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的二十六年,从来没有一年如此凌乱不堪,生活就像一盘路边淘来的盗版碟,因为剧情无聊被迫按下了“快进键”,没有人物,没有对话,只有雪片般的马赛克上气不接下气跑过。
苏阳在他和唐显联手的瑞博公司里每月给我发六千块钱,还有“总经理助理”,全世界最无意义的职务。我无事可干,每天上午十一点才昏聩地坐在那个拥有巨大落地窗的办公室里,从京华时报头版看到中缝,喝着唐显送来的“功夫茶”解酒,听茶水穿越食道抵达胃部的声音像斯诺克落袋一样清晰无比。
我一度怀疑暴怒的自己是否得了乙肝,又怀疑抑郁寡欢的我是不是血糖偏高,我甚至以为这是不是老年痴呆症提前,并幻想某一天办公室外面的小秘书推门进来递给我文件时,我一动不动,她再推我,我就猝然倒下,人们就站在我旁边议论纷纷,有人说我是死有余辜,有人说我是酒囊饭袋,有人又说我其实是台独派来的间谍因案情败露服毒自杀……我想了很久,但并没有想妥自己的死法,于是继续这样浑浑噩噩过着日子。齐帅给我做过几次体检,每次都说我是典型的亚健康。
只有偶尔玩黑市赛车时我才会找到自己的魂,从延庆的古长城到大沙漠的响沙湾,一边躲着条子的追查,一边玩命地把油门轰到底。最近流行玩的是三十六小时的追逐赛,一路上有很多开得披头散发的拉煤的大卡车,有很多豆腐渣工程正在重新施工,夏秋有肆虐的暴雨春冬有风雪和暗冰,很多车手就在半路上顺着暗冰滑出公路,翻滚、撞击、燃烧……但我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总能最终到达目的地:响沙湾那个高度差不多五百多米的大沙丘。然后看谁先把皮带挂到顶上那棵枯死的老树,谁就是赢家。我们约定不准上防滑链,只能用一挡和二挡变换着冲刺,暗中出没的流沙经常会让车轮打滑坠落,下面是一条干涸而坚硬的河床……秋天时有个来自天津的车手就这样被摔死,头卡在方向盘和侧窗之间,样子很难看。
我从来没出过事,有一次还和苏阳一起包揽过冠亚军,我还记得那天我俩在响沙湾一家破旧招待所里数着钱,把所有钱整整齐齐摆在席梦思床垫上,点一支烟,极有成就感地瞻仰着它们……三万块钱并不多,却是真实挣来的,不像与唐显合谋骗来的那块地,风生水起却惴惴不安。苏阳说他同意我的伪善:“至少我们的良心被狗吃得还剩下一半,比唐显吃鱼不吐骨头好一点。”
我们有点杯弓蛇影,其实那块地的开发进行得很顺利,一排排楼正拔地而起,曾经兴起过一阵清查违规用地的风浪,但苏阳那神通广大的妈妈像老母鸡一样把孩子庇护在翅膀之下。
只等来年楼盘正式发售我们就钵满盆溢,苏阳已经向巴黎—达喀尔组委会去过几次函件了,让日本公司进行车辆改装的计划也在进行,我们摩拳擦掌时,分明看见火花直溅。
除此之外,我仍然浑浑噩噩,时常喝醉,时常失忆,时常拿着车钥匙却不知该去干什么,想起干什么,却拿着钥匙去捅别人的车门。
我和严丽莎就是这样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