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上十点多了,向飞办公室门仍然紧闭会仍没开完,公司上市在即,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沈画坐外屋办公桌前不停看表,身为助理她不便离开,回家太晚怕小姨生气。焦虑间听到向飞门开,里头人陆续出来,沈画送他们走后,拿包预备走,被向飞叫住。“耽误你几分钟时间。”他说,进他办公室,不一会儿转回,手里拿着个纸袋。“给你个东西看。”把纸袋递给沈画,“这是‘脑神宁’最详细全面的资料。”沈画接过抽出翻看,向飞声音在耳边响:“拿回去!请邓文宣看!”沈画翻资料的手一下子僵住,没敢抬头。向飞声音继续:“目的是,请他给‘脑神宁’写论文。他没时间,我们写,他只要签上他的名!”
沈画抬头,乞求:“向总——”
向飞一摆手:“这事如能办成,未来公司上市,我给你五万干股!”沈画一震,向飞目光敏锐:“那将是很大一笔钱,到底有多少现在说不好,但保证比你打一辈子工挣的多得多!……通过接触,我感觉你是个对生活品质有很高要求的女孩子。”
沈画默然,向飞不着急,静等。沈画终于开口:“向总,您看人很准,不错,我是对生活品质有很高要求,说白点就是,拜金。可惜,您说的这件事我根本做不到!”
向飞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说:“你明天不要来上班了。”沈画一惊,向飞道:“在家里集中精力把这些资料看一看,看完了,我们再谈……走,我送你。”
沈画到家时十一点多了,在楼下特地向楼上看,家里灯全黑了。小心掏钥匙开门,进家,脱鞋,摸黑找不到拖鞋,光着脚走。摸到自己房门口,门不知为什么关着,没顾上多想,开门进屋开灯。随着灯亮,赫然发现有个人脸冲墙躺她床上,吓得她尖叫出声。
床上人被她惊醒,翻过身来,是惠涓,嘟囔着说了句“怎么才回来”之类。
沈画这才注意到,床上床单换了,被子枕头也都换了,她用的东西被卷成一卷放在椅子上。沈画顾不得问,先答:“公司加班,要上市,事特别多……”
惠涓摆手表示没兴趣,说:“我得在这屋睡,你上小可那儿挤挤。”沈画看看她脸色没敢多问,答应着去抱自己卷放一边的被子,这时听惠涓又道:“以后,我就得住这屋了。你抓紧时间租房子出去住。”说罢翻身冲墙:“走时把灯关上。”
惠涓同邓文宣分居了。
晚上她对海潮所说一字不假,她不是一个没追求或说没能力追求的人,但当现实要求两人只能有一个人去追求时,她选择了牺牲。“牺牲”一词不准,牺牲是不计回报地舍弃,她不是。她把自己的追求转移、寄托到了邓文宣身上,把他每一步成功都视作自己的成功,没想在邓文宣那里,她只是个一般的家庭妇女。
沈画和小可分两头躺在小可单人床上,得知事情原委后长叹:“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了我这条可怜的鱼!你说你去日本跟我有什么关系,却就是有了关系!”暗夜里,小可再没说话。
次日,惠涓起床洗把脸就走了,小可、邓文宣、沈画分食了冰箱里的半袋面包做早餐。餐后,邓文宣上班,小可进自己屋关了门,沈画房间被惠涓占去,拿着向飞给她“脑神宁”资料在客厅里看。
小可出来倒水,沈画看看她的脸色:“小可,你干吗呢?”
小可眼皮子都不抬:“看书。”
沈画问:“那个,啊,海潮跟你有联系吗?”这次不是刺探,是关心——这时她的情感目标已然转移到了向飞身上——小可眉头微微皱起,沈画赶紧把话题岔开:“你爸你妈的事我们得想想办法,不能看着他们这样下去!”
