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开堂授徒

话说陈余祥、陈百威去晒鱼场等候苏小飞,何南在家里焚上香烛、置好灵堂,请了和尚、道士等候死者归灵。

陈余祥临行前为提防彭昆捣乱,要文贵去湾仔码头把钟盛富请来护驾。

文贵是聪明之人,经陈余祥提醒,心里又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他去湾仔码头请了钟盛富之后,便乔装去到梁府探听虚实,恰逢彭昆一彪人马出门,吓得他掉头就跑。

文贵喘息着回到筲箕湾,钟盛富等二、三十个牛高马大的搬运工已在何南家门口担负起守护职责,随时准备迎敌。

“阿钟,彭昆杀来了!”文贵喊叫道。

搬运工有点紧张,钟盛富鼓励道:“不用怕,彭昆他们是一群草包,手无缚鸡之力,我一拳可以打扁他几个!阿贵,他们来了多少人?”

文贵用衣襟抹着脸上的汗:“具体多少人我没数,反正有很多。”

钟盛富吩咐工友做好准备,又担心巷子太窄不便厮打,便去到巷口迎敌。等了约半个小时,果见一队人向这边走来……钟盛富令工友各自隐蔽,吩咐只等一到巷口,砖块、棍棒齐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工友们遵言,等了几分钟仍不见动静,钟盛富急了,从矮墙伸出头探个究竟,方发现人影在不远处转了个弯,去了晒鱼场方向。

钟盛富立即撤兵返回。

何南家灯火辉煌,门外站满守护的工友,灵堂正中摆着一具空棺材,左右墙上写了“音容犹在”、“早登仙境”之类的对联,棺材前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是一块写有死者生辰八字的灵牌。八仙桌左边的道士,手中不停地敲打木鱼、锣钹,念着咒语;右边是身穿袈衫的光头和尚,手中捏着沸珠口中念念有词……香珠披麻戴孝跪在棺前,文贵则在东走走、西转转,忽见钟盛富在灵堂里探头探脑,便上去问道:“彭昆来了没有?”钟盛富摇摇头:“他们走晒鱼场那边了。”

文贵惊道:“快去晒鱼场救阿祥、阿威!”钟盛富马上呼叫:“弟兄们,跟我去晒鱼场杀彭昆狗日的!”文贵见这伙人勇气有余谋略不足,便亲自指挥,大家不要叫,悄悄盯梢向山坡移动的黑影。

果不出所料,这伙人正是彭昆他们。当陈余祥、陈百威把尸体绑在苏小飞的背上,彭昆便怪笑一声包抄过去……陈余祥、陈百威已没有了逃遁的机会,拾起钢铲、操着屠刀杀将过去——这两样东西都是苏小飞带来的。

陈余祥、陈百威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吃亏,恰在这时钟盛富率众赶到,一时间棍棒叮当,喊声震天,厮打得十分激烈……陈余祥、陈百威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猛记起那具尸体,四下里寻找,见彭昆领着几个人正护送苏小飞逃离现场。“苏小飞站住!”陈余祥大喝一声,和陈百威如神兵天降,拦住了去路。

彭昆虽诡计多端,但对性命却十分看重,嘴里叫道:“弟兄们杀了姓陈的,梁叔重重有赏!”自己则寻机潜逃。其余几人曾领教过二陈的厉害,不敢恋战,也逃得无影无踪,剩下苏小飞驮着尸体想逃也逃不了。“两位陈爷爷,刚才阿昆要我把尸体给他,我不干,我知道他们会被你们打败,真的,我不骗你们。”

陈余祥用钢铲顶住他的后腿:“少废话,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苏小飞连连称是,额上大汗如注。

宽敞的晒鱼场复归平静,潮水已经退去,呐喊声连同涛声一起消失在无际的海边,仿佛刚才的一场厮杀根本不曾发生……钟盛富集合起工友,站在队前清点人数,见没有伤亡便向陈余祥、文贵告辞。

老太太的尸体送回到了家里,香珠哭得惊天动地,众人使劲将她拖开,才把尸体洗净盛装入殓,同时也计议日后之事。陈余祥道:“现在不要想的太多,先安置婶娘再说。”众人依言,议定将南婶的遗体七日后出殡下葬,地点仍在筲箕湾晒鱼场的坡上。坟墓的地点,面对北方大海,遥望大陆故土,此处按下不表。

再说同乡会方面,梁再堂已被彭昆迷惑。

彭昆和手下串通一气,一口咬定陈余祥私藏了遗体,有意刁难,为了让局面日趋紧张,有意去春园市场捣乱。回到梁府清点人员,发现少了苏小飞,就向梁再堂禀报,说是陈余祥对同乡会实施报复,梁再堂不明就里,又性麻烦,就胆怯地劝导彭昆:“我们丢了苏氏兄弟,他们也死了老太婆,这事就算了,以后各不相欠,你也不要惹麻烦。”

彭昆滴溜着小眼睛,又有了诡计:“梁叔说的极是,侄儿也巴不得从此天下太平,只是两个东莞仔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在湾仔码头、春园市场纠集了大批暴徒,准备称霸香港。”

梁再堂惊道:“会有这等事?”

彭昆道:“有一事我正要禀报,苏小飞已探得陈余祥把何南老婆的遗体埋藏在筲箕湾晒鱼场坡上,我准备今晚偷挖出来。”

梁再堂被惹起了火,“丢老母,姓陈的真要和我做对,老子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压他下去!”

彭昆道:“我们要的就是梁叔这句话,有你的财势、地位,加上我们不怕死,这香港的天下就是我们的!”

