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大这时候还不明白,人家为什么挂着专案组组长、副组长的名头对这个案子一点也不感兴趣。偷盗案只要不是现场抓获,破案的难度非常大,抓贼抓赃,贼没赃,硬似钢,找不到贼款赃物即便抓住小偷人家死不承认谁也没办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案子破了,让人一说也不过抓了个小偷而已。如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案子还没破,就像老牛,别人一句:连个小偷都抓不着,不但让人看不起,在警察这个行当里是绝对混不出前途的。侦破盗窃案是出力不讨好的累活苦活,像这种出力不讨好的累活苦活也只有交给彭远大这样的生手,或者老牛那样实在没案子可办的人。

彭远大这时候还不明白其中的奥妙,觉得组长、副组长都很忙,看来这个案子只能靠自己了,心里居然有了几分勇挑重担的自豪感。光有自豪感没用,自豪感破不了案,重要的是从哪里开始。彭远大思前想后,觉得既然是女澡堂盗窃案,就还得从女澡堂着手调查,发动群众,走群众路线,依靠群众办案,这是他在警察培训班的时候就已经背熟了的公安工作的指针。彭远大于是到东方红浴池发动群众搞调查研究。发生失窃案的东方红浴池是市里最大的公共浴池,一向治安状况良好,连续发生失窃案,大大损害了澡堂子的声誉,人们都骂东方红浴池是贼窝子,到那儿洗澡的人也大大减少。虽然东方红浴池是国有企业,挣多挣少并不影响职工收入,可是老被人骂作贼窝子终究不是好事儿,从领导小组组长到普通群众都觉得窝囊憋火。彭远大到了东方红浴池之后,先跟浴池的职工们一个个谈话,革命群众对小偷义愤填膺,对盗窃的具体线索却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咱们到案发现场看看去。”彭远大对协助他工作的浴池保卫组长大李子说。

大李子面露难色:“正在营业,满屋子光屁股女人,谁敢进?”

彭远大这才想到,自己这个提议比老牛打听女同志脱了衣服之后的体貌特征还流氓,赶紧说:“噢,我倒忘了,那就等下班以后吧。”

大李子说:“那就提前下班。”

彭远大怕影响革命群众洗澡革命群众造反,连忙说:“不必了,不必了,我们等。”

大李子说:“没事儿,早下班我也能早点回家做饭。”

这天东方红浴池提前两个小时下班,清空了浴池之后彭远大就跟大李子来到了女浴池。彭远大活了二十多岁头一次进女澡堂,好奇又紧张。女澡堂是个里外大套间,里面是洗浴间,墙壁上装了一溜儿喷头,彭远大好奇地问:“怎么没有大池子?”

大李子说:“女人哪有跟别人一起泡大池子的,不卫生,都是光洗淋浴,除非是到小间专门小盆塘。”

女浴室比男浴室更脏更乱,地上漫着起沫子的污水,水里浸泡着稀烂的纸团和烂布棉球,墙角还丢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女人裤衩,可能是哪个女人洗过澡之后换上了新裤头,旧的随手扔了。空气中弥漫着雪花膏跟尿臊味再加上水蒸气混杂在一起的怪味道,潮乎乎的冲鼻子。

彭远大问大李子:“女澡堂怎么这么脏?”

大李子撇撇嘴:“女人嘛,都是属猫的,光知道打扮自己,公共场所谁管?旁边就是厕所,可是没有几个人在洗澡的时候到厕所排泄的,有尿了就地一蹲就放水,你闻闻这味道,快走吧,再待一会儿我就晕了。”

彭远大问:“你怎么知道女人有尿就地一蹲就放?你是不是偷看了?”

大李子吓坏了:“这话可不敢胡说,我哪有那个胆?偷看女人洗澡眼睛上要长疔疮变瞎眼的。我是听打扫卫生的王大妈说的。”

彭远大问:“王大妈是谁?”

