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坏人·好人
书接上节,彭昆继李志廷之后离开半山别墅,但他并没走远,在‘之’字路下面的文武庙附近停下来。苏小枫不解:“军师,我们不回堂口,在这里等谁?”“等陈百威入圈套!”“军师又设下了圈套?”彭昆得意道:“是的,这一回我又玩了一招一箭双雕——既报复胡蝶,又打击了陈百威,嘿嘿……”
苏小枫伸出拇子:“高、高,实在是高,军师比孔明还厉害!”
一会,山上驰来一辆雪佛莱,在拐弯处,彭昆透过车窗看清楚是文贵坐在车内,即令苏小枫:“快,用我的小别克盯上去,弄清楚姓文的去干什么。”
大约过去一个多钟头,苏小枫告知文贵去了筲箕湾找一位名叫张素贞的童子军负责人,像是要运什么东西回大陆去,现在正在准备船只。
彭昆急着给李志廷打电话,询问《胡蝶游东京》的设想是否已得到东京方面的首肯?回答的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测。
彭昆令马仔在附近找宪兵,称半山区别墅里出现了抗日分子。一队宪兵闻讯赶来,彭昆对翻译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宪兵们于是静下来等候。天黑了,一队“和安乐”成员出现在“之”字路上,象在探视。没多久,一辆客货车出现了。彭昆知道车上装的是胡蝶价值连城的行李。彭昆立即给李志廷打电话,告知陈百威已护送胡蝶出境,有意与皇军做对。
听到消息,李志廷如五雷轰顶,他正要借这部电影向天皇邀功,想不到现在就要泡汤,他在电话里如发怒的老虎一般吼叫。
“李大人息怒,”彭昆劝道,“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陈百威虽然跑了,但他心爱的小老婆仍留在别墅里,大人马上过来,抓住黄小妮就有希望找到胡蝶。”
不说李志廷怎样用黄小妮与陈百威交换胡蝶,单述彭昆租一部客货车随后追赶陈百威。
他知道陈百威要去哪里,因此心里也不着焦急,加之他揣有日本人发的“特别通行证”一路可免受盘查,在金钟道便追上了陈百威的车。金钟道的交叉口,向南是皇后大道东,直走过去是轩尼诗道。客货车没有转弯,更证实了陈百威是准备从筲箕湾引渡胡蝶出境。
快要接近晒鱼场,为了不引起对方注意,彭昆提前下了车,扮成渔民潜入附近的村庄,并租了两条划子,在江心等候。
也是彭昆命该走运,快艇只载走了胡蝶夫妇,大批行李仍由张素贞和她的男友用小划子送往东江。
彭昆一路紧跟,张素贞只注意日本人的机动艇,对一般的小划子并不在意。因此一直北上,从大鹏湾登岸,用六辆小推车载着行李沿马路直行。
手下几次提出下手,彭昆考虑到若在香港附近打劫,凭着胡蝶的美色与名气一定会惊动大陆国民党方面的官员出面侦破。弄不好落个名声扫地的下场,因此,迟迟不肯下手。直至跟到东江附近,彭昆才下令劫了行李。
回到香港已是第二天的深夜;彭昆打开行李检查,不禁惊呆了:胡蝶的财物比想像的还要多,其价值难以评估。
把东西存入密库,彭昆对手下说:“弟兄们这一趟辛苦了,现在已是深夜,本该慰劳各位,但是外面的饭店都打烊了,大家自己做饭吃,来,我也跟着做!”
马仔见军师如此体贴他们,都很高兴,在彭氏赌档厨房里忙乎起来。
八个人在厨房忙了一阵,一会便弄出一桌饭菜来。
大家正要动手吃,彭昆说:“各位慢吃,虽然不能慰劳你们,我还存有一瓶好酒,是正宗贵州茅台,今天我高兴,既报复了陈百威,又发了这一笔大财,一定要好好庆贺!”
马仔一齐欢叫,茅台还没到嘴,口水已经流了出来,都把各自的杯子用水洗了又洗,端端正正地摆在饭桌上。
彭昆离去没多久,果然提着一瓶酒回来,笑盈盈地对众人道:“大家以前喝过茅台吗?”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
彭昆脸色阴沉下来,叹道,“茅台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大家都没有品尝,想起来我就心酸,从内心同情你们。”
众人不懂彭昆的意思,有人嚷道:“军师,你只管说话,先给弟兄们闻一闻也好!”
彭昆揭开瓶塞,递到每一位的鼻子底下。
“好香!”
“美酒!”
彭昆道:“这还不算,摇匀了更香。”说着摇动几下,把桌上的酒杯逐一斟满。
各位品了一小口,咂嘴不休,彭昆见了,说:“既然你们都这么好酒,难得高兴,我还有,干了,多喝几怀!”
