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杏花村里有情人
麻城县城东南面有一个小乡场名叫歧亭,附近有一个依山伴水、风景秀丽的小山村,名叫杏花村。历史上一些著名的文人墨客曾在这里写文赋诗,留下千古绝唱。传说唐代著名诗人杜牧任黄州刺史时曾来过杏花村,“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就是杜牧看到杏花村秀丽景色写下的。宋朝大文人苏东坡因为遭政敌排斥,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他出了东京汴梁城,一路向南走来,渡过淮河,进入光州地界,沿光黄大道到了麻城岐亭,看到老友陈季常正在杏花村外驿道边等候。苏大文人遭贬职的烦恼因老友重逢抛到了九霄云外,即兴赋诗曰:“昨日云阴重,东风融雪计。运林草相音,近舍烟火湿。下有隐君子,啸歌方自得。知我犯寒来,呼酒意颇急。”苏东坡在杏花村老朋友家住了五天,方赴黄州上任,后来又数次从黄州来杏花村拜会老友,把酒叙旧,写文赋诗。
到了明末崇祯年间,杏花村景色依旧,百姓淳朴。村中有一姓罗的人家,租种了财主十亩水田,春播种,夏除草施肥,秋收获,一年辛苦,收的粮食除了缴地租,勉强够家里人生活。罗老汉有一儿一女,儿子十五岁时患伤寒死了,剩下一个女儿,名字叫罗娟,是杏花村的一朵花。十七八岁的时候,白嫩嫩的瓜子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细细的腰,高高耸起的胸,漂亮好看,人见人爱。罗老汉和罗大嫂看到女儿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招人爱,又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女儿长得好看,人见人夸;愁的是女儿长得美,引来周围几十里方圆的好色之徒围着转;一些财主、有钱大户人家请媒人上门提亲,承认了东家的亲事,会得罪西家的财主,愁坏了罗娟的父母。
罗娟长大了,懂得了情,知道了爱,她没有被媒人夸耀的男方住宅华丽、田地广阔、商铺众多所迷惑。姑娘不是贪爱钱财的人,她要选一个真心实意爱自己、喜欢自己的人做丈夫。
其实,罗娟心中早就有了人。
罗娟心中的人姓陈,名字叫陈雄义,家也在杏花村。父亲是举水河上撑船运货的船夫,家中有一只不大的木船,在麻城装上商家收的山货运到黄州,或在黄州装上布匹盐巴运回麻城,一年辛辛苦苦,挣回银两供妻儿生活。陈雄义小时候曾到歧亭的私塾读过书,上过学,认识字,会读“人之初,性本善”,附近农民家的孩子都非常羡慕。罗娟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傍晚,牵着大牯牛在草坡上放,遇到几个坏孩子欺负,一个男孩抓住罗娟的小辫,另外一个男孩夺过她手中牵牛的麻绳,把牛往举水河中赶。罗娟吓坏了,“哇哇”叫着哭起来,几个坏孩子拍着手哈哈笑。正好遇到小雄义在歧亭私塾放学回家,打抱不平,冲上前和几个坏孩子搏斗起来。虽然被坏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终于从坏孩子手中救出了小罗娟,还帮着从举水河中赶回了大牯牛。
从此,陈雄义和罗娟经常在一起玩耍,小雄义教罗娟认字,还把母亲放进书包、让他带到学校吃的火烧粑送给罗娟吃。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陈雄义和罗娟长大了,陈雄义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小伙子,罗娟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一对青年男女的心里悄悄埋下了爱情的种子。陈雄义子承父业,成了举水河上的船夫,罗娟下田种地,回家煮饭喂猪。有空的时候,两个人邀约到歧亭街上玩耍,到村子附近杏花林中谈心。
一天清晨,罗娟刚刚起床,正帮着母亲烧火煮饭,听到屋后有画眉叫的声音:这是她和陈雄义约定的暗号,陈雄义来找她就在屋后杏树林里学画眉叫,罗娟有事找陈雄义就在举水河边大柳树下装小狗叫。罗娟听到画眉叫,一声比一声响,知道陈雄义来了,扔下手里的柴火出了茅屋门。罗大嫂看见女儿慌慌张张往外走,猜出是去与陈雄义会面,当妈的知道女儿的心事,也看出陈雄义是一个诚恳踏实、有侠义心肠的好人,不反对女儿和陈雄义交往。只是看到一些有钱的财主请媒人上门提亲,害怕老伴扛不住威逼诱惑答应婚事,替女儿和陈雄义担心。
罗娟到了杏树林中,陈雄义正等得心焦。姑娘故意噘起嘴说:“什么事这么急,大清早把我叫来?”