大李子说:“专门负责打扫女澡堂卫生的,这几天公休没来,这儿就成了猪圈了。”

再待一会儿彭远大觉得自己也得晕倒,连忙离开浴室,来到了外面的更衣室。更衣室里摆了一排排的木头小柜子,为了节省空间,一排排柜子之间的距离都很狭小,柜子排在一起成了隔墙,中间的过道就像迷宫的通道,走在里面彭远大不由想起前不久才看过的电影《 地道战 》。

柜子的门上都挂着明锁,洗澡的人买澡票的同时就领到一把带号码的钥匙,然后根据号码把自己的衣服脱到柜子里锁上就可以洗澡了。彭远大随手扭了扭挂锁,钌铞居然应手脱落。原来长期受到潮气的腐蚀,木柜的门已经朽了,钌铞也大都锈蚀不堪,靠这种锁防小偷等于喝口凉水打饱嗝,自己糊弄自己。

彭远大说:“难怪你们这儿老丢东西,这种明锁根本不行,一撬就开了,最好换成暗锁,就像我们办公室里的抽屉锁一样,就不容易撬了。”

大李子说:“换锁的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商业局革委会忙着清查三种人,顾不上批换锁。”公共浴池都归商业局管。

一阵臭气从浴室里散发出来,提醒彭远大这几天那个负责打扫卫生的王大妈没上班,就问大李子:“你不是说你们澡堂的工作人员都在吗?”

大李子说:“对呀,从领导小组常组长到看大门的老魏,你不是都轮着谈过了吗?”

彭远大说:“负责打扫女澡堂的王大妈这几天不是休息吗?”

大李子不以为然地说:“那个王大妈在跟不在没多大区别,她啥也不知道。”

彭远大奇怪地问他:“怎么回事儿?”

“王大妈是哑巴。”

彭远大嘿嘿冷笑:“王大妈是哑巴,怎么能告诉你女人洗澡的时候不上厕所就地解决呢?”

大李子气恼地嘿了一声:“你怎么还没忘这茬?王大妈不会说话会比划,比划不清还会写字嘛,你再别提那话茬了,再提我真生气啥也不跟你说了。”

彭远大问:“我们这次调查怎么没找王大妈?”

大李子说:“哑巴找她干吗?”

彭远大说:“哑巴又不是瞎子,不会说总会看吧?不会说跟啥也不知道是两回事。”

大李子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头:“你要是想找她我就帮你找,不过老牛当初可没找她。”

彭远大一听老牛当初没找过这位专门负责打扫女澡堂卫生的王大妈,暗想,说不定就是因为没找这位王大妈才漏掉了关键线索。想到这儿,找王大妈的心情更加急切了:“你知不知道王大妈家?”

大李子说:“知道,我们单位没有不知道王大妈家的。”

彭远大说那咱们就走。大李子是配合他破案的,他说咋办就咋办,当下也不多说,跟他骑了自行车朝王大妈家奔去。

走在路上彭远大对自己的调查工作作了简单的总结:第一,这个案子肯定是前来洗澡的女人干的,女浴池没有窗户,只有通气孔,外人根本钻不进来。第二,浴池更衣柜的排列方式给小偷提供了方便,如果小偷作案,隔墙一样的柜子很容易遮挡其他人的视线,而那些柜子上头的挂锁更是聋子的耳朵,即便是女人,只要带个改锥,撬开柜子也非常轻松。第三,小偷是个年轻女贼,因为在这种公共场合偷窃,一要胆大,二是动作利索,而且丢失的衣服根据失主的描述都是款式比较时髦适合年轻人穿的,彭远大由此推断,小偷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

“到了。”

大李子在一排砖平房外面下了车,打断了彭远大的思路。这里是工人新村,五十年代的建筑,上百幢砖平房整齐地排列着,每一幢平房的格式完全一样。经过二十多年的变迁,居民们扩张生存空间的欲望已经把整齐划一的建筑格局变得面目全非。家家都自搭自建起了小院墙,院墙外面堆满了煤炭、垃圾、砖块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用得着和用不着的东西,让原本已经狭窄的过道更加崎岖难行。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燃放出来的煤烟和公共厕所的臊臭味。

大李子对这儿很熟,把自行车停在一家院落前面门也不敲就推门而入,彭远大跟在他的身后刚要进门,就见一头黄色的大狗闷头朝大李子背后扑了过去,连忙喊:“小心,有狗。”