马仔又是一阵欢叫,举起杯,一饮而尽……彭昆并不急着回去拿酒,表情严肃地抱拳道:“各位弟兄,彭某人有一事相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军师何事求他们。
“实话告诉你们,自从与李志廷交往,我就注意日本方面的情况,特别是从地图上看到日本国的领土比海南岛大不了多少,就对他们能否霸占东半球产生了怀疑……我知道,他们失败是迟早的事。因此,我才不愿公开露面当汉奸,与李志廷的交往也只在暗中进行,谁也抓不到我的把柄。”说到此处,又扫视八名马仔,开始转入正题,“这一次我们劫得的财物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人的,我就不用说了,胡蝶是国际上有名的艺人,由于她的美丽与名气使国民党内有很多人愿意竭力帮助她。特别是最近探得一个消息,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她……戴笠是什么人物大家也熟知,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我很担心,一旦戴笠查出……弟兄们,因此,我才的茅台酒里下了剧毒药品……”
众人大惊失色,恨不得把刚才喝下的茅台用手挖出来……但一切都晚了,不少人其实早就有了感觉,只是不曾想到彭昆会来这一手,还以为是身体不适。
有人开始倒地,彭昆流着泪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为我出了不少力气,这一回就算是最后效忠吧,每年的今天我会祭奠你们的,并让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八个人全部死了,这时有两名厨子起床方便发现了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
彭昆见了,立即叫住两位,哭道:“他们喝了日本人赏赐的酒……他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帮帮忙,帮他们找个安息的地方。”
俩厨子望着这一堆死人发愁道:“这么多死人,怎么埋啊?”
“不愁,我开一台客货车,你俩把他们抬上去,我会有办法。”
彭昆从车库开来一台客货车,让厨子把尸体抬上去,亲自驾车向上环行驶。
这里是宪兵部专门用来枪决抗日战士的,尸体抛下去连掩埋的程序都省了。
两位厨子大惑不解,其中一名问道:“军师,人死了怎不去公墓?这里是枪毙人犯地方!”
“你真的想知道吗?先把尸体扔下去,等一会儿我再解释原因。”
两厨子齐力把八具尸体抬下车,扔入坑内,事毕问道:“军师,现在可以告诉原因了吧?”
彭昆点头:“当然可以。这八人爱管闲事,不该知道的秘密他们也知道了,所以有人要他们永远闭嘴。”
“是谁杀人灭口?”
“你看,就是他,在后面——”
两名厨子信以为真,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黑黝黝的大坑……正纳闷,眼前一黑,栽下坑里……
彭昆杀死了厨子,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星星稀疏,触景生情,想起一代枭雄曹操的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当年他因多疑错杀了欲杀羊款待他的吕伯奢一家老少,末了又宰杀沽酒归来的吕伯奢。彭昆想起了这一幕历史,仰天长啸:“曹孟德呀曹孟德,当初你还是不够彻底吗,如果索性把在场的陈宫也杀了,你的丑闻怎会流传百世?可见我彭某人更胜你一筹!”
彭昆的狞笑声被维多利亚港的涛声淹没了,尔后又自言道:“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这很正常,我也是因有曹孟德在前才发扬光大的,将来还会有后人更胜我一筹!”
彭昆发罢感叹,向大坑回望一眼,然后跳上尚未熄火的客货车绝生而去。
次日,得知李志廷派去与陈百威交换胡蝶的十几名日本宪兵全部失踪,这消息是苏小枫向他汇报的。
彭昆点头说:“日本宪兵当然不是陈百威的对手,那些失踪的人肯定喂鲨鱼了。”
苏小枫望着彭昆,忍不住问道:“军师,昨晚上随你去的八名弟兄怎不见回来?”
彭昆摇头叹道:“别提了,他们早就存有异心,出了新界,趁我不注意全都跑光了。”
“赌档的两名厨子也不见了。”
彭昆道:“可能也是跑了,看来还是你对我忠心,好好跟着我,我不会亏你的。李志廷那边有情况吗?”
“他正四处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要你去一趟,可能是关于建‘慰安所’的事。”
彭昆骂道:“这日本仔比猪还笨,干什么都要向我讨教,我成了他的军师似的。”
彭昆去了宪兵部,李志延果然是为了建‘慰安所’的事。他对宪兵失踪之事一字不提,彭昆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日本人最爱面子。他也知道派去的人都成了冤鬼,传出去宪兵部岂不面子丢尽?
