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云突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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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棉纱大王张松樵是二十世纪中国历史造就的传奇人物,他的发家史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艰难成长的历史见证。《裕大华纺织资本集团史料》(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载:张生于清朝同治十一年即公元1872年,卒于1960年,享年八十八岁。他一生历经坎坷磨难,是我国民间纺织业的开拓者之一。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裕大华资本集团已经发展成为中国内地最大的纺织王国,分别拥有武汉、重庆、西安、成都、石家庄、广元、台北等多家大型纺织厂,另有铁路、矿山、码头、银行、学校和房地产投资等等。湖北裕大华集团与沿海申新(荣氏)集团双峰鼎立,并称中国纺织界两大巨头。

许多人或许不理解,何以我爷爷张松樵姓张,而他老人家的后代比如我父亲和我却姓邓?关于家族姓氏的来历,多数人只知道裕华纱厂老板名叫张松樵,却不知道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邓旋宗。在这个有关姓氏来历的故事后面隐藏着张松樵乃至我们家族鲜为人知的身世之谜。

父亲告诉我,我们邓氏家族并非湖北原住民,张松樵的祖母也就是我的太曾祖母是从中原地区逃荒来到湖北的灾民。我在史书上查到,清朝道光元年(1821 年)至同治年间,黄河大水多次溢道,其中尤以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河南中牟决口为甚,洪水冲垮大堤达三百余丈,淹没州、县二十余个,中原一地流离失所者甚众……

据湖北《汉阳县北泉乡志》记载:清咸丰年间,有河南妇女邓彭氏携一邓姓男孩流落北泉乡万子山村……该村张姓乡民无子嗣,遂将其收养,改姓张。

这个“河南妇女邓彭氏”就是我爷爷张松樵的老奶奶,邓姓男孩就是我的曾祖父,张松樵的父亲。上述文字记载的就是我们邓氏家族在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风雨中走过的艰难坎坷的迁徙历程。

张松樵七岁进城讨饭,小小年纪做过学徒、伙计、帮工、管账,历经大半个世纪的艰难创业最终成长为湖北棉纱大王,这是一个有关财富和命运的世纪传奇,也是我在另一部传记作品里将要讲述的家族故事。张松樵一生娶过三房太太,前两房分别是他的救命恩人,杂货店老板女儿和上海一位徐姓买办的千金小姐,她们所出子女也就是我父亲的同父异母兄弟姐妹都姓张,是所谓“正姓”。前面说过,张松樵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叫邓旋宗,此为“祖姓”,也就是“邓彭氏” 从河南老家带来的祖宗姓氏。父亲说,曾祖父去世早,曾祖母过世之前把儿子叫到跟前,此时张松樵已经发迹,曾祖母念念不忘嘱咐儿子的一件大事就是,你是俺河南老邓家的后人,你得为老邓家“三代还姓” ,要不俺老邓家就要断子绝孙啦。“三代还姓”是一种古老的中原习俗,指被外姓收养的男孩可在第三代恢复祖姓,所以“三代还姓”就是关系河南老邓家薪火相传的祖宗大事。

曾祖母去世这年张松樵已经五十二岁,他为了遵从母命决定迎娶第三房太太,而这位未来的女主人注定将以生儿育女为己任,完成重续家族香火的重大使命。于是芸芸众生的大千世界上,一个来自湖北仙桃名叫柳韵贤的纺纱女工走进张家,她年轻美丽生气勃勃,使邓氏家族得以延续。

柳韵贤是个穷苦的船家女,十六岁那年随父亲来武汉运棉花,父亲不幸染病暴卒,她和妹妹无家可归,遂入裕华纱厂做工。许多纱厂前辈告诉我,当年武汉裕华纱厂有女工两千多名,可谓巧女如云争奇斗艳,谁要一枝独秀技压群芳可以说比登天还要难。但是来自仙桃水乡的船家女柳韵贤是个例外,她不仅天生丽质心灵手巧,而且创造出一系列奇迹更是无人能比,被当时人们津津乐道。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纺纱女工最重要的技术工作就是捻接断头,俗称“捻纱头”。那时候纺纱机极易产生断头,由于一台机器能同时纺四百支纱锭,这么多纱锭一齐飞转起来就像天空下雨,不仅把人搞得手忙脚乱目不暇接,而且纱头未捻好还会大大影响棉布质量。于是工厂常常都要针对问题组织技术大赛,张松樵带头向东洋人学习管理,每次大赛必定亲临现场,以倡效尤。

纱厂前辈告诉我,通常情况下,熟练女工捻接纱头平均用时约需十秒钟,学徒工为十五秒,只有最优秀出众的女工才能将这个工效提高到五秒钟。但是进厂不到两年的年轻女工柳韵贤一出场就技惊四座,她平均用时三秒钟,眨眼功夫就创下全厂之最。许多挡车工一辈子都用双手捻纱头,柳韵贤却能毫不费力地单手捻,不仅单手捻,而且两只手同时捻接两根纱头。到后来,她还能表演双手和嘴同时捻接三根纱头的特技,简直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一时引起轰动,被武汉报馆誉为“纺纱奇迹”、“赛裕华”等等。通常一名女工巡看一台纺纱机还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柳韵贤却能独自巡看两台机器,而且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纱厂前辈感叹地说,有幸目睹柳韵贤巡纱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啊,她像传说中的月光仙子,步履轻盈身姿飘逸,春风一样在机器的丛林中巡游穿行。

张松樵一下子惊呆了。

从那一刻起,上帝抛出的命运红线落入张松樵心头,令他无可逃遁。据说张松樵向他的纺纱女工求婚时只有一句话,他说:给我生一群儿子吧……我一辈子对你好。

柳韵贤从档车女工变成我奶奶只有十八岁,她果然不负厚望一连为丈夫生下三个健壮儿子,其中第二个邓姓儿子的血液就一直流进我和我的兄弟姐妹血管里。因此我们可以自豪地说,俺们都是河南老邓家的香火传人。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日本飞机轰炸武汉,战争脚步越来越近。这一年张松樵已有六十六岁,柳韵贤三十一岁,而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我父亲邓述义只有十二岁。

我的家族大难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