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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过年县城时到处是鞭炮气味,今年过年不同,满街飘的全是迷你汤的味道。从省城和其它地方来拖货的卡车年三十晚上都在县城的街道上轰隆隆地跑着。来要货的人无一例外地说,他们那里好多人都在等着这迷你汤作拜年礼品。从洪塔山那里正常出来的货每罐只要二百几十元。腊月二十九那天,通过各种关系弄出来,然后上了地摊的迷你汤每罐竟卖出了四百元的价格。孔太平一回县里就碰上卖迷你汤的高xdx潮,他和汤有林一道到养殖场转一圈后,汤有林指示洪塔山,将迷你汤按每人三罐的限额,卖给县里那些因工厂停工停产无钱过年而跑到县委和县政府门口静坐的工人,让他们上街摆摊小赚三五百,图个吉利。汤有林还从自己在财政局的账户上拿出五十万,加上各个常委学他的样子总共拿出来的二十万,作为一项温暖人心工程,一个工厂一个工厂地当众发给那些下岗的工人。腊月二十七,孔太平从安如娜那儿要来的一百万也到帐了,汤有林一高兴便指示财政局将它全花掉。弄得县里出现多少年来从未有过的喜庆景象。

    大年初一,汤有林在电视上发表讲话,说有人说今年春节是近几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春节,他要告诉大家,等开春后环保蔬菜大上市,明年的年会过得更加舒心。

    夜里孔太平带着月纺和儿子上汤有林家拜年。尽管事先打电话约了,汤有林仍然不在,只有江小寒带着孩子守在家里。江小寒说汤有林到鹿尾镇去了,他在那里新发现一处泉水,比鹿头山这边的泉水更适合做迷你汤。孔太平听说泉水就在水文站附近,差一点笑出声来。月纺察觉后赶紧叉开话题,问汤有林是不是还在亲自清洗甲鱼苗肚子里面的脏东西。听说还是这样,月纺就感叹,汤有林现在贵为县委书记,完全用不着为这样的小事劳心费力。

    江小寒说:“这也是汤有林在青干班学会的,做事要留一手,防着后路被人断了。”

    这时候汤有林敲门进来了,一见屋里的气氛他就问:“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孔太平说:“坏说倒没有说,坏事却没少做。我们想让江小寒将做迷你汤有关键工艺说出来。”

    江小寒接过汤有林脱下来大衣,皱着眉头要他赶快去卫生间,将身上的甲鱼味洗耳恭听掉。汤有林却不着急,站在屋子中央要孔太平猜测一下。

    孔太平故意憨憨地说:“也就是像漂黄蟮泥鳅一样,在清水里养上三五天,脏东西就全拉出来了。”

    月纺盯了孔太平一眼说:“难得见到你这么大着胆子吹牛!你说的这种办法谁不知道!前一阵你不在家,汤书记特意让洪塔山他们试过了,结果做出来的汤,简直比加了黄连的中药还难喝。”

    汤有林笑着对孔太平说:“等到我要离开这儿时,我会将这个秘密告你的。”

    孔太平说:“这是汤书记的专利,你若要钱,我可买不起。”

    从汤有林家出来后,孔太平和月纺绕到萧县长家,敲了半天门也没听到屋里有动静,门口的地上,一点鞭炮屑也没有,才知道萧县长一家根本就没有在这个家里过年。一想到去年过年来拜年时,站在门口,踩着几寸厚的鞭炮屑的情景,两个人心里禁然有点落寞。往回走时,夫妻俩小声地将官场上的残酷议论了半天。

    刚进门,就接到缡子的电话。缡子问孔太平是不是也按老习惯,初三初四给舅舅拜年。孔太平说他家不同,因为自己十二岁以后就一直跟着舅舅过,舅舅是他的半个父亲,所以他总是初二就给舅舅拜年。问准后,缡子要带着区师傅赶过来,她说区师傅已经同意上田家看看。

    初二一大早,拜年的人就将孔太平和月纺闹起来。不到九点钟先后来了二十几拨,留下的红包装满了抽屉。整十点钟时,汤有林在门外叫了一声:“拜年罗!”孔太平和月纺慌忙跑到门口,一边将汤有林一家三口接进屋里,一边点了一挂五百响的鞭炮。

    坐下后,汤有林问孔太平:“今年县里的干部拜年时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孔太平一时答不上来。汤有林告诉他:“这句话是——萧县长到更年期了!”汤有林又问孔太平知不知道这话的出处。孔太平还是答不上来。汤有林说:“这话是区书记说的,区书记的原话是,老萧这人也应该到更年期了!”

