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自从范局死了之后,罪犯们好像变得消停起来,社会治安状况没有局长反而比有局长的时候大为好转。如今公安局的机构设置越来越细致,越来越专业,各负其责各司其职,不像过去什么事情都得派刑警队出面。彭远大临走的时候追踪调查的贩毒案线索已经移交给了缉毒处,一般性的治安案件有治安处和各分局、派出所管,公安局刑警队最近一段时间挺清闲,没有新发什么特别重大的案子,也没有什么值得刑警队紧急出动的突发事件,所以刑警队的警察们难得有了正常上下班的机会。上了班以后也有机会在办公室里扎堆聊天。聊天,老牛就成了热门人物,他经历的事多,肚子里的料也就多,话更多,没事干的刑警就都聚到老牛那间跟教师一样大的办公室吹牛。

老牛那张脸已经被岁月熬成了磨损严重的布鞋底子,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却又没有几根胡子,让人经常怀疑他跟太监一个性别。他五十六七了,面临退休,队长王远志想把他从刑警队支派出去,省下一个空位换个新人进来。请示彭远大,彭远大又请示老牛,老牛哭了,说他这一辈子都是在刑警队干过来的,虽然没有破过什么大案子,文化程度也不高,可是对刑警队太有感情了,离开刑警队他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彭远大想起了他这半辈子跟老牛一起度过的蹉跎岁月,一时也动了感情,转身骂了王远志一通,让他彻底打消了让老牛提前退休的念头。但是老牛终究年纪大了,工作能力一辈子也没提得起来,不但动不了腿,动嘴也不在行,让他办事,一般情况下都会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闹得很复杂,把难办的事情变得根本没办法办,所以王远志干脆让他管内勤,名义上是管内勤,文秘档案案情资料的管理、人员工资加班补贴蹲坑保健等等涉及到刑警切身利益的收入计算、撰写一般性的报告、请示等等这些属于内勤的事他一样也干不了,一样也不愿意干,队里还得占用一个编制专门安排一朵警花做这些事情。

今天队长王远志刚刚让组织部干部考核小组找去谈话,回来后刑警队的人们都眼睁睁地盯着他察言观色,好像王远志已经知道谁当局长了。小赵耐不住性子,首先发问:“队长,能不能透露点情况?我们彭局有没有希望?”

王远志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瞪了他一眼没吭声。老牛老调重弹:“唉,这一回我们彭局没戏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出什么差啊?这就是命,都怪我给他起了个局长大人儿的外号,又叫了几十年,把他那点福气叫薄了。”

刑警队副队长大钱烦了:“老是这么一句烦不烦?你再提这茬我跟你急啊。”

老牛哪里是让他这个后辈晚生的人?马上反击:“你懂个屁,别以为你是副队长,你急我就怕了?年轻轻动不动还跟我玩横的。”

副队长大钱还要跟他计较,王远志制止了:“干吗?谁再吵吵我按扰乱办公秩序扣他奖金。”

队里的刑警郭半仙说:“你们都别操闲心了,老牛说得更没道理,我已经推算过了,这一把除了彭局别人谁也别想沾边。”郭半仙是队里的中年警察,平时爱看周易八卦、风水解梦、麻衣神算之类的书籍,动不动就给人看相算命,尤其爱给女同志看手相、捏骨称命,说起这方面的话题一套一套的,有的人说他是打着算命捏骨看手相的旗号进行性骚扰,也有人说他算得准,有道行。不管信和不信,大家都把他叫郭半仙。

一听郭半仙这话大家都兴奋起来:“真的?说说你是怎么算的。”

队长王远志也来了兴趣,凑过来说:“半仙说得要是有道理,中午我请客。”

大家都希望彭远大能提升局长,因为刑警队归彭远大管,彭远大自己又是从刑警队熬上去的,谁不希望跟自己关系近、熟悉的领导得到提升呢?别的好处不说,起码说话办事少一些拘谨。当然,其他部门也相应地希望自己的主管领导能够担任公安局局长,道理、心情跟刑警队一样。政治处、纪检监察、警务监督以及工会团委的人都希望主管领导蒋卫生能上去,分局和出入境管理以及户籍、内保科这些部门的人大都希望主管自己的副局长姚开放得到提升,刑警队、禁毒处和治安处的人自然都拥护彭远大,副局长庄扬自有后勤处、培训队和训练基地的那帮人拥戴。这样一来,本来好好的公安局就有些很不好的迹象出来,过去关系挺好的几个部门之间,有意无意地就开始疏离,也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因为一些小小不言的事情发生龃龉,这种情况就更加重了大家对局长人选的强烈关注,好像谁的主管领导当了局长,谁就赢了似的。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这个问题看得比较透彻,心胸比较豁达,抱着不管谁当局长,我们都照样跑腿挣工资的心态,对此不太关心,该干吗照样干吗。

所以当郭半仙振振有词地说彭远大肯定能当局长的时候,大家便精神一振,过去从来不信他这一套的王远志也忍不住想听听他的了。郭半仙说:“你们回顾一下我们公安局的历任局长有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大家让他说得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小赵、副队长大钱、老牛都开始掰着手指头盘算历任局长的共同点在哪里,小赵抢着说:“我知道,历任局长的共同特点就是他们都是男的。”

副队长大钱不以为然:“这不能算,我们的小花朵肯定当不了局长,为什么?警察这个职业特点决定了,这是男人的事业。”小花朵是为刑警队管内务的警花。

王远志驳斥他:“胡说八道,我们的学习榜样任长霞不就是女的?人家那公安局局长当的,多出彩儿。”

老牛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历任局长还真有个特色,都是小矮个儿。”

副队长大钱又一次否定了:“不对,邢局长个头儿就高,有一米七八吧?”

