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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奶奶一上楼就看见照片撕了一地。翠兰双手叉腰地骂:“给俺胡扯八扯的,搭咕个小姐就美得你屁眼儿朝天,要不是俺亲眼见着,还骗俺是人妖呢!”然后两人就厮打一起。吕支书被人拉开了,坐在沙发上回嘴说:“臭娘们,你是壶里插着烧火棍儿——胡搅啦?不想过,就吱声儿。”翠兰叉腰骂:“轰老娘走,招那小妖精过门儿,死了心吧,姑奶奶不好惹哩!”吕支书又站起来想打她,七奶奶举着拐杖指着他的脸说:“小吕子,大老爷们家熊老娘们,露脸啦?俺看你敢动翠兰!俺的拐杖不认人!”吕支书看见七奶奶软下来:“唉,您跟着掺和啥呀?”七奶奶瞪了眼说:“俺咋就不能掺和?俺就管你!”翠兰见来了帮手就哭哭啼啼跟七奶诉屈。七奶奶像娘家人似的好言相劝。吕支书说:“七奶奶,你别听她的,她那疯狗脾气见人就咬!”七奶奶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劝了翠兰几句,就将吕支书叫到楼下的客厅里。她想劝劝吕支书别拈花惹草了,后来一想劝赌不劝嫖,劝是劝不住的,就扯住翻盖学校的话题不放。吕支书说了一堆官话,气得七奶奶倒憋气,骂道:“小吕子,别来这套,这些话留会上说,跟七奶奶说实的。俺看你小子是灶房里的菜锅油透啦!”吕支书无奈地说:“你老就是骂出大天十六点儿,也是一句话!”七奶奶问:“啥话?” 吕支书说:“孙女穿着奶奶鞋,钱紧呗!”七奶奶说:“动你狗脑子,没别的招儿了么?咱村这个先进那个第一的,钱呢?是不是都让你小子小眼儿流啦?”吕支书哭笑不得说:“瞧您真敢捅词儿,俺有那胆子?”七奶奶严肃了,把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戳吼:“俺看你胆子大得敢日天!你不想辙,俺就住你这儿不走啦。”吕支书梗着脖子吸烟。过了一会儿,他的头脑轻快了许多,眼睛亮了一下:“嗳,七奶奶,俺倒有个招子,七奶奶兴许办得来。”七奶奶说:“啥招儿?损招儿吧?”吕支书眨眨眼睛说:“瞧您说的,咱村眼下的局面是被三角债拖住的。县食品公司欠咱村六十万,您德高望重,能讲故事,嘴皮子溜,而且能讹人,说不定能要回点儿来。
这要回的钱拿出二十万建学校还成问题?”七奶奶摇头:“俺不是这意思,是说建学校。”吕支书说:“俺说话算话,要回钱就建学校!”七奶奶面带笑容走了。吕支书客客气气地送七奶奶到门口。大风将村巷刮得很乱,七奶奶残弱的身影很快就被风尘遮住了。吕支书一直不敢轻视七奶奶,心里想,村里有这样一位老寿星是福还是祸呢?