陈雄义笑了笑,说:“今天我家的船在歧亭码头卸货,有空,我们到歧亭去玩,好吗?”
罗娟抿嘴笑了,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说:“知道了。”回身跑回了自己家。
罗娟吃了早饭,告诉母亲要到歧亭街上买针线给父亲做袜底,碗筷也没有洗,出了门,快步往村外跑去。陈雄义早在村边一棵杏树后等,一对年轻男女见了面,姑娘在前,小伙子跟在后面,高高兴兴往歧亭街上走去。
杏花村到歧亭只有五里路,小路一边是密密的杏树林,一边是清清的小溪水,小溪对面是绵延起伏的小山丘,山上有树,有一块一块的农田。几个年轻人在水田里插秧,绿绿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陈雄义走着,心里想起了事,说:“娟妹,听说媒人差一点踩断了你家的门坎,说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田地多、房屋宽敞。”
罗娟没有回头,轻声说:“雄义哥,你知道我的心。”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害怕你的父亲和母亲把你嫁给有钱人家。”
姑娘埋着头走,轻声安慰:“雄义哥,我不愿意,父亲和母亲不能强把我拉进花轿嫁出门。”
跟在后面的年轻人心里好像喝了一碗蜜糖水,甜甜的。
罗娟和陈雄义到了歧亭街上,两个人到了杂货小店,姑娘买了针和线,小伙子看到店里卖的小镜子十分好看,价钱不贵,掏出钱买了一个揣进怀里。他是买给罗娟的,街上人多,陈雄义不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把小镜子送给喜欢的女人。
离开了小杂货店,罗娟和陈雄义顺着大街往前走,街上的人很多,买东西的、卖米卖菜的,熙熙攘攘。忽然,街上的人骚动起来,乱纷纷的往四处跑,一些店铺伙计赶快关上大门。罗娟和陈雄义正感到奇怪,迎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横眉竖眼,一脸凶相。陈雄义认出是歧亭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无赖,姓王,因为打架伤了头,很大一块头皮不长头发,歧亭街上的人都叫他王秃子,在歧亭街上估吃霸赊,强拿东西,调戏妇女,殴打路人,因为手下有十几个打手,很少有人敢惹。罗娟看到王秃子,正想躲开,迟了,王秃子已经拦在了前面,一脸淫笑,说:“哎呀,今天早上出门喜鹊叫,果然有喜事,想不到遇到了这么好看的妹子,来来来,陪哥子们玩一玩。”
罗娟红着一张脸,低着头不理。王秃子伸出手想摸美人的嫩脸蛋,还没有摸着,一个壮壮实实的年轻人挡在了前面。陈雄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大哥,君子动嘴不动手,这位姑娘和我同村,大哥放了她。”
王秃子看到有人替漂亮女人说话,瞪大一对水牛眼正要发火,忽然认出年轻人是举水河上走船的。他知道,走船人团结,遇到事情结伙成群不好斗,强忍着把火咽进了肚子,大声说:“好,兄弟,王大哥给你一个面子,放了这个女子。不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和你们船帮互不干扰,再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王秃子一挥手,他带的人让开了一条道。陈雄义带着罗娟匆匆离开歧亭,回了杏花村。
王秃子放走了罗娟和陈雄义,眼看着花儿一样的美人得不到手,心里庠庠的,做事没有精神。手下的打手猜出了王秃子的心意,四乡打听,终于打听到罗娟家住举水河边的杏花村,父亲母亲是种地的农民。