原来彭昆见苏小飞迟迟不归,估计他一定落在陈余祥手里了,而苏小枫又是个软骨头,一用刑什么都会招供。于是演出了月夜争夺尸体的一场厮打。

这场厮打彭昆大败而归,回到梁府己是深夜,此时梁再堂正坐在厅里等听好消息。

外面吵吵闹闹,佣人开了门,彭昆把衣服一脱,在地上抓了泥往胸部、脸上乱涂,接着扮成瘸子去厅里禀报:“梁叔,不好了,我们大祸临头了!”梁再堂又听到天井里一个个哭爹叫娘喊哎哟,又见彭昆这般模样知道不妙:“别急,慢慢说。”

彭昆趁梁再堂不注意,蹦上右边的太师椅。用手在八仙桌上的茶杯里沾了水洒在眼里充做泪水。

梁再堂坐定:“说吧。”

彭昆哭诉道:“我早料到陈余祥会对筲箕湾晒鱼场严加看管,因此也做了准备,小飞去了不久,我领着弟兄们去接应,可哪里料到陈余祥比我们估计的要毒辣百倍,在那里埋伏了好几百人。梁叔,你猜那几百人是哪里来的?原来都是春园街市场的小贩、湾仔码头的苦力,这伙人仗着人多势众,对我们大打出手,弟兄们苦苦招架,哪里顶得住?”

梁再堂:“尸体找到没有?”

“找到了,苏小飞准备背回来,没想尸首这东西不好背,要用绳索固定,结果被他们夺走,连小飞也一起抓了,幸亏我头脑冷静,下令撤退,才保住弟兄性命。”

梁再堂皱眉:“尸体没保住,见官的话会有麻烦。”

“梁叔,麻烦大着呢,临走时我一个人压阵,被陈余祥打倒在地,他用一把白晃晃的匕首顶着我的胸膛叫嚷:‘彭昆,我本想一刀杀了你,但要留着你活着回去报告梁再堂,告诉他我陈余祥是专为捞世界来香港的,现在已经有了五百人的队伍,我知道梁再堂有钱,要他先拿出一万大洋给我购买武器,还有塘西的旺发赌馆我也要借用五六年。’”

梁再堂吓得面如土色:“他真是这样说的?”

彭昆道:“一点没假,梁叔,原来他早就盯上你了,以前我只说他用什么‘缓兵之计’,根本不往这么深去想,到现在我才仿然大悟!”

梁再堂站起身,在厅里踱步,内心十分焦急,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肥”,富人最怕的就是被人勒索。

来回踱了几次,梁再堂在彭昆身边停下:“阿昆,我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彭昆摇摇头,又点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办法应该是有的。”

梁再堂踱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我们再齐心,也才三五十人,难与儿百人匹敌。”说罢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彭昆见自己的表演成功欺骗了梁再堂,内心窃喜不已,嘴里却道:“梁叔不必过虑,这节骨眼上,不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据我所知,陈余祥才来香港,根底浅薄,纠集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己号称五六百人,那是吓唬我们的,依我看,最多不过百把人。”

梁再堂道:“百把人也很多了。”

彭昆滴溜着眼睛:“不怕,我有办法对付。”

梁再堂倾身:“你有什么办法?”

彭昆道:“首先提高弟兄们的待遇,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一心替梁叔卖命:第二呢,马上购买一批军火,只要有武器在手,小孩子都能杀死武林高手。”

梁再堂知道无论养兵还是购买军火,都得花钱,可一想到陈余祥对他虎视眈眈,只好咬牙答应下来:“我同意养你们,只是不能养得多人,机灵的、有力气的留下四十人左右,军火呢——军火商是非法组织,他们会不会漫天要价?”

彭昆道:“不瞒梁叔,购买军火的事我早就有了门道,来香港之前,我在广州认识一位名叫马佛的广西人,此人没有什么本事,专会吹牛,天上的事他知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一次在天字码头饮早茶,有人见他吹得天花乱坠,便以为他有本事,把他约到密处谈生意。你猜此人是谁?原来他是陈炯明手下的一名将领,名字叫莫启青,广西贺县人,曾在桂系军阀陆荣延手下做过教头,后来看到陆荣延不行了,才率部投靠陈炯明。1920年,陈炯明打垮陆荣延,莫启青随着一起进入广州,因他是广西人,又是叛变过来的,陈炯明对他始终有成见,总不予重用。莫启青曾于战乱中私藏了大批军火,现在官场不得志,有意出售这批武器,得款后准备退出军界,归家养老。”梁再堂立即明白这是一宗很有赚头的生意,不禁心动,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彭昆道:“马佛一听,知道这生意大有赚头,拍着胸部保证——‘这事好办,我的老家在十万大山,那里土匪成群,最需要军火,卖给他们定能卖大价’。谁想对广西的行情,莫启青比谁都熟,说一来路途遥远,运输不方便;二来广西的土匪凶悍,如果去的人少了,不仅得不到钱,丢了命都不知道。马佛于是吹牛说他对香港十分熟,认识不少海盗、悍匪,他们为了扩充势力极需武器。莫启青一听,很感兴趣,当下许诺,一旦事成,给他百分之十的回扣,马佛得到这个好消息,兴奋不已,可又感到这买卖危险,需多几个人,于是拉上我,我又带上苏小飞、苏小枫,四个人一起来到香港,我们带的钱少,对香港又不熟,哪里去寻海盗劫匪?不出三个月,马佛吃不了苦,回去了,我担心这桩生意被别人抢走,要马佛稳住莫启青,许诺终有一天能成功。”

听到此处,梁再堂问道:“这是多久的事了?”

“两年前。”

梁再堂连连摇头,“都两年了,军火恐怕早给人买走了。”

彭昆道:“不会,我跟马佛经常联系,前不久他还告诉我,说军火还没卖,莫启青叮嘱他千万保密,不要走漏风声。”

梁再堂道,“此事刻不容缓,千万不可让别人抢在前面。”

彭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问题不是很大,我马上派人给马佛送信,通知莫启青,转告我们近日将赴广州详谈。”

梁再堂松了口气。

彭昆又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对付陈余祥,趁着他们条件没有成熟,迅速武装起来。去铁匠铺打制大刀、长矛、鸟统,还得请梁叔速决,拨出一笔现金来。”

这回梁再堂不再小气,同意彭昆速去办理。不出两天,同乡会的人都有了大刀、长矛,小头领还拥有一支鸟铣,彭昆则特意打了一把短火铳。

有了梦寐以求的“队伍”,彭昆神态与过去判若两人,天天派人去春园街市场骚优,有意挑起事端劫夺一些财物。

陈余祥这边见对方来势凶猛,暂时只好躲避,所到之处,无论菜市场、码头,都有拿刀拿铳的人追杀,扬言要救苏小枫、苏小飞。陈余祥见大家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只好把苏氏兄弟交还给同乡会,谁想事端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惹来更大麻烦苏氏兄弟知道他们所有栖身的地方,天天带人追打。