邢局长原来是分管刑侦、治安的副局长,老局长离休之后接班当了局长,上任之后跟局办公室的女打字员大洋马打得火热,经常在局长办公室里做“工间操”,这个地方的“操”应该念去声,有两次还让人不尴不尬地碰上了,群众影响极坏。那个时候党组织对这种事情管得严,风声大了二话不说就地撤职,他也没脸再上班,自动离职跑买卖去了。由于他任职时间很短,大家已经把他遗忘了,副队长大钱倒还能想得起来。老牛说:“说得就是啊,不就是因为他个头儿大,干了几天就垮了吗?剩下的几任我给你算算:老局长你们有的人没见过,身材胖墩墩的也就是一米六五左右,老罗后面的李局长身高算过得去的,也不过才一米六八,再后来的局长没有一个个头儿超过一米六七的,刚刚去世的范局你们都见过,多高?”

小赵说:“我知道,也是一米六五。”

老牛又说:“彭局多高?”

依然是小赵回答:“一米六五左右。”

郭半仙说:“姜还是老的辣,真让老牛蒙对了,想在银州市公安局当局长,个头儿超过一米七的呆不住。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这和风水有关系,你们看没看我们公安局后面那座山,叫什么?”

副队长大钱说:“叫半截峰啊。”

郭半仙得意洋洋:“这不就对了,什么叫半截峰?就是比起别的山它只能算半截。你们再看看我们公安局的大门,看出名堂了没有?”

王远志说:“我天天进来出去好几趟,还真没注意我们公安局的大门有什么特点。”

郭半仙又说了:“我们公安局的大门门墩低,别的单位的门墩都有一人高,起码跟围墙的高度是平的,我们公安局大门门墩比围墙低了半截,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也许就是命里注定的事儿。”

王远志叹息了一声:“要是真的像你说得这么回事儿,彭局倒还真有希望,别看他不在,俗话说有福之人不着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可是,这一来我就惨了,永远也没希望了。”王远志个头儿高,足有一米七八,让郭半仙一说,他倒真的有些沮丧了,即便这一回彭远大当上了局长,他顺势也提一级当个副局长,可是再想当局长就难了,按照郭半仙的说法他的个头儿超标准了,不符合公安局的风水。

郭半仙说:“你别担心,到时候我给你破解一下就成了。”

王远志说:“你真的有办法破解?”

郭半仙摇头晃脑地说:“什么风水都有办法破解,咱们公安局的就更好办了,把现在的门墩子推倒重来,加高到比围墙还突出一米左右,再在下面垫上两块从半截峰山顶上挖来的石头,风水就变了,非得你这样的高个儿才能当局长。”

小赵说:“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办这件事儿,改造大门墩去。”

郭半仙认真地说:“现在可不行,现在风水变了对彭局不好,得等到轮到王队长的时候再说。”

老牛说:“不管半仙说得是真是假,我们都得权当是真的,这件事可千万不能外传,要是哪个副局长知道了,把风水破了,彭局不就彻底没戏了。”

几个人便赌咒发誓,谁也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谁说出去谁就上马路让汽车轧死,游泳就让水淹死,吃饭就让饭噎死,有屁放不出来憋死。正说得热闹,副局长姚开放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然后走了进来,大家连忙起身迎接打招呼,姚开放堆了满脸的笑容问候大家:“你们刑警队可是我们局里最辛苦的啊,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间坐在一起交流沟通啊,说什么呢?我也一起听听。”边说边掏出一包中华烟给大家撒了一圈。

几个人便不再说风水问题,跟姚开放胡诌八扯了一阵,姚开放聊了一阵也就起身告别,临走把剩下的半包中华烟扔给了王远志说:“你们说话要小心啊,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庄局和那个私处在你们门口呢,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王远志说:“没事,我们又不说反动话,谁爱听谁听。”姚开放嘿嘿一笑走了。

王远志纳闷道:“姚局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过去整天抽的就是双喜烟,跟他要一根烟抽就像抽他的肋条骨,今天拿中华烟到处撒。”

老牛说:“这还用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关键时刻,组织部正在考核领导班子,他还要靠我们这些群众打分呢,能不对我们大方一点吗?我敢肯定,如果谁提出来让他请一顿,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说不定还巴不得请我们呢。”