这是沈画真正想说的话,这事从昨天夜里就一直在她脑子里萦绕:只要惠涓和邓文宣分居,邓家就没她的房间;如果她住邓家,还有可能假装不经意地,让邓文宣看看“脑神宁”资料,偶尔,假装顺嘴地跟他提几句,接下去——她都想好了——把别的专家发表的关于“脑神宁”的文章搜集来,放在他目光可及的地方……慢慢渗透,一点点来;邓文宣固执,并不封闭。从向总交给她任务时起,她就开始在脑子里考虑如何实施完成,什么都想到了,邓文宣可能的反感都想到了,没想到会遭遇这样的变故。她很想完成向总交给她的任务,不仅是——主要不是为那五万干股,主要的是,她愿意为向总分担困难,希望让向总满意!
这半天她貌似在看书,一个字没看进去。倒是想出了个办法,但需要小可的配合,几次想去跟她说,一看她屋紧闭的门就想起她那张脸——板着,没任何表情——不敢贸然。好不容易她出来,抓住机会赶紧说了。
小可意志消沉:“我妈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等过两天再说吧。”
沈画说:“这事不能等!……我想搞一个家宴,今天晚上,大家一块儿,把山山也叫来。你爸没问题,只要你妈同意,这事就算成了一半。听你说的情况,我认为他俩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话赶话僵住了,这时候需要我们给他们制造一个台阶!”
小可实在没情绪,但还是点了头。
沈画说:“我通知你妈,你通知你爸!——做做你爸的工作,让他姿态高一点,他是男的,家庭矛盾没对错!”
小可再次点了头。她身心疲惫,奈何沈画的建议全都在理儿,必须得做。
她们分了工,小可在家打扫卫生,沈画去超市采购。小可不会做饭,只能沈画主厨,谁主厨谁采购。
沈画准备了八菜一汤的菜谱。东西买齐到家大半天过去了,进家择、洗、切,准备各种作料,不时上网查一查某个菜的做法,又是大半天时间。小可一点忙没帮,打扫完卫生就走了,借口是去医院叫她爸。沈画一个人张罗五个人的聚餐,扎扎实实体会到了家庭妇女的不易。
惠涓到家时沈画没听到,在厨房背倚灶台捧一本《“脑神宁”药理分析》专心看——火上炖的鱼怕煳,守着点放心。这时,她感觉到什么,抬头,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惠涓,有点奇怪,还不到下班时间呢!她招呼:“小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身体不舒服?”
惠涓摇摇头,又点点头。
下午上班不久,惠涓碰到了一个各色老头,按说来医院看病的什么人没有?搁平常她不会往心里去,今天不行,今天她心情糟到了再容不下一丁点的糟心事情。老头应交费九百九十九块九毛六,实交一千。惠涓没零钱,问他四分钱不找成不成,说不成,她扔给他一毛钱钢镚,他还说不成,说公家不能占他便宜他也不能占公家便宜。惠涓盯着他看了几秒,一言不发起身走,留下了一个无人收费的窗口,任那窗口前的长队骚动、喧哗。
惠涓进家后,先是注意到了家里的整洁,循着红烧鱼香味儿来到厨房,看到了厨房进行中的操办和兢兢业业的沈画。
之前沈画给她发短信打电话,让她务必回家吃晚饭,跟姨夫一块儿,好好谈谈。她没理她。这事谈没用,得行动——这个家她不再管了!只要她管,她就没有价值,如同健康,拥有时不会觉得宝贵。
早晨起来,这么多年第一次,她没进厨房,看都没朝它看一眼,洗漱完直接走人。早点在医院食堂吃的,豆浆、蛋糕、海带胡萝卜丝,才五块钱。当下决定,以后就在食堂吃了,一天三顿,晚上吃了饭回去——他们怎么吃,随他们便!