陈余祥实在忍无可忍,与陈百威商议,决定重出江湖,在香港创建一个堂口……做出这决定的时,陈余祥十分痛心,他深知江湖险恶,无论是谁一旦陷入,终生难以自拨,最终都会葬身此道。

在中国,最大的黑社会组是“洪帮”和“青帮”,其中尤以洪帮历史最悠久,影响最深远,陈余祥在广州加入的组织“洪胜堂”正是属于“洪帮”。洪帮最早要追溯到明末清初,由郑成功发起,第一句秘密口号是“明大复心一”,反过来即是“一心复大明”,目的是反清复明,因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是“洪武”,所以这个组织就称“洪门”。洪门后辈都知道他们的开山祖叫“洪英”,其实这名字是第一代洪门前辈的总称,即“洪武门下都英雄”之意,其中当然也包大家熟悉的民族英雄郑成功在内。

洪门以反清为宗旨与清朝廷势不两立。第一个堂口,是郑成功在台湾金台山开设的“明远堂”,之后派属下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及军师陈近南进入清占区发展洪门组织。进入大陆后,蔡德忠等五人即与陈近南分开。

先说蔡德忠领五人与陈近南分散后即向南潜至福建莆田县九连山少林寺,在那里削发为僧精练武术,待机起义。

雍正十一年,蔡德忠率福建少林僧人密谋造反,事前被清帝听闻,派兵围攻,并纵火焚烧寺门,僧众死伤殆尽,仅逃出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马超兴、李式开五人,其后被洪门中人奉为“前五祖”。

前五祖于突围途中,获得反清志士吴天成、方惠成、张敬之、杨林佑及林大江等五人掩护扶持,才得脱离险境,共同前往粤省。因此,洪门中人又将上述五人称之为“中五祖”。

这群人抵达惠州宝珠寺。当时,许多反清人物为了逃避缉捕,部分遁迹空门,以求隐蔽。当即由宝珠寺僧人吴天佑、洪太岁、姚必达、顺廷贵及林永超五人,迎入寺中,共谋反清大计。此五人又被洪门中人奉为“后五祖”。只可惜这班人立足未定,壮志未酬,由北京南下的清兵,已会同当时“平南王”耿精忠的部属,包围宝珠寺,于是血战再起。

由少林寺逃出的“前五组”,在奋战之下,杀出重围,再度脱险;继而宝珠寺的僧人及一千抗清志士,亦有小部分突围而出,落荒而逃。沿途并与陆续由宝珠寺逃出的残余僧众,辗转进入赣境。在赣州城西的“阎君庙”与另一批抗清志士会合。此处据点系前明参将黄昌成夫妇隐身处。彼此会商结果,均认为势力过于单薄,实不宜于此时和清廷硬碰。互相交换秘密诗词符号,嘱黄昌成妥为隐藏,暗中招贤纳士,以图后举。后又恐多人聚集,容易引起清廷的注意,于是“前五祖”等人又再向现湖北境内转移。

进入湖北境内之后,他们听说有一股反清势力正潜伏于襄阳附近,陈近南直接前往调查。果然遇上郑君达之妻郭秀英及其妹郑玉兰二人。郑君达是郑成功的世侄,于较早期被清军杀害。其妻、妹二人与郑德英等在少林寺早已认识,此时相遇,真是感慨有加。

郑玉兰姑嫂二人带领的反清志士并不多,想要进行武装起义,仍然感到力不从心,此时正在积极准备,等待与各地反清力量会合后,再图大举。蔡等人的到来,正合其意。蔡等听说郑君达的遗体葬于襄阳城东丁山之上,为表达哀思,义士们共同前往致祭。这批反清人物在其坟前沥血为誓:一定要联同天下豪杰,驱除满虏,还我河山。

不料此时,襄阳副将张近秋接到报告,知道有绿林人士胆敢纠众致祭“叛逆”郑君达之墓,便立即集中精锐部队六百多人,火速开往丁山,命令部下务必一网打尽,以向清廷邀动请赏。

当时这群扫墓者正在指天为誓,泪洒碑前,忽闻报有大队清军前来,连忙登高远望,果见战尘已至,倾刻已陷入重围之中。

几个人于是在坟前紧急商议,认为按当前形势,除非分路冲杀,奋勇突围,否则就会束手就擒,郑玉兰虽为一介妇人,但颇有决断力,且武功不凡。她自告奋勇,由她姑嫂三人带领一支人马,在正面迎击张近秋,掩护其他人从侧翼突围。

蔡德忠等人坚决不从,认为由姑嫂两个女子迎击敌人,而自己堂堂伟丈夫却突围而走,日后何以面对郑君达在天之灵,何以面对全国的反清义士?但此话遭到了姑嫂的严词责备,认为反清人物如果因此而全部牺牲,对反清大业没有任何好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有用之身,继承先烈遗志。至于姑嫂二人,只是一介女流而已,而且早就想与亡夫亡兄见面了,何必拦阻?蔡德忠等无词以对,只好忍痛答应。郭秀英又将遗孤二人,托蔡德忠等带出重围,长成后继承亡父遗志。

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于是开始。

郭秀英姑嫂带领三十多名志士先向敌军阵中冲杀,以一挡百,反复冲击敌营,砍杀清军数十人。与此同时,蔡德忠等五十多人则从相反方向突围杀出,清军畏其神勇,纷纷后退。这批人乃冲出重围,留下了日后洪门组织的基本力量。