刚说到这儿,副局长庄扬又踅了进来,照样也是笑眯眯地跟每个人打招呼:“说什么呢?谁巴不得请你们啊?”说着,又给每个人撒烟,居然也是大中华,刑警队的人都傻了,老牛是油条,忍不住就说:“大家伙前段时间都累坏了,现在事情不多,有时间了,就在这儿说,如果彭局在家,我们就让他请我们吃一顿。”说着,朝王远志挤挤眼睛,那意思是说,你就等着吃吧。果然庄扬一听这话马上慷慨激昂地说:“你们刑警队这么辛苦,难得有几天清静,彭局不在我替他请你们,说,地方由你们挑,选时不如撞时,就今天晚上,下班以后。”

老牛说:“兄弟们,庄局要请我们,你们想吃什么?谁有平常想吃又舍不得吃的,还不赶快让庄局请着吃一把。”

几个人便七嘴八舌地选地方,有的要吃海鲜,有的要吃川菜,有的要吃湘菜,各说各的,吵得面红耳赤。警花说:“我看你们谁都别争了,什么海鲜、川菜的,那都是中国菜,我们来点新鲜的,让庄局请我们吃西餐好不好?”

庄扬制止了大家的争吵:“好了,就此打住,女士优先,就听我们警花的,晚上罗曼蒂克西餐厅,六点半整,不见不散。”

罗曼蒂克西餐厅是银州市最为豪华最为正宗的西餐厅,也是价格最昂贵的西餐厅,一般市民既不习惯吃西餐,也嫌价格贵,很少光顾。去的大都是故作风雅的暴发户或者是真正有钱有那份雅兴的白领,还有一些谈恋爱的男孩子在女朋友面前强充大瓣蒜,偶尔到此一游,忍痛挨宰。今天庄扬一口答应到这里宴请刑警队的弟兄,倒让大家有些出乎意料。

庄扬说:“就这样定了,晚上见,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说完就走了。

庄扬一走,刑警队的人们哈哈大笑起来,老牛说:“庄局请我们吃饭的事情谁也不准保密,逢人就说,我敢保证,从现在开始,直到新局长上任之前,我们的饭局断不了。”

王远志感叹:“老牛啊,我那时候想让你提前退休真是错误,还是彭局英明,没有你,我们哪能这样轻轻松松让局领导出血啊。”

副队长大钱说:“队长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现在领导请客哪有自己花钱的?签个单回来报销不就完了,你还以为领导真的会自己出血啊?”

王远志说:“那倒也是,不过领导能为我们签一回单也就不错了。”

老牛说:“这得感谢组织部,要是组织部天天考核领导班子,天天让我们给领导画圈,那就太棒了,我们虽然不敢说能实现‘四项基本原则’,起码工资可以基本不动了。”现在流传的话儿说,当了领导,抽烟基本靠送,喝酒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概括为“四项基本原则”。

老牛这么一说,大伙就哄声齐呼:“感谢组织部!”

当天晚上大家一起到了罗曼蒂克西餐厅,庄扬按时驾临,陪同的还有司光荣。经过省城之旅以后,司光荣和庄扬的关系空前紧密,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活像一对同性恋。那天在省城,他们联络了省委组织部刘副部长以后,便急匆匆赶到了梦巴黎歌舞厅,会见省人大张副主任。按照庄扬的想法,到歌舞厅肯定就是要唱歌泡小姐,如果仅仅是出钱帮张副主任泡泡小姐就能让他帮忙办那么大的事儿,根本就不现实。但是看看司光荣胸有成竹的样儿,他也就没有细问,现在他已经彻底服气了,司光荣这家伙在官场活动能力上,确实比他庄扬强过百倍。他现在最想的倒不是能不能马上从这位省人大副主任那儿得到什么承诺或者有效的帮助,他也不相信仅仅凭这位省人大副主任就能决定银州市公安局局长的人选。省人大和银州市中间拐的弯太大,省人大不可能决定银州市干部的选拔使用,充其量也就是通过张副主任适当地施加一些影响,而且还完全是通过私人感情方面的因素做工作,正常的程序和工作关系,省人大和银州市任命公安局长不搭界。这一点常识庄扬还是有的。他现在的目标已经由司光荣点透了,要善于经营,稳扎稳打地在官场上经营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至于省人大张副主任到底能让他在这次公安局长的任命中借多大力,他倒也不那么迫切了。他现在最想看的倒是司光荣通过什么方式跟省人大张副主任谈这件事情,而这位张副主任又怎么应付司光荣。

让庄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来到了梦巴黎歌舞厅进了包厢以后,既没有点歌也没有找三陪小姐,司光荣对着领班的耳朵嘀咕了一阵,领班就出去了,片刻有几个服务生抬了一张麻将桌摆到了包厢里。

庄扬这才问:“不唱歌啊?打麻将怎么找这种地方?”

司光荣诡秘地一笑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跟领导打交道,不知道领导的嗜好怎么行?”

正说着张主任来了,司光荣便热情洋溢地给庄扬和张副主任两人作了介绍,张副主任握了庄扬的手也是热情洋溢地说:“久仰大名,就是没有谋面,今天认识你很高兴。”

庄扬见这人敞亮热情,心里的拘谨消退了,便也很谦虚地说了些客气话,不外乎早就听说过张副主任,今天有幸认识非常高兴,今后请多多指教等等一些场面话儿。

几个人直接就坐到了麻将桌前面,司光荣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起来:“张副主任,我今天和庄局来找您真有事请您帮忙。”

张副主任说:“啥事?是不是你们公安局局长的事情?”