经过清扫的家和厨房的一幕,让惠涓体会到孩子们很重视她的存在和感受,心当下有点热、有点软,说一句:“画,你这不会做饭嘛?”沈画在家住这么长时间从不下厨房,说是不会做饭。事实上她大学时就学会了做饭,跟广东同学学的——大学四年光吃食堂谁也受不了。
沈画脸一红,嗫嚅:“对不起小姨,我——”说不下去。
惠涓替她说:“——你是为保护手。”拉过她一只手,跟自己手并排放一起,端详着自语:“有个词儿叫,噢,玉指如葱!你呢,是玉指如葱的那个葱,我呢,是晾晒好了准备过冬的那老葱——家务活先老的就是手……”
大门外传来脚步声、说话声,惠涓扭头就走,去了她现在的卧室,关了门。
小可和邓文宣回来了。一路上,小可劝邓文宣,邓文宣貌似专心听,心思全在女儿身上,一直想:她和海潮目前是个什么情况?她只字不提。她不提,说明情况不好;他硬问,徒然把他的焦虑加她身上。父女二人就这样嘀嘀咕咕貌合神离地回到了家。
他们到家不久,山山到了,拎着瓶红酒。山山本来要和旭刚去酒吧听他们共同喜欢的一位摇滚歌手唱歌,接到沈画短信后,把旭刚辞了。
八菜一汤陆续上桌摆好,蔚为壮观。
待大家坐定,沈画进屋请惠涓,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终于出来了,拒绝坐邓文宣身边,搬起留给她的椅子,挤坐沈画、小可之间,自始至终,看都不看邓文宣一眼……
这过程中,邓文宣耐心一点点消失。为孩子们今晚上的安排,他把工作都作了调整,心里也打算按女儿说的,不管谁对谁错,他认错,以让这个家恢复以往的平静,平静是他现在对家庭生活的惟一要求。
为这平静,昨晚他跟她说了很多,解释、检讨、道歉,她不依不饶;今天他率先做出求和姿态,她反而变本加厉装腔作势,让他心生厌恶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抄起筷子说声:“吃饭!吃完了各忙各!”夹一筷子香菜拌木耳送嘴里,嚼着,对沈画点点头:“味道很好!加了芥末、醋……”
惠涓冷眼看他,心突突跳。沈画赶紧拉她,用目光求她,她甩开沈画的手直视邓文宣,开口:“你挑衅啊?”
邓文宣道:“我怎么挑衅了?”
惠涓道:“你这就是挑衅!”
邓文宣不想再说一个字,坐又坐不住,放下筷子起身要走,被小可死劲拽住:“爸!爸!爸!”眼泪汪汪。
邓文宣坐下,深深吸口气,对惠涓道:“惠涓,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了很多,现在当着孩子们的面我再说一遍:这么多年来你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付出了你的全部我非常感谢!下面我要说的话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别再委屈——我要说,你是做了很多,但我也没有闲着。”
惠涓愣住。邓文宣说的是事实,只以前他从来不提,眼下他突然说起,让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他的话接着说?结果势必是两个人各自评功摆好,那她还真占不了上风——这个家能有今天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谁都清楚,她自己也清楚,主要靠他。
邓文宣说完便不再看她,抄起放下的筷子继续吃。他的本意是点到为止息事宁人,却不料在惠涓眼里,那是一副“你没话说了吧”的胜利者姿态。她看着他吃,一口菜一口饭一口汤,脸色越来越阴,凝定不动,仿佛酝酿着爆炸的炸弹。
然后,身体挺直,眼睛下垂,她要发作——
沈画抢在她前面开口,说出的话让所有人意外。
“那不一样。姨夫为这个家当然也尽了全力,但跟小姨不一样。”大家齐齐看她,被她话中明显的倾向性吸引。邓文宣更是筷子悬在半空,目不转睛。沈画迎着他的目光,对他点点头道:“姨夫,您知道今天我干这一天家务活的体会是什么吗?非常辛苦,更重要的,琐碎、枯燥、重复,毫无乐趣……我反复想,如果天天让我这么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干得下来吗?答案是,NO!……当然我知道您也很辛苦,论程度一点不比小姨差,只能更辛苦,但是——但是您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能得到社会的认可,能变成钱变成荣誉变成地位固定下来。小姨呢?她这么多年的家务劳动如果得不到家里人得不到您的认可,就算是被扔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无影无踪无声无形!”