郭秀英,郑玉兰姑嫂二人身负重伤,终因人孤势单,全部牺牲殆尽,双双毅然投河自尽。

船夫谢帮恒父子均为反清人士,事后从河中捞出二人遗体,先藏于船中,当天晚上埋葬于三合河畔。当年冬天,又在河畔村落附近,建立“姑嫂庙”,外表和一般村落的“社会坛”一样,使清廷官员无法识别,以便日后反清志士前来凭吊。蔡德忠等数十人突围之后,开始潜伏在附近的山野之中,随后,分批化装成各种人物,再行北上,先后到达湖北边境的万云山,山中有一个寺叫万云寺,主持名叫万云龙,他收容了蔡德忠等人,共同谋划复明大计。此外,万云山的附近还有一名反清志士,设立了“白鹤道观”,自称“白鹤真人”,以研究道教为名,暗中招揽反清复明志士,此人便是陈近南。陈近南原名陈永华,雍正初年任翰林院学士。身侍清宫,心怀故国。火烧少林寺后,更对清朝不满,于是辞官回乡,厕身道教。陈近南与万云龙一道一僧,居住如此近,且志趣相投,蔡德忠等人的到来,更是增加了生力军。于是他们决定成立一个足以号召天下的组织。事前他们派出很多人马,分别到各省各县。邀请各地反清力量的领导人物,集中一堂,共商大事。这就有了洪门历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之举,其时正是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参加洪门首次聚义大会的首要人物,在文字上有记载的,除了万云龙、陈近南及“前五祖”蔡德忠等人之外,来自广东的有吴天佑、吴廷贵、洪大岁等;来自福建的有吴天成、方惠成、张敬之等;来自江西的有黄昌成、钟玉英等;明室遗臣及各地的反清志士,闻讯自动前来的有二千人之多。

“红花亭”聚义时刻为“丑时”,也就是夜半更深之时。众人推选陈近南为“香主”。

“红花亭”聚义之后,香主陈近南就与大家一起策划进行反清的武装起义,先由洪门兄弟捐出钱财,毁家纾难者不计其数,集中财力物力后,他便派人分头到各地招兵买马,人员陆续集中于襄阳一带,清廷注意到此地民众有异动,因此也派重军集结于湖北省各主要城镇、要道。

同年八月二十一日,陈近南认为诸事就绪,于是发号施令,登坛点将,任命苏洪光为“先锋”,吴天佑等为“中军”,吴天成等为“后卫”。他向北遥祭崇侦,然后挥军向湖北中心武汉进发。

进军之初攻下若干州县,到九月初接近武汉时,却遇上了八旗军,清将于成龙颇具大将之村,一经接触,洪军就被击败。被奉为明王崇侦“皇孙”的朱洪竹在乱军中失踪,大将万云龙亦在战斗中战死。“香主”陈近南命令撤军,沿途屡遭清军截击,残余力量,只好退入襄阳死守。

清军自然不会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他们立即开始攻城。洪军虽败,士气犹存。也许他们意识到襄阳肯定是他们可以坚守的最后一个阵地,再退一步,则欲退而无所退,于是他们在百姓的帮助下,死守此城竟达三月之久。在此期间,清将屡次投书招降,但陈等洪门英雄绝不为之所动,而守城力量已达到再衰三竭的地步,伤患日众,粮草不继。在这种情况下,陈近南召集紧急会议,决定将残余部队分成一股,分路突围,以保存仅有的力量。倘能突围成功,各部分散到各地潜伏,待机建立洪门山头,作长期抗清之计。五股人马在突围之前,陈近南留给大家一首诗,他让大家牢记在心,以备他日联系时使用。

这首诗就成为洪门史上最有名的一首诗: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此事传与众兄弟,后来相会团圆时。

自此之后,洪门组织转为地下发展,代代相传,据陈余祥的师傅说,广州的“洪胜堂”属于万云龙的遗部。洪门组织经历过几百年的演变,组织形势、入堂仪式及口号暗语虽没有改变,但实际在行动上早已脱离了“反清复明”的性质,成了各自为政的纯黑社会组织。

陈余祥的师父从师祖手中接过“洪胜堂”的时候,在广州的洪门组织还有很多,都依靠贩卖军伙、走私鸦片、设赌局、开妓院等维持堂口所需的日常开销。各个堂口同在一起,经营的也是同样的营生,这样难免有利害关系的冲突。实际上,陈余祥的师父及上辈、上上辈的师祖们,谁也没有逃脱过江湖恩怨,整生都是在打打杀杀中度过。万云飞一生英勇,练得一身使暗器的绝技,江湖上提起“飞镖万云飞”没有不谈之变色的,不知有多少身手不凡的好汉死在他的手下,谁想到了暮年,随着手枪、炸弹之类涌入黑道、特别是军阀势力的介入,使他产生了厌倦江湖风浪的念头。细想起来,并非是他怕死,而是经历风险大多,突然产生了对平静生活的渴望与向往。

陈余祥、陈百威是他最后的两个弟子,收下后仅跟随不到两年,所授的武功也只是一些拳脚和刀棍。陈余祥、陈百威投靠万云飞的目的是为了学成“飞镖万云飞”绝技,到最后,万云飞不仅没有传授,反而劝他们不要涉足江湖,应趁早退出。

陈余祥、陈百威依师傅之言回到东莞乡下,想凭着一身力气耕耘田地谋生,设想生活不遂人愿,连年干旱。只得南下香港。

陈余祥、陈百威准备在香港建立第一个洪门组织,发展对象为晒鱼场渔民、市场小贩及湾仔码头的搬运工。这些人对“洪门”虽不是很熟,但道听途说不少,都知道这是一个秘密组织,加入的人都要拈香拜祭香主万云龙,喝血酒,然后练武功,从此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再担心被人欺侮。陈余祥认为针对这种情况,最利于搞组织,虽不敢保证一声号召便应者云集,最起码会有人响应。

两位一合计,再跟何南、文贵商量,便一拍即合特别是文贵,早就希望香港能有这样一个堂口,并马上献计:“既要成立这样一个组织,必须拿出点东西让人信服,比如当年陈胜、吴广起兵在鱼肚里塞字条,上书‘陈胜王’,又比如太平天国起兵,洪秀全得益拜上帝会。”

陈余祥点头:“文贵叔说的很对。不过,我们可以饶过这一道。不瞒各位,我和阿威在来香港之前已在大陆入过洪门组织,并且还有辈份。”

文贵眼睛为之一亮:“你们真的入过‘洪门堂’?”

