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午两点,法院继续开庭。
审判长宣布本案事实已经调查清楚,法庭调查结束,案件审理进入法庭辩论阶段,主要围绕着是否涉黑来展开。
面对公诉人的指控,王铁力除对部分无关痛痒的事实予以承认外,极力否认涉黑的指控。
在自辩中,王铁力依旧坚持在之前庭审时的说法与观点。与上午法庭调查阶段时一样,继续用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辩称“我不黑”,并否认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的指控。
他辩称:“我的香烟销售只占市场份额的5%,绝对是按行业规矩行事,完全谈不上欺行霸市。在竞争激烈的行业中,采取一些‘以非对非’的手段,最多只是打了个擦边球而已,我这个人是‘你打我的鼻子,我也要咬你的耳朵’,怎么能算做是黑社会呢?”
对于公诉人指控王铁力所犯的十三项罪行,肖国雄首先认可了起诉书中列明的部分犯罪事实,包括行贿罪、逃税罪、非法经营罪等,但对指控的其他罪名进行了辩驳。他认为,至少从目前公诉人提交的证据来看,不足以证明王铁力构成黑社会性质的犯罪。
肖国雄对着公诉人席位那边说道:“一个黑社会组织必须有其特定的载体,在本案中,没有证据显示被告人王铁力有固定的犯罪组织。”
公诉人反击道:“被告人王铁力所经营的顺峰房地产公司就是以合法生意做掩护的犯罪组织。”
“被告人王铁力只是房地产公司的股东,他参与公司管理是依照公司章程所拥有的职权。”肖国雄把冷峻的眼光射向公诉人。
公诉人并未回避肖国雄的目光,“被告人王铁力的涉黑组织采取的就是公司化管理模式,组织架构完整稳定。王铁力本人位居‘金字塔’顶端,牢牢掌握了房地产公司的经营决策权、人事权和财务权。”
“顺峰房地产公司是一家民营企业,王铁力本人持有65%的股份,他不去掌控,那么该由谁来掌控?”肖国雄反问道。
王铁力坐在座位上,伸出双手展开捏着的有些皱褶的起诉书,一边聆听公诉人的指控与肖国雄的辩护,一边在脑子里酝酿着词句,时刻准备着进行自辩。
“被告人王铁力自1998年以来先后纠集多人,逐步形成以他为首,以其建立的企业为依托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并采取暴力等非法手段聚敛钱财,收买国家工作人员为其提供非法帮助,在一定区域和行业范围内有组织地进行违法活动。”公诉人据理反驳。
肖国雄试图从立法原则和法律构成的角度否认王铁力的顺峰房地产公司具有黑社会性质,“《刑法》第294条第一款对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犯罪要件界定为:组织、领导、参加以暴力、威胁或者其他手段,有组织地进行违法犯罪活动,称霸一方,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群众,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的行为。由此可见,黑社会是有组织的犯罪,而不是犯罪的组织。不能说这个公司有违法行为,就把这些行为全部加总,推定它是黑社会。”
王铁力赚到第一桶金之后,最初是做服装精品店。服装精品店生意很好,店面要扩充,可隔壁的店家不同意。
于是,他就暗中派人白天挡在人家店门前,不让顾客进入。晚上,在店主回家的路上,围追堵截,教训人家。
店主开始时并不怕他,马上报了案。派出所所长找到他,严令对他的行为进行了批评和训诫。他笑着接受并推诿责任,转身找人搞清楚所长的作息时间,开着借来的吉普车,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用猎枪打伤了那个所长。
所长心底明白是王铁力在报复自己,可是没有证据只好咽下这口气。
最后,那个店主不得不把店面转租给他,自己另外找地方经营。
打伤所长,让王铁力在他那些手下心目中更有了威信,他在道上的名气一下子响亮起来,那些没有工作的人都希望攀上他,混口饭吃。他的团伙也在此期间便逐渐形成。
后来,因为服装的利润在下降,他决定不再做服装,想改做超市。
他看中了市中心一个四百七十平方米的购物中心,去和那个经理谈。经理深知这个黄金地段的价值,也了解王铁力是个麻烦人物,不想和他合作。
“你会和我合作的。”王铁力笑呵呵地起身握住经理的手。
晚上,他就派人到经理家揍了那个经理,让他卧床休养了二十多天。
这二十多天里,不时还有人上门骚扰。那个经理真的害怕了,把王铁力请到家里来,拖着被打伤的身体,把自己花了两百多万装修费的购物中心转租给了王铁力。
