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三十五

终于演到最后一场了。刘红兵看忆秦娥也高兴,演完后,他就说回去卸妆。忆秦娥说回去水不方便。他说一切都收拾停当了,热水烧了好几壶放着呢。她就跟刘红兵回去了。谁知刚一进门,刘红兵就说,扛了一个月了,今晚总得幸福一下吧。忆秦娥就没好气地说,你是为这个才活着的,是吧?他说,那也总不能刚结婚,就禁欲么。忆秦娥也懒得理他,就开始用卸妆油朝脸上搽。他一下挡住了,说:“秦娥,咱今晚能不能先不卸妆。”

“不卸妆干啥?你有病吧。”

刘红兵磨磨叽叽地说:“就算有病吧。你太好看了,化了妆,尤其美。上了舞台,都是给别人看呢。今晚,得专门给我看一看。”

“你脑子让门挤了是吧?”

“不是让咱家门挤了,是让剧场的太平门给挤了。观众退场那阵儿,我就想,今晚不让你卸妆。”

“好吧,那你看。你看。”

“让我静静地看,美美地看。”说着,他就一把拦腰抱起忆秦娥,朝床边走去。

“你要干啥?你有病呢。”

“我就是有病呢。娥娥,哥太爱你了!我这几天看戏一直在想,咋就把这么漂亮个人儿,弄成自己老婆了呢。”

“不许叫老婆。”

“好好,不叫老婆不叫老婆。叫娘子,娘——子——!”说着,他还撇上了戏里的韵白。

他刚把她放到床上,就用手解她的衣扣。

“你干啥?你要干啥?”

“娘子,咱们就这样宽衣解带,云雨一番可好?”他还是学的戏白。

忆秦娥就一骨碌爬起来说:“你真是有病了。”说完,她抓起卸妆油,啪啪给脸上拍了几下,再一混抹。立即,大美人就变成花脸猫了。

刘红兵就气得大喊起来:“你……你咋是这样个人呢?”

“我是咋样的人了?”

“你说你是咋样的人?”

“你说我是咋样的人?”

“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丝毫不解半点人的风情。”

“哦,我不卸妆跟你睡,就是热血动物了?就是解人的风情了?那你咋不到舞台上睡去?杨排风是戏里的人物,你要想跟她睡,快到舞台上去。”

“你……你能把我气死。”

“我咋把你气死了?”

“唉,说不成。你真是个怪物。”

“你才是个怪物呢。”

刘红兵就再也懒得搭腔了。又是一腔热血撞成了满腔怒火,他极力克制着。他知道这头犟驴,也惹不下,就任由她把妆卸了。

卸完妆,忆秦娥有些兴奋,说要到回民坊上去吃烤肉。反正她所有想法跟刘红兵都是背道而驰的。刘红兵说,能不能明晚去,他还是忍不住,想温存一下,毕竟设计一晚上了。可忆秦娥的脾气,哪是他能降伏得了的,绝对是说一不二。他就只好给她披上风衣,围上围脖,一块儿到坊上去了。在坊上吃了烤肉,又吃粉蒸肉,她还笑着说肚子有空间。刘红兵就又给她买了一份粉蒸肉拿着,说明天热了吃。他想着,这下吃饱了,该回家办事了。谁知忆秦娥又提出,要到歌厅去唱歌。这两年,西京城刚兴起歌舞厅,凌晨三四点才关门呢。忆秦娥没去过,但听好多人都说起过。她今晚是真的想彻底放松一下了。刘红兵劝不住,就又陪着她去了歌厅。谁知在歌厅,竟然惹出一桩事来。

他们刚一进去,就有人多嘴说:“兵哥,咋好些天都不见来了。几个妹子疯了一样地寻你呢。”

尽管说这话时,那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让忆秦娥听见了。忆秦娥当下就扭身向门外冲去。

刘红兵对那小子没好气地说:“×嘴真贱。再犯贱了,赶紧拿麻子石,狠狠把嘴砸几下。”

等他扭头出来时,忆秦娥早已穿过马路了。

忆秦娥一过马路,就打上出租回家去了。等刘红兵赶到家时,忆秦娥都关灯睡了。他也不敢开灯,就坐在床边,死乞白赖地要去搂她,哄她。忆秦娥忽地坐起来,就让他的身子闪到了空里。他又去搂,她再抬胳膊猛一抖,就让刘红兵浑身像遭了电击一样,“哎哟”一声,从床边嗵地站了起来。

“哎,这可不是戏台子,你少上武旦那一套。”

“你滚!”