司光荣夸张地惊叹:“到底是领导,料事如神啊。我们庄局一直在政法战线工作,坚持原则,为人正直,业务精通,这些都用不着我多说了,现在的社会现实你也知道,再好的人没有后台、没有靠山想上也难。你为人正直,好主持正义打抱不平,我们庄局的事情你一定要主持公道,帮着说句公道话啊。”

张副主任竟然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了:“没问题,你们市人大曾主任跟我很熟,曾聪明嘛,没问题,我专门跟他谈谈。”

司光荣愁眉苦脸地说:“还真有问题,就是这位曾主任跟我们庄局过不去。那一年,我们庄局在检察院工作,坚持正义,抗诉了曾主任小舅子判的一桩案子,后来又调查出他小舅子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的问题,结果他小舅子被开除出政法队伍。曾主任就对我们庄局有了意见,设了个套儿,假意提拔我们庄局到法院当庭长,结果人事关系过去了,到市人大却给卡住了,搞得我们庄局上不去下不来,所以我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曾主任那一关。”

张副主任哈哈笑着说:“想不到老曾还有这么一手,过去真没看出来。没关系,我直接给他说,这一回他要是再挟嫌报复,我可就对不住他了。放心,他欠我的人情大着呢,再说了,好多人大方面的工作他也得靠我们支持,我的面子他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不过我可不敢给你们打保票,人大这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如果实在有问题我们就派督导组过去实施上级人大对下级人大的监督权,可是你们在市委、组织部那边也得积极做好工作,人家不提名,别说市人大了,就是省人大也没办法。”

司光荣连忙说:“这当然,我们该做的工作自然会去做的。”

听着他们俩对话,庄扬觉得自己活像在云里雾里,这种事情过去他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做了,现在居然让司光荣轻轻松松地就说了、做了,而且得到的答复竟然这样直截了当充分肯定,如果不是摆在面前的现实,他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时候进来了一位丰姿绰约的半老徐娘,浓妆艳抹,袒露着象牙一样光洁白润的肩膀,款款而来,姿态优雅地坐到了张副主任身旁的座位上。见到她张副主任两眼放光,精神立刻亢奋起来。

司光荣给庄扬介绍:“梦巴黎歌舞厅的冯老板,”又向冯老板介绍庄扬,“我们银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未来的局长庄扬。”

冯老板欠身伸过玉手跟庄扬握了一握:“欢迎庄局长大驾光临,服务不周到的地方尽管说话。”然后叫来服务生吩咐,“上茶点酒水。”专门对庄扬解释,“今天庄局长头一起儿光临,茶点酒水都是我们梦巴黎奉送的。”

张副主任哈哈大笑着说:“还是庄局长有面子,我常来常往的可没见你奉送过什么东西啊。”

冯老板嫣然一笑,贝齿在灯光下熠熠闪光:“张副主任到我们这儿别说茶点酒水了,什么东西收过您的钱?”说完之后娇嗔地说,“真没良心。”她这话一说,张副主任好像得了什么好彩头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各式茶点和啤酒饮料流水般地端了上来。司光荣请示张副主任:“现在人齐了,我们开始吧?”

张副主任兴致勃勃急不可耐地说:“开始开始,还是打八圈吧。”

于是立刻有服务生送过来一副汉白玉的麻将牌,几个人开始哗啦啦地洗牌码牌……

那一晚上,庄扬眼睁睁地跟司光荣输掉了两万多块,这时候庄扬才算明白这又是一种不令送礼双方尴尬的手段,也就不再像在老重庆时那么肉疼,心甘情愿地陪着张副主任玩到凌晨五点多钟。后来司光荣告诉他,那个冯老板是张副主任的情妇,其实他们输的钱人家张副主任一分钱也不会要,最终都落到了冯老板的腰包里。这样做张副主任比自己拿钱更高兴,因为张副主任根本不缺那几个钱。

庄扬当时奇怪地问司光荣:“张副主任多大的官啊,想找啥样的小姐没有,怎么偏偏找这么一个半老徐娘?”

司光荣嘿嘿一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再说了,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流行熟女,成熟的女人更有味道。”庄扬想起冯老板的样子,不能不承认,这位冯老板身上确实更有女人味儿。看来这位张副主任还真是一个有品位的男人。

省城跑了一趟之后,立刻就有了效果,市里开局级地大会,组织部长关原和人大主任曾聪明过去见了他这个排名最后一位的公安局副局长根本就不会搭理,即便走个正对面也不过浅浅地点头而过。在这次会议上,两位市主要领导居然不约而同地来到他的座位前面跟他握手寒暄,让庄扬受宠若惊,他知道,省城那边已经有了动作,所以这边也就有了反应。后来,司光荣又领着他到市里几位领导家里跑了一圈,效果也很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市委书记吴修治那里没有落实,据司光荣说,跟吴修治他确实说不上话:“那个人已经快下了,干不了两年,现在已经跛脚了,不太管事情,干部主要还是关原说了算。”这是司光荣的解释,庄扬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谁都知道,吴修治已经过了五十八岁,提拔不可能了,在他那个级别上六十岁到杠是死规矩。

