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崔亚明,她并不想见到这个男人。她早就已经从精神和肉体上冷却了那火焰。并且集中精力地跟随着方姨——这只老狐狸在生活着。然而,当她驱车时,当她缓慢地速度经过一家露天酒巴时,她还是见到了崔亚明。他举起酒杯跟一群艺术男女,他们坐在一起,高声谈论着艺术,隔得老远,她都能感受到那气氛,仿佛从黑啤中飞溅的浓烈泡沫,其中,崔亚明的声音最为剧烈,她突然把头探出窗处,这是一种秋千式的问候——她想利用秋千式的问候把自我荡到他面前,引起他注意。这似乎也是一种冒险的方式,在那一刻,也许看见崔亚明溶入黑啤酒式的群体之中的泡沫,产生了一种疼痛:如果没有崔亚明,李水苗就不可能坠楼,这个现实谁都无法颠倒。所以她有足够的现由吸引他过去,他过得如此地舒心,而她呢,竟然迷惘地迷失在李水苗的坠楼事件之中,不知道底限在哪里。所以,她佯装在环顾四周,其实是想引起他眼球的刺痛感,证明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以此证明她在漂,但总是围绕 一种因果关系在漂动,以此证明她制造了沉重的负担,可他也难以推卸责任。
他果然被这颗从车窗中控出的女人的脑袋,那团被波浪似的黑发所覆盖着的脑袋所吸引。因为她的脑袋被标了几尺,因为她有脑袋从所有的脑袋中伸及到他的眼前:记忆是比黑啤更浓烈的弥散剂。他走上前去,她把车门打开,让他进去,她什么话也没有,在这个时刻他就是她的咒语,他变成了附在她体内的内燃机,炽热的火焰散发出来,直扑她的胸膛,再直扑那座她不得不下榻的郊区旅馆,她响往市区,在过去的生活中,她一直生活在市区,那是她走出家门拐过弯就可以进入的大酒店,正是那22层楼——彻底地划分出了生与死的界线。如今,她活得如此地猥琐。她猥琐极了,她一进旅馆就朝着他,那个被嵌在窗口的男人喷溅出的一系列的咒语,并把她无法在方姨身边表现出的疯狂演奏在他面前展现。
崔亚明抚慰着她,她变了,她虽然语词锋利,然而她的衣装神态、味蕾正在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迷雾式的风格,他抚慰着她说公安局的警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找他录口供了,因为他该说的全说了,仿佛一只圆润的杯子已从底剖托在了那些警察们的眼前。他顺便告诉她说,为了摆脱这事,他已经结婚了。因为婚姻可以错移开警察们的目光。因为在这里,婚姻意味着辗转出一切枝枝蔓蔓的纠缠。它涉及到了一件人命案,而在之前,她曾经同李水苗坠落在情欲的深渊之中——就连那层楼的邻居也可以作证,曾经听到过李水苗的尖叫声,然而,他 们之所如实地反映出耳朵记录的尖叫,也许并不是为了承述那是一种情欲的尖叫,而是为了表达在李水苗坠楼之前,尖叫就已经开始了。
而尖叫却让诉讼笔录员整整地记录了好几页。围绕着尖叫,他们不得不如实地谈论情欲问题。后来,当诉讼笔录员合上本子时,他嘘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了,而生活是可怕的。所以,他从出租房中搬出去,因为生活是可怕的,所以,他不能掉以轻心了。李水苗坠楼案影响了他的生活,他利用了速度,同时利用了一个公务员对他的崇拜之情,而且那个女公务员又有现成的房子,所以,他便娶了那个女人。他刚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又看见她的头从白色的轿车窗口探出来,于是他来了。
这是一座隔离式的郊区旅馆,它的隔离感来自混乱。大量的外来人口密布在郊区,这是城市的特性之一。而且,这旅馆已经很陈旧,属于很容易就会被城市规划人员圈入推土机的的改造范畴之一。所以,它取到了一种掩饰和保护作用。如今,李水苗就藏在里面,当崔亚明讲述完了这一切时,她感到崔亚明依然在盯着她什么。
