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抢滩景区市场

有些事未必和想象中一样,更何况是空想出来的。帅朗跟着出来时,明显感觉到杜玉芬像有什么心事,而杜玉芬也看出来了,帅朗脸上虽然笑意盎然,可同样是忧心很甚,否则不会喝酒吃饭都心不在焉。

服务生领着俩人下了楼,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杜玉芬刷卡埋了单,回头又把卡递给帅朗,生怕上面那干人再加酒加菜喝多了没人付账,帅朗笑了笑没接,好歹还留了两个清醒的,应该没事。

说着话,两个人向门厅走去,迎宾躬身道着“再见”。一脚踏出门厅,杜玉芬放慢了脚步,迎着微微有点热意的夜风轻拢了下头发,蜷曲、半长、随意挥洒的头发。她向后看着帅朗,正出门的帅朗愣了愣,稍微喝了点儿,酒意微熏,被这个猝来的回眸动作看得微怔了一下。

每个女人都有最美的一面,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展现出来。此时的杜玉芬细眉弯月、亮眸如星,眼神中那种期待似淡而浓,表情中似有一份化不开的愁绪,看着帅朗的时候凝着眸,如同初见般打量得非常仔细。

帅朗心里微微一动,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闪过长曷,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桑雅,于是又有点很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看着杜姐今天的打扮,一袭黑底亮花的连衣裙,白色镂花的短襟外套,胸很高,臀很翘。不知道是因为跟杜姐合作确实赚了一笔很有好感,还是杜姐确实漂亮,这当会儿看着杜姐,帅朗多少有点忍不住心旌飘摇。

哟,杜姐……这眼神好像很饥渴哎!帅朗眼珠子一转,从杜玉芬脸上读到了这么一个内容。跟着小心脏又在打鼓,再怎么说才认识一天,不至于这么快吧?不过转念一想,好像现在都市里发生一夜情什么的,也不需要很长时间,一天足够了……接着又想,她要真暗示我这样那样,我该怎么样呢?

后悔,有点后悔……帅朗霎时有了这么个感觉。喝得有点少了,俩人喝得都有点少了,要是多喝点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归咎到酒上而不必接受良心的谴责。可现在这么清醒,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来……

帅朗没说,杜玉芬倒先说了,回头一笑,说道:“来我车上,我有话和你说。”说着她在前面走着,似乎要给俩人一个独处的空间。帅朗听得温言软语,像被窈窕的身姿和玲珑的倩影吸引着,亦步亦趋跟在杜玉芬背后,直到那辆红色丰田车前。

看着杜玉芬上车,招着手,帅朗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不料这个时候杜玉芬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车厢灯一开,坤包往后座一扔,跟着脱下了小外套,自臂到肩白晃晃细腻一片直达胸前。正心猿意马的帅朗看得“呃”的一声打了个酒嗝,全身跟着颤了颤。

哇,在车里咱可没试过,帅朗霎时心跳加速,“咚咚咚”地明显响在耳际。

“你没喝多少呀,怎么成了这样?”杜玉芬动作停下了,愣了愣,看着帅朗躲躲闪闪的眼光,有点猥琐的偷窥表情,再看看自己,霎时明白了。她“扑哧”一笑,揶揄地笑道:“看来男人都一样啊,十八岁和八十岁没什么区别……你以为我叫你出来干什么?”

“呵呵……你不说,不是故意让我乱猜嘛。”帅朗笑了笑,心掉肚子里了,看来自己想错了。终于可以不做艰难的抉择了,否则这么个风韵不减当年、又有钱又性感的大妞,估计上不上结果都一样——肯定要后悔。

“哎,这次,我想你猜不着我要告诉你什么。”杜玉芬说着,俯身到副驾位置,从车前窗工具箱里翻出一个精巧的手机大小的PDA,摸到手里,没吭声,头仰着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正色、很奇怪地凑到帅朗面前,细细打量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我能相信你吗?”

“不能。”帅朗没好气地回道。明明不是勾引,还凑这么近,就像勾引,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说话都没好气了。

“为什么?”杜玉芬笑着问。

“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你相信我什么?”帅朗道。

“我是说人品。”杜玉芬道。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品。”帅朗道。

“呵呵……不开玩笑啊,我是和你说正事。从今天开始,每天掌握在你手里的营业款将会有十万以上,甚至更多……我也明告诉你吧,私人企业里没有什么归宿感和道义可讲,上午收货的钱,是我以个人名义从公司借的款。今天我和李总谈,他这个人呀,怎么说呢,心思很缜密,说难听点儿就是阴险,他的意思是,你们今后的业务全部要算我名下。也就是说,以后每天的营业款项,都像今天的借款一样,都跟我要……”杜玉芬挑明了,直说道。

是啊,终究还是有担心的,一个无业游民、一个车站混混、一个倒票的黄牛和卖盗版的书商,再加上一个开黑车的司机,这个组合谁看也不会有诚信可讲。

“哦……”一听这话,帅朗也明白了,笑道,“是对我不放心呀?不过杜姐,我给不了你什么保证,我连皮带骨头也给你凑不够预付款。”

“这个我知道,我也没打算跟你要预付,反正上了你的贼船了,你要真坑我一把,我也认了……谁让我鬼迷心窍相信你呢,在你没坑我以前,咱们还是合作关系,既然合作,有些事就得做好,而且得和你先通通气……”杜玉芬说着,摁着开机键。

帅朗不知道杜玉芬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听杜玉芬这破罐破摔的口吻实在有点刺耳,苦着脸问:“杜姐,甭说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好容易做一回正当生意,什么叫上贼船了?主要问题是你们李总太阴险,我可没那么阴险。”

“是吗?李正义再阴险也斗不过林鹏飞,而你出手两天,就搞得林鹏飞灰头土脸。真要玩阴险,我想李正义说不定都不是你的对手。就你这帮卖盗版、倒车票和混车站的哥们儿,一个比一个横,和你们合作,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杜玉芬说着,有几分调侃的口吻,听得帅朗挤眉撇嘴,无法否认这一事实,半晌辩白着,正色说:“杜姐,其实我是个好人,是个很纯洁的人。再怎么说,咱这生意做得是你情我愿,没坑人害人呀。谁卖出去是谁的本事,卖不出去是无能……我跟你说啊,我们这本事都是逼出来的,那时候没正经产品,都是蹬小三轮、跟着小货厢一家一家销货,三五瓶都出货,还不敢在大白天出来,都是黄昏后才开始干活……哈哈……”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倒希望你更阴险一点儿……给你。”杜玉芬说着,把PDA递给帅朗。帅朗一看是图表、文字资料,一看就头大,问了句这是什么,杜玉芬解释道:“这是正浓、飞鹏、绿尔、蓝莓等几家代理商的销量、布点、二三级分销商和批发商,名单和辐射区域都有详述。东西送给你,你慢慢看,全省的不太完备,不过中州市的饮料行业基本全了。我在这行干了五六年了,好多代理商手下的销售员我都能认全了,你细细看看,找找哪儿还有空间……景区和车站两个地方,你都打了人家个措手不及,经过这事以后,飞鹏饮业肯定要整顿市场,给下面的批发商压担子,小批量抢地方还有可能,再像这样大规模抢滩,我估计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再说飞鹏究竟会怎么样出手,我还真想不透,不过咱们得处处小心,别着了人家的道。做销售的坑人,那可是管杀不管埋,坑了你,你都不知道是谁……”

杜玉芬谆谆教育了一大堆,帅朗随意地翻着资料,叙述得很详细,多少有点佩服这女人的心细,这工作做得很认真了。帅朗笑了笑插了句:“没事,我都说了,一无所有就是我们的优势,大不了我们再回到一无所有,也没什么损失。何况我们已经挣了不少了,我现在已经站到了批发商和代理商之间的位置,几乎在食物链顶端了。他拖延一天赶不走我,我每天就多挣万把块……哈哈,我跟你说啊,杜姐,我还真没挣过这么多钱,去年累死累活,仨月才挣了不到两万,这两天就差不多两万,今年不管怎么样,我都赚大了……看来还得当老板,不能跟人屁股后打工。”

“切,小农意识……真没见过钱。”杜玉芬翻着白眼斥了句。帅朗倒不好意思了,嘿嘿笑着,杜玉芬教育道,“一招鲜,吃遍天,一招准,赚得狠。饮料这个行业,单位利润看似薄,可架不住量大,别说飞鹏一年挣多少,就有些小代理公司逢上好年景,租个仓库都能赚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正浓饮业不怎么样,辐射全省的分销网络每年都收入两三百万,知道人家怎么挣钱吗?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招招商、调调货,钱就回账上了。你们现在还属于最初级的阶段,这就已经满足了?我可还指望你们做大事呢啊。”

