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婚礼变丧礼

球子家屋里灯还点着。炕中间架着木杆,上面挂着花被单。球子躺在炕梢想心事。曼儿和衣躺在炕头,枕边放着针线笸箩,里面有把剪子。她眼前隐隐浮现出管粮和雪竹喜滋滋地拜花堂的场面,禁不住嘤嘤哭起来。

球子翻个身,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曼儿一下掀开被,呼地坐起身,把剪子抄在手里看着,突然扬手扔了出去。球子下地拾起剪子,缓步走到炕边,放到曼儿枕边的笸箩里,情感复杂地看着曼儿。曼儿也看着他。对视中,球子低下头,默默回到自己那边,爬上炕,将被子蒙在头上。曼儿负气地拿起剪子扔在墙角,又是一声响亮。

球子的被头向上掀了一下又落下去,那被子在急剧地上下起伏。曼儿坐着不动,胸脯也在一起一伏,起伏得越来越快,喘气也越来越粗。她突然一把抓住炕中间的花被单,猛一把扯下来,扔到地上,快速爬到炕梢,猛地揭掉球子的被。

球子吓一跳,刚起到一半,曼儿已经扑上来压倒了他,两个人立即抱紧滚到一起。球子疯狂地扒曼儿的衣服,曼儿也扯开了球子的衬衣。球子的手突然停住,曼儿也停了手。二人对视,球子慢慢推开了曼儿。

曼儿生气地说:你还是不是男人?球子躲闪着曼儿的目光说:管大哥还没入洞房呢,我起过誓。说完自己钻进了被窝。曼儿晾在那里,委屈地抽泣起来。

河水静静流淌。管粮和管水走到河边坐下。管粮说:哥有件大事得和你商量,别笑话哥没出息。两年多来,我一直没忘了她,我要娶她。管水说: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当初你和曼儿那么好,咱俩急着逃命的时候,你都没忘了去看她。你和蒋雪竹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根筋说什么也断不了!管粮顿了顿说:老二,你现在当了防营管带,比以前成熟了。管水笑:我老早就这么成熟!

管粮、管水牵着马车,车上装着置办的成亲用品。姚成偷偷盯着二人。在后边的隐蔽处,骆有金盯着前面的姚成。管粮和管水路过一个卖茶鸡蛋的。管水停住一脸坏笑地说:大哥,我今天过生日。管粮马上想到:好,不就是哥欠你个茶鸡蛋吗?要几个?管水笑:那时候你抠门,就给蒋雪竹买了一个!我吃了一小口!

周光宗正在写《岩金术》,姚成进来说:总办大人,我一直盯着管粮,刚才他去商铺置办成亲的用品。周光宗不露声色地写着。姚成注视着没有反应的周光宗说:大人,您听见了吗?矿上人都知道您还喜欢蒋雪竹。您现在的身份是总办,权倾一方,这回可以新账老账一起算!还记着张怀远在时,管粮一再挤对您吗?去年劫金又差点儿要了您的命,现在又要娶走您的心上人!这口气,您能咽下去?大人,反正我是咽不下去,我替您鸣不平。

周光宗表情凝重地继续写。姚成煽阴风:管粮可杀不可留!有他在,矿丁们就听他的,对大人不利。周光宗说:我知道。姚成点鬼火:那小子胆大包天,敢劫贡金,敢打官军,还能在乎大人吗?他早晚得对您下手。除掉他就是除掉心腹之患。周光宗说:除掉他,矿丁不得反了?弄不好要引火烧身,得找个理由!姚成说:这事交给小人去办,既除掉管粮又不让大人担干系。

在房后窗下偷听的骆有金惊出一身汗,转身跑去告诉了管粮。

一日半夜,管粮家外街上,大金牙带着马队呼啸着沿街飞驰而来。突然,街面上接连绷起绊马索,连连将飞驰的马绊倒。街两边房坡上,管水带着防营兵射击。土匪顿时大乱。骆有金带人冲出院子。卢汉、球子分别带人从街两头冲来,顿时呐喊连天。土匪被堵街中,自相冲撞践踏,乱作一团。

大金牙惊急:他奶奶的!又着了道儿了!风紧(紧急)扯乎(撤)!大金牙和二当家的带马队拼死猛冲。矿丁们阻挡不住,他们逃了。街上有个受重伤的土匪被活捉。管水问:谁让你们来的?土匪说:我是小啰啰,啥都不知道。管水让骆有金把他押进矿牢里!

