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装鬼

于铁疙瘩梦见自己在荒郊野外走着,一个黑影飘着跟在他身后,于铁疙瘩想跑,可是腿却不听他的话。身边的树,一棵棵从眼前掠过去,把他和黑影留在旷野中,黑影一点一点地飘近了,他两脚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他忽悠一下醒了,浑身大汗淋漓。睁开眼睛,四周模模糊糊一片,看到床边的围幔,明白自己是在床上。他侧过头想叫醒老婆,床角处的一块影阴引起他的注意,深黑的影子上叠着一个浅白的身影,长短胖瘦跟那吊死鬼相似,身影长发盖脸,两只手垂在身边。于铁疙瘩“嗷”地喊出了声。张氏被惊醒,一骨碌爬起来。

“他爹,你怎么了?”

于铁疙瘩出了一身黏汗,他呼吸急促,两眼瞪着门口。

“走了!走了!”

张氏回头看了一眼:“你做噩梦了吧?”

“出去了。”

“谁出去了?”

“刘占荣。”于铁疙瘩气息奄奄地吐出来三个字。

听到死人的名字从丈夫的嘴里吐出来,张氏吓得往床里面缩,于铁疙瘩胸口憋闷,喉咙里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他抓住张氏的手,捏得她差点叫出声来。于铁疙瘩指着桌子上的药碗,张氏顾不上害怕了,跳下地热了药,匆匆灌进于铁疙瘩的嘴里。

孙元德和太白肚子饿,睡不着。傍晚的时候,孙元德煮过一锅粥,上面夹生下面糊了。太白拒绝吃,孙元德揪住衣领想揍他,太白扬着小脸看着他,阴森的眼神像只狼崽子,面对儿子的挑衅,孙元德怯了。老婆失踪以后,儿子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这是坐地虎那个恶婆娘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她嘴臭让他当众出丑,他的老婆也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天不公,恶人没遭报应,反倒该吃吃该喝喝,馒头照样卖得红火。孙元德越想越生气,一骨碌坐起来,太白脸冲墙躺在那里没动,他听见父亲下地穿上鞋开门出去了。太白伸手拿过来床上摆着的针线篓子,里面放着一双母亲做的绣花鞋,一只做完了,一只还差一点没纳完鞋底。太白拿起那双鞋仔仔细细地看着。

坐地虎家黑着灯,孙元德用带来的一根铁钩慢慢拨开了门栓,蹑手蹑脚地进去。他在院子的四周仔细观察了一番,希望能找到藏尸的蛛丝马迹。窦三旺外出购粮没有回来,坐地虎跟儿子在屋里睡觉,她睡得很死,孙元德站在床头她都不知道。孙元德蹑手蹑脚地在屋里屋外走了一圈,他趴在地上仔细看青石砖有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金宝醒了,爬起来闭着眼睛下了床,跌跌撞撞走到外屋站在马桶前面撒尿。这泡尿很长,累得金宝差点睡着了。他摇晃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走廊的尽头影影绰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他一激灵打了一个冷战,剩下的半泡尿憋了回去。金宝撒腿往回跑,光脚踩在青石砖上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他一个箭步跨到床上,惊醒了坐地虎。

“怎么了?”坐地虎问。

金宝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剩下的半泡尿全都尿在了床上。

“短命鬼!你怎么往床上尿?”

金宝哆哆嗦嗦地说:“外屋站着个人。”

坐地虎一听,下地点着油灯举着往外走。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马桶摆在地上,坐地虎把四个墙角处都查了一遍,连人影都没有。回到卧室她问儿子:“你看花眼了吧?”

金宝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对面的墙角站着。”

“男的女的?”

“男的。”

“穿什么衣服?”

“黑长衫挽着白袖口,黑鞋白袜子。”

坐地虎愣了一会,叹了口气说:“你姥爷入敛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衣服,那个人是你姥爷。他这是怪我这些年没给他烧纸送钱。”

听母亲这样说,金宝更害怕了,他死死地搂着母亲不撒手。

坐地虎说:“别怕,娘阳气盛,阴魂近不到娘跟前。”

外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金宝吓得叫了一声,坐地虎一把捂住他的嘴,她直起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碗橱里碗筷被挪动的声音,锅盖被掀开的声音。

坐地虎叫了声:“爹!”

她的声音很高,听上去让人头皮发奓,外屋静了下来。

坐地虎说:“爹,你走吧,明天我就给你送香烛烧纸钱。”

外屋的纺车响起来,坐地虎身上的汗毛立起来,她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你走不走?不走我拿桃木棍子打你出去。”

外屋的动静越来越响,坐地虎不信邪,她跳到地上,拎着根棍子冲了出去。外间屋空无一人,两扇门大开着,纺车轮在“轰隆隆”地快速旋转着。坐地虎看到一个黑影朝院门跑去。

她叫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黑影拔门栓,因为紧张怎么也拔不开。坐地虎朝他跑过去,斜刺里一团斗大的黑影突然蹦着朝她冲过来,黑影的头上长着两只火红的眼睛。坐地虎猝不及防“嗷”地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黑影拔开门栓,夺门而出。坐地虎摔得眼前金星乱飞,她定神看,一大一小两个黑影都没有了。

院子里扔着一个秫结编的大簸箕,簸箕上面有两个洞,旁边扔着还没熄灭了的两根火绳。坐地虎恍然大悟,那黑影是人,他把簸箕顶在头上,两手举着火绳对着簸箕上的两个眼,装鬼吓唬自己。坐地虎一脚踩扁了簸箕,怒气冲冲地关了院门往回走。走到院墙下面,觉得有什么东西蹭在她的肩膀上,她侧头一看,是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荡在她的脸旁。坐地虎两眼紧闭一声尖叫,她的叫声悠长凄厉,引得前街后街一片狗吠。太白阴着一张小脸坐在墙头上,他两只手撑着一条裤子,两个裤角各拴着一只母亲的鞋。左右邻居的灯纷纷亮了,太白收起来裤子塞在怀里,他跳下墙头悄无声息地跑了。

太白回到家刚上炕躺下,孙元德就回来了,他一声不响地上了炕,父子俩背靠背躺着,谁也不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