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六爷孤独地走着,越来越慢。
楼下的人围着,大家还在抬着头望着楼上,谈判继续着。
六爷抬头看,他突然心脏绞痛,他努力按着心脏,头上开始出汗。
轻生人突然作势要跳,底下一片惊呼,楼顶警察拉来家属大声喊话,轻生人又哭着坐回去,底下观看的人群又一片叹息。
有协警喊着大家安静。
六爷看着这一切,突然铆足劲大喊:“别拦着,让丫跳,摔死丫的,也砸死你们这帮孙子!”
人群突然静下来,人们看着他,六爷讪讪地笑笑,艰难地走出人群。
六爷孤独地走着,越来越慢。坐在地上,蜷缩着。
有人发出了尖叫声,警察循声转头,发现六爷倒在地上,呼吸艰难。
人们又向他围拢过来,有人喊别碰他,谁碰赖上谁,无人上前。
六爷迷糊着眼儿看,全是奇形怪状的人,一只猫上前嗅着他。
深夜的医院急诊室,灯光清冷,坐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人,东倒西歪的人们发出各种痛苦的呻吟。
一个有刀伤的学生被同学们急匆匆抬进来;一个孕妇疯狂地揪打着丈夫;两个警察在和值班医生询问着什么人;一个老太太自己拖着点滴瓶寻找厕所。
话匣子走进医院走廊,四下踅摸着,想要找到六爷。
话匣子路过充满家属的病房,听到争吵声找寻过来。
最里面的角落,六爷正从一张病床上起来,穿着衣服。
一个医生在低头记录:“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出了事我们有责任的!”
六爷:“你能有什么责任啊?我爹我娘我儿子都没说负责任呢,轮着你了?”
话匣子挤进来:“你没事儿吧?怎么折大街上了?”
六爷:“想碰个瓷儿玩玩,没人搭理我!”
医生见了话匣子:“家属吧,病人现在这个情况应该马上办住院。”
六爷:“休想!”
医生对话匣子说话:“他目前可能有两三条血管堵塞,如果不做支架的话,随时有可能心梗,再拖下去,搭桥都救不了命了!”
六爷:“把你能耐的,我的命还是我自己个儿救吧!”
六爷已经穿好了外套,拔腿就往外走,话匣子拿过药,跟着一起出去。
六爷出了医院,长长地吸了口气,坐下来。
话匣子坐在旁边,点上烟,给六爷一支。
六爷吸一口,叹道:“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那里面都不是人啊?这种事不能强撑着,不年轻了,那医生说得没错,别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六爷:“都明白,也在理!”
话匣子:“那你还??”
六爷语气黯淡下去:“不是时候啊!”
话匣子:“借了多少?”
六爷:“两万三吧!”
话匣子:“你打算怎么办?”
六爷:“卖房子!”
话匣子火了:“放屁!你他妈就剩这个房子了—你要把房子卖了,你以后靠什么活着?”
六爷:“我这没出息劲儿的嘿!敢情这么多年我是靠这房子活着?这房子我还就卖定了,我得让你看看我怎么活着!”
话匣子:“你就别跟我这儿犯浑了!就算你卖房子,一天就能卖出去吗?”
六爷不说话,话匣子掐灭烟,把手里一个包塞到六爷的手里。
话匣子:“八万块钱,我底儿掉了也就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应该够了!”
六爷看看话匣子,点点头:“行,房子给你!”
话匣子打了他一巴掌:“说什么呢?就一个条件,明天把晓波接回来之后,你立马儿就来住院!”
六爷:“成,房子是你的了!”
话匣子搀起六爷:“谁他妈要你那破房子,这是药,记着按点儿吃,上边都写着呢!”
话匣子蓬头垢面地从后面卧室出来走向厕所,突然发现酒吧大厅中间扔着一个大信封,话匣子抬头看看关不上的窗户,明显是从那里扔进来的。
她小心地走过去,弯腰捡起来打开,发现是一本房产证,打开一看,里面写着六爷的名字“张学军”和六爷房子的详细地址及产权。
话匣子一笑,喃喃:“你大爷的!”
停车场前院到修理大厅都空荡荡的。
小飞那辆改装跑车敞着,车罩被扔在一边,车身一动一动的好像后面有人。
六爷和闷三儿互相对视一眼,小心地绕到车后面。灯罩儿在给车身的划伤抹腻子、喷漆。
闷三儿咳嗽一声。灯罩儿一抬头,满脸油泥,瞪着眼睛瞧着六爷和闷三儿。
灯罩儿的脚边还放着好几样漆料,他手里拿着喷漆的工具一笑:“不是说今儿来吗?怕你们不带我,还是想帮点忙,我琢磨着好歹做了二十多年修理工,也就这点手艺了。”
六爷连忙转过来一看,灯罩儿给那道划痕喷上了漆,但是那道漆很明显,跟旁边的漆色明显不同。
六爷:“灯罩儿,真他妈成,您那手艺那会儿都修的什么车,这什么车?”