“嘿嘿,不满足……谁跟钱过不去啊,能多挣我绝对不含糊。明儿再瞅瞅,看把谁的滩再抢一把……我干这个在行,这叫开拓市场,对吧?”帅朗道。

“呵呵……对。”杜玉芬应了声,看着帅朗的得意劲头,有点揣不准帅朗是剑走偏锋歪打正着了,还是确实胸有甲兵所向披靡。俩人笑着展望了一下远景,但仓促间帅朗还真没有什么更有创意的办法。杜玉芬心里盘算了良久,终于把自己怀疑的事告诉了帅朗,话很委婉,只是暗示道:“对于我们公司的李总,你也要有所提防……”

“不会吧?这不能防着别人,也防着自己人吧?累不累呀?”帅朗一听纳闷了。

“生意上除了钱亲,亲戚都不亲啊……今天下午……”

杜玉芬压低了声音,把今天见到李总的事详述了一遍,虽然仅仅是怀疑,不过综合自己在正浓公司工作的经验,还是解除不了这个怀疑。这位李总是海归出身,本来在一家大饮料公司当过市场总监,后来跳槽,自己成立饮业代理公司,和起步较早的飞鹏饮业相比虽然差了不少,可在同龄人里,也算是事业有成了……对了,这是告诉帅朗什么呢?是告诉帅朗,人家是海归,人家是成功人士,人家是企业的小老板,人家是社会精英阶层,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就不会是自己人。因为这种人从骨子里根本就瞧不起他的同类,即便是她这位副总,说白了也是跑腿干活的大丫环而已,更别提帅朗这帮子草根了……

这其中的引申义帅朗也听出来了,那是提醒自己,自己什么都不是,现在是不得不用而已,万一能把持住局势,自己这帮兄弟随时都可能被踢出局。毕竟处在最底层的地位,根本无从了解另一个阶层的思维和行事方式。

这话也就是和帅朗说说而已,要和那几位说,怕早就暴跳如雷了。帅朗原本也是这号脾气,只不过这两三年打工受人骗、上人当、吃人亏已经学得很乖了,听杜玉芬细细道来,偶尔微微点头,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份提醒总是善意。等杜玉芬讲完了,帅朗收起了PDA,斟酌着说:“谢谢杜姐,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如果到了我把持不住的时候,我会主动放手的,用不着他们赶。”

“好自为之吧,我话说到了,别怀疑我有什么目的。其实我们在一条船上,不过是为了你每销出去一件货,公司会付我三毛五的提成,我希望能安然地把这单生意做好,别出娄子。”杜玉芬道,给了一个坦诚相待的态度,或许是想以这个态度来赢得帅朗的信任以及对等的态度。

“娄子肯定要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大的市场份额和利润空间,不来几个拉锯战都不可能。”帅朗没心没肺地笑着,好容易才给了杜玉芬一个建议,却是,“杜姐,要不你别当副总了,出来领着我们一起干。说白了,你还是个打工的,打工没前途啊。”

“呵呵……好了,谈话到此为止,而且就此一次啊,以后我可不会再在你面前说我老板的坏话……我倒不是不想单干,而是我担心要单干,现在的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没准儿还挣不到现在这个八万年薪。再怎么说,我一个女人家,没有你们那么有闯劲。”杜玉芬说道。

帅朗笑了笑,头枕着手臂不知作何想法。半晌,听杜玉芬再叫自己的名字,帅朗似乎才从自己的臆绪中回过神来,侧头却见到杜玉芬有点不悦的眼神,哦,似乎在嗔怪帅朗在这个时候也能走神。帅朗笑了笑,坦诚相待反而觉得有点不自然了。杜玉芬提醒道:“是不是该说晚安了……”

“哦,对,晚安杜姐,开车小心点儿,别走三岔口那红绿灯啊,有人查酒驾呢。”帅朗道,“嗒”的一声开门,下车,又回过身来,有点狐疑地问杜玉芬,“杜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杜玉芬问。

“你为什么相信我呢?咱们才认识一天。”帅朗奇怪地问。

“非要回答吗?”

“当然。”

“我觉得你够坏,也够阴险,你要坑我,我根本防不住,所以还不如干脆相信你。”杜玉芬很诚恳地说。

帅朗噎了一下,很礼貌地招招手:“当我没问啊。”

关门,走人,车里杜玉芬爽朗地笑了几声,驾车起步,走了。

这一耽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帅朗又在夜色和夜风中站了很久,无聊地想着这其中的曲里拐弯。踱着步走到门厅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皮的,再一看,老皮就站在门厅口。打了个照面,老皮却不容分说,拉着帅朗就进酒店,边走边咧咧说着:“哦哟哟哟,这几个倒霉娃喝得吐了一地,说啥也不走。服务员不敢进去,保安进去也被赶出来了,喝得连我也不认了,拽着我让我给他们叫小姐呢……”

看样子老皮被这几个吓得不轻,俩人快步走,帅朗笑道:“没事,再给他们多弄两瓶放倒就安生了。”

“还喝?哦哟哟,这啥人嘛……”老皮愕然叫了一声,很不理解。俩人快步走着,到了包间门口,服务员、保安、小皮站在那儿估计时间不短了,不过到了门口却很安静。帅朗推门而入,愣了一下,跟着眉眼绽开,笑了。老黄趴在桌上,罗嗦头仰在椅子上,程拐一眼没瞧见,再一找,早窝到墙角起不来了,就大牛还睁着眼,拿着个酒杯。帅朗正要表扬一句兄弟海量,要不要再来一瓶,不料这货头一歪,身子一软,直接钻桌底了。

“小皮,货厢开到门口,抬人……”帅朗笑道,哥几个鼾声四起、好梦正香,估计不到天亮是醒不过来了……

所有人期待的都没有错,黄河景区和火车站东、西站市场丢失之后,这个行业的几方关系开始很微妙了……

五月七日,叶育民肩负着老板的嘱托,三顾茅庐,终于在铁路家属区找到了牛必强家。每每都提着烟酒礼物上门,把吃软不吃硬的牛必强好歹感动了,叶育民终于请到这个火车站的坐地虎。本来牛必强以为这是想讨个好,在车站销货什么的,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大公司出来的销售主管根本没提那茬儿,反倒是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和牛必强在世纪美食苑吃吃喝喝完了,又到了五星级酒店洗洗涮涮,后来据说还给大牛找了个很水灵的妞……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必说了,不过第二天从酒店出来的牛必强真有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感慨。而且这货嘴巴严重不牢靠,没过中午就跟几个哥们儿吹嘘昨晚多么多么销魂。配货的帅朗无意中发现了大牛的反常,细细问究之下知道了原委,直接的反应是对着大牛臀部狠踹了几脚。大牛有点理亏,不过边被揍还边辩白道:“人家就问问你是谁,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你说人家跑了好几趟请我,我总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吧?哦哟哟,妈的再踢我,我跟你急啊,兄弟这么多年,你都没请过我……”

叫嚷的声音颇大,那干搬运工龇着牙,乐呵呵看着俩人,帅朗倒不好意思再下辣手了,最后走时恶狠狠地揪着大牛质问道:“知道为什么跟你过不去吗?”

“你不就是怕人家知道是你干的吗?干都干了,怕什么怕?”大牛不服气地说。

“错了……你告诉他们是我干的,我不生气;但是,有了好处你一个人占了,我就生气……凭什么我干的好事,他们请你呀?”帅朗说清了话,掉头就走,这回没准儿真有点生气。

大牛倒不觉得,还在后面招着手喊道:“嗨,别这么小气呀,大不了我改天请你,总行了吧?”