终于,王秃子忍不住美人的诱惑,带着五六个手下帮凶到了杏花村,找到了罗娟的家。
陈雄义清早随父亲离开家,撑着木船到麻城装了满满一船山货,准备运到黄州。经过杏花村时已经是中午时分,父子俩把船停靠在一棵杏花树下,准备在家中吃了午饭,再撑船到黄州。拴好缆绳,陈雄义随父亲下了船,正往家里走,忽然听到村子里传出叫骂声。仔细分辨,叫骂声从罗娟家传来,陈雄义心里吃惊,担心罗娟家里出事,趁着父亲不注意,悄悄溜走了。他来到罗家院子前,看到院子里围着不少乡亲,一个沙哑的嗓音从屋里传出。
“罗老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到歧亭街上打听打听,我们老大说出的话谁敢说一个不字!老大看中了你的女儿,是你们罗家的福气,乖乖地答应把美人送到老大家,老大会赏你银子。如果不依,惹得兄弟们动了火,动起手来硬抢,你会人财两空。”
罗老汉大声哀求说:“大爷,我家娟儿已经有了婆家,求求你们放过她,举水河边好看的姑娘多,大爷可以另外找一个。”
“啪!”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一个帮凶恶狠狠地骂:“不识抬举的死老头,快把女儿叫出来,不然放火烧了你家小院。”
围观的乡亲为罗家抱不平,你一言我一语嚷起来。
“光天白日硬抢人家的女儿,眼里有没有王法?”
“强抢民女,罗老大,到麻城衙门去告,我们都是证人。”
吵哑喉咙叫起来:“告,好呀,麻城县衙,黄州府衙,随你去告。实话告诉你们,就是巡抚衙门,也有我们的铁哥们。只要老大一句话,让县衙、府衙判个悔亲赖婚的罪名,姑娘仍然要乖乖上老大的床。”
陈雄义在人群外听着,肺都气炸了。他再也忍不住,分开围观的乡亲,站到了王秃子和他带来的帮凶打手前面,瞪着眼,眼里冒着火,拳头握得紧紧的,大声说:“姓王的,我认识你,在歧亭街上横行霸道,现在又到杏花村来强抢民女,杏花村的乡亲们不会怕你。”
王秃子认出了挡在前面的是在歧亭街上和美人走在一起、帮美人打抱不平的走船人,想不到在杏花村又碰上了,他不愿在罗家院子众多乡亲面前示弱,威胁说:“小子,上次在歧亭街上就告诉了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想充好汉,坏我的好事,问一问我手下兄弟答不答应?”
王秃子带来的帮凶打手仗着人多势众,七嘴八舌吼叫起来。
“小子,趁早滚蛋,惹恼了,我们一人一拳头,打得你脑袋开花。”
“想当梁山好汉,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陈雄义努力压着心中的怒火,实在压不住了,奔到罗家门前拿起一根扁担,瞪着眼吼:“姓王的,你今天敢动罗家人一个指头,我就和你们拼了。”
打手都是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看到陈雄义一脸怒气,害怕了,退到了后面。王秃子没有退,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在杏花村被一个年轻人吓退,今后就没有人会怕他了,歧亭周围横行霸道的日子也不存在了。王秃子想夺下年轻人手中的扁担,制服陈雄义。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人为了保护深深爱着的姑娘,早把自己安危抛到了九霄云外。陈雄义看到王秃子来夺扁担,一闪身躲开了,王秃子扑了一个空,差一点摔倒在地,心里来了气,回转身又向年轻人扑去。
王秃子和陈雄义打了起来,年轻人打红了眼,看到王秃子扑到跟前,高高举起扁担,瞪着眼,用尽力气劈下。扁担打着了王秃子的脑袋,一股鲜血冒出来,他的身子晃了晃,“扑”地倒在了地上。
人群乱了,有人高声吼起来:“不好了,出了人命了,王秃子被打死了!”