陈余祥点头:“是的,我们的组织叫‘洪胜堂’,堂口设在广州,堂主万云飞。”

文贵惊讶道:“是不是‘飞镖万云飞’?”

陈余祥:“正是敝人的师傅。”

文贵击掌:“这就好办了,洪门会本身就是一个很有号召力的组织,只是两位要拿得出凭证最好。”

陈余祥从怀里拿出一面真丝“委任状”,上书的职位是“洪门堂”红旗五哥。

原来加入洪门组织,等级制度十分森严,除“龙头大爷”、副龙头、护印大爷、护剑大爷这几位核心人物外,还分为内外八堂。

内八堂:香长,又称“军师”。

坐堂:又称“左相”。

盟证:又称“中堂”。

陪堂:又称“右相”。

管堂:又称“总阁”。

执堂:又称“尚书”。

礼堂:又称“东阁”。

刑堂:又称“西阁”。

外八堂:心腹,又称“堂内军师”或“心腹大爷”。

圣贤:又称“堂外军师”或“圣贤二爷”。

当家:又称“当家三爷”或“桓侯”。

管事:又称“红旗五爷”。

花管:又称“巡风”。

贤牌:又称“守山”。

江口:又称“检口”。

么满:又称“老么”、“铜章老么”、“铁印老么”等。

陈余祥“红旗五哥”的级别属于“外八堂”的第四位,按大陆参加洪门组织的规矩,凡红旗以上的高层人物,都有山主的委任状。

陈百威的级别是外堂的花官,又称巡风,没有“委任状”。

文贵是位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对洪门组织有所了解,接着又和陈余祥谈及什么“前五祖”、“后五祖”洪门典故、入会规矩,陈余祥对各种暗语、诗词都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文贵一时兴奋,竟手舞足蹈起来:“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阿祥到时把这些条条框框、立法搬弄出来,保证全香港都会轰动,纷纷加入我们的组织!”

陈余祥道:“这一点我也有信心,但还得做一些前期工作。比如前五祖万云龙、陈近南在红花亭大结义之前,先放出风声,说某日在河畔发现一具重五十二斤十二两的白石香炉,炉底刻有‘反×复明’四字,以暗示‘反清复明’之举是天意的安排,五十二斤又十三两的解释则为‘五湖’、‘二京’、‘十三省’。此外,又特意设置一名来路不明的少年,朱唇方口,仪表非凡,经陈近南、万云飞查询证实之后,认定是崇祯皇帝的孙子,太子妃李氏之子,让与会之人更觉得这是天意所归。”

文贵点头:“这实际上也是洪秀全那一套拜上帝会的做法,不过也很重要,现在有了阿祥的红旗五哥委任伏,我便在这基础之上设一个计,由阿南、香珠、阿威分头去行动,对所有熟悉的人灌输洪门在江湖上讲义气、劫富济贫的思想,然后又说大陆洪门组织非常同情香港同胞受尽英国政府及本土恶势力的双重欺压,特派遣武功高深、刀枪不入能飞檐走壁的红旗五哥及师弟前来拯救。”

众人一致赞同文贵的题议,文贵得意道:“还有一点也重要,为了便于大家记住这位洪门大侠的名字,阿祥必须有一个上口的绰号,就起名叫‘卖鱼祥’怎么样?就说这段时间卖鱼祥要深入到各处市场,传经讲道。”

南叔道:“这绰号好,我们和彭昆争斗,大家对阿祥都有神秘感,这样一宣传,相信的人肯定多。”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菜市场、码头、茶楼,到处传颂着大陆洪门派“卖鱼祥”前来香港拯救港民的消息,又说卖鱼祥武艺超群,刀枪不入,与梁再堂斗法,以一当百……这些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十天传遍了铜锣湾、湾仔码头、中上环、塘西及皇后大道各处,到处沸沸扬扬,越说越神乎。

预期效果达到了,文贵按原定计划放出风声,说“卖鱼祥马上开堂收徒”,传武艺和洪门教义。

不到三五天,不少年青人按捺不住,四处打探“卖鱼祥”的下落,有人听说“卖鱼祥”经常在春园街市场出没,便亲自跑来寻找……至此,陈余祥,文贵认为条件已经成熟,便请来工匠、木工将筲箕湾何南、文贵的住宅按“堂口”的布局装饰一新,放出风声,说“卖鱼祥”将于9月初1在宵箕湾华人住宅区开堂收徒……消息一经传开,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陈余祥预计的人数远远超过想像,两栋平房不够开堂立坛,于是又把前后四栋房屋租下来,用红砖砌了围墙,围墙正北开一扇大门,门内是一块空地,这空地是原来的宅主傅灵华拆了一栋旧木屋准备重新兴建砖房的宅地,现在被陈余祥租用,恰好可以做演武之地。傅灵华祖籍福建,祖上早在1840前来港,香港成为英占区后,便和一些外乡人一起从英国人手中购下筲箕湾大片地皮,准备做菜地耕种,当时的筲箕湾一片荒芜,杂草丛生,蛇虫出没,地价相当便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是傅家命该发财,这片地皮烧了杂草种上菜疏不久,由于这里紧邻湾仔码头,维多利亚港逐步成了世界最繁荣的黄金港,这样招至大批码头搬运工的涌入,他们大多来自大陆,居无定所,傅家祖先灵机一动,便在此处筑起了简易工棚租给码头工人。随着天然良港的不断开发,房屋出租业越来越繁荣,慢慢有了钱。傅家鸟枪换大炮,开始大造房屋,经过几十年的演变,便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傅灵华做为业主,因房屋太多,常为收房租的事苦恼,今听得大陆“洪门”来此开堂立台,便有心加入,加上文贵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立即赶走几家房客,愿意“无偿借用”。

陈余祥既然要重出江湖,当然是以义气、信用为重,许诺只是“租用”,待堂口兴旺之后,房租一一归还。

堂口正北围墙内是一片空地,空地过去是两栋砖房,可做堂口常用人员的聚会休息地,再向前是以前南叔、文贵的住屋,里头折去隔墙,使之变成几个大间,文贵那边做堂口办事处;何南这边做为会场,正中央设神坛,神坛上方由文贵贴着一张大红纸,写着“洪家祠”三个大字。两旁则写有陈近南、万云龙等前后五祖等洪门历代人物。