周光宗十分恼火,训斥姚成:谁让你勾来土匪的?我一个堂堂总办,岂能和匪类牵连?你胆子好大呀!姚成说:小人错了,我是想为大人除掉心头隐患哪!这事儿和大人一丁点儿干系都没有。管粮他们也不会知道是小人找来的土匪。

周光宗说:我警告你,除掉管粮,什么计策都可以,唯独不能勾结土匪!姚成自扇耳光:小人该死!该死!

周光宗缓和下来:算啦。你也是为本办好。不过,土匪一闹,也是好事。天一亮你就给将军府发电,说金厂周边,土匪猖獗,抢掠金沟,亟待剿除。剿匪需购置大量枪支弹药,急缺经费,请将军大人速拨银两。

将军府回电,同意剿匪,可在上缴的黄金中扣除剿匪所用。周光宗高兴地看着电报。姚成说:恭喜大人,这可是一笔意外之财。咱们还可以在矿丁身上打打主意,做文章!周光宗沉思片刻,一挥手:马上让文案写告示贴出去,就说匪患猖獗,为漠矿安全计,必须剿匪,但无经费,故不得不暂降矿丁所分金沙数额,请大家与漠矿共渡难关。姚成说:大人,这样两笔钱加在一起,起码有两万多两白银!周光宗说: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矿丁们看到告示,群情激愤,骂声不断。王福恩说:卢把头,总局这么干,不是喝咱的血吗?卢汉说:就是,周光宗太他娘的黑心了!走,找周光宗说道说道去!矿丁们叫喊:走,说道说道!不行就反他娘的!呼呼啦啦要走。

骆有金忙拦着:哎,都等等!卢汉叔,可不能血冲脑门儿,不管不顾哇。咱得先问问我管叔。卢汉说:哎,小崽子懂事儿了!走,咱找管粮问问去。

管粮来到官署办公室对周光宗说:大人,这样处理不妥啊。周光宗说:我看就这么办吧,对矿丁我们不能谦让,张大人那时候也是这样,不卑不亢,要是让那帮人给压制住,咱这矿可就难办了!没什么可商量的,定了!

管粮面色严峻:减矿丁的金沙,这个决定我是接受不了。给了这点儿金沙,他们顺心,也出活,你减了这点儿利,弄不好会出大乱子!周光宗一脸严肃:你怎么老替矿丁说话?别忘了,我已封你为帮办,你可不能帮倒忙啊!管粮说:咱们和矿丁不是一家吗?

周光宗说:管粮啊,那你说匪该不该剿?剿匪的钱从哪儿出?管粮沉思一会儿说:这么办吧,给将军大人发电报,让将军府下拨专用款项。

周光宗说:这是咱们该办之事,何须劳烦将军大人?这样吧管粮,既不劳烦将军,也不扣减矿丁金沙,我想办法筹措吧,如何?管粮:也好。既然大人同意不扣减矿丁的工钱,那就劳烦您想招儿啦。

夜晚,管水领防营兵巡逻,忽见黑影在树后一闪。管水示意巡逻兵分成两组摸过去,将那人抓住,揪过来细看,原来是王福恩!一兵丁跑来说:管带大人,在树后石板底下,搜出个金缸子,装着不少金沙。

管水拿过装金沙的袋子,目光落在王福恩脸上:咋回事?王福恩吓得浑身发抖,立马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小人再也不敢啦!看在咱们从小光腚娃娃的分儿上,你就饶俺一命吧!