王秃子带来的帮凶打手逃散了,围观的乡亲也跑散了,罗家院子里只剩下陈雄义傻呆呆地站着,看着满头鲜血倒在地上的恶人,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罗老汉从屋里冲了出来,夺下陈雄义手中的扁担,大声说:“孩子,你为了救我们闯下大祸,快走吧,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让衙门里的人抓住你。”
罗娟藏在屋后杏树林里,听着自家院子里的动静,听到雄义哥哥和王秃子拼命打死了人,奔回院子,一把抱住陈雄义,哭着说:“雄义哥哥,为了我,你打死了人,今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被官府抓住关进大牢,我天天送饭,你上刑场砍脑袋,我收了你的尸,也随了你去……”
罗大嫂让丈夫把女儿拉回家,流着眼泪说:“雄义,你是好人,快逃吧,衙门里来了人就跑不掉了。”
陈雄义终于醒悟了,打死了人,逃命要紧,他奔进罗家,一把拉住罗娟,大声说:“娟妹,等着我,一定等着我!”从罗家后门跑出,走小路回到自己家。父亲和母亲已经听到儿子闯祸打死人的事,急得心里仿佛有一只猫在抓。陈雄义回来了,陈大伯流着眼泪说:“儿子,你闯了大祸,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官府抓住要掉脑袋,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让官府抓到。”陈大妈两手发抖,从屋里拿出了家里所有银两塞进儿子的荷包,说:“儿子,走吧,等风声过去再回家,现在逃命要紧,走吧!”
陈雄义“扑通”跪下给父亲和母亲磕了头,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拿着母亲给的银两,从后门走了。
陈雄义逃到了麻城北边的福田河镇,在一个亲戚家躲了两天,听说大江下游有一个叫铁石山的地方雇人开采铁石炼铁,准备到铁石山去。他不知道到了铁石山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很想再见罗娟和父母一面。一个漆黑的夜晚,陈雄义走了五十多里山路,回到了举水河边的杏花村,悄悄进了杏树林,来到了罗娟家屋后,轻轻学了几声画眉叫。罗娟正在想念雄义哥哥,王秃子被打死了,王家在官府告了状,官府差来衙役捉拿凶手。罗娟不知道雄义哥哥逃到了哪里,会不会被官府衙役抓住?心里急,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好觉,眼睛闭上就做恶梦,看到雄义哥哥被官府抓住,五花大绑押上了刑场,吓得尖声叫着从梦中醒来。这天晚上睡不着觉,流着眼泪想雄义哥哥,半夜过了,忽然听到屋后画眉鸟叫,仔细听了听,听出是雄义哥哥的声音,姑娘又惊又喜,披衣下床,悄悄开了后门,猛然被人抱住了。陈雄义抱着罗娟来到树林深处,一对年轻人偎依着,姑娘的头紧紧靠着男人的胸,流着眼泪说:“雄义哥哥,我想死你了,害怕你被官府的人抓走。”
陈雄义把姑娘抱得紧紧的,说:“娟妹,我也想你,杏花村待不下去了,我想到铁石山采石炼铁,可是又舍不得你。”
罗娟轻声说:“雄义哥哥,去吧,我等你,一定等你。”
两个年轻人互相偎依着在杏树林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说了很多知心话,终于依依不舍分了手。陈雄义回家拜别了父亲和母亲,天亮前离家走了……
