

他跟进来。“不要离开我。”

“Sabrina一早已离开了你。”我冷笑。

“阿彗,不要离开我。”

我望着他。“你知道阿彗是谁吗?”

“我是爱你的。”

我的心更痛。我擦过他身边,走到大厅中。

他却从后抱住我。“我改!我什么都愿意改!”

我摔开他,趋前拉开大门。

“求你!”

我用力把门关上,很快很快地跑下楼梯。

他没有追上来。他追上来,我也不要。

太可怕了,我接受不到。

回到家以后,我的头便剧痛起来。我伏到床上哭。

我还以为,我一直是被爱着的。我还以为,是上天眷顾我,送我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他仰慕我、爱护我、万事以我为重。

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每一次,当他看见我这张脸,他想起来的不会是我。不会不会不会。

所有的宠爱,所有的赞赏,所有的讨好,也不是送给我的!

完全与我无关!

他没有爱过我!他没有!

电话铃响,我伸手按熄它,也走出厅中锁上大门。

我不要再见到他。

到天渐亮之时,我才哭得累极而睡,醒来后但觉全身发热,我是病倒了。

我请Luna来接我,我避到她的家养病。

“算了吧,你原谅他便两个人都好受。”我把我与Sake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Luna,她一听,便作此结论。“有什么问题?他的前妻早已经死了啦!他条件这样好,你放弃他一定找不到第二个。”

“你不明白,他爱的不是我。”

“唉,”她责怪我。“他今天没爱上你,不等于他明天不会爱你,一世这么长,他迟早整个心都会只归向你呀。况且,我不觉得他不爱你呀。”

那,是要我继续做影子,彷徨地等下去了。

“你看我,男朋友有妻子,还是未死的呢!我不也是守在他身边!他爱你,你便无需要独霸他。”Luna今天有点精神亢奋。

下午,Kelvin与我通了电话,然后他来Luna的家探望我。Luna向他简述事情经过后,他立刻这样说:“离开他,他根本就不尊重你。”

Luna立刻反对:“别傻!你教坏阿彗。Sake那种男人不是用来分手的,是用来贴着的!”

我笑了起来,一男一女持相反的意见。

Luna叫了她的医生来替我看病,服了医生的药后,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并且做了梦。

梦中,我看见简文瀚,他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做,只是让我好好地梦见他。

于是我想,嗯,这实在太体贴了。

醒来后,我很想见他,于是我致电给他,请他来看我。

佣人把他领到床边来。

“好大的地方。”他有点不习惯。

我笑:“是Luna的地方,我来住两天。”

“我以为你的男朋友真是这么富有。”他说。

我收起笑容。“我与我的男朋友闹翻了。”

他是一脸和善有耐性,等待聆听的温和样子。

我说:“我发现了他原来结过婚,妻子早丧。而且,长得与我很相似。”

他点了点头。

“他一向对我的品味喜好都很有要求,我一直都迁就他。原来,他只是一直把他妻子的喜好加诸于我身上。”说过后,我垂下了头,向前度男友诉了这样的苦,说过后不其然地不自然起来。

“你一定很难过了。”简文瀚轻轻捉着我的手。“他这样糟蹋你的心和信任。”

我抬起眼来,接触到他怜恤的目光。我做对了,请简文瀚来见我,他说中了我的心事。

我任由我的眼眶红起来。

“他大概是个长情的男人。”他说。我红着眼笑。

他多加一句:“就像我,我也是个长情的男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文瀚。”我知他要说什么。

他静静地凝视我的脸。

再一次,我避开他的目光。

半晌后,他说:“珀月希望半年后结婚。”

“嗯?”忽然,我不知该怎么说。“结婚了吗?”

我应该要说恭喜。

“但如果你想,”他顿了顿。“我可以不结婚。”

我心慌起来。“文瀚——”

“阿彗,给我们重新再开始的机会。”

“不,文瀚。”我还是拒绝。

“我会一直等你。”

他那双眼睛,是永恒地真诚。

看了,便叫人安心。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知所措。Luna回来后,简文瀚才离开。

我钻回被褥内,脑袋一片混乱。

“他是来示爱的?”Luna问。

我应了一声。

“哗!好戏在后头!”

“别烦我。”真的,烦死了。

如果我放弃了Sake,还有简文瀚。

真——是——这——样——吗?

我呆了三秒,继而禁止自己想下去。

再过一天,我搬回家去。还未进门口,便看见Sake的车泊在我家门前。

我绕过他的车,他发现了我,立刻由车内跳出来。

“阿彗!”

我望了他一眼。“上来才说。”

我们进了屋以后,我给他倒了杯水。在厨房的光管光线下,他看来憔悴得可怕。

“原谅我。”他说,表情是前所未见的凄惨。

“我伤得很深。”我忍着不被他感动,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已经不能再信任这段感情。”

“不是的。”他猛力摇头。“不是的!”

我不说话。

他再说:“我们重新开始。”然后,他从裤袋内掏出一只钻石指环:“我们结婚。”

那是颗闪得耀眼的钻石。

“但不及你的眼睛闪亮。”他微笑。

我讶异了。他果然能够猜中我的心事,我叹了口气。

“碰彩。”我自言自语。

“遇上你就是我碰到的彩。”他望着我,情深款款。

我别过脸去,不肯看他。今天晚上再见面,我真的不能否认,我仍然是非常喜欢他。

非常非常地喜欢,喜欢得,忘记了本来决心要憎恨他。

“我们去巴黎玩两星期,便什么也会忘记。”他把手放在我的腰上,就那样,我抖震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放到我的脸庞去。

我合上眼。我喜欢他的手,喜欢他的触碰,喜欢他。

不由自主地,我的头点了下来。

他大喜,吻上我的唇。我是答应了。这个男人,每一次,都令我心软。

纵然他是这样的伤害我。原谅他吧原谅他吧。我的心在说。或许,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我还是没有选择简文瀚。

我把钻介套到手指上。不不不,钻石比我的眼睛,要耀目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