大李子反应极为灵敏,脚下就像装了弹簧,应声腾身蹿进了屋门,屋门跟院门之间的距离足有八米,大李子一步能跳这么远,倒让彭远大大为惊讶。大李子蹿进屋子,马上转过身来半掩着门冲狗破口大骂:“好你个狗日的,这么记仇,要不是老子腿快,今天腿上一块肉就喂狗了。老子明天就把你这狗日的骟了,看你还搞不搞破鞋。”狗昂着脑袋冲他狂吠,一人一狗隔了门就像是两个泼妇在吵架骂街。

彭远大既好笑,又为难,狗跟大李子较劲,他拿不准自己这个时候进去狗会不会迁怒于他,拿他下嘴。这时候大李子背后钻出来一个姑娘,对狗下指示:“老黄,别叫了,”又对彭远大说,“没事,你进来吧,它只咬大李子,不咬别人。”

彭远大半信半疑,却不敢以身犯险,大李子也说:“小彭进来没事,这臭狗跟我有仇,不咬别人专咬我。”

姑娘看到彭远大胆战心惊望门却步,咯咯笑个不停:“那么大个男人还怕狗,笑死人了,你看我就不怕。”说着出门抱住了狗,“进来吧,胆小鬼。”

彭远大心说:你们家养的狗你当然不怕,有机会我把警犬队的大狼狗领过来,看你怕不怕。心里这样想着,百倍警惕地贴着院墙的边儿蹭了进去,那条凶恶的大黄狗乜斜了他一眼,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两声果然没朝他发威。彭远大进门好奇地问大李子:“你怎么惹着它了,它怎么真的光咬你不咬别人?”

大李子说:“这狗那天发骚,趴在一条母狗背上搞破鞋,我刚好来给王大妈送冬菜,看见了就砸了它一石头,母狗吓跑了,坏了这家伙的好事,这家伙从那儿以后就恨上我了,我每次来它都咬我。”

姑娘进来以后问大李子:“他是谁?”

大李子说:“这是公安局专案组的小彭,你就叫他彭哥,找你妈有事,你妈呢?”

姑娘说:“我妈买菜去了,这阵可能快回来了,你们等一会儿吧。”

大李子说:“天都快黑了买什么菜?”

姑娘说:“一看你就是不管家不知柴米贵的人,现在这个时候买菜才便宜啊。”

大李子跟姑娘闲聊着,彭远大这才定下心来端详了姑娘一番,姑娘穿着便衣花棉袄,胳膊肘子补着两块补丁,梳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红扑扑的,两颗眼珠活像新疆吐鲁番的大葡萄,水灵灵黑油油的,小小的翘鼻子就像刚刚成熟的小蒜头。彭远大看着姑娘脑子里就蹦出来两个字:甜、美。见彭远大盯着自己看,姑娘嫣然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儿,红唇微张,嘴角微微上翘,小嘴像极了一只菱角。珠贝一样洁白的牙齿有两颗小虎牙,让她天生就有一股俏皮、活泼的神情。彭远大那一刻尝到了神魂颠倒的滋味,好看的姑娘他不是没有见到过,可是像这样一见面就像一根箭镞一样深深扎进他心里的甜美姑娘长这么大真是头一次感觉。彭远大傻了,以至于大李子问他等不等王大妈他都没听到。大李子看他盯着人家姑娘看,这才想起来给他介绍那个姑娘:“这是王大妈的独生女儿董晓兰,拂晓的晓,不是大小的小,你叫她晓兰、兰兰都成。”

晓兰冷不丁问彭远大:“你真是警察?”

彭远大这才回过神来,几分慌乱几分得意地连连点头:“对呀,我就是警察。”

晓兰又笑了:“警察还怕狗,那么胆小,碰上坏人你敢抓吗?”