五月九日,飞鹏饮业尝试了一个营销上惯用的伎俩,暗地里联系了黄河景区管委会下属的浮天阁管理处,强势从这里介入,把一货柜车八百多件饮料堆到了管理处的一间空房里,以分销价暗地送给管理处,准备通过管理处的影响,把货上到周围的饮料摊以及商店里,从中心突破。不料仅仅持续了数小时,飞鹏走上层路线,帅朗一伙走下层路线,串通周边的摊主把这批货又原封不动地回收了,白白让管理处某主任以及摊主得了点儿便宜实惠。

这事没完,当天下午帅朗就组织人回到市区,沿着东风路、文化路向饮料摊、商店、小批发门市以及超市抛售,价格每件降了三块多,直逼分销价。不但抛售,而且还造了张假价格表乱给零售商分发,把飞鹏代理的系列产品批发价降了一大截。这下子又引起了市场小范围的波动,批发商的电话打到了飞鹏总部,询问价格变动一事,不少人火急火燎奔回总部问计,还以为公司有大动作了。这些人的抛售价比批发商的出货价还低,着实把飞鹏旗下的批发商吓坏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批发商前脚刚到,后脚几家大超市的连锁店也来人了,是闻讯赶来低价要货的。

乱子大了,林鹏飞又被搞了个哭笑不得,紧急叫停,让叶育民出面,通过牛必强找到帅朗,把没有抛售完的三百多件货高价回收了。

这天虽然赔了两千块钱,可又一次成功拒敌于景区市场之外了,杜玉芬兴奋之下,又请了这帮人一顿。她现在看得更清了,帅朗这几个市井摸爬滚打长大的,已经习惯于剑走偏锋直指要害,胜一两次绝对不是偶然。

坐在豪华办公室的林鹏飞也看清了,飞鹏在人员、渠道、价格以及市场各方面处处掣肘,稍有波动根本伤不起,真要撕破脸降价和这些人斗,又划不来。而这些人连公司都没有,卖的产品都不是自己代理的,根本无所顾忌,竞争太过于不对等,根本没法争下去。

生意上强弱之势很微妙,原本可以睥睨市场和竞争对手的飞鹏饮业,愣是被这帮行内人也算不上的对手拒于市场之外,不能前进分毫。

又过了一天,飞鹏全线系列产品退出黄河景区。

在东、西两个火车站,叶育民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车站里从站长到乘警、乘务员包括管理层,多数都认识这几个小害虫,一个大院里长大了,见了都叫叔叫婶叫阿姨叫大爷呢,有这层关系,车站这个市场,恐怕肥水难流外人田了。对了,还打听到帅朗的父亲是乘警大队长,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叶育民觉得再以正常方式进入市场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根本冲不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十一日,叶育民又一次通过牛必强,想邀帅朗一干人出来,帅朗给了个和上次同样的姿态:婉拒了。

帅朗不是非要婉拒,而是这些日子给自己伸出橄榄枝的代理商太多,差不多都是些不上不下的牌子。他们知道帅朗掌握着黄河景区和火车站两块大市场,在这个渠道制胜、终端为王的市场条件下,谁收买了这号人,那等于马上开辟了一块大市场。帅朗是来者不拒,很厚道地给各个代理都留了点儿份额,当然,不管销售谁的货,都有钱可赚,拿的都是分销价格,差别只是牌子的大小。

帅朗给谁都留了路了,就是把飞鹏挡在市场区域之外。不是非要挡,而是飞鹏手里代理的品牌太过强势,可口可乐、雪碧、统一、王老吉,这些大牌一旦涌进市场,其他货包括正浓的百事可乐,马上就都成了陪衬。恰恰这些货,作为竞争对手肯定不会给帅朗分销价供货,那么就无利可图喽。

十二日,秦苒和闫副总二赴济源市。

十四日,雨天,景区的销售量下滑了一半,仍然销了两千一百多件,才一周多,就几乎销出了正浓三个货仓一个月的存货。行业里消息传得飞快,菜园路那个破旧的仓库时常有代理商光顾,知道这帮人没有和正浓签代理协议之后,不少人直接拿着协议上门谈分销。

谁也没谈成,不过好像谁也没有失望。

十七日午后,风尘仆仆的秦苒和闫副总赶回来了,直奔林鹏飞的办公室,像是有重大喜讯汇报。俩人喜滋滋地进了林总办公室,稍后又急匆匆出来了,紧接着是调配车辆,通知各地市分销商。大中午的时间,飞鹏旗下的十几辆货柜空车整装待发。深居简出、韬光养晦的林总也在这个时间踱步出了公司的办公大楼,叫上助理秦苒和市场部的叶育民,轻车简从出了公司。

目的地,黄河景区。

这一天,恰好是帅朗抢滩景区市场的第十天。

十天。十天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很短,也很漫长。这十天里,正浓旗下以百事可乐为代表的七种系列产品加上渥尔玛,每天销售接近五千件,景区尚有几家争来抢去的小批发商,而东、西火车站已经是清一色正浓和渥尔玛的产品。正浓公司每天用四辆大货柜车准时把配货送至货场和景区,剩下以大牛、程拐、罗嗦、老黄为首的几拨人各司其职,使出吃奶的劲出货,连老皮也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和丰厚的利润。以渥尔玛做陪衬的捆绑办法看似优惠了不少,不过提升起来的销量足以弥补损失,更何况因为勉强赠送的缘故,也无形扩大了渥尔玛的销售,即便将来停止赠送,也会有一部分销量。

五千件渥尔玛系列,眼看着快送完了,老皮现在也不耿耿于怀出不出自己的货了,反正都赚钱,谁的都一样。要不是有免费赠送这一说,老皮觉得直接卖正浓的产品都成。

赚了,赚了不少。赚得越多,这个团队的凝聚力越强。帅朗成了这个团队的灵魂人物,有什么大事小事,不是电话询问就是来人追问。大到配货出货,小到中午晚上吃啥,他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甚至哪里断货了,人手挤不出来,帅朗还得当送货司机和扛货搬运工。

话说经历就是财富,有前几年干这行的经验,应付现在的事绰绰有余,最起码现在是堂而皇之做生意,不像以前偷偷摸摸的。

赚了,帅朗在销量放大之后,降低了给兄弟们的出货价,每件只给自己留了一块多钱。说起来已经很厚道了,每瓶平均不到一毛钱,不过这个厚道的赚法每天都有近一万元的入账,每每看着存折上增长的数字,帅朗睡着都能笑出声来。

赚了,苦尽甘来了,这许多年累着、苦着、熬着,终于碰到了一个绽放自我的机会。尽管这机会是抢过来的,尽管一路磕磕绊绊还没有走顺当,尽管危机四伏还没有坐安稳,不过总算有了个机会,终于有了一个走出别人白眼、冷眼的机会。

十天,也是在这第十天的午后,帅朗驾着货厢车到了极目阁景区。据说旅行社今天往景区多拉了十二个团,大巴的调配出了点儿问题,滞留了一部分游客在等候,眨眼引起连锁反应了,周边饮料摊和商店被游客扫了个干净,一天的货到中午就售罄了。

人多呐,人真多呐!下车一眼望过去,帅朗忍不住喟叹了一句。低矮的小山,沿台阶直到景区全是人,路边的大巴车停了二十多辆,夹杂着各式私家车一字排开,绵延了一公里多。帅朗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的地方,车刚停,负责这片的罗嗦招手唤人,四五个大小伙膀子上摞三四件,快步扛着往景区上走。一趟送上去,有些等不及的摊主也跟着下来了,七手八脚地扛着货,往景区摊位奔去。

没办法,生意忒好了,这哪是卖,简直是抢。阁口那摊位从台阶下都能看到,货刚到摊位就围着一堆人,成件的饮料眨眼只剩下包装箱了。

帅朗笑了,笑得很灿烂,笑时没忘扔过单子来喊道:“签字。”

拿货签字,罗嗦随手往上画了个名字,刚签了个字,“吧嗒”一声,豆大汗珠滴在纸上了,罗嗦干脆拿着那本子使劲扇着,龇牙咧嘴,看着倚在车旁的帅朗白活道:“我日他的,这天热得呀……老子挣钱都不想挣了。哎,我说帅朗,给招俩人呗,我这儿就八个人、一辆车,忙不过来。”

“你在旅行社混,还朝我要人?”帅朗扭头过来,没搭理这茬。

“旅行社除了小妞就是玩嘴皮的,咱这活儿扛上搬下,他们来不管用呀。哎,对了,我朝大牛要几个人……他那儿的人一人能扛七八箱……”罗嗦扇了凉。帅朗一看出货单被搞得乱七八糟,忙不迭抢过来,放回到车里,提醒着罗嗦:“甭嘚瑟啊,好不容易有个挣钱机会,赶紧干吧,好年景可不是天天有……我走了。”

“别别……还有四箱,帮扛上去。”罗嗦见雇工们扛得还剩几箱,拉着帅朗不客气了。帅朗有点不乐意,翻着白眼:“你丫好意思,我现在好歹也是你老板,有指挥老板干粗活的吗?”