陈雄义走后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一年、两年、三年,整整四年过去了。四年时间里,杏花村陈罗两家发生了很多事,王秃子挨了一扁担没有死,请郎中医治,伤好了,他带着帮凶打手找到陈大爷家索要赔偿,陈大爷无可奈何,卖掉了家里的小船,赔了王秃子的医药费。母亲思念儿子,一天到晚眼泪不断,终于伤心过度,患心疼病卧床不起了。罗娟不顾家中父母反对,到陈家照顾陈大妈。可是,因为不知道儿子的下落,日里想,夜里想,心疼病不见好转,就在陈雄义走后第三年的冬天,杏树林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的时候,陈大妈一手拉着老伴,一手拉着罗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子跑了,老伴抛下他走了,陈大爷又悲又痛,一天晚上在歧亭街上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往家走,不小心掉进了杏花村边一个水塘,等到村里人发现救起来已经没有了气息。村里人相帮着把老人埋了。罗娟在陈大爷坟前哭得昏天黑地,陈家没有了人,茅草房在一场大风雪中被雪压塌了。
陈雄义逃走后,王秃子经常带着人到罗老汉家惹事,要罗家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姑娘誓死不从。有一次,王秃子带着人在罗家门前吵闹,忽然,罗娟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从屋里冲出,抓着王秃子就扎,王秃子拼命挣扎,没有让姑娘扎着。罗娟扎不到王秃子,疯了似的举着剪刀冲进王秃子带来的帮凶中乱扎,两个帮凶稍不注意,一个被扎伤了脸,一个扎伤了胳膊,王秃子和他带来的帮凶打手害怕了,狼狈地逃离了杏花村。
王秃子几次到杏花村闹事都没有占到便宜,知道罗娟虽然长得漂亮,水灵灵的招人喜欢,不过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轻易摘不到手。王秃子虽然称霸一方,但是外强中干,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货色,不敢再到罗家来了。
时间慢慢过去,罗娟喜欢雄义哥哥的心一点没有变,她觉得是自己害得雄义哥哥家破人亡,罗娟在陈大爷、陈大妈坟前发誓:生是陈家的媳妇,死是陈家的鬼。
春天来了,罗娟看到村里村外到处是红艳艳的杏花,一片一片的,惹来蜜蜂“嗡嗡嗡”飞,想起雄义哥哥在的时候,一起在杏树林子里玩,红红的杏花花瓣落下,两个人一头一身的粉红,杏树下身子依着身子,头靠着头摆谈知心话。夏天来了,杏儿熟了,罗娟想起随着雄义哥哥到歧亭街上玩耍,顺手摘下路边杏树上黄黄的杏儿,在衣襟上擦一擦塞进嘴里,甜甜的。秋天到了,微风吹得举水河泛起微波,夕阳下闪着金光,罗娟坐在河边青草坡上,想起雄义哥哥划着船从麻城回到杏花村,她坐在举水河边等,雄义哥哥的船远远出现了,自己飞快地跑着迎上去,两个人坐在举水河边草地上摆谈知心话。冬天来了,罗娟坐在屋后呆呆地望着杏树林,想着雄义哥哥临走时的情景……一年四季,姑娘都在想着雄义哥哥,盼着雄义哥哥,可是,眼睛都望穿了,雄义哥哥没有回来。
女儿一年一年长大了,眼看着成了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可是,一心等着雄义哥哥,陈雄义又杳无音信,愁死了罗娟的父亲和母亲。
仍然经常有媒人上门提亲,介绍的男人个个英俊能干,撑船的船工、经商的生意人、种地的农民……可是,无论媒人把男方夸得怎么好,罗娟都摇着脑壳不答应。罗老汉和罗大嫂只有一个女儿,十分疼爱,不敢违着罗娟的心意强作主,陪着笑脸,说着感谢的话,把一个又一个前来提亲的媒人送出门。