后面两栋房子是陈余祥、陈百威、文贵、何南等人的住处,由于开堂后以后不会再做鱼生意,房内布置得十分整洁。

接下来又向傅灵华借了一笔款,做为开堂经费,另外还购置了一批大刀、长矛,专等9月1日正式开堂。

话说“卖鱼祥”在香港开堂授徒的消息一经传开,很快就传到了彭昆、梁再堂耳朵里。当时彭昆还不知道“卖鱼祥”为何人,只是这消息给他带来了震动和窃喜——他向梁再堂鼓噪,说如今又有人欲称霸香港,必须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梁再堂身为富人,此时已手忙脚乱,不再像从前那样吝啬小气,放任彭昆去搞。

彭昆在风声四起中冷静下来,派人打探,得知所谓“卖鱼祥”其实就是陈余祥,于是冷笑道:“我以为大陆洪门高手真要来香港开堂立坛呢,原来是东莞仔的把戏,骗骗别人还可以,骗我?哼,拾人慧牙的伎俩,从陈胜、吴广到洪秀全早就玩过了!”

对于“洪门”,彭昆早有所闻并十分惧怕,至于陈余祥,他觉得没必要放在眼里,他向梁再堂禀告事实真相,说这是陈余祥蓄谋已久的,仍少不得添盐加醋说他们要来打劫梁府。

梁再堂虚惊一场,但也不敢怠慢,令彭昆想办法对付。

彭昆向梁再堂拍胸保证,说小小陈余祥不足为惧,只是在没搞到军火之前还得小心谨慎,特别是要做好侦探工作。

没多久,彭昆又探知陈余祥定在9月1日开堂立坛,并已经着手布置“堂口”。

彭昆不大相信一个穷小子开堂能收下多少弟子,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暗地里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单等9月1日给他一个下马威,叫他夹着尾巴滚出香港。

单说9月1日这天一早,彭昆纠集大批人员,并特意从旺发赌馆叫来了向科武、曾英勇,以防不测,队伍集齐后,浩浩荡荡开往筲箕湾华人居地。沿旧路走了没有多远,突然被围墙阻住去路,以为走错了地方,爬上墙头一看,才知道没有走错,只是多了一圈围墙,恰在这时,一个腰束红带、手持红缨枪的岗哨喝令:“干什么的?!”

彭昆道:“来入洪门会的,不知门口在哪里。”

岗哨放下红缨枪:“这里没有门,到处都有岗哨守卫,来投洪门,请走正门——正北面。”

彭昆等人绕道去了北门,果见好一个热闹去处,大门口齐整地排列了两队一身短打扮腰束红带的精壮青年,一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怀里抱着亮闪闪的马刀,中间空出一条道直抵堂内,见彭昆等人来,立即拉开步,举起马刀,与对面的交叉成若干个“×”字,封住去路,并一齐喝问:“什么人?不许带兵器私闯洪门!”

彭昆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呆了,好在他也算是聪明人,示意手下退下,上前施礼:“我是卖鱼祥的朋友,在他开堂之际,特来祝贺。”

这些人都是陈余祥从前来投奔洪门的人中挑出来的,经过几天训练,居然也掌握了基本规矩,一个个像模像样,齐声道:“未征得堂主许可,恕不放行!”

早有人进去通报。稍倾,陈余祥在陈百威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但见他一身唐装,双手反在背后,一双千层底青布鞋,步伐刚健有力。

彭昆透过刀丛,见陈余祥一脸冷竣,眉字间蕴藏一股威严的煞气,来时的气焰一下子消了三分。

陈余祥一举手,一排马刀立即放下,卫兵们仍按原来的姿式站好。

陈余祥双手抱拳:“彭先生别来无恙,光临敝处有何指教?”

彭昆也抱拳还礼,样子十分生硬,一看就不是惯于此道的,一说话口齿还算清楚:“不敢。彭某人闻得陈先生今天开堂授徒,特来祝贺。”陈余祥:“谢谢美意,有请——”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彭昆又道:“陈先生的美意我领了,只是同我来的手下不能站在太阳底下曝晒。”

陈余祥明白他的用意,带来这帮人,目的无非是乘机捣乱,说:“区区小事不用彭先生担心,来者都是客,江湖上的规矩还是要的。”接着叫道:“来人,带客人去后堂休息,一定要尽心伺侯!”

未待彭昆反应过来,大门内齐唰唰跑来几十个干净利落的年轻人很有礼貌地收了彭昆手下的器械,并半请半推地带往一处。

彭昆愕然,望着陈余祥。

陈余祥道:“彭先生不必多心,送客时收有器械一定如数奉还,拿着东西出席大会好像不雅,你说对不对?”

彭昆一脸无奈。

彭昆、向科武、曾英勇由陈余祥陪至会客厅,早有人奉茶让坐。陈余祥双手一抱拳谦逊地说:“各位恕罪,今天客人较多,我不能奉陪。”

没想到陈余祥一出去就不再露面,彭昆更没料到陈余祥在短短的时间内招收了如此之多的“门徒”,又担心随来的手下,几次想离开,都被“门徒”阻止:“彭先生稍安毋燥,陈堂主吩咐,他一会就来。”

彭昆按捺不住了,仗着有向科武、曾英勇在身边强行离开客厅。

陈余祥的“门徒”劝不住,只好说:“彭先生如果非要离开客厅我们也不强留,只希望不要责怪洪门中人不懂礼貌。”

彭昆冷笑道:“什么洪门、鬼门,全是骗人的把戏。”

出得客厅,本欲去寻部下,无奈处处卫兵不许他乱走动,只在可以走动的地方走走。

原来陈余祥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组织已初具规模。接收的第一批门徒以何南、文贵、傅灵华、香珠为基本人马,再介绍靠得住的熟人106人,加上陈余祥、陈百威两位,刚好108位,堂口的名称就袭用“洪胜堂”并成立了组织结构。