彭昆把建‘慰安所’的各项设想、细则向李志廷说了一遍,并建议由莫启青具体负责。
过了几天,李志廷按照彭昆的建议将湾仔东边修顿球场至西边军器石街之间,架上铁丝网及铁马,派遣大批宪兵、野战军如临大敌地封锁全部出入通道。
然后再组织十个组,每组日军五名,宪兵五名,配备黑社会人员十名、翻译十名,分别挨家逐户通知居民,限期三天之内全部迁出。
日军、宪兵当天就走了,只留下黑社会人物轮流催促。
这些人大多在日军入港前参加过九龙城区的大洗劫,都是饕餮天物之徒,对善良居民或拳打脚踢,或乘机劫掠、敲诈勒索,或对女性非礼。三天之内,真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第四天,成条洛克道都成了无人区,只留下一间间空房子。
地盘解决了,剩下的是女人问题。
李志廷少不了又要向彭昆讨计。
彭昆道:“能为大日本皇军献计,我感到非常荣幸。解决这问题可从几个方面着手:第一公开招聘,过去香港本来就有不少妓女,现在已失业了,巴不得有男人要她;第二可向上面提出建议,从南洋各国抢一批女人过来;第三,当然还得利用莫启青、苏小枫,要他们四处打探,逐家逐户登记有无女人。不过,要黑帮分子出力,皇军还是要付出代价,他们干起来才有劲头。”
李志廷道:“我不会亏待他们,上次在洛克道驱逐居民,一人给了五十斤白米、三十元银票,这一次仍要给这么多。大日本从不亏待替他们卖命的人。”
“慰安所”就这样建立起来了,不过洛克道“慰安所”属于低等妓院,专供从前线下来的普通士兵发泄,接着,香港又相继建起了“吾妻屋”、“吾妻正斗”等专供军官玩的高级妓女,都是来自日本和台湾的慰安妇。
不说彭昆在香港表面充当正人君子,暗中出卖同胞求荣。却说陈百威一行离港来到泰国清迈,与失散很久的手下团聚。
目前,泰国清迈已成了全世界毒品的主要基地,云集着世界各地的主要毒枭。
黑鲨鱼早在十几年前已被金雄打败,昭披耶河风平浪静畅通无阻。
大船及快艇在一处高山的对面靠岸,陈百威吩咐手下不许乱走动,这么多人会给当地人造成恐慌,然后带着几名贴身保镖及文贵下了船。
一路有泰国土著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并说着很难听懂的泰国话。
文贵皱眉道:“堂主,我们事先没有通知傅灵华,又不懂话,听说丛林中有些土著部落专吃外乡人,万一遇上了……”
陈百威笑道:“吃人怕什么,才刺激呢,相比起来还没有日本人可怕。”
路很不好走,文贵又上了年纪,苦丧着脸道:“堂主别寻开心了,到底还要走多远?”
陈百威不吭声,走在前面,来到一个叫曼得的江边店,向里面的店小二对了暗号。店小二取出一把弓,向对岸放一支响箭,没多久便摇出一只小船。文贵及随人见了,愁云顿消,叫道:“哇,有点像《水浒》中的梁山泊!”
陈百威道:“等一会就不像梁山泊了。走路要小心点,当心山上的毒蛇、毒虫。”
文贵等人吐了吐舌头。上了船,才知道划船的不是中国人。陈百威道:“这个联络点是金雄的,我们的人就在他的地盘上。”
小船靠了岸,金雄的手下在前面引路,爬上了一座很陡的山,虽然一直担心毒蛇、爬虫什么的,但异国情调毕竟有一种新鲜感。
爬到半山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大家紧张地四处张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发出惊喜的喊声:“你们看,大象!”
“少见多怪,”陈百威说,“这里的大象和香港汽车一样普遍。”
文贵最后看见一群大象从森林里甩着响鼻出来,背上还有马鞍一样的东西。
“这些大象是来接我们的。”陈百威介绍道。
“它怎么这样听话?”文贵道,“真是怪事。”
“它们是经过驯化的,已经没有了野性,只要听到主人发出某种信号就知道要它干什么。”陈百威说。
上了大象的鞍,森林里又传来一种声音,大象就自动转身,载他们走入密林。
这里像是才下过雨,地上是烂泥,呈黑色,散发者一种难闻的气味。大象缓缓地走着,高大的树木在头顶上形成一个天篷,间或有光线投在潮湿的土地上,给人的感觉是如在一座大教堂里行走:一声异样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遁声望去,却是一条巨大的眼镜蛇抬起头向大象冲来。
众人打一个战兢,大象没事一般甩了一下鼻子,毒蛇便逃之夭夭了。
突然,森林中响起了“咿哟——咿哟——”的声音。
“是金雄的人,向里面报告有客人来了。”陈百威介绍道,“十几年前我来过这里,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接待与他们做生意的各国买家。”
所到之处这种声音不时从森林中传出,大家一下子就习以为常了。
大象在一栋大屋前停下,铃声嘎然而止。庭前一位在树阴竹椅上躺着的大汉睁开眼,认出了陈百威,以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敏捷爬了起来,与陈百威拥抱。
此人正是清迈大毒枭金雄,“人妖”立即过来翻译:“老大说,总算见到你了,我们以为你被日本人杀了。”
“差不多被杀了,幸亏命大。”
“太仓促了,我应该庆贺你的到来。”
刹那间木屋里蹿出几十名持枪的彪形大汉。
文贵吓了一跳,以为是来打架的,吓得他地往陈百威身后躲。大汉们奔出木屋后,列成两队,向天上鸣枪,这是金雄举行的紧急欢迎仪式。人妖会说粤语,向陈百威等人问候,又告知已派人去通知傅灵华了。
金雄知道陈百威饿了,命令厨子以最快的速度做了几个中国茶,备了几壶好酒,在庭外摆开一张大桌子围在一起吃了起来。
金雄十分兴奋,多年来,双方的毒品生意合作得非常愉快,彼此获利不浅。
“一路上没有什么风险吧?”金雄关心地问。
“在南海与日本人干了一仗,基本上还算一路顺风。”
金雄又问道:“中国的局势如何?”
“正在与日本开战,虽然失地不少,还是可以坚持,泰国的局势如何?”
“泰国没事,政府与日本签订了友好条约,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住下去。”说到这里,四处张望:“你的爱妾呢?”