刑警队的人能到的全部都到了,反而是队长王远志没能按时来,打他的手机说是有重要事情,过一阵才能到,让大家先吃别等他。于是各人就点了自己相中的西餐套餐开吃。吃西餐非常麻烦,刀枪剑戟、大盘小碗、各种酒杯摆了一桌子。每个人脖子上都被围上了雪白的餐巾,看上去活像幼儿园里一群正在等着开饭的孩子,而服务员就像给孩子们分食品的阿姨。一帮人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彭远大身上,由彭远大身上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干部考核问题,司光荣问庄扬:“彭局不在家,他的考核怎么办?”

庄扬说:“能怎么办?我们说了也不算,就看人家组织部门怎么处理了。”

司光荣说:“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彭局那个人当局长还是不行,首先他不是科班出身啊,虽然有一个大专文凭,可那是成人教育的文科毕业证,不像庄局你是正经八百的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又长期在政法系统工作,要理论有理论,要实践有实践,从公安局的全面工作考虑,我觉得还是由你出面主持局里的全面工作比较合适。”说到这儿,司光荣转向刑警队的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在这种场合,问刑警队的人这种问题,让刑警队的人非常尴尬,说对就是背叛自己主管领导彭远大,将来传到彭远大耳朵里肯定会有后遗症。说不对更不好,司光荣明摆着是替庄扬评功摆好拉票,当着庄扬的面如果说不对,那就直接得罪了庄扬,现在形势不明,说不准庄扬还就真的当上了局长,那个时候谁要是今天说了不对两个字,谁肯定就没好日子过。司光荣盯住了老牛问:“老牛,这里边你的资格最老,你说是不是?”

老牛尴尬极了,开始后悔跟着来开洋荤,结果让人家逼着问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只好假装嘴里咀嚼食物,点点头又摇摇头,谁也不明白他是赞成还是反对。其他人也觉得尴尬,都埋了头默默进餐,仿佛大家一下子都提升了文明层次,变成了西洋绅士。看到空气有点凝滞,庄扬打着哈哈说:“话不能这么说,老彭还是有他的长处的,比方说实践经验啊,工作热情啊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司光荣也马上打圆场:“是啊,我并不是说彭局不好,我只是说如果主持局里的全面工作还是庄局这样科班出身的领导比较好。”

庄扬忽然问郭半仙:“小郭啊,听说你算卦很有一套,你没算算我们局谁能当上局长啊?”

郭半仙连忙说:“这是天机,我们凡人哪能算得出来。不过我看庄局气色挺好,印堂发亮,肯定是人选之一。”他这说的是废话,根据市里确定的原则,不但庄扬是人选之一,蒋卫生、姚开放还有彭远大这几个副职都是人选之一。尽管说的是废话,听到庄扬耳朵里还是很舒心,庄扬举起手里的酒杯对郭半仙说:“谢谢小郭的鼓励啊,不管将来谁当局长,我们都要好好的配合他的工作,把我们公安局各项工作搞得更好才对啊。来来来,小郭,我跟你干一杯。”郭半仙看看其他人的脸色,不尴不尬地举起杯和庄扬碰了一碰,在酒杯上抿了一口,赶紧埋下头笨拙地用带锯齿的餐刀锯木板一样地割起牛排来。

司光荣举起酒杯说:“今天能跟刑警队的弟兄们一起进餐我司光荣非常荣幸,我敬大家一杯,我们局的后勤供应和行政福利都在我这一块管着,今后只要是刑警队的弟兄来找我办事,没二话,一律开绿灯。”说着扬脖干掉了杯中的红酒,接着又说了一句,“这次干部考核,还希望大家伙多多给庄局捧场,我在这儿事先拜托各位了。愿意给庄局捧场的就端起酒杯喝一口,不愿意的也不勉强,人各有志嘛。”

在这种场合下谁还能不捧场呢?于是人人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包括队里唯一的那朵警花都跟着在酒杯边沿抿了一抿。庄扬顿时大为兴奋,起身又举了酒杯刚要说什么,刑警队长王远志兴冲冲地冲了过来说:“好啊,你们这帮家伙有了庄局就不认我老王了,客气一下你们就真的不等我先吃起来了,真不够意思。”

大家便纷纷起身让座,大呼小叫地吩咐服务生摆刀叉上菜单。庄扬拉着王远志坐到自己身边,掏出两盒大中华扔到桌上请大家抽,然后问王远志:“你干吗去了才来?不会是又发生什么大案了吧?”