管水说:王福恩,你这是找死啊!王福恩说:二哥啊!你可千万别去告发我!要不我这条命可就真没了!王福恩磕头,脑门哐哐地磕。管水说:王福恩,别磕了!我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熊蛋一个!偷点儿摸点儿,那活儿咱也干过,你这次偷的可是有点大呀,打从开金矿到现在,还没见过偷这么多的,这次我也救不了你!兄弟啊,既然做了,就得自己担着!押入矿牢!听候周大人处置!

王福恩被打得皮开肉绽,蜷缩在牢房的一角。周光宗、姚成进来。姚成说:王福恩!你是金厂的老人儿,金沟的老规矩你知道,总局的新矿规你也知道,现在你知道该受到什么惩罚啊?

王福恩以头触地:小的该死!求总办大人饶命啊,只要您给小的留口气,您就是小的再生父母,我这条小命就是大人的,以后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周光宗盯着发抖的王福恩,向姚成使了个眼色,走出门去。姚成说:算你小子还明白点事理,等候处置吧!

周光宗、姚成走出牢房。姚成问:大人,杀还是不杀?周光宗阴鸷地说:先留着,这个人对我有用!姚成说:不杀难以服众啊!周光宗说:对外就说,留下他,看以前矿上的偷金案是否和他有瓜葛!姚成转身走进牢房说:王福恩,大人先留你一口气,自己该干什么,应该知道!说着,将一把匕首扔到王福恩跟前。王福恩看着地上的匕首说:谢大人不杀之恩!

姚成说:记着你说过的话,要证明给大人看!姚成走出牢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姚成冷笑。牢房里,墙上溅上了血水,王福恩手捂左眼在地上打滚。

雪竹在家拿出那个小荷包闻着,慢慢闭上眼睛在心里念叨:孩子,你现在该会跑了吧?还记得娘吗?爹和娘就要结婚了!娘想你,你要是能在娘和爹的中间躺着,该多好啊!眼泪顺着雪竹的眼角流下!

外面传来敲门声。雪竹收起荷包开门一看,兴奋地说:哎呀!是阿丽玛,快进来。阿丽玛背着山货进屋放在案子上:听说你要结婚了,我能不来看看吗?边说边把山货一样样往外拿着。雪竹望着阿丽玛轻轻问:孩子还好吗?阿丽玛的手停住:记着,你应该说我阿丽玛的孩子还好吗?说完又拿出狍子肉嘱咐着:这是狍子肉,吃的时候要蘸点蒜泥。

雪竹问:孩子长多高了?阿丽玛比量着:有这么高了吧。她边说边往外拿着东西:这是鹿肉,一定要烤着吃。

雪竹问:晚上睡觉还那么爱哭吗?阿丽玛说:不哭了,省事着呢,喝完犴子奶就呼呼睡了。我儿子最近可长能耐呢,一口气尿满三个蚂蚁窝!那泡尿得有多长啊,将来准是条好汉!雪竹笑了。

阿丽玛一本正经地说:雪竹姐,你要结婚了,有一件事儿,我的心里老是放不下!今天,我也是为这事儿来的!还记得咱俩的约定吗?你答应过我,孩子的事儿永远不告诉管粮,要是管粮知道了,肯定会把孩子要回去。雪竹说:放心吧,我说话算数!

阿丽玛松了一口气:我寻思着,你和他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啥话不说?我怕你一不留神把话儿说漏了!阿丽玛边说边摸着锦缎被子:这被子又软和又鲜亮!雪竹说: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给你做一床。阿丽玛伤感起来:唉,用不着!萨满给我算过卦,说我这辈子不能结婚。要是结了就得死!现在想想,还不如结一回,死了也不枉做一回女人!

雪竹默默地看着她。阿丽玛说:你俩要结婚了,孩子还会再有,可我永远不会有孩子。雪竹姐,这个孩子一定是我的,你答应我吗?雪竹点头:我答应!

