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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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章正上下左右张望着观察着地形,冷不防,背后被一个硬东西顶住了腰窝,背篼也被死死地抓住了。李涵章想,陈家财走在他面前,干这勾当,无疑就是那个王大福了。便故意装傻充愣地问:“哎哎哎,王大哥,好好地走着道儿,你这是做啥子?”

“嘿嘿……周老板,你不叫张子强,你叫周耀祖,是到大足买铁货的周老板,对不对?我们兄弟俩今天跟着你跑了六七十里地冤枉路,一直找不到机会。别怪兄弟手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小心,在神剪张那里漏了白。你还有啥话,赶紧说吧。”一路上说话文绉绉的陈家财,这时也“嘿嘿”地怪笑着,站在他们这个峡谷的进山口方向,堵着李涵章的退路,手里居然平端着一个大肚盒子,两眼冒着刀子一样的光,朝李涵章逼过来。

“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亏得我还请你们吃了担担面,恩将仇报哦。求求哥子,饶了兄弟这一场,你们要钱,我给。”李涵章一看陈家财手里的家伙,立即意识到自己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小毛贼,便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心想只要他们只图财,不害命,就随了他们的心愿,破点儿小财,打发了他们就算了。自己还是共军缉拿的要犯,可不能在逃亡的路上,再背上两条人命。

哪知道,他把好话说尽、装孙子装到了连自己都想抽自己耳巴子了的程度,擒住他的王大福仍不松手,在他背后恶狠狠地说:“姓周的,老子要不宰了你,你跑出去把报了官,那我们兄弟俩不就栽在你龟儿子手里了?今天,我们哥俩就是打发你上路,到阎罗殿里做去铁货生意的!”

听了这话,李涵章明白,不出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经历了无数阵仗的李涵章很自信:对付这两个毛贼,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果然,只眨眼工夫,他就趁着王大福正得意的时候,猛地顺势往下一蹲,用背上的背篼把王大福撞了个仰面朝天。同时,他闪电般地从左袖口里抽出了那把左轮,还没等对面站着的陈家财看清楚怎么回事儿,“啪”地一声枪响,陈家财端着盒子炮的右手腕儿上就吃了一颗“花生米”。这家伙手上中了一枪,失去重心,仰面朝后摔过去,后脑勺又磕在了一块石头上,污血顿时顺着石头淌了下来,大肚盒子也脱手甩出了三四米远,落在了李涵章脚下。李涵章抬脚一勾,大肚盒子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嗖”地飞起来,落进了李涵章背上的被兜里。

捂着后脑勺、耷拉着血糊糊的右胳膊,陈家财明白遇到高人了,顾不得同伙王大福,转身哇哇叫着,朝他们刚才进来时的那个峡谷进口处,飞逃而去。

李涵章转身一脚把正躺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王大福,踹了个满脸开花,随手收了他的撅把子,又一脚死死地踩着他的脖子,用那只左轮手枪指着他的脑袋问:“说!谁指使你们图财害命的?是不是那个龟儿子神剪张?不说实话,老子让你脑壳吃‘花生米’!”

王大福这时已经彻底被李涵章的身手吓傻了,浑身像打摆子似地筛着糠,“周老板……周老爷,周祖宗,您饶了我这条狗命吧。这都是陈家财那个龟儿子的主意啊,不管我的事儿,也不关神剪张的事儿。神剪张找他借钞票,怕他不给借,嘴巴没把严,就把您的老底儿给兜出来了。陈家财那个龟儿子,听完神剪张的话,就起了歹心,拉我一起,半夜就起来,在去大足的半道上等着你,好下手发一笔财。哪知道,一路上都没有合适的地方,有合适的地儿了,又有人看得见,就拖到这里。不关我的事儿啊,不关我的事,周老爷饶命,周老爷饶命……”

“好!既然你龟儿子说了实话,我就暂时把你的小命记在我这把枪上!我问你,从铜鼓山去大足的路,你熟吗?”李涵章相信,到了这份儿上,王大福已经没胆量骗他了,就打算饶他一命,让他带路。