小可抓住邓文宣的胳膊,手下使着劲,眼睛传递着焦急和乞求,嘴里道:“爸!爸,我觉得画姐的话有道理……”
邓文宣沉默,几秒后抬起眼睛:“——很有道理!”看着惠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郑重的、发自内心的,所有人都有感觉,惠涓更是热泪盈眶。强压下哽咽,惠涓说:“老邓,知道女人图什么吗?就图句话!话说到了,你让她给你干什么都——”话音刚落泪水夺眶涌出,她起身就走,去了过去的沈画房间现在的她卧室,关了门。
桌上沉寂,好一会儿,沈画起身道:“我去看看。”
没等她去,屋门开,惠涓抱着自己的铺盖出来,边向主卧走边对餐桌边的沈画说:“画,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回去吧。”又对邓文宣说:“老邓,让沈画住家里吧,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这孩子长得太扎眼,真出去自己租房,还真让人不放心……”
山山第一时间给旭刚短信通报了邓家情况的进展,旭刚第一时间将短信内容通报给了坐他对面的海潮,海潮轻轻嘘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邓家老两口的冲突由他和小可的事引发,他有一定责任。
此时他们坐在路边的一家大排档,旭刚带他来的。
中午确定晚上没工作时,他约小可出来,小可跟他说了邓家晚上的安排。他只得给刘旭刚打电话,约一块儿坐坐。旭刚当即在电话中笑了起来:“拿我填空?”海潮也笑:“互相填空。”
这是海潮第一次来这种大排档,露天摆一片塑料桌椅,人多得座无虚席。开车时常路过这类地方,每每不解:就算露天凉快,能凉快到哪儿去?肯定不如空调屋,现在餐厅都有空调。身临其境方体会到开车路过时体会不到的野趣,当下对旭刚感慨:“这地儿不错!有股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醉方休的劲儿!”话音未落,两个短打扮的年轻女孩儿走来,四条笔直的长腿踩着弹簧似的从眼前交替晃过。
旭刚目送女孩儿远去,接茬儿补充:“——还有着流动的美丽风景!”
海潮笑起来:“常来?”
旭刚点头:“年轻时不懂事,觉得在街上喝酒特男人,没事招呼着一帮哥们儿上这儿来,吃、喝、侃,周围人都怕我们,别人越怕我们越觉有面子。现在岁数大了,知道这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了,可是习惯养成了,改不了了。想喝酒了,再高级的地方,不如这儿!”拿手里的啤酒瓶与海潮面前的酒瓶一碰,一大口灌下去,身心舒泰;海潮看着他,蓦然生出些羡慕。
旭刚瞟他一眼:“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跟邓小可道歉,甭管谁对谁错!……跟女的你不能讲理,女人是种不懂得什么是‘理’的动物,跟她们讲理就是对动物弹琴!”
海潮叹:“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旭刚道:“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记住我的话郑总,这不是你们做生意,不能等有了解决方案再说,感情凉不得,凉透了,再好的方案都白扯!”
海潮一惊。刘旭刚工作、生活单纯,思想方法简单,有时却比他的深思熟虑更能直抵事物本质。只是这次他和小可这事,仅靠道歉不能解决问题。想着,长叹一声:“唉,真羡慕你们!”
旭刚一笑:“你现在是特殊阶段,看谁都比自个儿好。赶明儿和邓小可风调雨顺了,马上就能变回那个趾高气扬的郑海潮!”