    江小寒说:“这是医学院女生最爱说的一句话,不知区书记怎么学会的。”

    月纺瞟了两个男人一眼说:“凡是男人爱听的话,都是从女人嘴里传出来的。”

    说说笑笑之后,汤有林当着两个女人的面告诉孔太平,萧县长退到二线的事已成定局,他准备初八一上班就报请地委让孔太平先到政府那边去代理县长,然后再按程序顺理成章地任县长兼副书记。汤有林说,他在这儿没有什么奢侈的想法,只希望孔太平往后还像现在这样与自己多默契配合,下一步将环保蔬菜的市场大门打开,那样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回省城去好好陪陪老婆孩子。孔太平心里早就有数了,知道汤有林一定是被区书记逼得没办法了才肯如此就范,他沉着地说,自己既没有当县长的思想准备,也没有当县长的经验准备,上一次县里出事时,他一时冲动,逼着干部们拿出自家的存款给银行作抵押,若不是汤有林发明的迷你汤卖得这样火,今年这年还不知上哪儿去过。汤有林听后笑眯眯地表示,其实自己对环保蔬菜如何拓展市场早已胸有成竹,他不会再让孔太平像当初那样亲自去卖红甘蓝了。汤有林说到得意时,又提起请团省委的人吃饭的事,他说孔太平只要多动一下脑筋就会联想到希望工程和希望小学。

    汤有林春风得意的样子,让孔太平免不了心生醋意。趁月纺与江小寒说话时,孔太平小声告诉汤有林,缡子马上就要来家里拜年。汤有林一听心里就乱了方寸,不顾两个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强行带着一家人匆匆走了。

    汤有林走后不到十分钟,缡子和区师傅就到了。问了几句各自过年的情况,缡子怕雪下得太大路上不方便,就催着出发。小许早在银行值班室里等着,一叫就到。红色桑塔纳将他们送到鹿头山下时,上山的路已经被雪埋住了。区师傅头一个跳下车,也不问孔太平什么,寻着路就往山上爬。爬到半山上,月纺见区师傅一点不显累,便感叹说只有去相亲的男人才会如此劲头十足。

    县里为田细佰他们新建成的家与环保蔬菜基地紧挨着。孔太平领着一群人走进田细佰的新家时,田细佰正闷坐在火塘边看着田毛毛默默地包着饺子。见来了拜年客人,田毛毛连忙进厨房做了几碗吃的东西端上来。缡子一见每只碗里都摆着六只鸡蛋外加糍粑挂面,吓得不敢动筷子。区师傅倒是动了动筷子,不过还没动嘴就放了下来。孔太平却很坦然,边吃边劝他们吃多少算多少,剩余的就放在碗里。月纺也说不要紧,哪怕是先前最困难的时候,给拜年客吃的东西也是这么多。不过大家心里有数,只吃碗里的挂面,腊肉和鸡蛋一点也不动。所以别看每逢客来碗里都堆得像山一样,其实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总共也就那么几只鸡蛋和几块腊肉。月纺的话让孔太平想起小时候在田细佰家碰到的事:那年年后,一个从北方初来的工作组干部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在田细佰家吃饭时,竟将碗里的东西吃光了。干部走后,舅妈端着空碗大哭了几场,因为那六只鸡蛋和几块腊肉都是点着数从隔壁人家借来的。隔壁人家的女人听说后,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因为他们家也只有这么一点东西款待拜年的亲戚。听了孔太平的话,缡子直发笑。区师傅在旁边咳了一声,她一扭头才发现另外四个都在那里抹眼泪。

    缡子不敢做声了,低下头只顾吃碗里的东西。吃着吃着她突然惊叫起来。孔太平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抹干眼泪问原由。

    缡子傻傻地盯着那只空空的碗,好半天才说:“这么多的东西是我吃下去的吗?”

    众人明白过来后,全都破泣为笑。

    田细佰忍不住说:“这姑娘虽然是城里长大的,性子却与我家毛毛一个样。”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月纺和缡子趁机将田毛毛拉到里屋小声说话。

    剩下三个男人时,田细佰不紧不慢地说:“听山下来拜年的人说,萧县长好像要被撤职了?”

    孔太平点点头说:“萧县长犯了一些错误。”

    田细佰说:“可我觉得萧县长为人比汤有林好。”

    区师傅问:“你有什么根据吗?”