阿丽玛骑马走了。雪竹望着远去的阿丽玛,泪水潸然而下。

管粮进来,见雪竹眼角挂着泪痕就问:怎么了?雪竹擦泪,强作欢颜:不怎么,高兴的。管粮转身,看到阿丽玛带来的东西:谁送的?雪竹说:阿丽玛!人走了。管粮问:她来没说有什么事啊?雪竹说:知道咱俩要结婚了,来送点东西。就说一些祝福喜庆的话。管粮问:怎么没留她住一晚上?雪竹说:留了,她不住。

球子进家来,发现锅冷灶凉,就说:老婆,咋还不做饭啊?说着走进里屋,看到曼儿坐在炕上,做着雪竹的红嫁衣,就说:哟,这么鲜亮的衣服,穿在我媳妇身上那还不得俊死!曼儿继续做着:想啥呢?这是雪竹姐的,他们还有三天就要拜堂了,我怕赶不出来。球子啊,你坐下!

球子坐在炕沿上,不解地看着曼儿。曼儿说:等他们成了亲,你也就把心放下了,从今往后,咱俩好好过日子,像个两口子的样,咱也该要个孩子。球子被突然而至的喜悦震蒙了,语无伦次地说:曼儿,我会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想发脾气,就搁拳头打我,用脚踢我,再不解气就用牙咬我,好不好?

曼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心感内疚地说:这些年,咱俩睡在一个炕上,你能让俺守住身子,说出去谁都不能信!为了朋友,你做到了,真是个爷们儿!球子无奈地用手捶着炕沿:你别再说了!我这还是个爷们儿吗?

曼儿小声念叨:还剩三天了!球子说:嗯!还剩三天了!这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再睁眼,又一天;我再睁眼睛,到了!老子要开荤了!球子嘻嘻笑着躺在炕上打滚儿。曼儿也笑了,笑得一发不可收。

二人平静下来。球子说:曼儿,让你把我逗弄的,还真有点儿想了。哎,你说,这剩三天了,还等个啥劲儿呢!这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要不,今晚上咱就那个了吧,你说呢曼儿?曼儿沉了一下脸,没有说话。球子观察着曼儿的反应:算啦,这么长时间都熬过来了,三天,咋的也挺过去了,是不曼儿?我去做饭。说着起身往外屋走去。曼儿羞涩地说:球子!吃完饭,再烧锅热水,你好好洗洗!

炕头已经铺好了被褥。曼儿木然地坐在褥子上,听着外屋球子的小调,想着,终于狠下心,缓缓地解开衣扣,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红肚兜……

球子洗完澡,趿拉着鞋向里屋走。曼儿仰躺在炕上,只用夹被盖在身子中间。她面无表情,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房顶,听着球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将眼睛闭上。球子喜滋滋地进来,看见曼儿露出细嫩滑润的双肩和两条白白的秀腿,痴痴地看着。球子看着,不由情感难捺,边往炕上爬边小声说:曼儿,睡着啦?他望着曼儿好看的脸颊泛着红晕,情不自禁地俯身要亲吻曼儿。曼儿闭着的双眼中,泪水无声地流出。

球子俯下的身子突然停住。曼儿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脸。球子慢慢抬起身子,坐下,沉了一会儿,轻声说:曼儿,我说过,大哥不入洞房,俺决不动你。曼儿在被子里面颤抖着哭泣。球子一下仰躺在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发出一声压抑了很久的喊声:啊……良久,曼儿说:你要实在憋不住,就去找别的女人吧,俺不怪你……

球子从家里出来喝了不少酒,有点站立不稳,失魂落魄地走过“芳春院”门口,老鸨连拉带拽地把球子拉进去:姑娘们,来客人啦!球子进了院,见楼上楼下都有妓女在晃,嘟囔着:怎么走这儿来啦?我要回家!球子挣脱妓女,踉跄着从院门里出来,正撞到管粮身上,管粮一把扶住:球子?你怎么到这来?