接手这个购物中心后,王铁力马上召集那些进驻在里面的卖家开会,“你们要想继续在里面做,先请交管理费。不然,有麻烦影响了你们的生意,我不负责。”
卖家们一听这话,谁敢不交。一天的功夫,王铁力就收到了二十五万元。他拿出五万元,送到那个经理家,“这钱你收下,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了身体,就帮我好好管理这个商场。”
“谁惹力哥生气,我们就收拾他,不用力哥说话。”王铁力手下的人这样威胁着那些人。
法庭上提出的这些证据,王铁力听到都有些不寒而栗。自己真是恶贯满盈啊!可转念一想,国内的第一批民营企业家,有几个是清白而不带有自身的原罪的?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控辩双方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公诉人坚持认为,以被告人王铁力为首的犯罪团伙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从整体来看,王铁力是整个团伙的领导及核心人物,其涉黑团伙也有强大的经济支持。在十三起犯罪事实中,所涉赃款累计约八百二十余万元,而且,被告人王铁力经营着一家房地产公司,并垄断着市中区的香烟行业,这些都给这个团伙的组建和迅速壮大提供了经济条件。
“被告人王铁力虽然经营着房地产公司,但与犯罪事实并无必然的关联。公诉人认为顺峰房地产公司本身就是黑社会,但事实证明,该公司只是一家具有正当工商登记档案的企业,在没有其涉黑的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有什么道理将其认定为黑社会组织?这样对待一家合法企业,对于江州经济只会造成重大的打击。”看了一眼阳光透过窗户在地面投下的光影,肖国雄接着说,“如果认为黑社会组织是以顺峰房地产公司为依托的外在组织,那更需要进行细致的论证。而从目前检方提交的证据来看,都不足以证明被告人王铁力构成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为此,我提醒公诉方,在认定被告人王铁力的涉黑行为上,应当注意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与合法竞争及‘做大做强’民营企业之间的界限,组织行为与公司行为的界限,组织经济利益与公司经营利益的界限这几个方面的问题。”
公诉人反驳道:“以被告人王铁力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蔑视法律,仇视社会,具有极大的社会危害性,该组织的存在和建立与和谐社会的理念是不相容的,必须大力打击。被告人王铁力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符合法律,顺应民意,应当予以认定。根据被告人的供述及庭审查明的事实,被告人王铁力犯罪团伙的组织性严密,经济实力雄厚,暴力性明显,社会危害性巨大,完全符合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的特征。”
肖国雄左手掌撑住桌面,扬起右手,大幅度地挥舞着,“众所周知,在市场经济环境中存在竞争,只有通过合法的、公平的竞争,才能提升服务质量并降低服务价格。但是作为民营企业,在与国有企业竞争时,显然受到更多不公平、不合理的待遇。国有企业享受了来自纳税人的各种财政补贴和税收优惠,而民营企业却得不到政策支持,甚至还在某些行业遭受进入限制,这显然有违公平竞争的市场规律。被告人王铁力作为本市知名的企业家,在其公司与国有企业的经营竞争过程中,确实出现了一些矛盾和冲突,对此政府理应保持中立,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妥善调解这些问题,而不应当一手做球员,一手做裁判,利用行政干预介入冲突的解决,甚至采取‘有选择清算原罪’的方式打击民营企业,为国有企业清障开路。现在的民营企业,在国资方既做球员又做裁判的双重挤压中步履维艰,维权已属不易,若再被行政干预司法而被定性为‘黑社会组织’,进而遭到令其倾家荡产的打击,对发展国民经济与构建和谐社会有何益处?在每年公车消费达三千亿元,国民教育经费占GDP百分比不如肯尼亚的情况下,某些国有企业获取垄断性暴利、某些国有企业高管利用行政性强权实现个人暴富都绝非国民之福。”