可是,女儿总要嫁人,陈雄义没有消息,说不定死在了外面,罗娟不能等一辈子。晚上,老夫妻睡在床上,摆谈起女儿的婚事,罗大嫂想起了一个主意,说:“娟儿的爹,你在村子里找一个和陈雄义耍得好的年轻人,让他编一个谎话,就说陈雄义死在外面了,让娟儿死心。”
罗老汉有一些犹豫,说:“编谎话骗女儿,娟儿知道了,要怨我们一辈子。”
罗大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是为女儿好,再过几年,娟儿大了,说不上婆家了,要苦一辈子。”
罗老汉没有再反对,他心里明白,只有陈雄义死了,娟儿才可能答应另外嫁人。
罗老汉找了歧亭街上教私塾的先生,一个忠厚老实的读书人,讲了女儿苦等陈雄义及妻子想出的主意。私塾先生叹了一阵气,终于答应帮忙,借陈雄义朋友的名义写了一封信,信上说陈雄义在铁石山被石头砸死了。罗老汉把信拿回杏花村,交给一个陈雄义以前的好朋友,教给了把信送给罗娟的方法。
一天,罗娟坐在房间里做针线活,心里想着雄义哥哥,不小心针扎了手指,出了血,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吮。门外有人叫她的名字,出门看,是雄义哥哥的朋友,拿出一封信交给她,说是外地一个到杏花村给陈家送信的,碰巧遇上了,因为陈家没有了人,他把信送到罗家来了。
雄义哥哥捎信回家了,罗娟非常高兴,接过信,心里“怦怦”跳,迫不及待撕开信封,她跟雄义哥哥认过字,勉强能够看懂信。罗娟努力辨认着信上的字,忽然,仿佛有人在头上狠狠击了一下,眼前发黑,努力挣扎着进了屋,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过了一个多时辰,罗娟苏醒了。父亲、母亲以及一些乡亲围在床前,母亲正往她嘴里喂白糖水。罗娟翻身坐起,抱着母亲伤心地大声哭起来,哭着说:“妈妈,雄义哥哥死了,死在铁石山了!”
屋里的人看到罗娟悲痛的样子,一个个擦起了眼睛。罗老汉、罗大嫂心里非常难受,觉得对不起女儿。
罗娟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不吃不喝,一天到晚傻傻地瞪着眼睛。罗老汉请了附近最好的郎中看病,郎中说姑娘患的是心病,不是药物能够治好的,叹着气离开了。
终于,罗娟开始吃饭,挣扎着起了床,到陈雄义父亲、母亲的坟前磕了头,点了香烛,烧了纸钱,慢慢地,病好了,能下地帮着父母干活、在家里做针线了。可是,罗娟仍然不答应媒人上门提说的各种各样的男人,无论种地的还是经商的,长得难看的还是好看的,她都不同意。后来干脆不见媒人了,只要有媒人上门,罗娟就回了自己的屋,关上房门不出来了,不管父亲、母亲和邻居怎样劝说,姑娘只有一句话:“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这辈子不会再进第二家的门了。”
有一天,罗家来了一个媒人,提说的男方住在举水河边一个叫沈家庄的地方,姓李,家里独子一个,父母十分疼爱。罗老汉和罗大嫂瞒着女儿偷偷到沈家庄见了人,长得高高大大,十分英俊,两个老人非常满意,可是想到女儿的坚决态度,脸上布满了愁云。媒人知道了罗娟的情况,出了一个歪主意,让罗家悄悄做好嫁女儿的准备,请人定下日子,男方按期前来迎亲。媒人交给罗老汉一小包迷药,让他吃饭时放进姑娘的碗中。
狡猾的媒婆是想在罗娟被迷昏时用花轿抬到李家拜堂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
果然,罗娟吃了迷药,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已经躺在沈家庄一个不相识男子的床上了。