球子抬头一看管粮,酒被吓醒一半,转身要跑。管粮揪住球子,拉到背静处,一个冲天炮将球子打倒:球子!你这浑蛋!家有那么好的女人还逛窑子,你对得起曼儿吗?球子委屈地说:我没逛窑子!管粮更怒:浑蛋!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敢说没逛?你不学好,我非让你长长记性不可!管粮边骂边打:家里有个曼儿,还不够你折腾的?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球子吼:不问清楚抬手就打,你是什么哥们儿?管粮:问谁?逛窑子的是你!管粮一把薅住,连扯带拽将球子拉走。

曼儿穿好衣裤,木木地坐在炕沿上。外屋门被撞开,管粮搡着球子进来。曼儿见球子的眼眶青了,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吓了一跳:球子咋变成这样了?谁打的?管粮说:我打的,跪下!见球子不跪,管粮一踹他腿弯儿,顺势将他按跪下:向曼儿请罪!

曼儿喊:你为啥这么对我男人?管粮说:以后看好他,晚上不准出去!球子哭丧着脸:曼儿,我憋屈,出去喝点酒,迷迷糊糊被拉进窑子,我赶紧出来,正碰上管粮,他非说我逛窑子,我冤哪!管粮怒不可遏:还鸣冤叫屈呢!你就是欠揍!曼儿难受地扶起球子:快起来,我不怪你。球子说:还得是我媳妇啊!

管粮生气:曼儿,他去逛窑子,你还护着他?曼儿说:说死俺都不信,他能去那地方!管粮发急:是我亲眼所见!他从那里边出来,不逛窑子,是干吗?曼儿也急了:他新换的衣裳,没装一文钱,拿啥逛?管粮听到这里,感到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球子说:大把头,俺真没逛!你冤枉我呀!管粮挠头:那,是我整错了?曼儿心疼地看着球子的伤,转身就给管粮几拳头: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呢!你凭什么打我男人!球子说:曼儿,大把头也是为了咱好,他救过我的命,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怪他!曼儿住手,生气地瞪着管粮。管粮说:打够了吧?球子,哥给你赔个不是,不该下手这么重!我走了!

周光宗正写着《岩金术》,姚成进来说:大人,您真能沉得住气,还在写书呢?管粮后天就要成亲了,您就这么眼瞅着他把你的心头肉剜去?您得赶快想个招啊!周光宗起身,走到窗前,一语双关地说:剿匪的事要抓紧哪!姚成恍然大悟:那就一箭双雕,派管粮去剿匪,再给他些老弱残兵,让他死在大金牙手里。周光宗转头,微微一笑。

管粮把周光宗让他剿匪的事对雪竹讲了。雪竹说:周光宗知道咱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咋还让你去剿匪?管粮说:他说让我去剿匪是早就定的,结婚的消息在后,他说剿匪事情紧急,不能耽搁。

雪竹急了:给你些老弱病残,这不明摆着让你去送死吗?老二知道不?管粮说:周光宗派他去漠口了。雪竹,要是我有个万一,你就回无锡,把你爹遗骨葬了,再去找你干娘,和她一起住吧。雪竹哭了:周光宗这人太狠……

回风口山势陡峭,树高林密。管粮率领着五十多名老弱防营兵,悄悄摸进沟里。沟两边山上早已埋伏好的土匪,看见防营兵走进沟膛,从两边山上向下射箭,抛掷滚木礌石。防营兵惨叫着纷纷倒地。管粮闪转腾挪,未被射着、砸着。他指挥防营兵突围,从两面山坡上嗷嗷叫着冲下的土匪围住了他们,防营兵虽然枪击、刀砍了一些土匪,但他们很快招架不住。