彭远大尴尬极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恨不得大李子变成坏人自己现在马上就抓了他,以实际行动让这位甜美的姑娘看看。转念又想到,大李子身坯比自己整整大了一圈,凭自己这副小身板即便他真是坏人,也抓不了他。想到这儿便有些灰心丧气,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忘了回答姑娘的话。

大李子训斥晓兰:“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怕狗不等于怕坏人。再说了,这狗是你家养的,要不是看在你们的份上,我早就把它变成红烧肉了。”

晓兰不干了:“大李子你怎么这么狠,你要是敢把我家老黄变成红烧肉我就把你变成红烧肉。”

大李子呵呵笑着说:“老黄变成红烧肉能吃,我变成红烧肉不能吃,浪费。”

彭远大在一旁看着晓兰跟大李子斗嘴,想插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不声不响就这么待着又怕姑娘看轻了他,心里头就像被谁塞进去一整窝的蚂蚁,乱糟糟痒酥酥,却又难抓难挠,大冷天急出来一脑袋汗水,多亏这个时候王大妈回来了。

王大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向这个世界默默诉说着生活的艰辛。晓兰赶出去接过王大妈手中的白菜土豆,告诉王大妈家里来人了,王大妈咿咿哦哦地答应着走进门来。

大李子张口就问:“单位不是分冬菜了吗?你怎么还去买。”

王大妈好像能听懂大李子的问话似的,咿咿哦哦比划着跟大李子对话,大李子却弄不懂她的意思,晓兰在一旁当翻译:“我妈说现在各单位都分菜,所以市场上的白菜土豆便宜,分的冬菜都放到菜窖里了,等到开春市场上的菜价上去了再吃。”

大李子这才给王大妈介绍彭远大:“这是公安局的彭科长,他来向你了解情况。”

彭远大一听大李子擅自给自己升了官,连忙解释:“我不是科长,就是一般的警察。”

王大妈笑了,又比划了两下,姑娘笑嘻嘻地对彭远大说:“我妈说警察干好了就能当科长。”

彭远大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姑娘一句话:“你妈能听懂人话吗?”

姑娘白了他一眼:“你只要会说人话我妈就能听懂。”

彭远大听说过十聋九哑,大部分哑巴正因为耳聋无法听到声音才无法学会说话,没想到这个王大妈能听懂话居然也是哑巴,所以才有那么一问。碰了一鼻子灰,彭远大才想到自己刚才那种问法确实不怎么样,便不敢再胡言乱语。大李子对王大妈说了他们的来意,王大妈手舞足蹈叽里哇啦地说了长长一段话,大李子和彭远大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姑娘又开始当翻译:“我妈说了,这件事情她也非常恼火,她在那里打扫卫生,却出了那样的事,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希望你们能尽快破案抓住坏人,不然好人也跟着受牵连。”

话说到案子上,彭远大就不再紧张拘谨,摆脱杂念问王大妈:“你整天在女浴池工作,根据你的观察,有没有你觉得可疑、不正常的人?”

王大妈没有马上回答,沉思起来,彭远大进一步引导她:“有没有年龄在三十岁以下,行为举止不合常理,行为举止让你觉得跟别人不太一样的人?”

王大妈想了一阵,拍了大腿一巴掌,叽里哇啦连比划带说,彭远大跟大李子虽然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看得明白她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正在说出来。彭远大就看姑娘,希望她翻译,姑娘说:“我妈说她觉得有一个人比较值得怀疑,那个人在丢东西的那几天连着去了几趟澡堂,哪有人天天跑到澡堂子洗澡的?有一次我妈扫地的时候,碰到她正在穿衣服,一看见我妈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个年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没有在家里沐浴的条件,要洗澡就到单位的澡堂子,单位没有澡堂的人只好到公共浴池,好在公共浴池很便宜,一张澡票五分钱,洗单间小盆塘也才两毛五分钱,福利好的单位还发公共浴池的澡票,所以一般人一个礼拜洗上一两次倒也不是承担不起的经济负担,可是天天泡公共浴池那就是一件奢侈到让人怀疑的事儿。听到这儿,彭远大急忙追问那个天天泡澡堂的女人的相貌特征、穿着打扮、职业特征等等细节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很复杂,晓兰的翻译已经很难及时准确地传达王大妈的描述,彭远大问得又很急,晓兰不耐烦了,找出来纸笔给王大妈:“还是你给他写吧,有些话我也弄不清楚你说的什么意思。”