“来吧……哥们儿面前,你永远甭想翘尾巴充大。”罗嗦不容分说,拽着帅朗,一扭身子,“嘭嘭嘭”,三箱直摞到了帅朗背上。帅朗正要骂一句,四箱分自己三箱实在不地道,罗嗦扛了一箱,哈哈笑着奔着,早一溜烟冲上台阶了。

要骂人的帅朗又被气笑了,这几个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虽然这回名义上是老板领着大家干,可事实上是谁都指挥得了帅朗,哪儿忙就把帅朗拉上帮忙,不掏工钱的好劳力使唤得还挺志气。帅朗笑了笑,扛着扶着三箱饮料,闪避着下山的人,一步一步朝极目阁走去。

热呀……帅朗不时抹一把从额头到脸颊直到脖子里的汗,湿漉漉的一片。

累呀……这三箱虽然不重,可要扛着走两百多级台阶,还真有点腿软。

其实当初抢市场的时候,帅朗就发现,这里除了人多市场基础好,还有一个最大的盲点是服务根本跟不上。本来不挣多少钱,那些送货的何至于还给你扛上山,而经营摊位的也就一两个人,真要扛扛货,那得一个多小时。自打这帮抢市场的棒小伙来景区之后,这道工序全省了,现在程序基本已经形成了,你送什么货,他们卖什么货,没事了批发和零售的还在一块儿打扑克赌钱。这生意关系已经渐渐发展到人情关系了,牢固到飞鹏来送货,摊主转手就给了这帮小伙。

市场貌似越来越稳固了,当帅朗吭哧吭哧扛着三箱货到了极目阁景区的中段摊位,罗嗦早钻到凉亭里歇上了,大声喊着帅朗把货送到怀古亭边。景区里人更多,说是旅游,其实跟赶羊一样,导游领着一路走马观花,一簇一簇人群,帅朗几乎是在人群中间挤搡着走。到了摊位跟前,老板忙得焦头烂额,直指着摊位旁边:“这儿,放这儿……”

“好嘞……”帅朗码到了摊后,那老板以为是送货的,又指挥道:“搬一箱可乐过来。”

“好嘞……”帅朗又搬了一箱。刚搬起来,转身的工夫听到有人脆生生地喊道:“帅朗。”

“啊!”帅朗搬着饮料,转了几下头,很熟悉的声音,可没想起是谁来。又一声喊起的时候,帅朗这才看到饮料摊前围着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位,卷发胖胖的姑娘,很不相信地盯着帅朗,又问了句:“你是帅朗?”

是关妍慧,胖姑娘一百个不相信地往前走着,几步到了面前,看着帅朗,汗出一头,油亮一脸,直延伸到脖子,衬衫湿了一片,人晒得更黑了。关妍慧上上下下愕然地打量了半天,看清了,的确是帅朗,她皱着眉头问:“你……你不是在超市当店长吗?怎么成这样了?”

那眼神里说不出的怜悯和同情,就像看到落难的逃荒者一样,差不多就要掏腰包周济贫弱了,看得帅朗走也不是,说也不是。帅朗还没说出话来,有人替他说了,那摊主催道:“快点儿呀,这么多人,小罗挺精干的人嘛,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手脚不利索的……”

“哦,来了,来了……”帅朗赶紧给摊主递上去,帮忙拆封,几瓶几瓶抽出来,扔进漂着冰块的凉水里,那摊主明显嫌帅朗手脚不利索,挥手打发着他。这个态度全落到关妍慧眼中,待帅朗回过头来,同情心泛滥的胖妞那份怜意更甚了几分,弄得帅朗不好意思了,岔着话题问道:“妍慧,你怎么来这儿了?”

“和几个高中同学一起出来玩呗,快毕业了,整天介没事,净玩了。对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关妍慧解释了一句,又追问不休了。不知道是出于对帅朗的关心,还是觉得和上次见到的差异太大。她很纳闷,那次好歹还驾了辆别克车,像个冒牌花花公子,总不能才一个月,又成民工了吧。

这个问题,让帅朗很难回答了,他笑道:“挣钱呗,夏天饮料卖得快,所以就来这儿了,就成这样啦。”

“不能找份正经工作呀?你好歹也中州大学毕业的,不至于卖苦力吧。”关妍慧小声教训道,估计是觉得有失当代大学生的风范了。对于打这等嘴皮官司,帅朗向来是张口就来,针锋相对地反驳道:“这就不错了,北大都出了卖猪肉的学子,广大都出了掏茅厕的硕士,咱们中州大学找不着工作的一多半,能挣着钱就不错了,有人想干还干不上呢。”

“你倒干得上,就干这个?我都替你脸红。”关妍慧翻着眼皮,不屑加不认识再加上不以为然。

“自食其力,自谋生路,不丢人……回去问问你爸和你爸的同事,收了我十几万学费,没把我教育成材,他们脸红不脸红。”帅朗听得话里有刺,给了更大的一根刺。关妍慧哪里是油嘴滑舌、痞味一身的帅朗的对手,霎时被气得剜眼嗤鼻,一指某个方向,激着帅朗:“去,去告诉雪娜,自谋生路不丢人。不是想追我们雪娜吗?机会来了啊……”

王雪娜也在?帅朗吓了一跳,有点不相信地回头。海拔高十几米的阁台上,游客人群中,依栏而立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学妹王雪娜,乌黑的辫子翘在脑后,站在那里已经看了好久了。即便看不清表情,帅朗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这个形象给她的惊讶和不解会有多大。

“去呀!我们同学都在啊,要不我替你引见引见……让他们审核审核。”关妍慧刺激着帅朗。帅朗跟着发现了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团队,四男三女,有人招手喊着关妍慧,只有王雪娜没有打招呼,不过目光也没有离开过帅朗。隔着那么远,远得像一条天堑,她走不过来,好像自己也迈不出脚步,稍稍一愣神的工夫,帅朗做了一个意外的动作,扭过头,迈步就走,向着下山的方向。关妍慧追了一步喊道:“嗨,怎么走了……”

帅朗没有理会,快步走了,还真有点像羞于见人一样快步走着,奔下了台阶,上了车,头也不回,直驶着离开了极目阁景区。

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更多留恋,或许那时候不经意的邂逅留个美好的回忆是个不错的结果。帅朗曾经矢志要去追求这位清纯的小学妹,可每每相见之时,总有那么一份自惭形秽,曾经信誓旦旦一定要约她送她,可后来却自食其言了。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帅朗心里总被一个人的影子挤得满满当当,无法走出那一夜的回忆。

美好的事,错过,就当没有经过,或许更甚于破坏那份已经定格的美好回忆。

帅朗胡乱想着,驶出了几公里,本来被生意兴隆撑起来的欣喜又被这惊鸿一瞥冲淡了。回到五龙景区,停车场上又一车饮料送来了,小皮驾的车,大车上的货正分开码到小货厢车上。帅朗捋着袖子,压抑着心里涌起的失落,和司机助手一起分着货,只有在挥汗如雨、疲累交加的时候,那种关于生活、关于将来、关于职业的种种无可奈何,才能稍稍淡化,才能不去想它……

“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停车场外,景区路边,离着帅朗分货车的地方不到五十米,奥迪车里的空调把车厢吹拂得凉意丝丝,驾车的是林鹏飞总经理,副驾上坐的是秦苒,后座是叶育民。一路从市区到景区,四十多个景点几乎看遍了,一直以来飞鹏的货是根本不愁出手,不管是助理还是主管,这个市场区域根本就没来过,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

“他做得很细,把市场分割了,分属于几个不同的人,都是他哥们儿,而他居中做分销。”叶育民道。

“很下功夫,他投入的人不少,几个区域几乎是盯守,我们稍有动作,他马上就会知道。”秦苒说道。不远处那位扛货的小伙和公司里的搬运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更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殊不知,正是此人调得飞鹏公司紧锣密鼓准备十天了,就为一击而胜,重夺失地。

听着两位下属的话,林鹏飞似乎不太满意,追问道:“还有呢?”

