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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兰子的痛处被妹妹说中了。她愕然地往着麦翎子。
“从你的眼神看,你对俺的批评并不服气。”麦翎子乌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就拿大鱼说吧,你们还是同学,可俺不明白你和爷爷为啥歧视他?他不就是蹲过监狱吗?俗话说,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哪!大鱼是贩了私盐,可他是从犯,而且改造好了,他不是坏人,那年风暴潮里堵豁口还当过英雄!据俺接触,他还是个有想法有才气的人!全村人除了疙瘩爷谁都不理他,爷爷又不给他机会。你说,这公平吗?他能不恨你们吗?”
麦兰子惊讶了:“这是大鱼跟你说的吗?”
麦翎子提高了嗓音说:“是,是的!过去他碍于俺是麦家人,心里的痛苦从来都是模糊着,忍着,不知是他跟疙瘩爷捞尸捞出了胆量,还是他这回忍无可忍了!反正他都跟俺说了!俺还为了维护你们跟他大吵了一场。”
“俺看你是被迷惑了,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指责俺和爷爷?他不配!”麦兰子愤怒地说。
“是,他不配,可是,这是民意!你能不在乎民意吗?俺知道你们当官的,丝毫不会因为普通人受苦而于心不安,你们最关心的是怎样消除异己,升官发财!可你要知道,一个人的生活背后总有人诅咒你,你活得快乐吗?”麦翎子往姐姐跟前凑近了:“俺看出来了,你不快乐,从你疲惫的身影里,从你矛盾的眼神里俺早就看出来了!何必呢?一个女人家连个孩子都来不及要,拼命地向上抓挠,你抓挠到啥时候才醒悟啊?”
麦兰子哑口无言了。麦翎子的这句话骂到她心里去了,她心中感到特别的疼痛。请问自己:你有了地位,有了权力,可是你快乐吗?麦兰子并不快乐。好多与民对立的事情,还让她胆战心惊。妹妹看出了她内心的矛盾,内心的痛苦。“快乐”这个词在她看来是简单清楚的,可是,惟其简单清楚,她反倒犹豫不定,反而得不着,她常常给自己解释说,这是一个成功女性必然付出的代价!后来一想,并不人性化。这种复杂的现象总不能有这样简单而可怕的解释吧?
沉默了三分钟。
麦兰子没有料到妹妹对她这样残酷。当她碰到妹妹乌黑的眼睛时,心中感到特别的疼痛。这种感觉过去一直没有过。她生她的气了。但是,忽然间她听到一阵衣襟窸窣声,又听见突然出现的压抑的哭泣声。紧接着就有一双手伸过来搂住她的脖子:“姐姐——”麦翎子跪在了她的面前。
麦兰子紧紧地搂住了妹妹。
“姐,都是俺不好,俺不说了——”麦翎子低声啜泣着。
麦兰子哭了:“翎子,你长大了!长大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麦兰子跟麦翎子换了话题。麦兰子听说麦翎子研究雪莲湾的民俗。于是,就将一个郁积在胸中很久的疑问提了出来:“翎子,俺发现你很喜欢白纸门,喜欢摸门钉儿,喜欢七奶奶剪的各种符,俺今天到要听听俺们麦家大学生的高见!这有啥意义?有啥弊端呢?”
麦翎子对于姐姐提出这种问题一点不惊奇,因为这与姐姐内心的矛盾有关。她边吃边说:“姐,咱雪莲湾的白纸门,门神,还有那些符,还有印、剑和镜等等,依附在七奶奶身上,好像带着迷信的特征。俺承认,是有迷信东西。俺看得出来,你进了乡政府之后一直在躲避着。其实,这没必要。你不仅伤了七奶奶的心,而且在思想上更加困惑。你想彻底躲开,是躲不开的,谁让咱们是跟着奶奶长大呢?”
麦兰子说:“翎子,俺让你撇开奶奶客观看待这个问题。”
麦翎子说:“好,首先说有迷信成份!但是,俺们不能简单地斥为文化糟粕,采取回避的虚无主意态度。这无助于认清它的本来面目。做为门文化,符咒文化,过去曾经广泛影响中国社会,包括政治、经济、宗教、民俗、文学等多个方面。它做为一种信仰的产物,在过去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给予人们战胜自然的信心和力量。你不就说过吗,七奶奶的红旱船换成了绿旱船,不知不觉给你了信念。比如门和符,还有一种心理功能。跟你说吧,当年俺和菊子高考落榜,想在海边自杀,就是俺的幻觉出现了七奶奶的护身符,才活了下来。当人们遇到打击、困难、有病或对事物不明确时,可以通过它减轻恐惧感,给人心理上的慰藉,增强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