王大妈动手写倒比通过晓兰翻译来得更加顺畅更加准确,彭远大却暗暗觉得遗憾,因为王大妈开始笔谈,晓兰就跑到隔壁厨房做饭去了。看不到董晓兰的倩影,彭远大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没有理由把人家叫回来,只好专下心来认真看王大妈写话。经过王大妈的描述,彭远大心里对那个令人怀疑的女人有了大概的印象:那是一个年龄二十七八的女人,个头儿有一米六二,长相比较端正,就是脑门子高了点儿,别的方面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从行为举止判断,可能是哪个工厂的工人。

“王大妈,你好好想想,这个女的还有什么特征没有,比如说脸上有没有疤瘌,皮肤有没有什么特点,说话是什么口音,你觉得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都告诉我。”彭远大继续追问。

王大妈咬着钢笔想了想又在纸上写:“她的脑门上有一个包,有核桃大小,不像是碰的,可能是个瘤子之类的。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话,不知道是什么口音,不过看那个样子不像外地来的。”

彭远大又问:“你后来再见过她没有?”

王大妈写:“记不准了,再后来我休假了,去没去过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大李子捅捅彭远大,又点了点腕子上的手表,提醒彭远大该下班吃饭了。那个时候街上没有现在这么多饭馆,即便有饭馆彭远大这样的小警察也吃不起,除非是不想过了。彭远大是单身汉,顿顿吃食堂,过了开饭时间往往就得饿肚子,耐不住饿就得满大街到处找吃的,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彭远大跟大多数单身汉一样,没有非常特殊的事情绝对不敢不按时到食堂报到。

彭远大看看表,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了,再晚回去食堂关门连冷馒头都吃不着,便起身告辞:“王大妈,谢谢你,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今天先到这儿,明天我再抽空过来接着跟你聊。”

王大妈没有往纸上写,比划着叽里哇啦地说了一串话,话虽然听不懂,却可以看懂她的意思是不让他们走,这时候晓兰在隔壁厨房替他们翻译了过来:“我妈说这个时候了你们回去也没饭吃了,让你们就在我们家吃,吃过了可以接着谈。”

这是彭远大求之不得的事情,在王大妈家吃饭,可以免除回去晚了挨饿之虞,还可以跟晓兰同桌进餐,饭后还可以继续向王大妈调查情况……总之,在王大妈家混饭吃的种种好处瞬间在彭远大的脑子里翻了几个过儿,他正要愉快地接受邀请,大李子却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回绝了王大妈的好意:“算了,人家小彭晚上还要忙案子呢,我也没给老婆请假,小彭,咱们走。”

大李子拒绝得斩钉截铁,王大妈也不好再挽留他们,彭远大只好跟在大李子身后朝外走,心里却对大李子恨得牙根发痒,所以当老黄从背后扑过来偷袭大李子的时候,他就使坏没吱声。大李子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提防着老黄,感到情形不对,一个蹦子就已经跳到了院门口,蹲下身装作捡石头,老黄不敢再往外追,就隔着门汪汪吼着骂他。已经知道老黄除了大李子不咬别人,又要在晓兰面前逞能,彭远大提心吊胆却又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从老黄身旁走过,老黄只顾了骂大李子,没搭理他。

骑上车子,大李子说:“小彭,走吧,到我家吃去,这阵回去食堂都关门了。”

彭远大还在为没能在王大妈家混上饭憋气,赌气道:“不去,我还有事呢。”

大李子沉默片刻说:“小彭啊,在谁家吃饭也不能在王大妈家吃,还是到我家去吧,有什么事也得吃了饭再办。”

听他这么说,彭远大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在她们家吃饭?”

大李子闷闷地说:“她们家实在太困难了,晓兰刚刚从农村抽回来,还没找到工作。她爸爸长期有病欠了一屁股账,一死了之,账到现在还没还完。她们家就靠王大妈每个月三十五块钱的工资过日子,你没看晓兰那么大的姑娘了,身上的衣服还打着补丁,她们家除了床和桌子还有啥?我们要是在她们家吃饭,她们肯定要加一两个菜,对我们来说这不算什么,对她们来说又是一笔额外的负担,所以啊,吃谁也不能吃她们。”

彭远大让大李子说得有几分辛酸也有几分羞愧,看到路边有一家商店还开着门,跳下自行车进去买了一个肉罐头,出来后对大李子说:“走,到你家吃去,顺便认认门,今后你就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