“他故意放开市场,几个边缘景区把绿尔、蓝莓小批发商都放进来了,那几个小代理挺感激他的。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协议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不会有,中心区域的市场他不会拱手给人,主要渠道出的还是正浓的货,渥尔玛一直是搭售。”叶育民说着近期的分析。

“不过这样的话……”秦苒接着说,“时间一长,渥尔玛在景区没准儿还真有一席之地,不管销售和消费都有一种惯性。”

两个人说完了,都看着林总。这位年过半百、叱咤饮料行业的人物以眼光独到著称,而且韬光养晦,很少与人一争长短。想和飞鹏一争长短的先有沸思特,后有正浓,两家中一家倒闭了,一家俯首了,难得见这么一位老总会对一个对手这么重视。比如现在,林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两位下属说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搬完饮料、抹着一头一脸汗水的帅朗,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你们都没有看到。”

回过头来,看了看两位不解的属下,林鹏飞挪着身子道:“这个时间,我们所有的对手里面,凡吹着空调、打着电话、看着报表的对手,哪一位都不足惧……站在一线,站在太阳底下晒着扛货,一边扛货一边还思谋着抢市场的对手最可怕。就像我们当年创业的那一帮子人,没有什么苦吃不了,吃得了现在的苦,看得见将来的路,这种人不可小觑呀……外人虽然说咱们家大业大不在乎,可一个景区和一个车站,几乎相当于我们一个二三线城市的年销量,又是集中供货成本低廉,实在是可惜呀……走,会会这位去,招不到咱们旗下,只好把他永远赶走了……”

三个人次第下了车,男的西裤、白衬衫,还系着领带,女的工装裙,雪白衬衣打着领结,像两个公司的谈判一样正式,一前两后,迈着自信而潇洒的步伐朝帅朗的分货车走去。

三个人越走越近,正蹲在车阴影下乘凉、想着极目阁那位小学妹的帅朗,蓦地发现了这三位不速之客,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没有畏惧,没有恭敬,帅朗就那样不卑不亢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三个人。三个人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这一刻,帅朗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明争暗斗这许多日子,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了。秦苒看到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人,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林总带着人去买回自己公司的出货时,这个人就混在搬运工的人群里。秦苒之所以能想起来,是因为这个人很黑的肤色和那双很亮的眼睛,对了,当时他是在幸灾乐祸地谑笑。

不过没有笑到最后,而且现在也笑不出来了,帅朗很严肃、很深沉,又像很无奈地看着林总一干人。

已经见过了,这位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脸上永远挂着很亲和的微笑,像随时要和人鞠躬握手一样。不过他这回可没准备示好,双手互扶着放在腹部,在离帅朗两米远处闲适地站着。帅朗突然想起盛设计师的理论,五十厘米是友好的距离,那么离这么远,应该是心里还有所防备。

对,防备得很严,这几日飞鹏旗下所有批发商都控制出货,除了一些熟客户,百件以上生人一般拿不到货。帅朗让大牛找批发商捣鬼、低价收货都没有办到,一直看不明白卖货的这么惜售是什么原因。

这个时候好像明白了,看着林鹏飞脸上的闲适,看着叶育民脸上的得意和秦苒掩饰不住的微笑,帅朗有点明白了,这是已经胜券在握,准备开始后发制人了。

怎么制人?严肃之后的帅朗又像懵然一般,似乎对于三位不速之客的来意无从知晓。

对手的懵然,当然会给这三位有了几分优越感和成就感。叶育民和秦苒互视了一眼,两个人的微笑中,对于帅朗这副打扮和他本人似乎也多了一份怜悯,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把开口的机会留给林总。

“认识一下,我姓林,名鹏飞……”林鹏飞友好地伸出手。

帅朗没动,抬了抬眼皮,似乎有点不识时务地倨傲,不动声色地说:“甭客气,我认识你在先,你查我在后,咱们不光认识,恐怕还很了解了……林总,您这是想干什么?”

“呵呵……就想见见面,认识认识……没什么其他意思,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意思的话,那就是还想和你聊聊。”林鹏飞缩回了手,不以为忤。而倨傲的帅朗就显得有点不识时务了,即便林鹏飞如此谦和,帅朗翘起嘴角一笑,依然无动于衷地说:“我们好像没什么聊的,你要干吗直接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客气呢?”

“你要挡不住呢?”林鹏飞突然问。

“挡得住就挡,挡不住就跑。我这个摊和你们比起来是小摊,可你们公司和中州市场比起来,也是个小摊。死人救不活那叫没办法,活人也憋不死,那叫有的是办法……”帅朗带着几分不屑地说,似乎在故意激怒林鹏飞,又像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不过这个挑衅里留了足够的余地,那意思就是,我就是个打游击的,你拿我没治。

这句话没把林鹏飞气着,倒把叶育民气着了,他剜了帅朗一眼,示意秦苒,那意思好像在说,这种货色根本讲不通道理。秦苒状似很无语地摇了摇头,这倒也在她预料之中,人家本来就是推销小厂三无产品的,大不了被打回原形,没有什么损失。说起来还赚了一笔,要再细说起来,景区和车站两个市场让飞鹏吃了这么大亏,还不是赚了一点儿,是赚大发了,就现在这身份,到哪个代理商手里都是奇货可居。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替你想了个更好的办法,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林鹏飞涵养功夫不是一般的好,微笑着说了句很提神的话。帅朗眼睛一动,明显心思动了,就听林鹏飞缓缓道出来了:“这些年手里拿着不三不四牌子,想在中州占一席之地的人不少,不过都倒下了。你是个另类,很聪明,知道一个新品牌站不住市场,就拿我们的品牌来抢我们的市场,这个办法不但没人用过,别人根本想都想不出来……不过你再怎么干也是偷偷摸摸,何必呢,直接找我,说不定我也能给你个分销商身份……”

哟?成本忒大了,叶育民和秦苒都吃了一惊。飞鹏的代理商市一级光保证金都要十几万元,几乎相当于一个专卖权,就这还是适逢其会才能得到,要是有人转让分销商身份,价格翻一倍都不止。而林总看来招揽之心很甚,直接开出了这么个有诱惑力的条件。

帅朗笑了笑,饵抛出来了,不过话似是而非,目的在于勾得你心里痒痒的。帅朗像很笨没有听出话意一般问道:“不是非要偷偷摸摸,没抢市场以前,我就是找你,你会搭理我吗?”

是啊,肯定不会,秦苒笑了笑,林鹏飞也笑了,笑着说:“没错,既然你证明自己的能力了,那你就有这个资格。如果我给你两个机会,一个是到我公司市场部任职,一个是成为飞鹏的签约分销商,你会选择哪一种呢?”

很大气,林鹏飞睥睨的表情,那是拥富聚财已久养成的大气,辅之以亲和的语气,有一种不容拒绝的魔力。叶育民和秦苒虽有微词,不过在林总面前不敢说出什么不同意见。事实上,私营企业这些老板多少都有点独断,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林总的这种独断就体现在用人不拘一格上。

帅朗没吭声,像是心动了,眼珠子也在动,骨碌碌转着看着林鹏飞,看着秦苒,又看了看叶育民,像有点拿不定主意般地踌躇。林鹏飞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话奏效了,飞鹏饮业名声在外,别说总经理亲自点将,就是公司在人才市场竖个招兵旗,哪号人才也不缺。要招帅朗这号无业游民,似乎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林鹏飞笑着加码:“你可以打听一下,我说话是算数的。我想你应该是有点放不下这两个市场的利润吧,我要劝你眼光放长远一点儿,旺销的季节最多持续三个月,每年秋凉以后,这个行业顶多收支平衡,再往冬春,那是赔钱生意……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主宰市场沉浮的说不定已经易主了,说不定你连今年也撑不下来。而到我们公司任职,最起码你会有一份旱涝保收的薪水,即便你选择分销,在公司限定的区域内,相当于专卖的位置会给你带来一份长远的利润……怎么样,我能说服你吗?”

明白了,这是以分销或者入职来弥补市场的失利,不管选择哪一种,市场顺理成章地就回到飞鹏旗下了。这么算下来,倒也不错,秦苒明白了林总的意思,没准儿惜才的心思里还有一份委曲求全。

稍倾,三个人等着帅朗点头的时候,帅朗却摇了摇头,笑而不语,那意思是不接受。

愣了,林鹏飞意外了,问了句:“你担心正浓?据我了解,你和正浓好像没有什么协议吧?”

“想守约,和签不签约是两个概念……谢谢您,林总,不过现在我和正浓、渥尔玛都有约定。我这人在别人看来可能有些不齿,可也不至于出尔反尔。听得出您的条件很优厚,也看得您是真心实意,为这个,我谢谢您,您的大度很让我这个背后算计的脸红……”帅朗笑笑,自嘲道。

这下子林鹏飞讶异了,看着帅朗不像矫情也不像自抬身价,看来看去,就是看不出像什么来。林鹏飞侧脸看看秦苒,又看了看叶育民,三个人一般的心思,这位不识时务得厉害,还真以为这块市场在手,别人奈何不得了。

就着袖子抹了把汗,这会儿站在太阳底下实在不怎么好受,帅朗干脆又蹲到了车阴影下。林鹏飞此时才觉出身处的环境,轻轻拭了拭额头,早已沁出了一层汗,再看帅朗这么惫懒和不上台面的样子,有点失望地摇摇头,好像不确定地问道:“帅朗,一生能碰到的机会不多,你确定要为了个口头协议放弃这个机会?如果你放弃,我们可还要站在对立面上,虽然对于,你我有点投鼠忌器,可也并不是毫无办法……真要站到对立面上,你觉得,你有赢的机会吗?”