    “这要什么根据,看看电视里两个人的面相就一目了然!人心有七根筋连着七窍,心里有动静脸上就有反应。”说着,田细佰就将区师傅打量一番,“你是个好人,喜欢做善事。”

    这时候,月纺出现在里屋门口,她说:“舅舅,你进来一下,田毛毛有话对你说。”

    田细佰进了屋以后,月纺和缡子都出来了。

    孔太平还没来得及问月纺,缡子在旁边先对区师傅说:“田毛毛答应了。”

    一会儿田细佰和田毛毛都出来了。田细佰刚在火塘边坐下又站起来,一个人走到屋外的雪地里。大家赶紧问田毛毛,田细佰同意了没有。

    田毛毛动了动,看不清是摇头还是点头:“他只是听着,一个字也没有说。”

    屋里沉默了一阵,忽然听见章见淮在后面的山坡上喊:“谁家的烟囱着火啦,有发财的机会也不要一个人全占了,大家一起细水长流才行!”

    田毛毛一吸鼻子,马上说:“是我家的!”

    孔太平一听赶紧找出梯子搭在屋檐下。区师傅伸手扒开他,抢着爬上屋顶,抓起瓦上的积雪直往烟囱里塞。月纺仰着脸边看边说,区师傅这样子比孔太平当年上她家相亲时的表现还要好。大家笑了几场,等烟囱不再冒火星时,区师傅也从梯子上下来了。最高兴的却是章见淮,一见到缡子和月纺,便不由分说拉上她们就往山那边走。章见淮说,娥媚过年太寂寞了,一天到晚都在念叨她们。缡子和月纺哪里挣得过来,孔太平见了索性叫大家都上章见淮家去吃野味喝药酒。

    翻过山梁,章见淮便大声叫着娥媚,要她出来迎接客人。娥媚穿着一件玫瑰红的羊毛衫在雪地里跑着。孔太平从未见娥媚这样奋过,他觉得自己心里也燃起一团火。趁着女人们在一起闹时,章见淮很主观地对孔太平说,从他的脸色就能看出药酒的效果不错。章见淮还叹息说,豹鞭这东西就是好,可惜鹿头山再也不会有豹子了。章见淮家的火塘上早就用吊罐煨着野山羊肉,男人刚一坐下,娥媚就将酒端上来了。然后同缡子、月纺到一边说女人们爱说那些话去。那声音时大时小,孔太平听见她们曾经提起过田毛毛和区师傅的事,其中娥媚说的一句特别清楚。娥媚说,男人年纪大些才知道心疼女人,还不会在外面做惹女人生气的事。

    不知不觉中天黑了。区师傅到门外去了一趟,回屋后他提醒大家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章见淮又从梁上取下一块肉扔到吊锅里,他说:“今晚不睡了,就当又是年三十守岁。”女人们很高兴,天越黑她们越要到外面去闹,除了对着山谷唱歌,还要大声叫喊。天越来越黑,几个男人已经喝下了两斤药酒。醉眼惺忪的孔太平瞅着娥媚在火光中闪动的身影,忍不住有点分神。就在这时候,田细佰冷不防地大声嚎啕起来。田细佰哭得很伤心,像是要将所有的眼泪都流出来。由于他一句话也不说,大家不知道怎么劝他。正在为难之际,区师傅也跟着惊天动地地大声哭了。区师傅不像田细佰不说话,区师傅边哭边诉,将自己的老伴从前如何贤惠,儿子和女儿如何可爱,他们死时却如何悲惨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惹得一屋的人都陪着他们流起眼泪来。

    哭到后来,区师傅为自己斟上满满一杯酒,举到田细佰面前大声说:“我们都不为死人哭了,要哭也为活人哭。我知道,你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田毛毛。你将她交给我好了,我不会有一点对田毛毛不好的。”

    田细佰将杯里喝剩的酒一饮而尽后,也替自己斟上酒。他对区师傅说:“你不说这话我也能放心,上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这一次再看你,我更放心了。除了我,只有你才会对田毛毛真好!”