肖国雄侃侃而谈,越来越兴奋,审判长老张也不得不及时地打断了他如同演讲般的辩护,提醒道:“辩护人请你只做与罪名指控有关的辩护,陈述辩护意见即可。”虽然是老张做审判长,但自己的节奏被打断,肖国雄还是有些不悦,但语调和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回到案件本身,肖国雄继续从王铁力一案所涉及的有组织违法犯罪行为特征、经济实力特征、组织结构和对社会非法控制特征等方面,辩称王铁力不同时具备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特征,不符合该罪的规定,极力为王铁力洗刷着罪名。
王铁力走神了,他想起自己的顺峰公司是如何占领这个城市房地产市场的。
以前他只是为了铺面、烟酒销售的地盘大打出手。现在,政府里面有了自己的人,他要痛痛快快大干一场了。
他看上了市中区的一块地皮,批文也下来了,可牵扯到大面积的拆迁,关系到众多拆迁户的利益。于是,那块地皮上的单位领导开会动员自己的人,不让拆迁,准备讨价还价。几番谈判,没有结果。
居然有人和自己讨价还价,王铁力桌子一拍,“少废话,给我拆。”
他必须打赢这第一场“战役”,有了第一场的胜利,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和自己较真了。
他先把那些领导抓到公司里,王铁力亲自和他们谈。可是,那些领导不从。王铁力鼻子一哼,转身向办公室走去。下面的人见状,立刻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没走进办公室,一伙人就冲进会议室,抓住那些人一顿狂揍,直打到他们在拆迁合同上面签字为止。
十几辆推土机、卡车、吊车,还有上百个手下操着钢钎、铁锹、砍刀去到了拆迁现场。
坐在宝马车里的王铁力,看着自己的人冲进居民住房里,接着四处传来哭喊声,男人和女人扶着老人、牵着孩子仓皇跑出自己的房子,惊恐中带着不服,嘴里喊着:“你们有王法吗?”“一群强盗。”
有人一直站在自己的家门口,要与自己的房屋共存亡。这时一伙人上去,对着那人一阵拳打脚踢,打得那人跪下求饶。
王铁力对坐在司机旁边的王铁锤吩咐说:“你下去,向他们通报一声。”
王铁锤站在一堆瓦砾上,喊道:“这些房子既然是你们的,补偿款会给你们的。你们的领导已经签字了,你们要再坚持,吃亏的只能是你们自己。”
推土机推倒了房屋,有人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尘土四扬,王铁锤捂着鼻子回到车上。
“走吧。”王铁力吩咐司机开车,接下来的安置自有人安排,他只管拆迁,只管把自己的大厦盖起来。这大厦不单单是一座大楼,而是他的王国兴起的开端,是他在这个城市崛起的象征。
现在,自己的王国真的要覆灭了吗?
不,这只是一个插曲,绝对不是我王铁力的一劫。
没有开庭之前,他这样侥幸想着,一会儿充满信心,一会儿又陷入绝望。他希望早点开庭,快点结束这种想象的焦灼和身陷囹圄的煎熬。
肖国雄明晰王铁力的心理,在开庭前,他又去见了王铁力一次。他不和王铁力说案子的事情,只是聊天,聊彼此的爱好、兴趣,也给王铁力聊西点军校的规则。
在接见时间结束的时候,肖国雄把巴顿将军恪守的家族信条送给王铁力,“勇敢战斗!千万不能辱没家族的荣誉。”
控辩双方针锋相对,辩论观点激烈碰撞。公诉人不断列举大量的事实和证据来支持指控,这让肖国雄有些感到自身力量的薄弱,这一刺激促使他不得不准备进行绝地反击。
正在此时,听到审判长宣布:“法庭辩论结束,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被告人有最后陈述的权利。被告人王铁力现在由你向法庭作最后的陈述。”
肖国雄迅速地向王铁力使了一个眼色。
在最后的陈述阶段,王铁力直了一下坐得有些酸痛的腰,活动了一下双腿,“尊敬的审判长、公诉人、律师、旁听人员,你们辛苦了,我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没啥文化,庭审中如果有啥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你们原谅。我要说的是,此前在公安机关所作的供述都不是我的真实意思,因为我遭到了‘刑讯逼供’,有些话我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意思来讲。今天在法庭上所说的才是真实的情况。大家知道,在专政机构面前是没有人权可讲的,所谓‘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是不常见。”
旁听席上立刻传来一片喧哗声。
刘征听到王铁力这么说,知道意味着什么,有话哽在嗓子眼里,不吐不快,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许一凡拉住她,但没有拉住。刘征已经蹦出座位朝被告席奔去,她一把抓住王铁力的后脖领,巴掌就打了过去。