“熟,熟!早几年我跟着我爹,去过大足好几趟。翻过铜鼓山,过了天台寺,看见蚂蝗寺,就到了。”一听李涵章不要他的命,王大福忙不迭地给李涵章指路。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老子的随从。你知道的,老子没带路条,所以一路上,我们不走官道,要爬山抄小路去大足。你要是不老实,老子立刻让你脑袋开花!”李涵章又晃了晃手里的左轮手枪,这才把脚从王大福的脖子上抬起来。

王大福吭吭哧哧地爬起来,背篼也不要了,抬腿就往山口外逃,刚跑出没两步,“啪”地一声枪响,脑袋上包着的帕子就被打飞了一片布屑,在脸前乱飘,吓得他又栽在了地上,一条腿被脚下尖利的石头擦破了一道口子,肉往外翻着,血汩汩地淌。他疼得齿牙咧嘴,坐在那里,抱着腿哭爹喊娘地嚎叫起来。

“老子说了让你老实点儿,没动窝就不长记性。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你这条狗命了?”李涵章提着手枪,慢悠悠地踱到王大福面前,看着他哭天抢地地嚎叫。看了一阵,卸下背上的背篼,把刚才缴获陈家财的那个大肚盒子往深处藏好,又找出从重庆带出来的那个急救包,边替他包扎好腿伤边说:“再不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老子这把枪,可就不朝你的头帕上打了!”

“我老实,我听话。”王大福哼哼唧唧地答应着。但随即,他的眼珠子又转了几圈,说,“周大爷,要……要想绕开大道,绕开这山上郭司令的人,我们就得……就得顺着这道山沟,一直往里钻,然后才能找到我和我爹常走的那条小道,翻过铜鼓山,去天台寺,然后从那儿去大足。”

李涵章给王大福包扎好伤口,站起来,把他那支撅把子里的子弹抠出来,扔还给他说:“枪还给你。走哪条路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到大足。一路上你最好莫再跟老子耍心眼,搞清楚,你这破撅把子,已经是一坨废铁了!晓得吗?”

“晓得,晓得,小的晓得。”王大福点头如捣蒜,乖乖地被李涵章押着,踩着脚下的石块,高一脚低一脚地顺着谷底的那条小溪,向峡谷深处走去。

然而,李涵章哪里知道,他这两声枪响,早就惊动了铜鼓寨上盘踞着的棒老二头头霍司令。而且,李涵章、陈家财和王大福的行踪,还没有靠近这铜鼓山,就早已有人躲在暗处盯得一清二楚了。

2

李涵章押着王大福顺着峡谷往里走,越走心情越开朗。

正是腊月间,山外还吹着阴冷的干风,这峡谷里却暖意融融,小溪哗哗地流着,两旁的石壁上草木葱茏,很有点儿阳春三月的样子。

王大福的背篼里,除了一块破布包着的撅把子,再没有别的东西,刚才被李涵章一个猛虎卧山,撞翻在地时,背篼早就被石头压扁了,没法再用。因此,这个时候,王大福两手空空,一身轻松。有好几次,他觍着脸儿说,要替李涵章背背篼,这才像个跟班的样子,也好让“周大爷”歇歇身子骨。但每次李涵章都说:“好好带你的路,这点儿东西,还压不跨老子!”王大福只好缩缩脖子,被李涵章押着,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这个峡谷变得更窄了。前面的路,仅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从石缝中挤过去。而且,李涵章还影影绰绰地看到,就在前面大约有七八十米远的地方,似乎从谷底的南侧向上,有一条用石板砌成的石阶。他立即警惕起来,正要喊住王大福问个究竟,原本又胖又矮又笨的王大福,却猛地钻过了那个“一线天”般的石缝,只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李涵章正疑惑着,忽然听到前方响起一声唿哨。他还没来得及把左轮从袖笼子里抽出来,头顶上就落下了一张天网,“唰”地把他罩了个严严实实,而且刹那间就收拢了。李涵章于是像粽子一样,被那张天网死死地捆住了。一声号子过后,两边一拽,李涵章就四脚腾空离了地。这个时候,他就算有孙猴子七十二变的本领,也使不出来了。