香港第一代堂主:陈余祥。

副堂主:陈百威。

军师:文贵。

管家:傅灵华。

心腹大爷:何南。

金凤四姐:何香珠。

108位洪胜堂基本成员今天在筲箕湾华人居地正式举行仪式。其余约一百余人作为预备会员,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后做为第二梯队吸收。

由于会场较窄,容纳不了太多人,今天分批举行仪式。

彭昆对陈余祥是不是“红旗”五哥表示怀疑,今天非要看个究竟,在向科武、曾英勇的护卫下,一路向何南的住宅走来——这里是正式会场。陈余祥对彭昆的举动了然于胸,也不下令阻拦,正有意让他“开开眼界”。

彭昆来到会场,已进行过三批入会仪式,只见第四批约二十人由“领路官”带领在门外清水盆净面,表示从此开始新的生活。“领路官”即是几个基本成员,此时的领路官是文贵,这二十名新会员都是他在赌场、算命摊、红灯区认识的朋友。

神坛上方那块写着“洪家祠”的木牌下面,左边站着的是堂主陈余祥,他的头上绑了一块打了五个结的红布。这块红布的意思是:第一结表示“天有八德”,即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第二结表示“地有八德”,即山河草木四方一行;第三结表示“君有八德”,即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第四结表示“亲有八德”,即慈慈恩爱扶教培宽;第五结“师有八德”,即坊道、求道、得道、悟道、循道、守道、成道、尊道。

二十人洗毕脸,由文贵领着由东门入内。

门卫收剑放行。这时有人捧着一个装满香的大盒子走近,每个入会者扔一块银元然后取一根香,这时中门又有两个卫士用双刀交叉,入会者执香从刀下爬过,这称为“过刀山”。

过完刀山,他们由文贵带领到隔壁的房里登记姓名、出生年月、缴入会费,再鱼贯过来听堂主陈余祥讲述洪门历史。

陈余祥将洪门由郑成功创办、前五祖少林寺举义到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洪门历史上著名的“红花亭”大结义讲述给入会者听。快要讲完时,陈百威拿来三个纸扎的假人放在神坛前跪着,这三个人代表洪门中曾出过的叛徒。

陈余祥讲述洪门历史毕,陈百威手持一柄剑,令入会者宣誓。

“各位已经宣誓,将来如果出卖手足,背叛帮会,便是他们的下场!”手起剑落,三个纸人的头便砍了下来。

接着,何南、香珠父女俩抬来一张八仙桌置于神位下,并摆上香、烛、水果、糕点纸钱等供品及一大海碗酒和一把锋利的匕首,二十个入会者依次划破左手,把血滴入酒中,然后列队跪下。

陈余祥将五根点燃的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上,示意跪在地上的人起立,依次喝供桌上的血酒……彭昆看得呆了,才相信陈余祥是正宗洪门中人,于是悄然退场。

出至门外,向科武问道:“昆哥,我们怎么办?”

彭昆滴溜着眼睛想了片刻:“走,回客厅,看他敢把我们怎样!”

彭昆领头走回客厅,几名“洪胜堂”的侍者仍回来伺候。因天气炎热口渴,彭昆端起刚才的剩茶要喝,一侍者上前制止:“此茶不能喝,你走后己凉了。”说完换了一杯滚开的乌龙茶。彭昆只得依从,热得满头满脸是汗。

时近中午,“洪胜堂”仪式完毕,陈余祥率门徒出来,彭昆自做多情以为要来向他打招呼,谁想陈余祥径直走向北门。

彭昆很不自在,忍耐了几分钟已憋不住,手一挥:“走。”领着向科武、曾英勇出了客厅。

来到北门,彭昆发现“洪胜堂”原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已在空地上扎起一个“讲台”,台有一丈余高,台上站着陈余祥和陈百威,陈余祥正唾沫飞溅、声情并茂他讲述什么。

台下,百多名新入会的青年人全部光着膀子顶着烈日认真听讲,但见他们站得毕恭毕敬,身上的汗水直往外冒,折射着阳光熠熠生辉……陈余祥道:“我们洪门中人,历代都是江湖中好汉,一个个体魄健壮,武艺超群。弟兄们初入会,多数不曾受过正规训练,为了强健大家的身体,从即日起,每天拂晓起床晨练,由我和副堂主传授武功,每天中午在烈日下曝晒半个时辰……我真心希望,青出于蓝能胜于蓝,一年半载后,都能超过我们。江湖上除了仁义当重,还讲究公平竞争,到时只要弟兄们中有人认为我们不行,可提出挑战,那时仍在这台上打擂,众目睽睽苍天在上,输了我主动让贤。”

听到此处,彭昆灵机一动,挑唆身旁的两位武士道:“科武、英勇,你们听到了没有?陈余祥如此口出狂言,简直把普天之下的武林人都给贬了,这口气要是我,断然咽不下去!”

向科武、曾英勇最受不得气,经彭昆怂恿,“嚯”地站了起来:“陈堂主容我说一句话!”

陈余祥本是为了鼓励手下说了此番话,不想招惹了外人,明白这是彭昆有意钻空子,但仍然镇静地说:“两位请讲!”

向科武手按曾英勇的肩臂,示意地坐下,双手一抱拳:“大胆冒犯一句,刚才陈堂主说的话本人己记在了心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我能上台与堂主比试,赢了能否算数?”