肉体。这个词汇正在半心半意地推诿着——它涉及到一个男人的欲望,依靠回忆,现状缠绕着两个男女,男人依然想要她的肉体,而她呢?似乎早就失去了情欲。自从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想强暴的那一刻,她就因恐怖而失去了情欲之火。剩下的就是撕碎,她正在撕碎外衣内衣,然后撕碎自己全部的灵魂而已。而此刻,她推开了他,她把他的情欲推到了属于他管理、挖掘的一个男人的深坑之中去滚动,然后对他说:“你走吧,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遵从她的话,因为时间已到,他似乎想起来了,他那帮坐在露天啤酒的男女艺术朋友们,他退场了。如同系好了他的盔甲,控制好了他的理智。离开了他曾经拥有过的女人,这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解税。在这种解税之中,李水珠看到了一种鲜活的告别。
告别不需要托词,也不需要咒语,需要的只是从攫取者那里选择的感觉,她的感觉告诉她说:回到现实中吧,她又一次领悟到了方姨递给她的那种利刃,像是那证据被方姨所掌握着,当然也被她所掌握着。当然,使她感到宽慰的是,崔亚明为了保存自己的生活,还不会出卖她现在在哪里。
那么,她到底在哪里呢?四周真暗啊。她回不了家,除了害怕警察,她当然害怕邻居方姨,如今的她,度过了这一夜,在这夜的好几小小时里,老板总是给她打电话,老板给了她车,当然要限制她的速度和置身的位置方向。她又一次告诉老板她回到了父母家。在老板看来,回到父母家是无可质疑的。而且,她带着速度顺利地驾驭了车身。这时,她的心灵在被审判着,一尾鱼带着鳞和刺在她身体中穿行着。
因为堵车,整座城市都在堵车时,她意外看到了吴学恩,这个男人对她的肉身有一种粗野的撞击作用,她至今仍然感受到那种不情愿的撞击:岩石纷纷地被撞击着,偏离开自己原本位置,这是一种命定的痛和骗局,她上了摩托车,她摇摇欲坠,飒飒作响,他恰好抓住了她。他抓住的不是她的植被,而是她的翅膀,此刻,透过车窗,那摩托车载着一位女性,那不是一个载客,而是一个女人,她咯咯地笑着,因为他手在堵车时恰好可以伸往背后,往她的腰部伸及而去,使她快活地笑着把。
缺了她,吴学恩的生活照常进行着,没有她,吴学恩照样有女人。这个规则普遍而通俗,不需要任何哲学解释。就这样,在意外的堵车中,她看到了吴学恩,因为她来到这座城市,但并不是全部目的,男人的目的是开放的,比女人更能敞开,然而,她还是要关闭好车窗,以免吴学恩看到她,然而,就在她拐弯时,犯了车规,一个小错误使她被一个年轻的警察阻止住了。交警让她把车停在路边。这该死的一幕拉开以后,她意外地被吴学恩的眼睛看见了。
被交警叫唤到岗位旁的她,正在掏出驾驶证件,吴学恩的摩托车已经停在了亭外。她从玻璃中看见了吴学恩的眼睛就像贼一样转动着。她的身体中仿佛扎进了一颗钉子,交警,罚了她两百块钱,让她离开。这已经给她足够的面子了,当她刚想离开时,交警又唤住了她,交警说:“你认识李水苗吗?”她摇了摇头,交警叹息着说:“我看你们俩人太像了,李水苗死了,她是我的同学。”年轻交警的目光刹那间显得很暗淡。
她想辗转而去,想尽快地从交警目光中,暗淡地挪动而去。而此刻,摩托车,它不是道具,它不是电影或戏剧的道具,它直面她的人生。吴学恩出现在她眼前,就像活生生的已经剥开的皮,吴学恩截住了她冷笑道:“找你已耗尽了我的力气,所以,我不甘心,你背叛了我,你找到了别的男人,他送给你轿车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