“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狂笑,一个人从王大福逃走的那道石缝里闪了出来。李涵章转眼一看,这个人竟穿着国军上尉军服。随着这家伙的出现,李涵章四周的山崖上,哗啦啦突然冒出二三十个装束各异的山匪来,全端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瞄着李涵章。

“让李主任受惊了。李主任好身手,伤了我一个手下,擒了我一个手下。这一身好功夫,不愧党国英豪啊!”

听了国军上尉这番话,李涵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被他们识破了,而且,也明白陈家财和王大福都是这帮棒老二的同伙。妈的,原来自己早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转圈子了!都怪自己太信任他们那身老百姓的装扮……唉,没想到,多少大江大河都闯过去了,却在这条阴沟沟里翻了船。

李涵章正懊恼着,那名国军上尉又开口吼道:“他妈的!你们咋能这样对待李主任?快点快点,还不赶快把李主任放下来!”

这家伙的话音刚落,负伤逃走的陈家财和刚才一转身就没了踪影的王大福,以及十几个山匪喽啰就都端着枪拥了过来。几个人拿枪指着李涵章的脑袋,另几个人把李涵章身上的天网揭开,先抢了背篼,又把李涵章身上搜了个遍。这一下,不但把武器被搜了出来,就连贴身的那张“成都市民周耀祖”的证明也翻了出来。

包着脑袋、兜着右胳膊的陈家财,和挨了李涵章几脚的王大福,趁乱踹了李涵章几脚,边踹边骂:“让你打老子,让你打老子!”

“住手!李主任是霍司令请来的贵客。你俩是不是不想活了?”国军上尉喝住了那两个想趁乱报复李涵章的家伙,走过来,立正敬礼,自报家门:“报告长官,属下是原国军反共保民军第五军15师43团4营3连上尉连长、现川滇黔游击总司令部四川永泸游击纵队第一大队大队长朱彪!奉命请李主任上山,本游击纵队霍金寿霍司令在司令部恭候勋驾!”

陈家财一听朱彪的话,很识趣地闪到了一边,而王大福一看朱彪对李涵章又是敬礼、又是哈着腰报告身份,一时搞不清楚这个原本是周老板、路上又变成了张子强、现在却成了李主任的人,是多大的官儿,赶紧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冒犯了长官!长官饶命啊!”

李涵章没有搭理王大福,听了朱彪的话,这才弹了弹身上的土灰,整了整自己那身旧长棉袍,背着手,对着周围看了一圈儿,然后点了点头,对朱彪说:“带路吧。我这就去拜见霍司令!”

李涵章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上山,是因为他一听“川滇黔游击总司令部”这几个字,便顿时心里有了底。因为他还在重庆时就获知,“川滇黔游击总司令部”是国军兵团司令李橖奉蒋校长之命在滇缅边境竖起的一个番号。他在那里收拢了一些逃散的国军,与一路追击到大西南的刘邓部队对抗周旋。而自己从成都赴台无望后,这番辛辛苦苦地逃亡的初衷,不就是冲着那个方向去的吗?不过,这个游击纵队的霍金寿霍司令,他却从没有没听说过。看起来,他对自己的情况还是挺了解的,设计“请”自己上山,显然是想拉自己入伙。因此,即使上了山,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不过……李主任,恕在下冒犯,近来时局复杂,人心多变,您还得受点儿委屈。希望李主任理解在下的苦衷。”说着,朱彪手里拎着一条头帕,把李涵章的眼睛蒙了起来,后扶着他挤过了“一线天”后,让两个手下抬来滑竿,亲手扶着李涵章坐了上去。