管粮左冲右突,前抵后挡,砍杀了数个小匪。大金牙和二当家的双战管粮,管粮依旧占上风。大金牙一挥手,众匪群战管粮。管粮殊死搏斗,终因寡不敌众,受伤被打倒,所有的刀枪都指向了他。地上有个老伤兵见了,一下晕过去。

山寨里的墙壁上点着火把。匪窟从门口至深处,两边都有兵把守,壁垒森严。大金牙坐在炕上和管粮喝酒,小黑龙站在管粮身后,盯着管粮的举动。

大金牙说:管粮你想想,朝廷都不行了,你还跟着它瞎忙活啥?大哥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知道我这酒肉也不是那么好整的,拖一只猪,弟兄们可能就掉只膀子!拽只羊,就丢了条腿。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儿呀!管粮平静地看着他。

大金牙略带醉意地说:我敬佩你是条汉子,才让你来做二当家的!这两天你酒没少喝,肉没少吃,我这帮弟兄还吃糠咽菜呢。你瞧不起我是咋的?说着,拿起枪耍了一个花,拍到桌子上,枪口冲着管粮。

管粮不露声色:我爹跟我说过,有毒的不吃,坏规矩的事别干!我看做匪这事啊,这辈子就算了吧!

周光宗坐着喝茶,一老伤兵被两个兵勇扶着进来,瘫坐在地上说:总办大人,剿匪的弟兄们全都死了!就回来俺一个呀!

周光宗有些难过:怎么会是这样?管帮办怎么样?老伤兵说:俺倒在地上,看见管帮办和一大群土匪拼命,他受了伤,被土匪打倒,刀枪都刺向了他呀!俺一惊,就昏过去了。姚成问:他死了吗?老伤兵说:那么多刀枪扎下去,能不死吗?姚成说:你先下去疗伤,有事我再找你。老兵被搀扶着走了。

姚成说:大人,心头大患已除,万事皆能遂您所愿啦!周光宗心情复杂地说:当年我押金,他劫金,朝廷差点要了我的命!当时我恨不得他立刻死;可他现在真死了,说实话,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他毕竟是个人才呀!再说,哥哥死了,弟弟能善罢甘休吗?姚成说:您的意思是……周光宗说: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速派人去漠口,把管水给我找来。

一身中国打扮的松野浩和郎达在小镇的客店里接头。郎达将双层衣襟撕开一道口子,从里面抽出好多块白布递给松野浩说:这是老金沟全部地形图和金脉图,这是松花江以北各地的地形图和经济、军事、人口分布情况报告。松野浩举在灯下细看夸赞:干得好!你为“天佑侠”立了大功,也为帝国立了大功!我大日本帝国将会同俄国或中国发生一场大战,中国的东北和俄国的远东地区,都要收归帝国所有。总会命令你马上回到漠河金矿去,找准机会,多弄些黄金,再搞个大实业,积累经费、物资,为即将到来的圣战做准备!

郎达正走着,见七个大汉挥刀猛砍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一刀扎进一个大汉腹中,刀被那大汉死死抓住拔不出来。与此同时,有两个大汉的刀,一起向小伙子的头上砍来,小伙子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危急时刻,坡上突然飞下两块石头,分别打在那两个大汉的头上,俩人当即脑浆迸裂。

随着飞石的到来,郎达飞身来到小伙子身边,抓起倒地大汉的刀,和小伙子背靠背,与剩下的四个大汉对峙。郎达和小伙子又各杀死一个,剩下的两人见事不妙,掉头逃窜。

小伙子纳头便拜:多谢恩公救命之恩!郎达扶起他:谢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也,义也,英雄当为也!是不是呢?小伙子说:是是。不知恩公贵姓大名,将来也好报恩。郎达说:不敢当,我姓郎,名达,郎达。小伙子说:原来是郎爷!我叫丁小七。