四年过后,陈雄义从铁石山回来了。原来,他在铁石山遇到一个曾在武当山学过武功、又炼过多年铁的老师父。老人看到陈雄义忠厚老实,教给他炼铁技术,还教他学习武功。师父年纪大了,孤苦一人,陈雄义把他当成父亲照顾。由于铁石山离麻城太远,不好找人捎信。后来,老师父病了,陈雄义尽心照顾,老人临死时把一个详细记载了炼铁技术的本子交给了他。
陈雄义在老师父的指点下学了四年炼铁技术,也苦炼了四年武当功夫,练成了几十个人近不了身的好本领。师父死了,他拿出几年挣的钱安葬了老人,因为想念娟妹子,悄悄回到了麻城。
陈雄义听说王秃子没有死,他没有打死人,大胆回了杏花村。看到父亲、母亲先后去世,罗娟嫁到了沈家庄,一肚子怒火发到了恶棍王秃子身上。在歧亭街上找到王秃子,把横行乡里的恶人以及帮凶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在歧亭一带露面。
陈雄义想念罗娟,听到罗娟被迷药迷昏扶上花轿的事,十分感动。不过,陈雄义不怨恨罗娟的父亲和母亲,他理解女儿大了没有婆家的父母心情。陈雄义怨自己的命不好,尽管有媒人提亲,介绍的姑娘人也很好,陈雄义没有答应,他心里始终装着娟妹妹,再也装不下其他女人。
明朝末年,官僚腐败,水旱灾害不断,百姓生活痛苦不堪。陕西暴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波及鄂豫皖等地。麻城地处大别山区,河南湖北安微三省交界,也先后暴发数起百姓起义造反。一些地痞流氓乘机作乱,上山为盗,祸害乡民,害得一般百姓生活更加艰难。不过,沈家庄住着曾经当过山东巡督、甘肃巡抚的梅之焕,是乱世中的一块净土。梅大人虽然曾经是朝廷重臣,辞职回乡后并不仗势欺人,他看到时局动乱,盗贼猖狂,在沈家庄周围筑起围墙,建起寨堡,招募勇士,训练村民,还从广州购来红衣大炮抵御强盗。因此,尽管外面世界烽火不断,盗贼横行,沈家庄内却非常平静,商人经商,农人种地,各务其业,没有受到动乱干扰,就连横行川陕鄂的八大王张献忠,虽然屯兵离麻城不足百里的随州,惧梅之焕英名,也不敢轻易向麻城进兵。
罗娟的丈夫名叫李仁洪,是一个勤奋能干的农民,家里租种着一个姓黄的财主家五亩田地,生活不愁。娶进门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心里高兴。可是,妻子虽然被迫嫁到李家,一天到晚哭着吵着要离家出走,李仁洪小心翼翼,百般将就,终于哄得罗娟软了心肠。两口子正协力同心种庄稼过日子的时候,杏花村传来消息,陈雄义回来了,而且学会了一身好武艺,把歧亭街上的恶人王秃子打得不敢行凶作恶。罗娟非常想见到雄义哥哥,又觉得没有脸面见他,睡在床上哭个不停。李仁洪知道陈雄义曾经是妻子的情人,为了保护妻子不受王秃子欺负,打伤了恶人离家出走的,妻子心里没有忘掉陈雄义。李仁洪十分害怕陈雄义到沈家庄领走罗娟,也怕妻子回杏花村跟以前的情人重续情缘,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下地干活没有精神,守在妻子身边不敢离开。
陈雄义得知罗娟已经嫁人了,并且打听到罗娟的丈夫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庄稼人,对待罗娟很好,心里为娟妹妹高兴。他不想打扰罗娟平静的生活,并且,也不想继续呆在杏花村,尽管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风景很美,春天满山红艳艳的杏花让人陶醉。在这里他有过非常幸福的时光,和娟妹妹相亲相爱,杏树林中玩耍,教她识字,背靠着背数树上的杏儿。可是,如今的杏树林是他伤心落泪的地方,看到杏树林就会想起罗娟。陈雄义不愿意再看到杏树林,不愿意再回忆过去美好的时光,他下决心离开杏花村,重回铁石山采石炼铁。