海潮道:“我哪里趾高气扬了——”
旭刚手一挥:“你自己不觉罢了!话说回来,你有这资格!三十岁不到,年薪——”
海潮摇头摆手:“你们这叫只看贼吃肉没看贼挨打——挣得多,能让你白挣?投资跟赌博有点像,风险很大,区别只在赌博靠掷骰子我们靠分析计算;心理也像,不管上次挣多少,下次总想都投出去,想赚到更多的钱。但毕竟你用的不是自己的钱,别人相信你把钱交给你去投资,赔一次,你的信誉有可能永久受损,甚至是,永久归零。”
旭刚问:“你归过零吗?”
海潮道:“目前还没有,以后不知道。投资这行,市场好的时候投什么都赚,不好的时候,四大投行能说倒就倒——”说到这时蓦然一怔,凝神思索片刻,掏手机给小可发短信,短信说:“我支持你去日本。”
四大投行能说倒就倒,他怎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顺风顺水?从这角度上说,他在小可事上的大包大揽,把两个人的未来交由一个人掌握,至少是有些不负责任。潜意识里,他在为同意小可去日本找理由说服自己。不管是性格决定职业还是职业重塑性格,海潮对既成事实接受的速度比常人快许多。既已感觉到小可不会让步,那么,他让步。要让步,早比晚好。旭刚说话:“感情凉不得,凉透了,再好的方案都白扯!”
山山带小可赶到,小可绕过七七八八的桌椅向海潮走,走近,众目睽睽下扎进他的怀里。
……
那天夜里小可到家时,快十二点了,沈画仍在桌前看向飞给她的那袋子资料,这会儿看的是《论不同级别专家对药物销量的影响》,听到门响,马上拿本书把正看的资料盖上。资料所述在邓家是敏感话题,她不想引起误解失去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晚上吃饭她说的那番话原只想试着调解一下小可爸妈的矛盾,没想到误打误撞取得了这样惊人的好成绩。
小可探头进来:“还不睡?”笑盈盈的。
沈画笑盈盈看她:“看来你们俩这是——和好了?”
小可抿嘴一笑,说:“画姐你真行,今天你说的那些话真棒!”接到海潮短信她就和山山急急忙忙走了,没顾上夸沈画今晚上的出色表现。
沈画道:“那是!”憧憬地,“看来,我不用出去租房住了,只要没结婚没有自己的房子前,就可以住这里了。住这儿一月最少省三千,一月三千一年三万六!我准备——用娇兰!”娇兰是法国顶尖级的护肤品,15毫升一小瓶眼霜近两千,沈画一直想用一直舍不得。“好多女明星用眼霜当面霜搽脸,效果就是好就是年轻,眼霜多细腻多好吸收啊!”
小可笑:“嗯,等咱有了钱咱也用眼霜搽脸——”
沈画一摆手:“NO!我用眼霜搽身上!”
两人相视无声大笑——不敢出声,老两口已经睡了。
次日沈画上班,到办公室门口用钥匙开门,门没锁,进去后看到向飞在办公室里。他一夜没走,一夜没睡。经过了数轮谈判,与中威合作的合同也拟定了,但中威郑海潮提出要求:签合同前,“脑神宁”的推广速度要提高30%。夜里,他与几个中层领导开会研究了数个推广方案,不论哪个方案,专家的认可推介都是核心。
得知向飞从昨晚到现在没离开过公司,沈画表示马上去给他买早点,被向飞叫住:“资料看完了吗?”沈画点头。向飞示意她坐:“谈一谈?”沈画坐下,心情紧张。向飞看看她:“脸色不好。没睡好?”