“我咋了吗滚?”

忆秦娥啥也不说,就那样黑坐在床上发呆。

“这么说你还在意我了?你是生气那个烂嘴驴,说几个妹子找我的事吧?人家开玩笑你也当真了?真是个傻妹子……呸呸呸,我说错了,是我傻。那些货嘴里能有正经词?即就是有几个女的找我又咋了?唱歌么,跳舞么,那能咋?你跟一个又一个小生演员,成天搂搂抱抱的,挨得那么紧,又是哭又是笑的,爱得要死要活,做怨鬼成蛇精的,我又咋了?你没有男的找过?封潇潇没到西京来找过你吗?听一个烂人说有几个妹子找我,好像我就真的有了啥事了。除了一天讨好你,巴结你,驴跟着磨子瞎转,我还有脚的事,腿的事,驴头对着马嘴的事。你要天天爱我,还别说歌厅妹子找,就是玉皇大帝的妹子找,我也不亲自接见了。”

刘红兵这张片儿嘴,只来回倒了几下车轱辘话,就把笑点很低的忆秦娥,说得哧哧地捂嘴笑起来。他乘势又扑上去,硬找嘴要亲。忆秦娥只用膝盖顶了一下,就把他顶下了床。这个动作,忆秦娥在《游西湖》里,是给色鬼贾似道用过的。刘红兵当下就狗吃屎一般,身子跌在床下,嘴是生生啃着床沿了。“你别上戏行了好不?我是你男人,合法男人,不是贾似道。”忆秦娥光笑,就卷起铺盖,滚到床的最里边睡下了。刘红兵又磨磨叽叽蹭上床,使了好大的劲,才扯开被子一角,慢慢钻了进去。他又是给人家挠痒,又是捶背的,许久,才勉强达成默契。虽然忆秦娥毫无配合的意思,但只要不抵抗,已是千好加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如胶似漆,甚至超常发挥呢。

大概只歇了十几天,团上又宣布《白蛇传》立即上马。还要求春节前必须彩排,说节后就要到全省巡回演出呢。

为这事,忆秦娥还找了一回单团长,说看能不能朝后放一放,让她再缓一下。单团长说:“再缓,年前戏就排不出来了。”她没好气地问:“非要年前就排出来吗?”单团说:“人家隔壁邻舍的院团,都在紧锣密鼓地排戏,并且好像都有排《白蛇传》的意思,我们咋能落在人家后边呢?明明我们有现成的白蛇,再排晚了,还说我们是故意跟人家唱对台戏呢。”忆秦娥就说,要上也行,能不能别让她上A组。她说她可以在一旁帮着说戏,顺戏。要A组演员实在累了,她也可以顶上去演。单团还把她看了半天,说你还真格有点瓜瓜的。忆秦娥可不喜欢听这话了,当下就红了脸,问她咋瓜了。单团说,哪有演员把适合自己的主角,硬让给别人的?说这种高风亮节是好的,但团上还要考虑演出市场,考虑观众买不买账。他说这个戏就别推了。现在培养新的白蛇,也来不及了。还是她上。忆秦娥看也说不过团长,就又老大不高兴地上套了。

她也听到有人在一旁撇凉腔,说单跛子也不知吃人家啥药了,锅里几块肥肉,全都挑到心肝肉尖尖一人碗里了。她也懒得理。这些话,在过去排戏时,也没少听。既然上套了,她也就把全部心思都用到排戏上了。天天排戏也有天天排戏的好处,免得刘红兵老在家里纠缠。这家伙,真的把那些闲事,是要当饭吃的人,她可不喜欢了。她总觉得那是见不得人的事,一做,就让她想到死老汉廖耀辉。想到她舅和胡彩香的偷偷摸摸。

没想到,这次排练,团上又增加了一个新的矛盾面:单团从新疆突然调来一个演许仙的小生,一下闹得排练场里,又很是波澜起伏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