可是,没有等陈雄义离开杏花村,罗娟领着丈夫李仁洪回娘家,找到了陈雄义。罗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深知泼水难收的道理。她伤心地哭了两天两夜,也想了两天两夜,终于作出决定,虽然不能做雄义哥哥的妻子了,要做他的妹妹,并且,她还要自己的丈夫和雄义哥哥结拜为兄弟,今后,罗娟既要照顾丈夫,也要照顾雄义哥哥,还要为哥哥寻觅一个好嫂嫂。
陈雄义见到了罗娟和她的丈夫李仁洪。他心里十分难过,不过终于接受了罗娟的建议,因为陈雄义不愿意娟妹妹为难,而且,师父曾教导他用爱心助天下的道理,虽然不能和娟妹妹做夫妻,仍然要保护她、关心她,让娟妹妹一生过得幸福。
陈雄义和李仁洪做了结拜兄弟,没有再回铁石山,在举水河上做了船工。李仁洪心里十分不安,害怕陈雄义和妻子爱心复燃。不过,半年时间过去,李仁洪放心了,他看出陈雄义是一个有侠肝义胆的正人君子,妻子也是一个守妇道的好女人。他们虽然经常往来,但是遵守礼节,陈雄义把罗娟当作妹妹爱护,罗娟把昔日的情人当成哥哥对待。
又过了一年,罗娟为李仁洪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李霞,父亲、母亲都叫她霞妹子。沈家庄的梅之焕死了,乡民们失去了梅大老爷的庇护,尝到了兵匪骚扰的苦滋味,强盗抢劫财物,官兵强拉民夫。
崇祯十五年,八大王张献忠率领起义队伍驻扎随州一带。麻城县城里一些饱受财主盘剥的佣工起事造反,麻城衙门的官吏逃走了,一些财主豪绅也逃出了麻城。城中大乱,四乡民团想平息城中动乱,围住了麻城县城。城中起义造反的佣工害怕民团破城而入,半夜从城墙上吊出了报信人,飞奔八大王营中报信。张献忠喜出望外,亲率大军赶到麻城,地方民团自知不是八大王的对手,仓皇退走了。八大王的大军轻松容易拿下了麻城县。紧接着,张献忠派人攻破了沈家庄堡寨,用当年梅之焕购置的红衣大炮武装自己的军队。八大王张献忠在麻城及周边地方收编了三万多起义佣工和乡间民团,声势大振,攻下了武昌、黄州,扩充队伍准备进军四川。
一天,李仁洪挑了两担芹菜到沈家庄街上卖,碰上昔日一起喝茶聊天的乡亲张二保。他看见张二保穿着八大王手下兵士的服装,手里提着大砍刀,十分威武,好奇地上前询问。原来,张二保报名参加了八大王的起义军。
“仁洪兄弟,八大王正在招兵买马,报名当兵吧,运气好,混个一官半职,一家人都跟着沾光。”
李仁洪动心了,确实,租种财主的田地,一年辛辛苦苦,脸朝黄土背朝天,秋天收下粮食,缴了地租田赋,剩下来的勉强够一家人的吃穿。李仁洪想改善家里人的生活,卖了菜,果然在街上找到了八大王招兵的地方,犹豫了一阵,终于上前报了名。
罗娟听说丈夫报名当了兵,惊得睁大眼睛说不出话,叹着气说:“仁洪,你当兵走了,家里老人小孩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养得活一家人吗?”
李仁洪心中有愧,轻声说:“罗娟,我知道,我当兵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要吃苦,好在陈大哥会来帮忙,过一两年我就回来。八大王兵多将勇,又有梅老爷留下的红衣大炮,一定会平定天下,到时候我是有功之臣,一家人都会跟着享福。”
罗娟抱着女儿,流着眼泪说:“我不想享福,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了。”
罗娟没有阻拦丈夫,李仁洪参加八大王的起义军走了,先驻扎在武昌城外,半年后回家住了十天又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听说跟着八大王打进了四川。八大王在西充凤凰坡死了,残兵败将退到了云南,李仁洪没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