王远志说:“没有案子,是彭局的消息,你们看看。”说着摊开了手里捏着的内部刊物《 公安战线 》,头版头条上醒目地登着这样一条标题:快讯-银福两地警方跨省通力合作,成功破获二十多年重大积案。下面还有一条副标题:金锭完整无损,犯罪嫌疑人当场捕获,两地警方为国家挽回五百多万元经济损失。

庄扬一看到《 公安战线 》上的这条消息脸色马上就变了,谁都知道,在这个时候《 公安战线 》上出现这种消息,对于公安局长人选的布局谋篇来说无疑增加了极大的变数,具体来说,彭远大在这架天平上的分量明显地增加了。刑警队的人们却没有照顾庄扬的感受,看到这篇报道齐声欢呼:“彭局真棒,彭局万岁!”以至于餐厅的服务生以为这帮警察喝多了要闹事,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庄扬神色僵硬地朝服务生喊叫着:“跑什么?过来买单。”

王远志惊诧地说:“干吗?我还没吃呢。”

司光荣连忙解释:“你慢慢吃,单我一起买,庄局有点急事,得先走一步,大家慢慢吃啊。”

刑警队的人大都还没有吃饱,有人买单乐得继续吃喝,庄扬和司光荣走了反而更加没了拘束,便纷纷起身送庄扬和司光荣,等他们一走便兴高采烈地碰起杯来。老牛揪住郭半仙说:“半仙啊,我从今以后就服了你了,你算得真准啊,有了这张报纸,彭远大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局长大人了,来,老牛跟你碰一杯。”

庄扬和司光荣走出罗曼蒂克,司光荣说:“庄局,你怎么那么稳不住劲儿?这有什么?不就是内部刊物上的一篇报道嘛。”

庄扬铁青了脸说:“你还是不懂政治啊,彭远大这个半截子太高明了,对他来说这是时间、地点、分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政治资本,说严重了其实就是对市委施加政治压力,你想一想,在这种情况下,市委能不认真考虑他的提拔问题吗?”

司光荣恍然大悟:“真看不出来,这个小个子道行真大啊,他妈的,明天我就安排拆公安局的大门墩子,把他的风水破了,看他还有什么作为。”

庄扬说:“你真的相信郭半仙那小子的胡说八道?”

司光荣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这个关键时刻,什么手段都得用啊。”

庄扬说:“还有一条,我今天分析的情况,你可以形成材料,分头散发出去,这才是真正破他的风水,让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明白他的政治图谋,怀疑他现在破这个案子的政治动机。我说呢,拖了二十几年的案子一直破不了,怎么这几天说破就破了,过去我还真的纳闷,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为什么不回来,现在看起来这都是事先预谋好的一整套方案啊,要把这个问题也向市委市政府讲明白。”

司光荣点头:“就是,庄局分析的有水平,一针见血啊。我明天就写信反映这件事情。”

庄扬提醒他:“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信是你写的。”

司光荣说:“现在哪里还有用笔写信的,都是用电脑打出来的,用电脑打出来的到哪儿查去?对了,说到电脑,现在人不都上网吗?我们还可以把这封匿名信贴到网上去,那样影响就更大了。”

庄扬点头:“好,这样更好。”

第二天老牛一上班就看到一帮民工在拆公安局大门的门墩子,昨晚上他喝多了,今天早上起得晚,匆匆忙忙往刑警队办公室赶,倒也没在意那帮人拆门墩子的事儿。到了班上看到刑警队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暗中纳闷:刑警队办公室历来像个车马店,从来没有关门的习惯,即便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也从来不带关门的,除非夜间值班的想偷偷迷糊一会儿,才会把门关上。这阵正是上班时间,办公室大门紧闭简直是几十年来的怪事。他推了推大门,门反锁着,老牛侧耳听了听,里头有人声,便不用钥匙开门,敲打起来。门开了,老牛一进去就感到气氛不对,王远志正向部下们追问着什么,神色严肃认真,队里的人一个个蔫头耷脑精神紧张,活像治安处从色情场所抓来的小姐。

“怎么了?”老牛悄声问身旁的小赵,小赵悄声说:“你没看见公安局大门的门墩子让人拆了吗?王队说这是有人有意破彭局的风水,怀疑我们队里有内奸,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了,这不正在追查内奸呢。”

老牛说:“不会吧?王队也不是三岁孩子,怎么还拿郭半仙的话当真事儿?”

老牛犯了让领导讨厌的十种行为之一:领导讲话他唠嗑,王远志听到他在一旁跟小赵嘀嘀咕咕,马上点着名吼他:“干吗你老牛?来晚了还理直气壮是不是?没听到我正讲话吗?有什么重要事非得说那就出去说。”

老牛让他当着大家伙的面这样训斥很下不来台,也犯了牛脾气,顶撞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人家要拆门墩子重修一下吗?你还真的相信郭半仙那一套?他那一套要是顶用,刑警队干脆撤销,发生什么案子让郭半仙算一卦直接抓人不就成了?一本正经像回事似的。”

王远志瞪了他一眼说:“老牛,你别说我看不起你,难怪你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股级干部都没混上,你多多少少有一点政治头脑行不行?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问题。别人为什么把这件事情当真了?就是想破彭局的风水,为什么想破彭局的风水?就是不想让彭局当局长啊,这是不是政治问题?拆门墩子本身没什么了不起,背后的目的你明白吗?”