王铁力听见了身后凌乱的脚步声,同时,感到一股微风刮了过来。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咒骂声。这声音他是熟悉的,一定是刘征。
刘征被法警迅速地拦住,并带出了法庭。许一凡跟在后面,伸手拽着了刘征的手。
审判席上的法官也对王铁力“刑讯逼供”一说和刘征的冲动感到了些许的惊讶。
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笑容从肖国雄的脸上一掠而过。
他满意王铁力的表现,同时也预料到了刘征的反应,在他看来,刘征的不理智反而使他和王铁力的携手合作更加完美。
此前,他早已授意王铁锤一伙也做好了负隅顽抗的准备。他们一方面向有关部门寄送材料,指称公安机关刑讯逼供、迫害无辜;另一方面,他们还给与王铁力同监舍的犯人买烟买食品,对即将转监的犯人送钱送物予以收买,授意他们写下了数份指证“公安机关刑讯逼供情况”的书面材料。老谋深算的肖国雄将这些材料视为救命稻草,藏而不露,只等开庭之日向法庭出示。
法庭稍现片刻混乱,审判长告诫众人保持肃静。
此时,公诉人站起来,“被告王铁力在侦查阶段全部认罪,不仅供述了自己的罪行,还供述了其他人的犯罪情况。被告人在侦查阶段的供述是与其他人的供述相互印证的,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无可辩驳。被告以侦查机关刑讯逼供为由推翻了自己的有罪供述,这只能说明被告人的认罪态度不好,因为所有讯问笔录都是在两名办案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取得的,而且都有录像,内容真实性不容置疑。”
等公诉人说完,审判长转向肖国雄,“你们有何证据证明被告人王铁力受到了刑讯逼供?”
肖国雄将王铁锤准备的那些材料交给法警,由法警呈给法官。
看着这些材料,审判长又和两旁的审判员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审判长说道:“江州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王铁力一案,本合议庭经过开庭审理,进行了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听取了公诉人的指控,被告人的供述和辩解以及辩护人的辩护意见,但鉴于有新的情况出现,需要法庭调查取证,故今天的法庭审理结束。现在我宣布休庭。把被告人王铁力带出法庭。”
王铁力起身,朝着肖国雄点了点头,随即被戴上手铐,由法警带其离开了法庭。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朝旁听席上看了一眼。
一切都在肖国雄的掌控之中,下一步就是马上回省城,该是省城专家出场的时候了。
桑静以前不懂休庭有什么好处,现在她可是深有体会了。这一休庭将给肖国雄寻找影响审判结果的力量提供足够的时间。自从王铁力案发,她已从一个法盲变成了嘴里能蹦出法律术语的人了。
她累了,不是身体疲惫,而是心累。躺在浴缸里,伸展身体,她想让自己得到暂时的休养。
手机响了,是肖国雄打来的,“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省城。”
肖国雄没做任何解释,但她知道自己此去要做什么,还不是一边撒钱,一边给那些有权势的男人在自己身体上撒欢的“报答”。
看着自己的身体,就好像看到几个男人像坦克一样从自己身上碾过。身体就是一条路啊,不单通向欲望的满足,也可以通达最终的目的地。
她没有羞耻感,相反生出一种成就感,因为不吸引男人的身体与尸体无异。
在作为女人的成就感里满足地歇息了一个小时后,她更衣打扮去了宾馆。
“这钱花得值。”王铁锤在肖国雄没有出现在酒桌上的时候,对刚坐下的桑静说:“刘征真不错,那么配合。”
桑静点燃一支烟,含笑悠悠地抽着,不语。
肖国雄也洗了个澡,洗好后,他给徐琳打了个电话:“我明天回省城。”
他还想到情人余淼,想到余淼肚子里的孩子。要和徐琳修复关系,就得把余淼肚子里的孩子处理掉才行。
打掉孩子的决定,让他对余淼和没有出世的孩子感到些许心疼,但他不能因为这个影响自己的家庭,这一点他的内心很明确。
他想给余淼打个电话,按了号码但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转而发了一条信息:目前,因为和你的关系,我和徐琳陷入了冷战。你也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底线在哪里!