“没有。”帅朗慢条斯理地说,抽出一根烟点上。景区里不让抽烟,不过司机们都是钻在车底悄悄抽。一点上烟,他又慢条斯理地看了林鹏飞一眼,烟熏眯眼的样子很欠揍地来了句:“不过,你们也没那么容易赢。”

嗯呜……林鹏飞长长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有点被气着了,背后的叶育民终于发话了,提醒林鹏飞道:“林总,咱们走吧,天气这么热,别中暑了。人家根本不领情,咱们还留什么情?”

林鹏飞就着台阶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帅朗却是席地而坐,瞧也不瞧的样子。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让林鹏飞很反感,特别是知道这帮人的出身和使用的半黑半白手段之后,想当然地把帅朗这个态度当成有所恃了。只不过这种有所恃在林鹏飞看来,还是上不了台面,永远只是嚣张一时,依凭不了一世。

可惜吗?有那么点儿。林鹏飞驻足,看了看又想了想,掏出一张名片示意秦苒给帅朗送去。秦苒接到手里,款款几步踱到帅朗面前,双手持着名片递给帅朗。帅朗笑了笑,接到手里,看了一眼,就听林鹏飞招呼道:“想通了就来找我,位置和机会都留给你,能做成什么样,看你的本事了。”

“呵呵……其实不用想就是通的,林总,您别客气,我知道你准备把我们赶尽杀绝。其实无所谓,从我们抢市场的第一天起就准备走,可不能把市场丢了再落个出尔反尔、出卖合作伙伴的小人骂名吧?本来我们机会就不多,以后谁还敢再和我们合作。”帅朗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林总,既然赶尽杀绝了,不至于连尊严都不给我们留点儿吧?”

“好,到时候一定成全你。”

林鹏飞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步履不再迟疑,大踏步走着。落下几步的秦苒怪异地看了帅朗几眼,跟着追上去了。数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进了车里,空调的凉意还没有退,坐到凉爽的车里,才感觉到外面有多热。秦苒给林鹏飞递纸巾擦汗,后面坐着的叶育民也在抹着汗,不过谈了几分钟而已,浑身出了这么多汗。再看停车场里,一直坐在车旁的帅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待下去的。

扭着车钥匙,发动了车,呼呼的空调风吹着,凉意丝丝,手扶着方向盘的林鹏飞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他又侧头透过车窗看着刚刚谈话的地方,那位黑黑的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毒辣辣的日头晒着光脊背,一身汗一身累,走街串巷艰难地挣着钱,苦里累里挣到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弥足珍贵的经验,更有那份挺着腰杆走路的尊严。

“林总,这个人不识时务得厉害,我之前请过他两次,他都拒绝了,根本不和我们谈。”叶育民轻声提醒道,很看不懂这个帅朗有什么值得林总青睐的地方。

“呵呵……确实不识时务,老话说仗义多是屠狗辈,一点儿没错呀,有些人就能仗义到不识时务。不过万一我有倒台的一天,不知道我的手下里,会不会有这种不识时务的人?要是有这么两三个仗义之辈,我这几十年就没有白辛苦……”

林鹏飞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发动了车,缓缓起步,目视着前方。秦苒和叶育民诧异地互瞪了一眼,敢情林总表面愤慨,内心却很欣赏这种不识时务。说起来也奇怪,俩人已经了解了内情,而了解内情之后,总觉得能把帅朗说动是顺理成章的,此时无功而返,除了觉得这个不识时务的人有点可惜之外,莫名地多了一份尊重。毕竟现在违约的人多了,更何况人家和正浓还只是个口头约定,都不愿意违约,就这份仗义,都值得尊重。

只不过仗义归仗义,生意归生意。只过了片刻,林鹏飞回复了林总经理的身份,驾着车,思忖着得失,有条理地安排道:“小秦,通知李正义,让他们的人准备好,接货送货别耽搁时间……小叶,你守着公司,明天早晨出货以前哪儿也不要去。景区、东西车站所有的货马上就要断,一断肯定要引起混乱,你们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迎接抢货风潮……另外,通知一下闫副总,把各批发商手里的存货登记一下,把你收集到的这几个人的照片、车号一人送一份,告诉他们,谁要把货私自给他们,别怪咱们撕毁供货协议……这次釜底抽薪,咱们可是下了血本了,连渠道都给正浓共享了,一定要把这伙人抽得干干净净,让他们在市场上无所依凭,再也没机会兴风作浪……”

秦苒和叶育民应着,免不了心里升起几分凉意。秦苒和闫副总已经谈下了渥尔玛的省代理,小厂家对于飞鹏自然是巴结得紧,至于还有个什么私人代理的,早扔过一边了。而林总也和李正义谈下了渠道共享,代价就是景区和车站的市场,这等于把这伙人手里可能拿到的货源全部掐断了。正如林总所说,帅朗聪明就聪明在,拿飞鹏的货抢了飞鹏的市场,接着又用可替换的同质产品坐稳市场。这一次猝然一断货源,即便帅朗再神通广大,也拿不到飞鹏和正浓的一线产品,只要没有这类大牌的一线产品坐庄,剩下的二三流小牌子饮料就不足为虑,更何况帅朗所依仗的渥尔玛也被掐了。

毕其功于一役的抢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开始了,估计这个时候帅朗还蒙在鼓里。林鹏飞驾着车开得很慢,像在思忖着什么,等两位手下打完电话,莫名其妙地叹了句:“可惜呀,这个时代有问题,出卖和被出卖之间你必须做出选择。很可惜呀,有做生意头脑的人未必会做事做人……人不卑鄙到骨子里,当不好商人,这一点,他不如李正义。”

这么个感慨法,秦苒和叶育民也站不到老板这个高度,之后是一路沉默……

其实商业竞争没有那么玄乎,特别是不对等的竞争中,掌握足够财力和资源的飞鹏饮业有其他公司无法比拟的优势。林鹏飞一行尚未回到公司,公司大院得到通知的车队已经开拔了,目的地是中港高速路段第29号、35号和48号货仓,这是正浓饮业的配货仓库。

十五点四十分,八辆货柜车提前到达,叉车开始上货。飞鹏的车队,上的却是正浓代理的百味系列果汁,两个竞争对手意外地联了手。其实林鹏飞说服李正义很简单,两家的市场份额合起来,占了全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业务量,完全有可能在代理领域形成垄断,最直观的优势可以制约厂家,再大点儿的优势可以左右市场大部分产品的价格……说服李正义,只用了十分钟。

十六点,刚刚回到公司,出货的传真已经摆到了林鹏飞的办公桌上,是济源渥尔玛厂家的传真,五辆货柜车,零点以前到达中州。说服这个厂家也没有多难,一听飞鹏排出了年销不低于十万件的销量,厂家恨不得连厂子都划到飞鹏旗下。至于放到中州开拓市场的那位姓皮的,厂长说就是个当地的老油条,实在没办法了才用他……现在有办法了,怎么办呢?当然顾不上他喽……

十七点左右,杜玉芬闻讯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公司,直奔总经理办公室,把和秘书、财务密谋的李正义堵了个正着。尔后几位属下胆战心惊地退出来,在门口听到了杜玉芬歇斯底里地和李总大声叫嚷,骂李总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而李正义在骂杜副总是胳膊肘朝往外拐的贱货。过了不久,杜副总捂着脸抽泣着从李总办公室奔出来,摔门而去……

与此同时,皮定方第三次没有催到已经拖延了两天的到货,却接到远在济源厂家的电话。不是到货通知,而是催款电话,催促首批五千件渥尔玛饮料的销售款,捎带着还给了个暂停执行代理协议的通知。老皮傻眼了,扔下摊位,火急火燎地到了五龙口景区,半天才从车堆里找到了躲在货厢里的帅朗,这货傻了吧唧正数着当天的结算款,一大包呢。老皮急火了,关上厢门前后一说,帅朗听了,大张着嘴巴,一脸愕然,半晌才憋了句:“老皮,你坑了一辈人了,这是报应……我也坑过人,我的报应也来了。我也接到正浓的催款通知了,要咱们结清余款,罗嗦和程拐已经上门闹去了……估计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个猝来的消息和帅朗怪异的态度,让老皮又一次傻眼了……

一辆白色马自达戛然而止,刹车停到了奥林花园写字楼的停车场边。这里是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中心地带,聚集了一些中小企业的办公场地。说起来都是城市新秀,这里出来的人很能代表中州白领、金领一族,车也不例外,白色灰暗、车漆斑驳的破马自达一停到这儿,在奥迪、蓝鸟、帕萨特、宝马系列名车里,显得很另类。