陈百威触到伤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起来。
文贵代为回答:“黄小妮自杀了。”
“为什么?”金雄惊讶地问道。
文贵道:“她是位贞节烈女……”
金雄、“人妖”叹息不止。
陈百威抬起头严肃地望着金雄,说:“我到这里不是来享福的,还想帮助国内抗日——既是为死去的爱人报仇,也是尽一个中国人应尽的义务!”
“说得好,有志气!”
这声音十分熟悉,陈百威回过头去,惊喜地叫了起来:“麦先生,怎么是你?”
“难道来这是你的专利,没有我的份?”
陈百威高兴地与麦当汉拥抱,早在十多年前,迈克尔公司为了安全把麦当汉调离香港去美国开辟市场。美国是全世界毒品消费最大的国家,临走,陈百威把他介绍给“人妖”,直接与泰国交易。这样陈百威既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坦诚,同时也知道迈克尔公司迟早会走那条路,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金雄惊诧地望着两位:“怎么,你们也认识?”
麦当汉点头:“不仅认识,而且交情很深,我到这里来,还是陈先生引的路呢。”
“人妖”于是把他们的关系说了一遍,金雄很高兴,说:“用句中国话说,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好,难得相聚,拿个杯子来,麦先生,坐下喝酒!”
麦当汉也不推辞,与陈百威、文贵干了几杯,说道:“刚才我在休息,突然听到有中国人说话的声音,估计就是你,因为你的手下都来了。”
“怎么不估计我已经死了?”
麦当汉摇头:“不可能,凭你陈百威的能力,说什么日本人也杀不了你。”
陈百威垂下头,哽咽道:“我算什么,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麦当汉见陈百威又陷入了悲痛中,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金雄劝道:“不必难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中国的一句古话,日本人现在威风,要不了多久,就会失败,想当初黑鲨鱼有多狂妄,后来不是也被我联合所有受害者把他给打败了?”
麦当汉终于有了话题,说道:“陈堂主说这回来泰国,准备为国内抗战出力,有什么打算能提出来吗?——现在我们是盟国,我也有义务。”
陈百威想了想,叹道:“初来乍到,我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一般情况只能从经济上援助,现在国内正掀起募捐热潮,我总觉得凭个人力量募捐如杯水车薪,效果不是很明显,如果——”
麦当汉打断他的后,说道:“你是想在泰国号召华侨捐款?”
陈百威点头。
冷不防“人妖”在旁边说:“这不行,我国与日本签了友好条约,如在这里组织华人募捐政府干涉在其次,另外这里还驻扎了日本的十八师团。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得逞。”
麦当汉与陈百威面面相觑。
“当然,你可以秘密募捐,”金雄打破沉默道,“只要不被发现是可以的。”
麦当汉道:“我到是有一个建议,不知陈堂主愿不愿意离开泰国。”
“你是说去其他地方活动?”
麦当汉点头。
阵百威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哪国?”
麦当汉正欲说话,突然森林里传来呼喊声,十分热烈。
众人遁声望去,原来是几位中国人,在欢呼着陈百威。
“堂主,你好!”
“堂主,我们总算盼来了!”
接下来的场面把你激动人心,大家一拥而上,团团围着陈百威。
这些人当中有许成名、邓大清、傅灵华。
“盼星星、盼月亮,我们总算盼来了堂主,”傅灵华问道,“堂主,我的房子给日本人占了吗?”
许成名插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提你的房子,不烧了就是万幸,你要在香港,说不定连老命都丢了。”
傅灵华又问:“我老婆没事吧?”
许成名说道:“见到堂主该问几句关心的话,怎么尽问你自己的事?告诉你,你老婆被日本仔奸污了。”
傅灵华道:“你老是跟我抬扛,我老婆一大把年纪,给他们也不会要。”“堂主是不是这样?”
陈百威没有直接回答,转脸望着文贵。
文贵脸上的肌肉搐动几下,说道:“你老婆没事,和我老婆在一起。”
陈百威这才松了口气,事实上傅灵华的老婆张桂秀与文贵的老婆黄丑莲本来一直没事,日本人来了后她们以为自己又老又丑不躲避,结果被轮奸了,还抓到“慰安所”关起来,专供日军发泄兽欲……
傅灵华干咳一声,说:“没事就好,堂主走吧,弟兄们都在等着呢。”
文贵道:“急什么,其他弟兄还在河里呢。”
陈百威对傅灵华说:“你带几个人去昭披耶河接人,他们可能等得急了。”
傅灵华:“来了多少人?”
“一百多。”
“哇,这下热闹啦各处的人都到这里来了!”
陈百威:“越南那边的也过来了?”
傅灵华狡黠地冲陈百威扮个鬼脸,说:“又想香珠了?”
陈百威啐道:“快去干你的事,老没正经!许堂主,越南方面的弟兄们过来没有?”