沈画说:“没睡……看您给的那些资料……我看得慢,好多专业术语得现查,外行。”
向飞有一会儿没吭,而后道:“让你为难了,沈画。”
沈画忙道:“没有没有!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不学以后也得学——”
向飞摇头:“不是指这个。是指,”顿顿,“——让你找邓文宣。”
沈画不知道该说什么,哑巴似的看向飞。
向飞不看她,看手里的签字笔,按一下,将笔尖按出,再按一下,按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在连续的“咔嗒”声中他说:“今天,我想跟你彻底谈谈这事。不错,当初让你来公司是因为邓文宣,这个我认为你也清楚。清楚了还来,我想是两个可能:一、脸皮厚;二、自信。开始我认为是前者。你脸皮厚我就也厚,你利用我我不能让你白利用,我们互相利用心照不宣。带你去南京,住五星酒店,安排你见孟非,都是为这‘利用’作的投入,同时也为让你迷恋,迷恋上流社会的生活。那种生活如同吸毒,上了瘾很难自拔。也如同吸毒,它必须首先,有金钱垫底。直到前天,我提出给你干股。”
说到这儿,向飞手停止了动作,“咔嗒”声随之停止;沈画不敢说话,不敢看他,甚至不敢思考——向飞的话令她意外,本能地觉得,谈话到了最关键时刻,她得集中起全部精力,听他下面要说什么。
向飞说:“我操之过急了,甚至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我不该逼你,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硬要你去做你做不到的事,结果是什么?害了你还无益于我,不,也害了我。”
沈画抬起眼睛,与向飞四目相对。向飞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说:“为什么说害了我呢?通过这一段的工作、交往、接触,我认为你是个很好的工作人员:心理素质好,有悟性、有直觉,肯吃苦。尽管见识少起点低专业不对口,但这些都可以通过努力弥补。管理学上有句话:用人不在于如何减少人的短处,而在于如何发挥人的长处。——真要逼走了你,对我对公司,都是损失。”
沈画无论如何没想到他说出的是这番话——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最看重的就是这样一份认可——眼睛不期然发热。
向飞仍在说:“跟你说这些是想请你理解我的心情:马上要与中威签合同,急、做事情不理智。我向你道歉。同时向你保证:以后,你是你,邓文宣是邓文宣!……去吧,给我买早点去!”
沈画起身向外走,到门口,站住,转身对向飞道:“向总,我认真看了全部资料,认为‘脑神宁’是好药,我由衷希望邓文宣也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知道您非常着急,我非常想为公司——”一顿,“——为您做成这件事情!但是,正如您刚才所说,这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对不起!”一声“对不起”发自肺腑,泪水同时涌出。
向飞急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许哭!……哭出来让人瞎想,影响我形象!”
沈画被逗得笑了一下,震落了泪,她转身快步走开……
晚上,沈画洗完澡擦头发,擦着,停了手,出神地对着卫生间镜子看。镜中是一张青春勃发的脸,带着水滴,如同露珠……小可出现在镜子里,她进来沈画竟没听到。
看着镜子里的沈画,小可感慨:“你皮肤真好!”
沈画嫣然一笑:“是不是更好了?”
小可细看:“真的哎!”
沈画半自语:“难怪人说,爱情是最好的护肤品。”从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向飞,从前只是想得到他,没敢奢望爱。
小可惊讶:“你——有男朋友了?”
沈画摇头,马上又点头:“有目标了。”
小可追问:“什么样的人?”
沈画道:“你认识。”
小可愣了愣,在她认识,沈画也认识的人里想了一圈,想到了一个,不敢相信,又想不出别人,试着问:“不会是——向飞吧?”看沈画表情,正是。小可叫:“他四十多了!”
沈画接道:“——他还结过婚,他还有孩子。但同时,他还有钱有事业。更重要的是,人也好!不错,他四十多了,可年龄大小是相对而言,拿一个三十岁一月几千的打工仔和四十岁身家上亿的老板比,谁年轻?后者!”
小可道:“画姐,你得慎重,我认为你这不是爱,是刚踏上社会对成功人士的一种——”她想想,找到了合适的词:“——崇拜!”
沈画慢慢道:“崇拜,是爱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