郎达一笑: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看这伙人绝非善类,他们为啥要杀你?丁小七一嘴东北土话:郎爷,是这么档子事,我家吧,在松花江边的伊汉通村。爹娘没了,我就可哪疙瘩闯荡,饿急眼了,也要过饭,也偷过吃的。后来走到这边儿拉,那七个家伙用绳子把我绊了个前趴子,给逮住了。七个狗东西是一小伙胡子,杂八凑儿到一块儿,叫七星鬼。他们见我的武把抄不赖,就逼我入了伙。我小,又是外巴秧,他们总骑我脖梗儿拉屎,还硬逼我和他们去抢劫。可抢到东西,也不分给我,我还得给他们干活,伺候他们。这些狗娘养的贼拉坏,动不动就抬爪子打我,尥蹶子踢我。我实在受不了啦,就拐了他们抢的东西,撒丫子、蹽杆子啦。我呢,是有口饭吃就行。

郎达问:你打算上哪儿混饭去呀?丁小七说:我也蒙门儿,不知道上哪疙瘩好,干啥好。哎郎爷,你干啥去?郎达说:我去老金沟。丁小七说:是去沙金子吧?老好了!郎爷带着我呗。你救了我的命,到了那疙瘩,我沙出金子都给你,算是报恩。

郎达说:你要真想跟着我干,就得听话,从今以后,我干什么,你跟着干什么,让你干啥就干啥,不能反对,你可想好喽。丁小七说:不用想。我看郎爷你这人儿可交,不隔棱子,仗义,爷们儿,一瞅就是干大事的。这辈子我丁小七就糊上郎爷了,走哪儿跟哪儿,你让我上东不上西,让我打狗不骂鸡,就是搭上小命都不会拉稀!

郎达大笑:行!我收下你了!不过,你不能跟我去老金沟。我是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只能一个人去。

丁小七说:明白了,保密。可我上哪疙瘩去呀?郎达说:离这五十多里的小镇,有家客店,店掌柜的和伙计跟我都熟。你就到那儿去住,提我的名就行。过一阵子,我去找你,顺便结了店饭账。

管水骑马走在路上,突然从路边树丛里蹿出个手拎大砍刀的贼人,用青草串编成的帘子,蒙扎着眼睛以下的脸。贼人喊:此树是爷栽,此路是爷开!想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管杀不管埋!管水先是吓一跳,见只有他一个小蟊贼,就笑着拔刀下马:来,爷爷陪你玩玩儿,咱也是管杀不管埋。

那人扯下蒙头,露出笑容。管水一怔,又一喜:老达子!你现在玩这个了?郎达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管水问:这两年你跑哪儿去了?我一直没找着你。郎达说:大哥也想你,正要去老金沟找呢,半路碰上了,咱俩有缘哪!

管水走进总局办公室的门问:周大人,这么急着派人把我从漠口找回来,有什么事吗?周光宗说:坐下坐下,一路辛苦,先喝点茶。有件大事,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年回风口匪患不断,也多次来矿上搅扰。前天你哥领兵剿匪,结果……

管水急问:我哥怎么啦?周光宗说:你哥被土匪打死了!管水问:他的尸首呢?周光宗说:尸首现在还没见到,估计在土匪手里。管水说:既然尸首没有见到,怎么能确定我哥死了呢?

这时,姚成领那个老伤兵进来,老伤兵把看见的情景对管水说了一遍,还伏在地上大哭。管水震惊,含泪呆坐在椅子上。周光宗说:你哥的死,令本办痛心疾首,真舍不得这个好帮手啊!

管水质问:周光宗,我是防营管带,剿匪应该是我的事,你为啥支俺去漠口办杂事,却趁机让俺哥去剿匪?这一定是你的阴谋!周光宗沉下脸,不紧不慢地说:管水,管粮是帮办,帮办就得帮着办。哪条王法、矿规上写着,帮办不能剿匪?管粮是为咱们金矿捐躯,你该感到荣光才是。

管水被激怒,站起身指着周光宗:放屁!你怎么不去捐躯?你怎么不去荣光?这件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姚成说:管水,杀你哥的是土匪!你要是条汉子,你要是还有种,就该带防营兵去剿匪,为你哥报仇!