就这样,李涵章被人抬着,顺着刚才他刚才看到的那道石阶,晃晃悠悠地上山去了。

3

滑竿在山道上晃悠着。

李涵章坐在滑竿上,只觉得身子一直在往后倾,而且越往上走倾斜得越厉害。所以,尽管被蒙上了眼睛,他还是领教了这条石阶的陡峭。当然,这一路,李涵章的心思并没有放在陡峭的山路上,他在意的是身后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李涵章想起了他奉杨森和张群两位长官的命令,去大足组建的那两只游击纵队,心里暗自叹息:又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他虽然对这只游击纵队的素质很失望,但一时之间,对这支部队的司令还不敢小觑,因为大足那两支游击纵队的司令,一个出身保定军官学堂,一个出身出身黄埔军校,不仅拥护总裁、对党国忠诚,而且都有长期带兵打仗的经验。

李涵章正这么想着,只觉得滑竿一沉,他的两只脚落了地。

“报告长官,司令部到了,请下轿!”朱彪说着,解开了一直蒙在李涵章眼睛上的头帕。

被蒙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李涵章乍一睁开眼睛,强烈的太阳光刺得他头昏目眩,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

“哎呀!李主任驾到,在下有失远迎,金寿向您赔罪了!霍某久仰李主任威名,可惜以前在第五军官小职微,无缘拜见。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啊,金寿终于把李主任请来了!”

一听这话,李涵章就明白,铜鼓山的霍司令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眼睛还看不清什么,但他还是左右看了看,像见了老朋友一般笑着说:“嘿嘿……霍司令,你就是这样请我上山的?”

说完这话,李涵章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眼前这个四十多岁、肥头大耳的家伙了,也看清了他背后有一个完全用石头砌起来的石门,石门上还有一块石头刻的匾额,上边有很粗糙的“北清门”三个字。而石门的两侧,是一道一丈多高的石墙,依山势而向两侧延伸。

见李涵章扫视周围的环境,霍金寿赶紧抱拳解释:“李主任啊李主任,你不晓得啊,刘伯承、邓小平所部打下重庆、成都;云南、西康背叛党国,临阵倒戈;眼下共军已经占据了附近的大部分县城。让我最头疼的是,共军二野35师师长李德生,又在调兵遣将,企图拿下我这铜鼓山。共军的策反能力连蒋委员长都无可奈何,很多党国精英,今天是国军要员,说不定明天就成了共军的起义将领啦,所以啊,李主任,请你谅解,请你一定谅解!我用这样的方式请李主任上山,也是不得不小心从事,对党国大业负责,对蒋委员长负责,对李橖总司令负责,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霍司令的意思是说,我李某也被共军策反,成了党国的叛徒了?”李涵章说这话的时候,把目光从石墙上收了回来,匕首一样闪着寒光刺向霍金寿。

霍金寿避开李涵章的目光,哈着腰回答:“岂敢岂敢!在下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委屈李主任了。走走走,请李主任司令部说话。我要用这铜鼓山最好的山珍和美酒,为李主任接风洗尘!”说完,闪到“北清门”一侧,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进了“北清门”,李涵章看到,尽管从“北清门”走到霍金寿的司令部,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但一路上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霍金寿的司令部,看起来也就是一座石头窝棚,简陋得跟山下的农舍没什么区别,只是比其他的石头砌的房子稍微大一些。但进了司令部的大门,李涵章却吃了一惊,尽管室内摆的家具,全是粗粗糙糙的原木桌椅,但正屋后墙上却悬挂着一张蒋介石的戎装照,东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西南地区军事地图,上边标着各种各样的符号。更让李涵章吃惊的是,在那副军事地图前面的一张桌子上,居然摆着一台收发报机,还有一台手摇发电机。两名报务员正在“滴滴嗒嗒”地忙碌着。在中统呆了多年,李涵章对各种电台的型号很熟悉,他只瞄了一眼,就知道那是美国在内战开始后,援助给国军的一大批野战便携式电台。

在蒋介石的画像下边,摆着一张大方桌子,方桌子两侧,各摆放着一把椅子,格局跟川坝子上富裕人家正屋的摆设差不多。霍金寿请李涵章在左侧的椅子上坐稳之后,忽然“啪”地向李涵章行了个军礼,说:“报告李司令,奉李橖总司令命令,原‘川滇黔游击总司令部四川永泸游击纵队’司令霍金寿向长官报到!请训示!”