七奶奶摇摇晃晃走在风尘里。她看村巷的路像驼黄色的绳头,绳头摇来甩去没有尽头,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完。唉,路无尽,慢慢走吧。七奶奶想。
去城里要帐的班子很快就搭起来了。
有七奶奶、村委会王会计和裴校长。一看有裴校长,麦兰子缠磨着七奶奶也要去,裴校长出面说情,七奶奶终于同意了,小组成员就又多了麦兰子。吕支书从冷冻厂调了一辆双排座汽车。疙瘩爷爷从海边赶来了,望着七奶奶上了车说:“娘,别着急上火的,身子骨当紧。兰子,你要多照顾你奶奶。”七奶奶嘱咐一句:“下雨的时候,你多往学校看看。”疙瘩爷应承着,鼻子就酸了。七奶奶挥了挥手说:“快回吧,快回吧。”就让司机将车开走了。一路上,七奶奶看这看那心情挺好。好久没出村了,到外头遛达遛达倒也挺好。裴校长与麦兰子说笑不止,七奶奶分明看见麦兰子的手放在裴校长手上,两只手攥得紧紧的。说说笑笑汽车就开进县城了。她们直接去了县食品公司。公司一把手陆经理不在。她们就调头去了县政府招待所住下了。王会计和七奶奶躲在房间里歇着,裴校长带麦兰子逛街去了。
麦兰子和裴校长回到招待所,天色尚晚。裴校长去服务台打了电话,陆经理媳妇说他好久不回家住。他就猜想一个家庭该解体了。他忽然想起食品公司有他的同学。打电话从同学嘴里摸到了陆经理的底细。陆经理这程子正躲债呢,晚上不回家住单位,回单位也是后半夜。七奶奶听了就说:“咱们后半夜去堵这家伙。”麦兰子说:“奶奶您的身体顶得住么?”七奶奶瞪眼凶她:“顶不住也得顶,可着一头儿苦吧,哪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事儿呢?”裴校长的确没别的好招子,就让王会计在房间等,他领着七奶奶和麦兰子去了食品公司。七奶奶站在门口,裴校长问门卫得知陆经理还没回来呢。麦兰子和裴校长搀着七奶奶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后半夜天气凉了些,洒水车从路灯下开过去,路上就湿了一片。潮冷的气流灌得七奶奶一阵咳嗽,咳嗽声嘶哑而陈旧。七奶奶自叹说:“老了老了倒像花一样娇气了。” 弯月悬在夜天里,如七奶奶的慈眉。裴校长和麦兰子肩挨肩坐着,七奶奶看见他们老往一处靠,霜打的秧子似的,就知道了两个孩子困了。七奶奶怕他们冻着,就讲故事逗他们笑。笑得麦兰子捂肚子,歪在裴校长怀里半晌爬不起来。
夜里一点多钟,一辆小轿车驶来,停在食品公司门口,下来一位腆着大肚子的男人,轿车就很快开走了。七奶奶让麦兰子上去问问是不是陆经理,麦兰子颠儿颠儿跑过去,笑着跟男人搭话:“请问,您是陆经理吗?”那男人显然醉了酒,晃晃悠悠地打着酒嗝儿。男人见了麦兰子眼睛亮了一下,点头说:“宝贝儿,你可来啦。”就伸胳膊紧紧搂住麦兰子,又亲有啃。麦兰子吓得没了章程,一边挣脱一边喊救人。裴校长和七奶奶都惊了脸奔过来。裴校长醒了血性,晃晃地走过去,朝那男人的胖脑袋打了一拳,横头悻脸地骂:“臭流氓!”七奶奶吓得嘬舌头说:“真败兴,遇着这么个狗东西!”那男人松开麦兰子与裴校长厮打在一起,裴校长的眼镜被打掉了,他弯下腰从地上摸眼镜。这时门口保安人员出来了,那男人凶势顿长,一挥手说:“给他们都关起来,统统关起来!”就被人搀到楼上去了。裴校长、七奶奶和麦兰子跟保安人员解释半天也不顶用。七奶奶问:“那个狗东西是不是陆经理?”保安人员说:“是。”七奶奶浑身就软了,心叹要帐的事怕是大风里点灯没啥指望了。裴校长生气地说:“宁可帐不要啦,咱也跟他没完!告他耍流氓,告他非法拘禁罪!”麦兰子委屈地哭了。七奶奶将麦兰子搂进怀里说:“莫哭,咱不怕他们。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还没王法啦?”说着,她也淌了满脸老泪。裴校长看着她们哭心里难受,就劝几句。七奶奶说:“俺不是怕,屈点也不算啥,就是怕这建校款要不回去了,对不住孩子们哩。”她越说裴校长越不落忍,他扭头冲外边吼:“杂种,放俺们出去!”吼得喉结都颤了。一生气,七奶奶脑袋就懵,又稀里糊涂地骂了几句吕支书。然后她们坐着麻袋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