王远志这么一说,老牛也不得不服气,论政治敏感和分析问题的眼光,自己确实不如王远志。王远志接着说:“更严重的问题是,昨天我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都是队里的人,说完之后我还严令不准外传,怎么今天一大早人家就行动起来了?是谁说出去的?这件事情非得搞明白不成,不然我们刑警队有点什么事就跑风漏气,今后谁还敢说话?还怎么在一起干工作?”把老牛训斥了一顿之后,王远志又开始向大家伙逼供:“你们自己交待,谁说出去的?现在老老实实交待了,我算你初犯,也不算你有意通风报信,不追究你的政治责任,下次注意就是了,如果不交待,让我查出来了,只有两个字:滚蛋。”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既怕把火引到自己头上,又担心王远志怀疑到自己身上,如果怀疑到自己身上,那就不仅仅是挨王远志收拾的问题,在队里的声誉甚至在局里的声誉也会一塌糊涂,谁也不会跟一个背叛自己兄弟的人交朋友。

这时候副队长大钱发言了:“王队,我看在这种场合谁也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捅出去的,再说了,把话传出去的人也不见得就是有意当内奸,谁都有个三朋四友的,也许是说话不小心漏了底,别把大家逼得太僵了,安定团结最重要,现在这个时候弄得我们内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反而不好。”

王远志跟大钱的关系好,不然大钱也当不上副队长,听了大钱的话便问他:“你说这事气人不?我今天当了大家的面说一句无原则的话,彭局这一次能不能上,关系到我们队的直接利益,你们懂不懂?”

老牛嘟囔了一句:“这谁不懂?彭局上台了,下面就能上去一串,彭局上不去,下面就压一串嘛。”

王远志又开始骂他:“混说什么?彭局是咱们刑警队的老人,你也说过,从彭局进入公安局就一天也没离开过刑警队,对我们刑警队的感情没有任何一个副局长能比得上,彭局上去了,他对我们刑警队会怎么样?我们刑警队就成了局座的嫡系部队,福利待遇、提拔升级我们肯定都能比其他人更有优势。你以为我是为我自己着想啊?”王远志说的这些话有一半对,后面那一句言不由衷,彭远大上去了,王远志提升的几率必然大大增加,这是他潜意识里的思维定式,也是官场现实的生态环节。这种逻辑模式存在于走上仕途的每一个人心里,副队长大钱当然也不例外,如果王远志能够进一步,他自然而然也会跟进一步,这比王远志的目标更加现实,所以,当王远志说完自己的道理之后,大钱也开始着急:“王队说得有道理,这种事情不管郭半仙说的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我们信不信,人家信了,看见没有,人家真干了。”

老牛说:“王队,你也别逼队里的兄弟了,我们是刑警队,刑警队是干吗的?不就是调查犯罪事实吗?多少难办的案子我们都办了,这么点事还用得着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大伙?过去问问那帮工人,谁派他们来的,先知道谁是他们的背后指使人,然后再逆向侦查,我就不信这么点小事还查不清楚,别搞得大家疑神疑鬼、人心惶惶的。”

大钱说:“老牛说得对,他妈的,我现在就去问,不准他们干了。”说着抬屁股就走,王远志想拦住他,转念想了想,这种事情不调查清楚就像电梯里有人放闷屁,熏了大家,还害得大家相互猜疑,彻底搞清楚了也好,就没拦他。

大钱带着小赵几个人来到大门口,咋咋唬唬地喊:“停工停工,谁让你们来拆大门了?”

干活的民工见一帮警察过来干预,连忙停下了手里的活,门墩子已经拆了半边。大钱声色俱厉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谁让你们来拆大门了?停下,不准干了。不行,不能停,把拆了的重新砌好。”

民工面面相觑,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出头解释:“同志,我们是你们行政科司处长雇来的。”

听了他的话几个小青年就嘻嘻嘿嘿地笑,农民工,搞不清政府机关的行政级别,所以说了个“行政科的司处长”。大钱说:“不管什么处长科长,我们说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小赵吓唬那几个民工:“这墙里头我们装的监控设备都让你们搞坏了,你们得赔啊。”门墩子里有原来预埋的门灯线路,民工也不知道那些管道线路是干什么的,听他这么一说吓坏了,扔下工具就要跑,大钱把人家拦住了:“别跑啊,你们能跑到哪儿去?还是老老实实把拆下来的门墩重新砌上,我们也就不让你们赔了。”

民工看看工头,工头叹息一声:“你们先干着,我去找司处长问个究竟,到底咋弄呢。”工头急匆匆找司光荣去了,其他工人只好又把拆下来的破砖烂瓦又重新往回砌。

片刻司光荣就急匆匆地跟在工头的后面跑了过来,先喝止了正在修筑门墩子的民工,然后质问大钱:“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局领导定的事情,今天就要完工,你们闹什么?跟你们刑警队有什么关系?”

大钱说:“司处,昨天晚上我们还在一个桌上喝酒,你好我好哥儿俩好,今天怎么就不认识人了?不怕我们画圈的时候画错人了?”