李涵章刚坐稳,听了这话,一时间是在搞不明白霍金寿在玩什么把戏,忙问道:“霍司令,我刚才还是你的俘虏,咋一转眼成李司令了?”

“报告李司令,李司令勇斗我的那两个草包手下时,卑职听到枪响,就在山上察看,看出李司令您绝非一般的军人。因此,立即通过电台发报,向李橖总司令报告。李橖总司令看到我的情报后,回电令我报告的您的相貌特征,随后,认定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国防部新编第一军政治部主任李涵章少将!特命我请您上山,统领永卢游击纵队,接替鄙职职务!”

李涵章听完霍金寿的报告,才知道眼前这个人虽然盘踞着不过方圆六七里地的小山寨,但却直接和李橖联系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但是,他既无法证实霍金寿所说的关于李橖命令的真实性,也丝毫没有要留在国内打游击的心理准备,更何况沿途已经看出这个永卢游击纵队士兵的毫无军容军纪可言,因此,他慢悠悠地站起来,对霍金寿拱拱手,笑着说道:“霍司令,此事,万难从命!即便是李总司令下了命令,李某也不能反客为主。”

李涵章说完这话,看见霍金寿的脸上的两团肥肉颤了一下,心里更明白霍金寿的意思,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霍金寿见李涵章决议推辞,让位的态度更加坚决:“李司令,您出身黄埔,且从民国二十四年开始,就一直在中央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中统局等党国中枢机构高就,是党国精英,卑职十分敬仰。相信您绝对能够带领弟兄们,振兴铜鼓寨,固守铜鼓山,进而光复川康滇,复兴党国大业!希望李司令以大局为重,屈身就职。卑职一定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霍司令过誉,李某如今四处亡命,只是一个落魄之人。承蒙收留,已经感激不尽。希望霍司令不要再为难李某。”

尽管霍金寿信誓旦旦,但李涵章依然婉拒了霍金寿的要求。

4

霍金寿听了这话,神情松弛下来了,眉飞色舞地告诉李涵章:“李司令,卑职还是希望英雄能应时而起。据属下从李总司令那里得到的情报说,台湾总部已经通报各地党国要员,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最迟不过一个月,美国人就会倾全国之力帮助我们反攻大陆。现在,美国海军的第七舰队已从上海登陆,美国空军已经从本土起飞,随时都会向我们空投枪支弹药。李总司令还电告卑职,美军的飞虎队已经到达缅甸,即将协助国军全面反攻。别看共党已经成立了什么中华人民共和国,可他们的政权要不了半年,就会被打垮!这天下,还是我们的!现在,正是你我为党国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所以,卑职还是希望李司令能够留在铜鼓寨……”

“实不相瞒,李某自离开重庆党部,转道成都,四处奔走,其中另有隐情啊!”李涵章听到霍金寿所说的这些话,只当他是在淌着口水做白日梦,忽然想出了一个推辞的主意来,打断了他的话。

“请问李主任有啥难处?只要卑职能够办到,定愿效犬马之劳!”霍金寿一看李涵章面有难色,赶紧问道。他说这话时,已经不再称李涵章为“李司令”了。

“李某另有要务,请恕不便相告。而且……”

李涵章话没说完,一名报务员走过来,边对霍金寿敬礼边说:“报告,李总司令来电!”