    两个人将各自杯里的酒喝干后,大家以为区师傅与田毛毛的事就这样定了,便凑在一起喝了一杯团圆酒。慢慢地就到了下半夜,先是月纺她们累了,几个人一起倒在娥媚的床上睡着了。随后孔太平也撑不住,手里拿着酒杯趴在桌上人事不省。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太平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睁开眼睛认出是娥媚。娥媚小声说,火塘的火快熄了,她要孔太平到外面去扛一只大一些的松树蔸子进来。孔太平出门向柴屋走去时,那只大黑狗从黑暗中窜出来将他吓了一大跳。孔太平从柴屋里扛回一只百来斤重的松树蔸子放到火塘上。屋里冒起一股松脂的清香,一股火苗紧跟着窜起老高。娥媚又回到床上去了。

    孔太平独自守着雪夜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苦涩。

    天亮后,田细佰要大家都去他家吃饺子。

    吃完饺子后,田细佰平静地对区师傅说:“从今天起我的女儿就托付给你了,虽然今天的日子不大好,可也不差。毛毛她妈走了,你也带着田毛毛走得远远的吧!我在这里还有点心愿没了,等心愿了了,我也会走的。”

    田细佰说过后,点起一挂两万响的鞭炮给田毛毛送行。

    孔太平和月纺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快速。区师傅和缡子带着田毛毛走后,月纺怔了半天,然后才孔太平:“区师傅拣了个大便宜,怎么还像是不高兴?”

    孔太平要月纺别乱想:“区师傅年纪大,不像没经历的年青人那样喜得合不拢嘴。”

    正月初六,年假没过完,常委们就开始开会研究每年例行的三级干部大会。别的事都好定,关键是由谁来替代萧县长的位置,在汤有林作工作报告时主持大会。议论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这事完全听地委的。地委也不知怎么搞的,一直不肯答复。最后还是马副秘书长私下告诉汤有林,区书记不表态其实就是看汤有林的态度。汤有林这才开口要孔太平出来代理萧县长主持大会。孔太平当然不会答应。僵持到后来,居然主持大会的人居然成了段人庆。这件事成了三级干部大会上最让人感兴趣的小道消息。不过,会上被人议论最多的还是环保蔬菜问题。只有鹿头镇因为赵卫东的阻止没有就这个问题做动作,其它代表团不仅有动作,还要分别将分管这项工作的孔太平叫到各代表团去质询。惹得汤有林将各乡镇的一把手召集到一起发了一通脾气,威胁说谁管不住自己的手下,他就要将谁就地免职,这才风波平息下去。

    孔太平琢磨着几个常委都在盯着萧县长留下来的空缺,这时候应该学着先前汤有林与萧县长闹矛盾时,区书记将自己调开那样,一边回避一边做点事,这样才能上得领导欣赏,下得民心。三级干部大会一散,孔太平主动提出来,那么多的环保蔬菜堆在农民家里总不是回事,不如自己再上省城当一回菜贩子。

    他在省城一口气呆了十天,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孔太平知道必须有个通晓省城各处行情的人替自己作代理。这一想就想到了邓松。两人见面只谈一次就达成了交易。作为代理销售县里所有的环保蔬菜的交换条件,县里保证每个月以批发价格卖给邓松一千罐迷你汤。合同草签后,邓松当即将一只装满现金的皮包送给了孔太平。汤有林对孔太平的作法表面上表现得很满意。孔太平也不怕肉麻,继续卑谦地说自己的这些长进完全是受汤有林的影响的结果。汤有林好像悟出来,孔太平这样做完全是出于韬光养晦的需要,不管他说得如何好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得意了。

    虽然落得清闲,孔太平在省城也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去。

    安如娜的丈夫真的从县里调上来了,并且在过年的那几天里就让安如娜怀上孕。

    实在没事时,孔太平让小许开车送自己去过两趟地区。第一次去时,田毛毛除了上街买菜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呆在家里看电视。第二次去时,田毛毛已经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了。每天早晚田毛毛都要跟着区师傅一道到住处旁边的一座小山上散步,两个人不时地拉拉手,日子过得好像很不错。孔太平同区师傅谈过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卖菜的事,区师傅说,如果他是真心这样做,那就说明他在政治上成熟了。所有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中,孔太平比较满意的一件事是,有一次邓松恰好带着春到来与自己谈事情,谈完事情之后,邓松说他有急事要处理,将春到交给孔太平。邓松走后,春到告诉孔太平,邓松已经付过钱,他想怎么样,自己都会陪到底。孔太平想到省城里许多年青人都疯狂地爱着足球,就要春到陪自己去看一场球。孔太平看了两个小时没有看出名堂,倒是春到一下子上了瘾,春到说,往后要是有他妈的男人太欺负人了,她就来球场冲着成千上万的男人瞎喊乱骂,出出恶气。孔太平觉得像春到这种做小姐的女孩子,不管是用什么理由来看足球,都是对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一份贡献。