还有更另类的,有点小帅的罗少刚还光着膀子,估计是到了这场合了,才想起形象不佳了,套着汗衫,一头黄毛的老黄趿拉着“人”字拖。俩人下车,看到阔街高楼,第一句话还是延续着车上的讨论,罗少刚边套汗衫边骂道:“肯定是这俩伙王八蛋合伙挤对咱们……”

帅朗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催款通知,款倒无所谓,只要不是存心赖账都要给,而这十天他从来没有拖欠,很有信誉。关键是在应该给下一天货的时候,来个莫名其妙的通知再停了货,明显是卡兄弟们的脖子。占一块市场,谁都知道得有个拿得出手的品牌,一线牌子除了飞鹏手里的可口可乐、统一、汇源,就剩正浓手里的百事、娃哈哈、红绿茶一类。飞鹏已经是坚壁清野严密防范了,要是正浓出问题,那眼看着全完了……

对了,这会儿都十八点多了,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选在这个时候催款加上停货,让人不怀疑合作方的居心都不可能。老黄脸色稍显为难,一看高耸颇有压迫感的写字楼,多少觉得哥几个和人家实在不在一个档次上了,脚步畏缩了几分,不敢用最坏的恶意揣度道:“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了吧?咱们还欠着他们十一万的货款呢,钱都没结,他敢停了货?”

“怕什么不敢停?”程拐下了车,拍上车门,肥步蹒跚,边走边说,“你以为这是黑钱,见不得光呀?出货有单、上货有签字,说破大天,你也跑不了。”

“那惨了,大晚上咱们去哪儿找几千件货……再说,找上怎么换呀?总不能都卖小牌子饮料吧?”老黄发愁了。

罗少刚却一把揪着程拐训道:“你不平时多跩吗?跩得以奸商自居,怎么转悠了一圈,这事都没防着?”

“兄弟哎,这能怨我吗?货源掌握在人家手里,我说了不算呀。”程拐咧着嘴,不乐意了。老黄倒无所谓:“得了得了,别争了,反正都挣了不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伙……”

“我还没挣够啊……这才滋润了几天?我可是全身心投入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咱们虽然挣了点儿钱,可都是辛苦钱,哪像杜姐还有公司这帮子人,坐在家里就把钱收了……”罗少刚咧了句。三个人走着,不料说到这儿,刚到门厅不远的地方,罗少刚想到什么了,把哥俩一手揪一个,不走了,小声道:“喂,还有一笔钱。”

“什么钱?”老黄问道。

“今天的货款呗,笨蛋。”程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停下脚步了,一看罗少刚那德行,立马明白了,沉声问,“你他妈想黑了这笔钱?”

“他们不仁,咱们不义……要不别找了,哥几个分分拉倒。十一万多呢。”罗少刚小声道,恶从胆边生了。

程拐没说话,讶异地盯着罗少刚,罗少刚眼神很坚定,瞪着眼,那是要一不做二不休了。只有老黄喊了句“坏了”,后悔不迭地直拍额头:“妈的不早说,我把今天的货款已经结给帅朗了,赔大发了……”

一说这个,老黄后悔更甚了,要是都黑一笔就自己没捞着,那情何以堪,他怀里像揣了一百只老鼠,挠得心痒痒人慌慌。罗嗦小声安慰道:“没事,回头再要回来……走,不找了,反正钱在咱们兜里,找个地儿花去……”

“别别……”程拐赶紧拦着俩人,劝阻道,“这个事,你们不能自己当家,帅朗一手揽的,得帅朗拿主意……咱哥几个是绑在一块儿的啊。再说这钱和杜姐有关,万一咱们黑了这笔,那得杜姐全赔。坑别人我没意见啊,你就坑帅朗我都同意,可你丫不能坑人家个女人家吧?”

胖程拐好歹说了句公道话,把罗少刚问住了,老黄也同意回去找帅朗拿主意。不料罗少刚质疑了:“我觉得杜姐也有问题,突然就来了这么件事,怎么说都没说?没准儿就是她算计咱们……”

“不能吧,杜姐人挺不错的,喝酒挺仗义……”老黄给了个简单的评判。不料罗少刚伸手就是一巴掌,训道:“你傻呀你,仗义能当钱花?这两块市场一天销四五千件,两三万的毛利,谁收到手里都是个金窝窝。这么多钱,亲爹亲妈都能卖了,甭说什么朋友……”

“不至于都像你这么下作吧?”老黄苦着脸反驳了一句。

罗少刚还待再教育几句,旅行社混久了,这张嘴利得紧,不过下作得连奸商程拐也听不下去了,上前拽着,拉开争辩着的俩人道:“帅朗之所以让我们来找杜姐,是有用意的,咱们是直接对杜姐负责的,算计也得先把货款算回去再动手,哪有把自己先逼绝路上的。现在争什么争,一天的货款在咱们手里,已经掌握了那么点儿主动权……关键是这个事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根本不是咱们想的那么回事,你要揣着小钱就走,那可亏大了啊……”

哦,这么说,有点可能。罗少刚不吭声了,一直吸凉气和咂巴嘴,一方面是被催款和停货气的,一方面是被那笔貌似可以黑了的货款搅了。程拐知道兄弟们的心思,赶紧抚抚胸给罗少刚平平气,刚准备上公司的当会儿,老黄猛地喊了句:“杜姐……喂,那不杜姐吗?”

门厅出来个人,女人,是杜玉芬。三个人一看,顾不上乱扯了,赶紧奔了上去,杜玉芬被堵了个正着,躲都没地儿躲。仨人一围,一个问,杜姐,怎么啦?怎么停我们的货呀。另一个追问,杜姐,你们不能这样吧,你们进不去的时候低三下四求我们,不能现在看着挣钱了,就把我们扔过一边吧?还有一个也在问,杜姐,市场可是我们累死累活做出来的,不能关键时候勒我们的脖子吧?

这仨人一围,你一句,我一句,除了程拐还能沉住气,罗嗦和老黄的语气可是很冲了。本来出门想躲的,不料没躲开的杜玉芬默默听着,被三人质问了一堆,一言未发。程拐发现不对劲,拉着罗嗦和老黄示意别嚷嚷了,再嚷嚷把保安都招出来了,而且杜姐看样子有点不对劲。

对,是不对劲了。老黄和罗嗦这才注意到了,杜姐手里端着个小纸箱子,零乱地扔着几样女人用的东西,再看人,像眨眼憔悴了几分似的,头发稍显零乱,眼睛红红的,哪还似几日前意气风发和众兄弟把酒言欢的样子。本来众兄弟加上老皮小皮,先前还开帅朗和杜玉芬的玩笑,不过处了几日才发现,杜姐不仅喝酒豪爽,人也仗义,不仅破费请客,而且还给忙不过来的景区找帮手。于是后来没有猜测帅朗和杜姐这一茬了,唯一原因是既漂亮又仗义的杜姐,连大伙儿也觉得,和既奸诈又猥琐的帅朗扯一块儿,实在是鲜花和牛粪不能相提并论。不过眨眼杜姐成了这副弃妇般的模样,落差如此之大,可把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了。

于是三个人质问的眼光,又成了关切的眼神。杜玉芬半晌无语,嘴唇嗫嚅几下,轻声说了句:“我辞职了。”

完了,唯一的希望破灭了,要是这么着,三个人心里都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们被卖了……”杜玉芬有点难堪地说,“被李正义当筹码卖了。我没想到,他拿景区和车站的供货做筹码,争取到了飞鹏的渠道共享。他通过飞鹏的渠道,把百味果汁系列推向全省了,代价是断了你们的货,把景区和车站市场再还给飞鹏……”

杜玉芬说着,脸气得煞白。没想到辛辛苦苦做起了两个市场,被人卖得干干净净,还替人家数了十天钱。两个市场的置换各取所需,飞鹏分销的不是同质竞争最激烈的产品,得到的却是一块利润大的市场;正浓虽然丢了这块市场,可对于李正义本来就是白来的,更何况换个全省的渠道销售并不比景区和车站那两个小区域差……于是就被卖了。

杜玉芬有点懊悔地说:“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的,如果出问题就在货源上,他们这次是做绝了,不但挖了正浓的墙脚,而且他们也拿到了渥尔玛的省代理,厂家不会再给老皮供货了……这个王八蛋,我给他的公司辛辛苦苦干了几年,换来了个出卖……”

程拐不吭声了,老黄和罗嗦也苦着脸,看着脸气得煞白的杜玉芬,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个老爷们走了背运吧,看着是傻兮兮的,而一个女人倒了霉,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即便不久前还准备黑这笔货款的罗少刚,也觉得很不应该了,人家因为这事饭碗都砸了,咱们还寻思着扣人家的钱,真有点不地道。