“念!”霍金寿摆了一下手说。

“请转告涵章兄:同为校长门生,当此党国危亡之际,尚希念抗战时在缅浴血远征之谊,屈就纵队司令之职,力挽川康之危局。李橖!”报务员面无表情地读完了电文。

“李司令,你看看,你看看,李总司令真可谓惜才爱才,重情重谊啊!李司令即使不看卑职的面子,总不能辜负李总司令的重托吧。”霍金寿听完了电文,随即又改口称李涵章为“李司令”了。

李涵章一听李橖发来的电文,心知不假,立即站起来,面色严肃地对报务员说:“电告李总司令:涵章目前身份特殊,另有要务,具体详情不便奉告。且两日内,必须离开铜鼓山,转赴大足。他日取道昆明,直抵缅甸密支那,当有觐见总司令之机会,届时自当面谢器重之谊!李涵章。”

报务员飞快地记录完李涵章口述的电文之后,站在那里没动,望着霍金寿。霍金寿马上又挥了一下手说:“发报,一字不得有误!”

报务员走后,霍金寿换上一副笑脸看看李涵章,对左右下属说:“哎呀,光顾了谈公务,看看现在都啥时辰了?太阳早下山了,耗子都歇窝了!赶紧通知炊事班,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最好的晚宴,我要单独为李主任接风洗尘!”

5

霍金寿确知李涵章真的不肯在铜鼓寨当司令,而且非要尽快离开,去完成他那“不便奉告”的“要务”之后,立刻换了一副地主的神情,便亲自拿出粗瓷碗斟酒,眉飞色舞地炫耀他的这块“光复基地”:这铜鼓山在荣昌、大足、安岳三县的交界处,平地而起,山势险峻,因为处于三县“三不管”的地方,所以自古就是匪盗聚啸的“宝地”。建在山顶的铜鼓寨,是前清的嘉庆年间修成的,用石头垒成的寨墙,全部依山势建在悬崖绝壁上,转一圈儿就有二十多里地长,一丈多厚,炸弹都轰不动,光寨墙内就有六百多亩地。

“果然如此!”李涵章听了,四下里看看,点点头说。看到霍金寿把酒碗放到自己面前,忙推开说,“兄弟身体不好,医生叮嘱戒酒,不敢开戒。”

霍金寿又劝了几次,见李涵章坚决不喝,便自己先干了一杯,然后放肆地开玩笑说:“李主任戒酒,戒色不?”

李涵章笑笑,说:“都是男人,没必要遮遮掩掩。我现在是孤家寡人,重任在身,党国大业危难之际有那需求也没那条件,更没那心情啊。不过,酒不能喝,色不能近,抽烟倒是挺厉害的。”

“那是,那是……”听到李涵章这样说,霍金寿不敢再放肆,也不再劝李涵章喝酒。

两人一个自顾吃菜,一个自斟自饮。不一会儿,喝酒的有了醉意,打着酒嗝说:“李主任,我不叫你李主任啦!酒桌之上没官衔儿,酒杯一端皆兄弟。我就叫你兄弟……兄弟呀,就……凭我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全险寨,共军二野的李德生,不是扬言要剿灭我吗?哈哈……量他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造化。就……就这铜鼓寨,我把东安、西吉、南治、北清和仓板五个寨门各用两挺重机枪一架,居高临下,别说大活人了,鸟都难飞进来一个。不……不瞒兄弟你说,那几十个被我干掉的蟊贼留下的粮食,足够这山上七八百号兄弟吃个一年半载的啦。据守三五个月,美国人只要一出手,蒋委员长带着大军,不说会把共军打得落花流水,最……最起码也得划江而治吧?到那时,兄弟我就是党国功臣,功臣!兄弟啊,你拒绝了李橖总司令的美意,连……连哥子我都替你感到可惜……”

说到这儿,霍金寿又端起粗瓷碗,一仰脖子把半碗酒灌到肚子里,夹了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大嚼了一阵后,把肥得跟脑袋一样粗的脖子伸过来,喷着一嘴巴酒臭气,眨巴着红红的眼泡,神秘兮兮地说:“兄……兄弟,不瞒你说,虽说你……你是黄埔出来的,是蒋委员长的学生,但……但是,老子我……我就是荣昌人,有句老话叫啥子?哦哦……叫强龙不压地头蛇。说……说实话,兄弟你不接李总司令的委任,这……这说明兄弟你……你是个聪明人,不……不愧是中统混出来的。哥子佩服!哥子……哥子再敬你一碗,”说完,又倒上半碗酒,喝了个碗底朝天。