闷三儿生气道:“崴泥了今儿!蔫儿了吧唧的净瞎他妈添乱!”
灯罩儿:“我琢磨了一晚上。”
六爷一摆手,对闷三儿苦笑:“算了,也是好心,这孙子打小就爱捅娄子。”
闷三儿:“这篓子捅的可不比晓波差。”
两辆保时捷小车开进了修车厂,车里播放着节奏很重的饶舌音乐。
小飞和他的女朋友下车,壮汉阿彪下了后面车,站在车门边。
小飞走向他们:“够早的,人呢,都醒醒,来了人都不知道啊,人家自己就走进来了!”
二楼几个房间打开,年轻人纷纷睡眼蒙眬地出来。
六爷低声对闷三儿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吧!”
六爷把一个塑料袋放在工具桌上。
六爷:“十万,你点点!”
小飞看看这些钱,示意旁边伙伴点钱:“行啊老爷子,挺讲信用的!”
有人拿去点钱。
六爷:“晓波呢?”
小飞回头看阿彪的车,那里面晓波隔着玻璃的面孔在闪现。
突然有年轻人指着车惊叫,小飞走过去,看到了车 身上被喷得耀眼的漆。
灯罩儿:“我用的漆挺贵的,不仔细看根、根本看不出来!”
小飞不怒反笑,望着六爷笑说:“老头儿,玩儿我呢是吧!”
阿彪一脚踢翻地面的油漆桶,指着六爷的鼻子:“谁他妈叫你们乱动车的?这车的油漆已经停产了,得专门从英国进口。你用的这是他妈什么破玩意儿?现在不是他妈一道儿痕了,是一片烂漆!现在得把这整个一片漆铲下来重新他妈刷!”
手指在六爷眼前晃悠着,六爷凝视着他,闷三儿凝视着他。
阿彪:“你他妈还看,老东西!”
六爷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在阿彪脸上。
阿彪一呆,想还手,六爷又一巴掌扇过去。阿彪左颊红肿,发一声喊,抬起胳膊要抡,六爷一脚踹在阿彪的小腹上,挨近身,啪啪啪,又是三巴掌。
阿彪奋力挥拳,六爷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关节,用力一扭,阿彪瞬间身体倾斜,脸憋成猪肝色,众人惊呼。
六爷笑:“还打吗?你再满嘴胡说八道,六爷就接着扇,算是替你爹娘教训你,这叫规矩。”
阿彪疼得大叫,六爷松了手,笑眯眯看着阿彪:“来,不服接着上,这回六爷打你右脸。”
边儿上几个黄毛抄起了家伙,向六爷逼近。
闷三儿脱了外衣,露出精壮的、满是刀疤的上身,有些刀疤缝合后,长长的一直拉到脖颈。
闷三儿从裤管里抽出一支长长的三八枪军刺。
灯罩儿插好三棱刮刀,从后身抽出一个链子枪,拉上皮筋,准备着,面露一反常态的凶狠。
闷三儿笑着:“小鸡巴孩子,千万别仗着人多。”
黄毛儿们一时愣住,不知所措。
汽车内的晓波看着,眼里满是惊慌。
小飞缓过来,摆摆手让大家退后。走向六爷,点点头:“行,您不是爱论理吗,你们不懂车,这车是我最好的,现在要论理,不讹人,重新喷快赶上这车一半价钱了,你出得起吗?”
六爷看着目光咄咄逼人的小飞,摇摇头:“出不起!”
小飞点头:“再说说今天你打了我兄弟这事,你有你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无论你怎么说,我朋友挨了打,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我也得跟他们有个交代,我不能让他们全上打你们三个老头,又不能让你们就这么出去,那您说怎么办?”
闷三儿慢慢走过来:“就这几块料,还是要打是吧?”
小飞笑了:“打?可以啊,怎么打?”
灯罩儿:“按咱北京的规矩来。”
小飞饶有兴味:“北京什么规矩?”
灯罩儿:“三天后咱们约一场,随便你带多少人,也甭管我多少人,谁先服了算谁的,这就算不得欺负人!”
小飞看着大家,黄毛儿们纷纷笑着点头,摩拳擦掌。
小飞:“好,那咱们说定了?”
闷三儿、灯罩儿等着六爷。
六爷微一沉吟,说:“成!玩玩吧,也好久没动弹了,这么着,要是你们把我们老哥几个都放倒了,给你凑足这个钱!你们不灵了,孩子我带走,钱我能凑多少算多少!”
小飞笑说:“越来越好玩了,时间地点?”
六爷看看闷三儿:“后天晚上十二点吧,文化宫门外。”
小飞拍手:“好啊,您到时候可别失约!还有,别叫警察来。”
闷三儿说:“谁叫谁是孙子。”
小飞说:“好!放倒我们,钱不要了!”
三人互相看一眼,在孩子们的一片嘲笑声中,默默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