司光荣说:“你这个人啊,好好的当你的副队长,管这些事情干吗?这是局领导定下的事情,也不是我定下来的,我想定也没那个权力啊。你们别跟我老司为难好不好?不就是把我们局的门墩重新修整一下吗?你们刑警队管这事干吗?快忙你们的去吧,别捣乱了,回头我给你们一人发一箱啤酒。”

小赵继续蒙他:“司处,你修门墩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不知道吧?这门墩里头有我们安装的监控设备,全让你们给拆了,监控设备坏了,出了问题我们可负不了责任,到时候别怪我们往你身上推责任啊。”

司光荣动手推他们:“好好好,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我老司负责任,保证不麻烦你们刑警队的大爷们,快回去吧,别让我为难,也别让这些民工为难,人家出门在外,挣几个钱不容易,你们一句话就把人家的饭碗砸了,多不好意思。”

大钱说:“嗳,司处,我就不明白了,这个门墩放了多少年了,大家天天里出外进跟它都有感情了,你这是发什么神经,怎么突然就看它不顺眼了,非得拆了重砌,你这葫芦里到底藏的什么药嘛。”

有理不打笑脸人,司光荣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气,任大钱他们怎么说就是不发火,笑眯眯故作亲热地把他们往楼里推:“我反问你们一句,拆门墩子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为啥不让拆?领导咋说咱们就咋干,别忘了,我们公安局可是半军事化管理,服从命令听指挥是我们公安条例里的第几条来着?好像是第一条吧?说来说去这都是上级的命令,我们照办就是了。”

几个人正在大门口纠缠,蒋卫生坐着车进大门,看见他们在大门口堵着,便停下车问怎么回事,司光荣连忙凑过去说:“没怎么,前几天市领导到我们局来视察工作,看见我们的大门墩比围墙矮了一截,说看着很不协调,庄局让我们重新整整,今天我们就动工了,大钱他们不知道情况,过来问问。”

蒋卫生不知就里,说:“修就修呗,上班时间别堵在大门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又有人到我们公安局来上访了呢。”

大钱他们心里那点花花肠子根本不敢拿出来见阳光,如果说重修门楼子是破坏彭远大的风水,尽管现在局领导正是在拉拢群众的非常时期,估计蒋卫生也得骂他们是神经病瞎胡闹,传出去更得成为大家的笑柄。蒋卫生过问了这件事情,他们没办法为自己的行为拿出合理的解释,更不敢骗蒋卫生说门楼子里有什么监控设备,只好讪讪地退了回去。

几个人回到队里,王远志站在老牛跟前,一条腿弓在椅子上,一条腿蹬在地面上,还在跟老牛研究谁泄密的问题。大钱把情况给王远志汇报了之后,老牛猛然拍了王远志大腿一巴掌:“这就对了,王队,你把大家都冤枉了。”

王远志让他把大腿拍得生疼,气哼哼地说:“你要拍就拍自己的腿,拍我的腿你不疼是不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老牛说:“我就是嫌拍自己的大腿疼才拍你的,谁让你靠我这么近,又把大腿翘到我跟前呢。你们都想想,昨天我们说风水这个话题的时候,是不是刚好姚局进来了?姚局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话?”

小赵说:“姚局好像是说,他来的时候看见庄局和私处在我们门口呢。”

老牛说:“肯定是我们说话的时候,庄局和私处就在门外,我们没发现,说的话人家都听到了。”

让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松了一口长气,总算刑警队没出内奸,怪就怪大家当时乱哄哄地闲聊,没注意外面有人窃听。这时候郭半仙嘿嘿嘿地嬉笑起来,老牛问他:“你笑什么?我们刑警队的风水都让人家破了,你还笑。”他这话大家都听明白了,破了彭远大的风水,彭远大当不上局长,刑警队就得压一串,这就等于破了刑警队的风水。

郭半仙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什么风水?你们还真信啊?我不过是跟你们逗逗闷子开开玩笑,你们还真当回事了,看样子我的话还是很有权威的嘛。”

王远志骂他:“你他妈开什么玩笑,老实正式地说,你说的那一套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听着你说得头头是道,还真有点那个意思嘛。”

郭半仙说:“编不出一套谁会相信算命的?那都是我现编的,不过你们想想,我说的银州市公安局历任局长都是小矮个儿这倒真是一条规律哈?”

大钱说:“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一条规律我们不才信了你小子的鬼话吗?”

老牛说:“好了,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不管是真是假,人家要拆我们也拦不住。不过,从现在开始,大家就要出去吹牛,说庄局昨天晚上请我们到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好好吹,这不算泄密,只要把这个风散出去,弟兄们就等着天天晚上吃饭局吧。”

果然不出老牛所料,庄扬宴请刑警队的消息在公安局不胫而走,紧接着姚开放也来邀请刑警队的警察开饭局,蒋卫生一贯不太好这一套,也不得不预订了银州大酒店的酒席宴请刑警队。既然请了刑警队,别的科室处队也不能不请,这种事情一开了头就没办法轻易撒手,哪一个处室部门请不到都会有意见,影响群众关系,最终影响投票结果。这样一来,几位副局长就开始忙活起来,你请我请他请,比着请、轮着请干警们赴宴。在酒席上,领导们似乎一夜之间都成了广大干警的贴心人,对广大干警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一来倒真的大大便宜了这帮警察,天天有饭局,还都是领导请客,银州市公安局的广大干警吃饱喝足之后,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组织部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