邓大清接口道:“哪有不过来的道理,越南虽是法国的殖民地,香港沦陷没多久,也很快落入日本人之手,幸亏阿南跑得快——香珠也一起来了。”
陈百威叹了口气,向金雄、麦当汉告辞。
原来,自从与香珠成亲之夜闹不愉快,香珠没多久就主动提出去越南和父亲一起生活。他们俩的事在全堂都是一个谜。婚前陈百威对香珠一往情深,但没多久就闹别扭。有人曾根据中国传统的猜测可能是女方失贞,可是恰在这时黄小妮介入了,这种猜测就失去了一半的依据。认为是陈百威“喜新厌旧”所致,但香珠却表现得无怨无悔。
森林里又传来铃铛声,一群大象出现了,它是去河边接人的。
“和安乐”的地盘离金雄这里还有六七里,也是一些建在山脚下的木屋群,鼎盛时期——也就是日本人未发动侵华战争的时候,驻扎在这里“和安乐”成员由许成名负责专管收购、押运烟土。由于销量大,遍及世界各地,通常情况木屋里只有傅灵华及部分手下。战争打响后,由于泰国和日本签订了友好条约,这里成了理所当然的安全地带,一时间热闹起来。
穿过一片森林,沿着一条熟悉的小路一个钟头来到驻地,当陈百威透过树林看到木屋,那边便传来了欢呼声。
所有的人都站在屋外,手里拿着盆、锅,竹筒甚至饭碗在敲打。
窘迫了很长一段时间,陈百威见到这种场面,一下子又感到自己是一个堂主了,心中恢复了泯熄已久的自信与雄心。
自夜,他不顾路途疲倦,主持了堂口的首领会议,研究今后的工作任务。“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应该尽一个中国人应尽的义务,各位也许还不清楚,我亲自经历过了,日本人的凶残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陈百威接着把这段时间在香港的所见所闻以及黄小妮、张桂秀、黄丑莲的遭遇向众人说了一遍,激起了各位的愤怒和仇恨。
“堂主来了就好了,”许成名深有感触道,“现在全世界都在打仗,生意也不能做,弟兄们无聊得去原始部落冒险。堂主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听从,更何况是爱国义举。”
几位首领表了态,最后问题总归到如何支援国内抗日的具体事项上,各人意见不一。
陈百威说:“我原打算在泰国发动华侨捐款,金雄说,鉴于泰国与日本的关系,这事是应该注意的,各位再想想,还有没有比这好的办法。”
沉默片刻,邓大清干咳一声说道:“在清迈的这段时间,我学会了泰国文字,并坚持每天读报,最近我从《曼谷日报》中看到与国内战争有关系的连续报道,说是中国方面有一支十万人的‘远征军’进入到缅甸与日军作战。不知堂主在国内听到了没有。”
陈百威望着文贵。
文贵点头道:“我听说过,香港的各家报纸都发了消息,这支远征军的司令官叫杜聿明。”
“正是他。”邓大清答道。
许成名不解地问道:“中国国内都在吃紧怎么还有多余的十万人调去缅甸?”
邓大清解释道:“这支远征军是中英的一个军事同盟组织,用一句话说是为了保护缅甸、印度、马来西亚不落入日本人之手。这样做对英国、中国都有好处。这三个国家都是英国的殖民地,就不用解释了,中国方面是因为滇缅公路是唯一的一条国际通道,如果缅甸一旦落入日本人之手,从外国购买或支援的战略物资就运不进去,长期封锁就会不攻自破,鉴于这种厉害关系,蒋介石才不惜一切代价成立远征军,保住滇缅公路。”
陈百威叹道:“原来如此。那么现在的情况怎样,我们能否替他们做点贡献?”
邓大清道:“现在已经失败了,《曼谷日报》称,这10万中国远战军被日本打败后剩下八万多人,奉蒋介石的命令撤退,结果全部陷入缅甸的崇山峻岭里,包括林聿明在内都无人生还。”
众人吃了一惊,陈百威道:“日本人够狡猾的,原来缅、印、马是英国的殖民地,单独泰国不是,为了集中精力,有意和泰国订友好条约,这一套是秦始皇灭六国的做法。鉴于日军的威力,泰国方面的报道也不能全信,我不相信八万将士就死得一个不剩。”
邓大清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缅甸的地形和泰国差不多,大家是在这种大森林里呆过的,各种蛇虫、瘟气、传染病、回归热、吸血蝗虽厉害,总不会短短的时间内死得一个不剩,我提议马上赴缅甸发动当地华侨给他们引路,尽可能的减小伤亡。”
陈百威心急如焚,当下同意邓大清的建议,组织身强力壮、过惯崇岭生活的人去远征军被困的森林发动当地华侨营救。