众入会的新门徒愕然,看看向科武,又看看台上。

陈余祥此时在新门徒的睽睽目光之下,已被逼得没有了任何退路,只有应战,否则,门徒们会对新堂主失去信心,将威信大跌,至于迎战,胜负更在不定之中。

对于向科武的武功,陈余祥一点也不了解,但对他的体格和力量却很熟识,那次在湾仔码头与钟盛富较劲,双方拼力相煎几乎白炽化,钟盛富长期做苦力,一身横力无与伦比,向科武能够跟他较量那么久,可见其功力之深厚。说实在的,陈余祥无法做到那一点,后来钟盛富因不服什么“武功”,多次提出要与陈余祥比试,陈余祥因腿伤,只跟他扳过手腕,因此而领教了苦力工的神力。

这时陈百威小心说:“堂主,你的腿伤未愈,还是我上。”

陈余祥举手谢绝:“我是堂主,他是向我挑战,这事一旦传出去,对新成立的‘洪胜堂’不利,你下去,我会没事的。”

向科武祖籍湖南,祖上曾中过北宋武状元,随岳飞征战金兀术,后因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残害忠良杀了岳飞,便愤世疾俗,退出军旅,来到湖南隐居山林,但武功仍世代相传。

曾英勇是向科武的同乡,他的武功都是朋友传授的,两人当年随蔡锷北阀,蔡锷看在“宝庆”同乡的份上,十分器重,后来蔡锷死了,部队分散,向科武、曾英勇所在部被陈炯明接管,两位外乡人的身份不堪在广州受辱,便逃到香港,恰逢梁再堂公开招聘赌馆保镖,在众多的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在香港谋得一份差事,暂时有了安身处,等待机会再慢慢发展。

今天,这机会可算是千古难寻,如果一旦打败了新堂主陈余祥,一夜之间就会名震全港,说不定被港督看中聘做保镖,日后的前程一遍光明。向科武憋足力气,束了束腰带,一路助跑飞身跃上丈多高的擂台……这一个动作令重未见过世面的新“洪胜堂”会员看的呆了,暗暗替他们的堂主捏了一把汗。

台下最得意的要数彭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以为从此后陈余祥会怎样了得,再拿他没办法,想不到天赐良机,一下抓住了要害,只要向科武一脚把他踢下擂台,凭他的“大陆洪门”身份是真是假,这一辈子也休想在香港抬起头来!

向科武跃上台,站稳步,双手一抱拳:“陈堂主得罪了!”

陈余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始审度对手。但见向科武身材高大,体壮膘肥,全身的肌肉像要把衣服撑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长期练功夫的结果。他的眼睛不大,单眼皮,却很有神光,面色紫黑,大脸盘、卧蚕眉,直鼻梁,留一头干净利索的一寸板头。

向科武施完礼,突然仰天大喊一声,如猛虎咆叫,似狮子怒啸,其威力足可使地动山摇,未待陈余祥反应过来,风一般直扑过来……这一招名“猛虎下山”,无非在气势上先声夺人,陈余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在他也是经风见浪的江湖中人,就地一蹲,双手着地,双腿来一个漂亮的“地龙戏水”避过向科武的锐气,专攻对方的下三路。

向科武本意是在用完“猛虎下山”后,再来一招“霹雳拳”,旨在速战速决,打他个措手不及,今见他居然能避过,心下明白对手绝非等闲之辈,立即改变战术,就地一滚,如高山滚石般逼向陈余祥……这招叫“地滚龙”,是向家的绝招之一,练成后,哪怕一千公斤的大水牛也能被滚倒。地滚龙的特点是依靠就地翻滚使大脑处于晕眩状态,全身肌肉变得麻木,没有痛的感觉,在此基础上,经过千锤百炼,浑身发热,产生力量,这样越滚越快,就像千斤巨石从高山之巅滚下来一般,所向披糜,势不可挡……陈余祥暗叫一声“好神功”,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使向科武的“地滚龙”从背下滚过,只感到一股热气直刺背梁,令肌肉发麻,心想一旦被压倒,后果不堪设想。

向科武见这一招又被破了,心理上不再轻敌,他知道陈余祥刚才使用的是“鲤鱼打挺”,这功夫再普通不过了,连初学武的人都会,但艺无止境,越是最简单不过的东西越包含了深奥无底的内函。

向科武第二招被陈余祥破了,一个“蜻蜓”采莲站稳,吸了口真气,颤动着全身把气运到双掌,十指弯屈,成鹰爪状,抬腿虚踢一下,以迷惑对方视线,手便向对方扑来。这动作叫“黑虎掏心”。

陈余祥就势躲过,一招“马步横打”,直取向科武项背,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开始反扑。

向科武感到后颈穴位有了压迫感,暗叫道:“好毒的手段!”就地一蹲,双手取向陈余祥裆部……陈余祥一跃而起,把气运到双腿,朝向科武蹬来,向科武仰后一挺,一个就地打滚;陈余祥蹬了个空,马上换一招“饿虎扑食”,逼得向科武在下面只有招架之功无还击之力。

向科武瞅准一个破绽,有意让陈余祥击中他的背部,一跃面起,俩人面对面纠缠在一起,手脚并用,看得台下一个个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向科武在气力上占了一定优势,估计再坚持一段时间待陈余祥的力气耗尽之后,再反击方可占上风。

陈余祥由于腿伤未痊,加之久战未胜,心理上有了几分急燥,就是这一舜间的变化,使对方看出了破绽,向科武运足气,一招“晴空霹雳”双手向陈余祥的天灵盖打来……陈余祥一惊,此时已别无选择,亦举起双手,迎向那双力比千军的手……四只手二十根指头成交叉状在空中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像斗牛一般,俩人在台上顶了几个回合,向科武喊叫一声,把真气又运上手掌。

陈余祥只感到向科武全身的气量毫无保留地运上了手,自己也只好收腹吸气,将全身每一个部位的力量调动起来。

陈余祥全身的肌肉慢慢紧绷隆起、硬如钢铁,两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样还是感到难以应付,再不停地运气,直至全身的肌肉在阳光下颤动,骨格“嘎嘎”作响……二十根手指头牵连着百多双眼睛,文贵、陈百威等人的心已提到喉咙上……彭昆脸上开始露出了得意之色,向科武一旦取胜,他这位“军师”不仅可以得到梁再堂的奖赏,而且也可以名噪江湖——因为这一计是他想出来的。

二十根指头按所承受的力量,骨头早就断成粉未,但靠着两人全身的真气护着,在台上产生了一种大楼欲倒未倒的“嘎嘎”之声,同时一股类似青烟的东西从指缝冒出……手掌的热度像炉火一样高得惊人……两个人为了名誉和前途互不相让,尤其陈余祥就算把性命拼上去也得维护香港第一个洪门堂口的尊严……就在众人心焦、紧张、热汗直冒的紧要关头,只见曾英勇腾地站起,大叫一声“我来了!”一路助步,人飞身跃上擂台……此时余祥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外来的力量,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曾英勇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