这个肥头大耳的霍金寿,不但肚子大,酒量也奇大。李涵章眼睁睁地看着他接二连三地灌下去十多碗,可也只是说话舌头有点儿大,走路居然稳稳当当,还晃着大肚子,非要趁着酒兴,拉李涵章去参观他的铜鼓寨。

李涵章跟在霍金寿后边,顺着寨墙,在夜色中逐一察看了五座城门。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的那座“北清门”,就是这座山寨的北门。而且,在“西吉门”两侧居然还有石刻的一副对子。在火把的照耀下,李涵章憨憨念道:“胜境雄疆锁钥地,危岩峻岭金汤门。”看到这些字虽有些年代了,但其中依然透飘逸洒脱的“兰亭风骨”,非一般书家所为。因此,不由得暗暗感叹,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胜景里,一定住过或者来过大儒大德之人。不过,那一定是在太平治世,而不会是在这烽烟四起的乱世。

霍金寿站在一旁,看李涵章弓着身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那副对子,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是颇有些得意地说着醉话:“兄弟,你……你晓得我这铜鼓寨五座城门,为……为啥只有这‘西吉门’才有这幅对子吗?哥子我告诉你吧,现在是夜里,你看不清楚,等……等明早起来,你再来一趟,就会看到,这‘西吉门’,是整个铜鼓寨的唯一能够顺顺当当地进来的正……正门……请你上山的那个‘北清门’,初来乍到的人,别说……别说抬滑竿,就是空着手,啥也不拿,也未必能爬上来,所以……所以兄弟,其他四个寨门我都不担心,最害怕的就是这个……这个‘西吉门’,说是‘西吉’,鸟,现在看来,一点儿都不吉利。你看看,你看看……只要共军顺着这条道打过来,我还真的有点儿怕。所以啊……”在火把的光照下,霍金寿往“西吉门”左右一指,李涵章才看到,两边竟各有一个五六丈高的石碉堡!

“这都是哥子我占山为王后修的。这样的炮楼,寨子里还有三个,都扼着能够通到这个寨子的各条山道,兄……兄弟,你说说,你说说,我每个炮楼里架上几杆机枪,他李德生不是才调了一个团来围困我、来攻打我吗?你说说,就凭这固若金汤的防御态势,他李德生就是把整个35师都拉来,老子都不怕……”霍金寿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不过,哥子我也不能……也不能大意。我不怕他攻打,就怕他围困。铜鼓山孤山一座,哥子我在山上,虽说有粮食吃,但是……弹药补充是个大问题……所以,我让朱彪派人下山去……去搞钱,谁知道,他朱彪,妈的派了陈家财、王大福这两个混蛋下了山……不过,不过……也算是咱兄弟俩有缘分,歪打正着,居然遇到了李主任……”

听到这里,李涵章明白了,原来,陈家财和王大福打劫自己,是这么回事儿。但一路上同行了七八十里地,下手的机会多得是,他俩为啥一直没动手,直到进了铜鼓山,才出手打劫呢?

李涵章正寻思着,忽然看到朱彪一路小跑奔过来,边跑边喊:“司令,司令!李橖李总司令急电!”跑到跟前,借着火光一看李涵章也在,愣了一下,把霍金寿拽到了火把照不到的暗影里,伏在他耳朵上嘀咕了些什么……

随后,霍金寿走过来,张着肥厚的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对李涵章说:“时辰不早了,卑职送李主任回去休息!”说完,亲自拉着李涵章的手,把他送到早已安排好的小石屋里。临出门,吩咐朱彪派来站岗的王大福:“你他妈的白天得罪了李主任,给我把眼睁大点儿,伺候好了。要是李主任有一点点不安逸,老子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