这任务由邓大清具体负责。鉴于泰国与日本的关系,陈百威通过金雄在当局搞到通行证,邓大清一行顺利地通过各路关卡,到了缅甸境内沿萨尔温江乘快艇一路北上。
缅甸口小、肚大、尾巴尖,仰光是缅甸的门户,到了北面接近中国云南的地段都是崇山峻岭,地形十分复杂。当时缅甸人民在英国的统治下做了50年的亡国奴,普遍仇视英军,对中国的远征军自然也不会支持。事实,杜聿明的大部队都是在森林里迷了路,得不到当地人的支持,才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邓大清在当地动员了爱国华侨于1942年7月中旬在缅甸北片马附近发现被大自然紧困的远征军,虽没有《曼谷日报》报道的那么惨绝人环,但也不折不扣地称得上“恐怖”二字。
由于地形不熟,远征军所到之处多是山岭重叠、荆棘丛生的野人山及高黎贡山,森林遮天蔽日,蚊蚋成群,人烟稀少,给养困难,加之又担心日军追击,处处被动受挫。
当时的情景是相当凄惨的,逢上的又是多雨季节,缅甸雨水充足,整日倾盆大雨,原来旱季做为交通道路的河沟小渠,此时皆洪水汹涌,既不能徒涉,也无法架桥摆渡。杜聿明令工兵扎制了无数木筏试图渡水,一放下去连人带筏全被洪水卷入旋涡里。
更要命的是原始森林内因大雨潮湿,繁殖着蚂蝗、毒蚊及千奇百怪的小爬虫,林间行走需要不断地捉叮咬在裸露处的虫子,连蚂蝗都能跳起来叮在脸上,咬过后奇痛奇痒,抵抗力弱的随时可能感染。此外,虐疾、回归热、其他传染病也在军队中流行。
染了病就会四肢无力,随即倒在地上,各种毒虫便蜂涌而上,千百条蚂蝗叮上后很快吃饱合脱落随水漂走,当大活人成了一堆惨白的肉,其大无比的食肉蚁又大举进攻……再健壮的人倒在地上最多只要五个钟头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邓大清顺着尸骨寻找到了迷路的远征军,当时杜聿明也患了回归热,用布包裹着躺在担架上。当地华侨于是告诉他们如何在森林里应付各种意外事故,及防蚂蝗毒虫的方法。
这远征军于8月初走出崇岭,与国内的宋希濂取得联系,经清点,沿途死亡人数达五万之众。
且说在泰国境内的陈百威一边派遣邓大清去寻找远征军,一方面又在驻地召开首领会议研究募捐事项。
泰国华侨虽多,但大多不富裕,且受当局的限制,多有不便。
在这一筹莫展之际,文贵提醒道:“堂主,昨天麦当汉建议我们离开泰国,他肯定有办法。”
陈百威即刻起身,要亲自去请麦当汉。
“不必劳驾了,我已经不请自来。”
原来麦当汉已来了一段时间,见陈百威在开会,一直在外等待。
陈百威连忙请他进来,并叱骂门外的卫士为何不早通报。
麦当汉落座:“不要骂人,是我不让他通报的,怕打搅你们议论正经事,后来你说要找我,必然是为昨天说了半截话的事。”
“正是,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国家。”
“美国。”麦当汉道。
陈百威点头:“美国华人多,也富裕,去那里发动捐款支援抗日当然很好。只是人生地不熟,去那里——麦当先生在美国多年,对那里的华人堂口一定很熟,能不能……”麦当汉道:“实不相瞒,在美国我确实结识了很有影响力的洪门组织,叫‘安良堂’,为首的叫司徒美堂,是地地道道的华人,说起来你们可能也听说过。”
陈百威望了一眼文贵,说:“司徒美堂我们确实听说过,名字如雷贯耳,去年以华侨参议员名称从美国来到香港,恰逢香港沦陷,落入了日本人之手。以前没有太深交往,只感到他性格太傲,直至日本人诱他当维持会长被他断然绝拒,才知道他是一位汉子。可惜的是虽经我们帮助逃离了香港,因足有疾,行动不便,手持木杖向东江游击区方向行走,以后就不落不明了。”
麦当汉用手击着茶几笑道:“所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徒美堂虽年过七旬,仍不愧为久经江湖的好汉,正当美国洪门为他担忧的时候,他又奇迹般的回到了唐人街,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噢,有这事?”陈百威十分惊讶。
麦当汉点头:“在唐人街因为生意上的事,我与他相识,这次听说我来泰国,特意对我说如碰上黑道上有志抗日的华人不妨跟他联系,这次不是你提起支援抗日我差点忘了。”
陈百威很兴奋,说:“老先生真有本事,居然能大难不死。”
文贵插嘴问道:“司徒是怎样去的美国,你知道吗?”