“那……你就辞啦?”程拐接着话茬问。

黄国强也关切地安慰了句:“要不杜姐,您再回去跟老板说说,明儿把货款给他们结清,没准儿念着你也有点功劳,收回辞职得了。我们无所谓,反正也是业余的,你找个工作不容易,好歹也混了个副总,丢了怪可惜的……”

“辞了也不是坏事……其实辞了是好听的,说起来我是被开了。下午我发现三个货仓集中出货,而且是飞鹏的车队,一了解知道了内情,回头和李正义吵了一顿。我说要断货我就辞职不干了,没想到这王八蛋接着我这话头就通知财务结算……算了,我再贱也不能贱到被他卖了都没脾气,还给他卖力吧?他就不辞我,我也干不下去了……”杜玉芬气咻咻地,又有几分无奈地说。

“那,杜姐,那你怎么办?”罗少刚有点讷言,有几分怜惜地问道。

“找工作呗,这么大城市,还能饿死怎么着?要不找个老公嫁了得了。”杜玉芬自嘲了一句,迈步要走,仨人下意识地让开了路。要走时,杜玉芬眉间动动,嘴唇嗫嚅,似乎有话要问,不过好像有点言不由衷地说:“你们……算了,随后再说吧。”

“杜姐,您是说货款吧?您别担心,我们虽然挣黑钱,可从来不欠别人钱……”程拐道,踢了罗少刚一脚。

“对对,您放心,最迟明天给您结清。”罗少刚接着表了个态。

“谢谢你们……”杜玉芬停下了脚步,前后差异如此之大,连她也要有几分感慨了,叹了口气说,“李正义算得很清楚,扣了我一个半月工资加上半年奖金,还有上半年的业务提成,正好抵得上一半货款。他不但把我开了,而且限我一周之内结清余款,否则就起诉我……在这个破公司,我算是倒了血霉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我真不该把你们拉到正浓这条船上。以前我知道李正义阴险,可没想到他能卑鄙到这种程度……我以前是处处防着帅朗,生怕帅朗坑我,可没想到,我自己的老板却把我卖了,回头还得你们安慰我。”

提到了帅朗,杜玉芬有几分难色,又有点期待地看看三人,想到了什么,有点失落,以帅朗的聪明劲,肯定早判断到出事了,恐怕出了这种事,不会再面对自己了。一念至此,她有点黯然地摇摇头,要走时,黄国强追着安慰道:“您别担心帅朗这边,杜姐,生意做不做,咱们这份人情都在,帅朗要敢不给您货款,我们跟他急……”

“钱不钱的,凭良心给吧……反正我也没脸朝他要……”说着心里有几分难受,有几分欲说还休,抹了抹一眼的湿润,杜玉芬生怕失态似的,加快了脚步,朝自己那辆红色小丰田走去。箱子随意地扔到了车后,关上车门,逃也似的开走了……

本来就是质问来了,可没想到碰见这么个结果。唯一掣肘的事没想到被李正义这么解决了,责任都压到了一个女人身上。此时想想,也许从一开始,全盘让杜玉芬负责就已经埋下了这个祸根。李正义知道无法控制这伙人,所以干脆把这伙人卖了个好价钱,而杜玉芬,只不过是适逢其会地被捎带而已。

怎么办?

傻眼了呗,还能怎么办?连一惯自我标榜无商不奸的程拐也讷言了,罗少刚和老黄呢,就更嫩了点儿,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傻眼了……这个事终于看清了,以前帅朗抢滩市场是来了个上楼抽梯,而人家来了个更狠的,釜底抽薪。渥尔玛的省代理拿走了,帅朗的价格利器自然丢了;再把自己的家门一清,捎带把正浓拉过来,帅朗连拿得出来的一线品牌也没了,即便还能从其他小代理商手里拿到货,肯定也占不稳市场了……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即将天黑的时间,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搞得到明天销售的几千件货呀。

完了……全完了……罗少刚骂骂咧咧,蹲在写字楼的台阶上,全部心血都付诸东流了。这些日子他连旅行社的事也扔到一边了,谁想到发财好梦才做了个开头就要结束了,想说句什么狠话,却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么些日子苦了、累了,一身疲惫一身臭汗,全白忙活了……正坐着的工夫,不料罗少刚一个鱼跃起身,朝着门厅方向冲了过去。程拐一看吓了一跳,大喊道:“快拦住他……”

坏了,是冲上去打人去了,老黄吓得赶紧追了上去,不过已经晚了几步。罗少刚早一把揪住了出来的人,是个油头白面、西装革履的男子,戴着眼镜。一揪一乱,相随的一位女人惊声尖叫着,罗少刚骂着“去你妈的”,扬手要打,不过手被那人死死抓着,后面上来的老黄搂住了他的腰。跟着门厅里的三个保安也冲出来了,嘴里喊着“李总”,仨小伙揪着,扭胳膊把罗少刚拖过一边了。

“你大爷的,骗我们兄弟……王八蛋,你等着,这事没完啊,你吃了多少,老子非让你吐出多少来……”

被几个人搂抱着,罗少刚怒发冲冠,挣扎着,叫骂着。老黄死命拖着他,生怕出了事,在陌生的地方,真要干起来,肯定讨不了便宜。程拐迟了一步,上来却搅浑水了,睁着眼说瞎话,劝着脸被气得煞白的李正义道:“……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哟哟哟,你是李总吧,你看这事闹的……”

“我知道你们是谁,再来闹事的话,我会报警的……”清秀五官气得略有变形,李正义也愤然来了一句。旁边那位女人却不认识程拐几个,叫嚣着要报警,不料被李正义拦下了,或许他真有几分心虚,诈唬了一句转身就走。但凡这号家累千金、坐不垂堂的人,是不会在拳头上和人一争长短的。

“李总,小心开车啊,别撞死了,我明儿还得送花圈啊。”程拐对着这俩人背影喊了一句。李正义回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那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知道骂了句什么,两个人上了一辆墨绿色宝马,走了……

人一走,保安没怎么再为难这仨人,反而小声说,经常有来讨债的堵门,甚至发展到打架的地步。听着程拐、罗嗦都是中州口音,保安小声说道,不是兄弟们跟你们过不去,咱们吃人家这碗饭,也没办法不是?你们别到门厅堵人,影响不好,我给你们地址和车号,你上他家砸玻璃砸车去吧,甭给我们找麻烦,反正这楼里也没几个好鸟……

这几位早已过了一言不合拔拳相向的年龄,也都知道揍这种身份的人后果会怎么样。程拐和老黄斥了罗少刚一顿,罗少刚虽然气愤不已,可也无计可施,过了好大一会儿,仨哥们儿一脸悻然,也走了……

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秦苒很快从正浓公司员工那里得到了杜玉芬被迫辞职、李正义出门遭袭的消息,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不啻于一个好的开端。外患未起,内乱已生,别指望还能联合在一起成什么事了。市场是靠财力、实力和能力坐庄的,而这些人已经坐不住了,快狗急跳墙了……

夜幕降临之后,景区传来消息,这帮抢滩市场的人两大四小六辆货厢车全部撤离了。以往为了防止有抢市场的人出现,配货的车前一天晚上就会等在各景点,今天全撤了,无声无息地撤了……

这一天的防范很严,飞鹏市场部的员工都被派到了批发商的门市里逐一登记存货量,生怕这帮人再捣鬼。不但批发商这里,连正浓的货仓也派了人。以林总的计划,只有这种坚壁清野、断其货源的方法才能一击而胜,一点儿喘息机会也不留给对方,毕竟这帮人手里连代理的品牌也没有。这么重视对手也是首次,说起来,这帮随时能变出货源来的人,还真让林鹏飞有点顾忌。不过这一次他是下了大力气卡死了,一直坚持到晚上十点,批发商的门市陆续打烊。

没有出现,这帮人消失了。

二十三点,守在公司等候消息的叶育民接到电话,菜园路那个山寨销售处也撤了,连人带东西带车都撤了。为了证实这一消息,他还亲自到现场看了看。没错,是撤了,牌子摘了,院子里灯火熄了,估计是已经得知厂家和飞鹏达成了协议,这帮外来户失去了立足之地,只能选择无声无息地消失……

零点,渥尔玛厂家的四个货柜车一万件货准时到达飞鹏总部,监工卸货的叶育民看着这些日子搞得自己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货源全部进了飞鹏的货仓,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直到凌晨车队开拔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叶育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市场的天平终究还是要向强者倾斜的,帅朗输掉了这一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翻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