周光宗说:姚成不得无礼!管水啊,你此时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哥的仇,我一定替你报!我这就派人出兵剿匪,一定要把管帮办的尸首抢回来,重殓厚葬。管水说:周光宗,剿匪我要亲自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哥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说完转身出门。

姚成担心地说:大人,管水要是真灭了大金牙,回来闹事咋办?周光宗说:他还能回得来吗?我是真不忍心,看着管家两兄弟都死在土匪的手里。

曼儿帮着雪竹绣红盖头。雪竹在红纸上写着喜联。球子、卢汉、骆有金进来,脸色阴沉,三个汉子不敢看雪竹。

雪竹预感不妙:管粮他怎么了?你们快说话呀!三人无语。雪竹抓住卢汉:快告诉我,管粮他怎么啦?卢汉把头扭到一边。雪竹抓住球子:你告诉我,管粮他到底怎么啦?球子把头低下。雪竹双手抓住骆有金的肩膀,边摇边说:小金子,你倒是给我说呀!骆有金憋不住了:就逃回来一个老伤兵……

雪竹如五雷轰顶,瘫软在地。曼儿一把扶住雪竹,大声喊叫着:雪竹!雪竹!

蒋雪竹在家里设了管粮的灵位,燃着香。卢汉、球子、骆有金低头不语,分坐在房间里。雪竹和曼儿坐在炕沿上,低声哭泣。门开了,姚成和周光宗进屋,姚成把供品摆放在管粮灵位前,然后退出房间。

周光宗径直走向管粮的灵位,表情凝重地上香,深深鞠了一躬。他看着灵位,目光慢慢环视新房,叹了口气:新房变灵堂,人世叹无常啊。

他对屋里其他人小声说:你们可否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和雪竹单独谈谈。卢汉他们走了。周光宗坐下,表情凝重,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雪竹说: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同意他去,也没想到后果能这样。

雪竹还在无声地哭。周光宗说:我也是一夜没合眼。这眼瞅着你们就要结婚了……唉!失去了一个好帮手啊!说完用衣袖沾沾眼角。雪竹无话,摆弄着梳子。

周光宗继续说:管粮是为矿上走的,也是为我周光宗走的。他为平匪护矿英勇战到最后,他走得荣光。我已上报将军为他请功。节哀顺变吧。

周光宗走到门口,雪竹抬起头来说:周大人留步。周光宗转过头来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雪竹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的心愿达不到……

第二日上午,雪竹穿着孝服依偎在新婚被子旁,孝服的素与被子的红形成鲜明对比。雪竹一脸悲伤地想心事,那把梳子还在手中,身边的针线笸箩里,有一把剪刀。周光宗拉开门悄声进来。

雪竹没动,也没回头,默默坐在炕边。周光宗慢慢坐在炕沿小声说:为管粮请功的呈文已经报给将军府了,抚恤也给追加了。雪竹不理。周光宗说:雪竹啊,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你这么年轻,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总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雪竹没有回话。

周光宗说:总在这个环境里待着,对你的身体恢复很不利,我已经叫人在府上为你收拾好一间屋子,还特意找了个无锡的厨子,给你调养调养……雪竹猛然起身说:够了!周光宗,收起你这套假仁假义!你的所思所想,我蒋雪竹看得清清楚楚!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抱着管粮的牌位空守一辈子,也决不会嫁给你!

周光宗被激怒:蒋雪竹,你别不识好歹!我好言相劝是看在咱们以前情分上。你别忘了,老金沟现在是我的天下,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不让我舒服,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我劝你,不要逼我做出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雪竹厉声问:怎么?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周光宗冷言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雪竹说:那我就不劳驾你了!说着猛地从针线笸箩里抓起剪子刺入腹中。周光宗大惊:快来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