麦当汉道:“他离开东江后经曲江、桂林最后到了重庆,据说他在重庆蒋介石夫妻对他非常客气。蒋介石还要吴铁成劝他加入国民党,并许诺封一个国民委员的官位,司徒先生还是不想当官,习惯当他的‘大哥’。他这次回到美国,把国内被日本人蹂躏的情况向美国的华人做了介绍,于是组织发起了募捐委员会,联合世界各地的华人支援国内抗战。”
司徒美堂于1868年出生于广东开平县,年幼丧父,由寡母抚养成人,12岁在新会县城一家小作坊当学徒,因受人欺侮,学习武艺,14岁赴美国,17岁加入洪门致公堂。为了谋生,先在旧金山当厨子,每天工作16个小时,当时有些美国流氓欺侮华侨,喝酒吃饭不给钱,还砸烂盘碗和柜面,动手打人,华人老板胆小怕事,不敢声张。司徒美堂年青气盛,且孔武有力,好打抱不平,手持刀棍十数人近不得前,见有流氓捣乱,三拳两脚将洋人打翻,扔到街心。二十岁,因打死洋流氓,被抓捕坐牢,幸被洪门人士募款营救,其名气在华人中渐渐传诵。1894年,他到美国军舰上当厨子,随舰游戈南北美洲和欧洲各国,海上生涯,使他大开眼界,也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江湖人物。后离开军舰,在波斯顿当小贩,走街串巷卖瓜菜,1894年冬,他感到公堂情况复杂,组织散漫,指挥欠严,要为华侨做点事还得另立山头,于是集合堂内一些“少年气盛,有敢作敢为”之华人,成立了“安良堂”。以“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口号,由小到大,成为美国最强大的华人帮派。司徒美堂也因之成为唐人街一代教父。
陈百威听取麦当汉的建议,决定赴美与司徒美堂一起组织各国华侨支援国内抗战。
送走麦当汉,陈百威首领们又研究具体启程日期及去曼谷购机票等事项。
陈百威又要离开泰国了,这事急坏了何南,等到散了会接着又是用膳。好不容易等到有了空闲,此时已是傍晚。
“心里憋着的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管名花怂恿丈夫。
何南鼓起勇气来到陈百威房外干咳一声,然后摆出“泰山大人”的姿态走进房里。
森林里天黑得早,木屋里早已点上了松油灯,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树脂香味,因为烟大,把木板钉成的顶棚熏成黑色。
陈百威打了个呵欠,准备休息,听到是何南的声音,心下便明白他要来干什么。
“请坐。”陈百威让出一张木椅。
“你就要走啦,”何南随手把门掩了。“早就该找你谈谈,挨到今天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
陈百威抬起头:“你想谈些什么我已经猜到了,不过这事还得问香珠最好,有些话要她本人才说得清楚。”
“我女儿什么也不肯跟我说,她的脾气就是这样,”何南不禁火气上来,态度明显有了变化,“我也不需听你的解释,我也是男人,有喜新厌旧的本性,可是并不像你一样有了新人就抛弃旧爱!”
陈百威吃惊地望何南,看得出来,香珠真的没有和父亲说过她的婚姻。他吃惊的是这么多年来,香珠居然连父亲都瞒着,可见她城府有多深。
何南继续说:“我女儿的脾气虽有点犟,但总不会到阻止你与别的女人来往,三从四德她还是懂得的。”
陈百威萌生了想把内幕告诉他的念头,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他想到既然香珠一直瞒着父亲可能有她的顾虑。
“你不要装糊涂蒙我,”何南道,“你今天非要给我一个答复——你为什么要欺侮我的女儿!”
在何南的一再追问下,陈百威扯慌道:“你根本不懂得你女儿的心思,她不允许我与别的女人来往,就为这事她跟我闹别扭。”
“你说的是真话?”
“你可以问她自己。”
何南盯陈百威半晌松了口气,说:“好罢,我可以开导她。你的越南女人死了,这是命中注定你们缘份已尽。缘份这东西我是最相信的。”
何南的表情明显变化了,有了几分慈祥,叹道:“自从你和香珠闹别扭,我不知操了多少心——我后悔不该在越南有一个情人,可能这是老天爷有意惩罚我的——我真的好后悔。”
说到此处,何南双眼噙满泪水,擤了一把鼻涕:“人老了,不想女人了,这辈子我就香珠这一滴血,她成了我后半生的感情寄托,你可能也看到了,这些年我老了很多,这都是为你俩忧的……”
陈百威抬起头,果见何南脸上的皱纹深刻,心里一酸,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何南哽咽道,“想起这事儿自己就深悔不已,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混帐的男人,对不起很多女人……特别是对不起香珠她妈。人家也是父母养的,可是他只得到我的半具躯壳,常常心猿意马,同床异梦。人总是要经历了才能觉醒……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待她,我就会很开心。”
陈百威被感染了,他自小死了父亲,感觉到这种伟大的父爱可以把心灵根深蒂固的东西感化掉……香珠不就是被人捅破了处女膜么,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让人家用一辈子的幸福做为代价?如果让老人知道了,他后半生岂不更要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过日子?
陈百威终于明白了香珠为什么不把内幕告诉父亲,免得老人承受不了,感到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做人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也要考虑别人的痛苦,陈百威想起香珠这十几年的委屈,内疚感油然而生。
陈百威长长地叹了口气,泪流满面说:“你老去劝劝香珠吧,我……”
何南激动地抓着陈百威的手:“你答应和香珠和好了?”
陈百威闭起双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何南不知所措,像是要干一件很要紧的事,可是一时又忘了。
一直躲在门外的管名花提醒道:“还不快去告诉香珠,要今晚就和老公住一起。”
何南仿然大悟,喜孜孜道:“你看我这脑筋真是笨得要命!”