把这条信息发出后,肖国雄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令他有虚脱之感。他沉沉地坐在床沿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希望这条信息不至于把他推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手机响了,他的第一反应以为是徐琳打来的,可拿起来一看,是情人余淼打来的,她说:“我知道老大知道了我们的事儿,我已做好了两个准备。一是做人流,然后开始自己的独立生活;再有就是生下孩子,独自抚养,结婚的事儿就等待缘分了。”他刚想开口说“还是人流吧”,可余淼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去了医院,医生告诉我,我有重隔子宫症,就是还有一个附子宫,那属于发育不良。如果这次做了人流,医生说不能保证我以后还能够生育。”
说完,余淼就挂掉了电话。
肖国雄有些惊诧,但眼下的问题只能是先解决掉肚子里的孩子。
不舍也要下这个决心。在接了余淼的电话后,他的态度更加坚决了。
一方面肖国雄要扼杀一个生命,可另一方面,他却在竭力保住另一个人的性命,这难道是命运在捉弄自己?肖国雄苦笑着摇摇头。
带着这样的心情,那顿晚饭吃得很沉闷,丝毫没有让他感受到因休庭而应有的喜悦之情。
桑静、王铁锤都以为是肖国雄太累了,只是连连说着辛苦了之类的客气话,匆匆告辞。只有小章心里明白,肖国雄为何如此这般的郁闷。
回到省城,肖国雄没有时间和徐琳深谈,更没有机会去见情人余淼,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动员在省城的著名法学专家们就王铁力一案展开舆论攻势上面。在只是听取了肖国雄的案情介绍后,专家们的意见和声音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于王铁力,谴责江州公安局对王铁力实施刑讯逼供。
这一招是管用的,给江州市中级法院施加了很大压力。
肖国雄经常遥想江州那边的情况,此时,嘴角便会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第一次庭审九天之后,王铁力一案再次开庭审理。
上午九时许,王铁力乘坐警车来到法院门口。面对媒体的镜头,身穿看守所黑色囚衣的王铁力双手戴着手铐,低着头走出警车,神情黯淡,眼圈似乎还有些发红。
九时二十分,主审法官进入法庭,王铁力随后被带进来。他步履沉重地走进市中院的第一审判庭,在被告席入座后,并没有抬头看肖国雄,只是默默地垂着头。头发凌乱地贴在他的前额,像是被昨日的大雨淋过一般。
法庭内座无虚席,数百名参加旁听的人等待着再次开庭,更期待着最后的宣判。
此次开庭,首先围绕着王铁力在公安侦查阶段是否受到刑讯逼供这一事实进行了调查。
在第一次庭审结束后,为了证实王铁力所说的事实并不存在,检察院的公诉人员与干警兵分几路前往香樟区看守所、市第一看守所等处进行紧急调查取证。曾与王铁力同监舍的犯罪嫌疑人在明白作伪证的利害关系后,纷纷说出了被收买而作伪证的真相。
庭审中,公诉人出示了参与王铁力一案的预审、监管、看守人员的证言证明,指出:“据此,不能认定公安机关在侦查阶段存在刑讯逼供。”
审判长看着肖国雄,“王铁力的辩护人在第一次庭审中出示的证明公安人员存在刑讯逼供的证人证言,取证形式不符合有关法律规定,且证言之间相互矛盾,同一证人的证言前后矛盾,不予采信。其所提出的公安机关在本案侦查阶段存在刑讯逼供的辩解及辩护意见,本院不予采纳。”
法庭对公诉机关提供的证据予以了确认,此时,王铁力明白翻供不成了,在法庭上低声抽泣起来。
这些证据还重要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审判台上的老张,肖国雄心里说。
随后他又瞥了一眼王铁力。王铁力停止了抽泣。
十时左右,法官要求全体起立,主审法官开始宣读判决书:“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王铁力自1995年以来,以顺峰房地产公司为依托,先后勾结多名骨干成员,组成较稳定的犯罪组织,有组织地通过违法犯罪活动或其他手段获取经济利益,支持该组织的活动;以暴力、威胁或其他手段,有组织地多次进行违法犯罪活动,为非作歹,通过实施违法犯罪活动或者利用国家工作人员的纵容,称霸一方,在一定区域或行业内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响,严重破坏了江州的区域经济和社会秩序。”
这份判决书长达五十三页,虽然宣读中省略了一些内容,还是耗时半个多小时。
在听取判决书的过程中,王铁力一直微微低着头,表情有些木然。
“被告人王铁力的行为构成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而王铁力又系该组织的首要分子,应该按照其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所犯的全部罪行处罚,论罪应当判处死刑,但鉴于其犯罪的事实、犯罪的性质、情节和对于社会的危害程度以及本案的具体情况,对其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宣读完判决书后,主审法官询问王铁力是否上诉,王铁力停顿片刻,回答说:“我要和我的律师商量一下。”
随着法官手中的木槌落下,王铁力被法警带出法庭。
离开法庭之前,王铁力突然一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目送着王铁力,肖国雄表情轻松地走出法庭,未发表任何言论,迅速地离开了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