    十天之后孔太平回县里住了几天,随后又准备到省城住上十天。住到第二个十天的第八天时,马副秘书长打电话找他,说是区书记要找他谈话。后来的结果令孔太平很满意:地委决定让孔太平担任县委副书记、副县长并代理县长。惟一让孔太平感到不满足的是,区书记临时被省委叫去了,与他谈话的只是地委的一个副书记。孔太平在离开地委之前,有意拐了一弯,专门到组织部的厕所去方便。

    地委组织部厕所的隔板上添了不少新内容。孔太平边看边笑,然后掏出笔将“春到春不到”一句前面添上“谁说”二字,又在“太平太不平”一句前面添上“莫道”二字。

    离开地委,孔太平上区师傅家去了一趟。区师傅正在与田毛毛收拾行李,准备回北方老家看看。区师傅对孔太平说,他已经完成区书记交给自己的任务,今后不再管这些闲事了。孔太平真的有点着急,连连说那可不行。

    孔太平回到县里的当天晚上,汤有林就召集常委们开会,宣布地委对孔太平的任命。散会后,汤有林将孔太平单独留下来,谈了一次心。汤有林说这是区书记向他布置的任务。孔太平差不多像是发誓一样地说,他不会学萧县长,也不可能学萧县长。两个人坐在一起,说着说着就说起青干班。不过他们既没有说孙萍和安如娜,也没有谈那二百几十万财政拨款和与财政拨款有关的二十几万回扣。谈的都是课堂上汤炎等老师宣讲的内容。

    汤有林最后说:“当时不觉得,现在回头一想,那半年的学习真让我受益匪浅。”

    孔太平也说:“是呀,我也是越来越发现,从青干班回来后,自己的思想觉悟有了质的飞跃。”

    隔了几天,常委又开会研究人事问题。汤有林提议让段人庆当常务副县长并分管财政。见孔太平带头表示同意,汤有林就谦虚地将财政局长人选的提名权优先给了孔太平。孔太平说出赵卫东的名字时,汤有林也同意了。鹿头镇书记一职的空缺自然由李妙玉递补。汤有林再次将李妙玉空出来的镇长由谁代理的提名权交给孔太平。虽然大家都没想到孔太平会将洪塔山推出来,但是他的理由挺站得住脚:现在的养殖场其利润已经不只占鹿头镇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就是拿到县财政局的算盘上扒一扒,也能占上一个有份量的百分比,这样的人不让他参加行政管理是说不过去的。这一次汤有林多说了几句话,汤有林说他相信孔太平这样做是出以公心,因为洪塔山这个曾经给孔太平那亲如父亲的舅舅家造成极大的灾难。

    会议进入中场休息时,汤有林一个人站在会议外的空地上不知给谁打电话。这种事一天不知要发生多少次,孔太平也没在意。上完厕所他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看复会的时间到了,还不见汤有林进来。孔太平觉得有些不对头,他让别的常委继续在屋里等,自己出门一路找到那间专门辟给汤有林的休息室。孔太平敲门进去时,汤有林正捂在自己的脸趴在沙发上低声哭泣。孔太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了两声。汤有林呜咽着告诉他,孙萍因为突发流产引发大出血,死在省城的安济医院。孔太平的脸色顿时白得像一张纸,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孙萍好生生的说死就死了。孔太平非常吃力地将汤有林劝回到常委开会的地方,自己却忍不住跑到一边,安如娜打电话。安如娜竟然还不知道,乍一听说忍不住也哭了。孔太平千叮咛万嘱咐,让安如娜一定要定期去专门的妇产科作检查,预产期一到不管胎儿想不想出来,干脆做手术实行剖腹产,做剖腹产比自然分娩还安全。

    开完常委会回到家里,孔太平像汇报一样将常委会各人的说法向月纺复述了一遍。月纺对孔太平提议让洪塔山当镇长非常想不通,月纺说当初洪塔山害了田毛毛,孔太平放过他一马了,就已经是他一辈子还不清的恩德。孔太平说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合适的人来与汤有林提议的李妙玉抗衡,为了长远的利益,也只能现在忍忍痛。

    睡到半夜,月纺突然将孔太平弄醒,她说:“我有一种预感,如果舅舅知道是谁提名让洪塔山当镇长,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孔太平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他说:“你没有与舅舅共同生活过,没法完全了解他。舅舅这人心里非常善,不会特意与谁过不去的。”

    孔太平伸手在月纺光洁的身子上抚摸了好久,心里忽然不胜伤感。他发现自己竟深深地怀念着从前的日子。那时,只要有一点细小的喜事,夫妻就会彻夜狂欢。现在,当初渴望得到的东西几乎都得到了,他们却不知该如何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