何南刚出门,管名花对陈百威耳语:“这回可好了,香珠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跟何南很不方便,你可救了大驾!好了,我要去帮着香珠搬东西,你也该叫人把房间打扫一下,得像新房的样子。”
管名花摆着屁股离开,陈百威看看房子里并无什么要收拾,也就没有叫手下人,一个人坐在床沿抽雪茄,一边思考问题。
雪茄抽到一半,思想也冷静了,回想起刚才的举动,感到也太轻率了,一生那么漫长,任何人都不能靠一时的情绪支撑一生的。尤其是心灵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更不可能靠一时冲动改变。这好比水中自己的影子,扔一枚石子可以让它暂时消失,但过后仍要复归原来……陈百威把烟头掐灭,本着良心,他下决心使自己消除这种观念,一年、两年,或者更长一点时间,他要和香珠改善关系。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吃了一惊,发现自己改变了不少,要是十几年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很快,他又为自己的改变找到了依据:黄小妮已死,需要另一个女人的慰籍……九点多钟,何南、管名花和几个马仔把香珠和一些日用东西送进屋里。何南临走又在香珠和陈百威面前千叮万嘱:“小俩口一定要好好过日子,长辈才放心。”
管名花在何南身上又是摸、又是拍,说道:“好了好了,久别胜新婚,人家巴不得我们快离开呢,走吧走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何南被管名花拉着,一步三回头,直至管名花把木掩上。
里面传来插门的声音及陈百威的干咳声,何南这才放了心。管名花却不肯走了,趴在门缝窥看屋里。
何南干咳了一声,管名花擂着他的背道:“你也该学学年轻人,娱乐娱乐。”
房里的陈百威一直等到木屋外的人离去,才开口道:“香珠,委屈你了。”
香珠避过话题,说道:“百威,谢谢你没有向我爹透露我们之间的事。”
松油灯在木屋里跳跃着,将烟雾一丝一缕送上天花板,由于久未清扫,上面结了蛛网,蛛网上网满黑色的烟尘……
陈百威没有直接与香珠搭话,喉结动了动,说道:“干吗要这么客气?”
香珠一脸认真:“老人其实比年轻人更脆弱,多少年来,我一直瞒着他,说我们的婚姻是因为黄小妮的介入。”
“阿香,我们说点别的好吗?”
香珠望着陈百威,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光。当初陈余祥需要她的身子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这辈子,她只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性生活,因此脑子里对男人的这种神态印相最深。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随手搬了一把椅子隔在中央。
陈百威咽下口水,发现自己太急于求成了,时隔十几年,这中间是一片空白,如果呆在一起就做爱,那是下等妓院速战速决的玩法,没有情趣。
香珠不是下等妓女,需要适应和调情,消除隔阂,缩短距离……
“坐吧,你就坐椅子上,”陈百威在床沿坐下,“我们先聊一聊。”
香珠在椅子上坐下,屋外传来“僻僻啪啪”的声音,那是有人在焚一种赶蚊子的植物,气味从木缝里漂进来。
房里只有简陋的几样家具,与十几年前轰动香港的婚礼相比,不知寒碜多少。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同居,”陈百威道,“当初的洞房是多么豪华!”
香珠很快也回到了当初,说:“其实新房豪不豪华都无所谓,只要心心相印哪怕住茅草棚也能营造出幸福的气氛。”
陈百威也有同感,他和黄小妮的第一个夜晚也是在简陋的平房里,不过现在不能有那种念头,要不太不合时宜了,有香珠在身边,男人本能的渴求使陈百威控制住对黄小妮的怀念。
“冥冥中我们走了两个极端,这一次是在大森林里,远离现代文明。”香珠说:“这也不错,蛮有情调的,如果你去外面观夜景还会有很多发现,各种小虫的鸣叫,山风吹过森林的呜咽,星星月亮要把头仰到脖子后才能看到……现在正是罂粟花怒放的季节,这种花也有一股好闻的气味呢。”
陈百威摇头:“不。今晚我很累,明晚上一定请你陪我去看。”
“那你就休息吧。”
陈百威定定地望着她:“你先上床吧,男人应该照顾女人。”
双方僵持了片刻,陈百威估计对方是因为羞涩,这个时候,男人必须主动:“香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陈百威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上:“是我不好,太封建了,其实这也没什么……陈百威闻着香珠从脖领处散发出来的体香,禁不住将她揽在怀里。”
香珠轻轻推开他:“你没有错,是我不好,太不自重了。”
“我……”陈百威颤声道,“我现在不怨你了。”说着扑了过去,并借着自己的力量再次把香珠揽在怀里,使她动弹不得。
香珠拼命地挣扎一会,见脱不了,苦苦求饶道:“百威,求求你……”
陈百威发现她脸上的泪光,问道:“我们是夫妻,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
香珠摇摇头:“不,我这样做是为了让父亲放心,其实我的心中一直没有你。”
陈百威扫兴地放开了香珠。
香珠睁着泪眼求道:“百威,我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求你满足我的请求,今后无论在什么公众场所,我们都以夫妻相称,晚上同居一室。我不会妨碍你的,你睡床上,我睡地板……”
陈百威感到受了侮辱,脸上火辣辣的,说:“为了你父亲,你就要耍弄我?是不是为了报复?”
香珠摇摇头:“不是的,我也是迫于无奈,我父亲方面当然是主要的,但还有其他原因,现在堂口对我们的猜测很多,如果同居在一起,就可以省了很多猜测。”
“就算你说得很有道理,”陈百威仍不死心道,“既然已经住在一起,为什么不重新开始?”
香珠望着陈百威,半晌垂下眼皮:“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人。”
陈百威惊问道:“是谁?!”
香珠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请尊重我的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