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使之塔

威尔问:“拿着这把刀的人是谁?”

他们坐在开往牛津的劳斯莱斯车里。查尔斯爵士坐在前排,半侧着身体。威尔和莱拉坐在后排,潘特莱蒙现在成了一只耗子,安静地卧在莱拉手中。

“那个人对那把刀的拥有权,还不如我对这台真理仪的拥有权,”查尔斯爵士说,“我们都很不幸,真理仪在我的手里,而刀却在他的手里。”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世界的呢?”

“我知道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你们以为是怎么回事?我比你们年纪大得多,也知道得多。在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间有许多通道,还有那些知道从哪儿可以轻易来回穿行的人,喜鹊城里有一个由博学的人组成的协会,他们以前经常这么干。”

“你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莱拉突然说道,“你从那儿来,是不是?”

她的记忆再次被奇怪地涌动了,她几乎能确信自己以前见过他。

“不,我不是。”他说。

威尔说:“如果我们要从那个人那里拿到那把刀,我们必须对那个人多一些了解。他不会就那么把刀给我们,是不是?”

“当然不会。这是一件可以赶走妖怪的东西,不管用什么办法,那都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妖怪害怕那把刀吗?”

“非常害怕。”

“他们为什么只袭击大人呢?”

“你现在不用知道为什么,那无关紧要。莱拉,”查尔斯爵士转身对她说,“跟我讲讲你这个非同一般的朋友。”

他是指潘特莱蒙。他刚说完,威尔就明白刚才看见的他袖子里的那条蛇也是个精灵,查尔斯爵士一定来自莱拉的世界。他问起潘特莱蒙就是为了扯开话题:那么他并没有意识到威尔看到了他的精灵。

莱拉把潘特莱蒙抱近自己的胸口,这时他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耗子,尾巴四处摇晃着,缠绕着她的手腕,他那双通红的眼睛瞪着查尔斯爵士。

“你不该看见他,”她说,“他是我的精灵。你以为在这个世界你没有精灵,其实你有,你的精灵肯定是只屎克螂。”

“如果埃及法老乐意以圣甲虫[ 圣甲虫(scarab)被古埃及人认作神物,该形象用以作为护身符或灵魂的象征。前面莱拉骂查尔斯的精灵是”屎克螂“,与圣甲虫同属金龟子科] 作为象征,我也会乐意的。”他说,“那么,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真是有趣。真理仪也来自那儿吗?还是你旅行的时候偷来的?”

“是别人送给我的,”莱拉恼怒地说,“是在我的牛津,乔丹学院的院长给我的,它归我所有。你不知道它怎么用,你这个愚蠢的臭老头,你再花一百年也不知道怎么读它。对你来说,它只是一个玩具。但是我需要它,威尔也需要它。

别担心,我们会把它拿回来的。”

“我们等着瞧吧,”查尔斯爵士说,“上次我就是在这儿让你下车的。你们要在这儿下车吗?”

“不,”威尔说,因为他看见一辆警车停在不远处的马路上。“因为有妖怪,你去不了喜鹊城,所以即使你知道那个窗口在哪儿也没有关系,再把我们送往环路那边。”

“随便你。”查尔斯爵士说,汽车又开动了。“如果你拿到那把刀,就给我打电话,艾伦会来接你。”

直到司机停车时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们下车的时候,查尔斯爵士摇下车窗对威尔说:“顺便告诉你,如果你拿不到那把刀,就不要回来了。你要是两手空空到我这儿来,我会叫警察的。如果我把你的真实姓名告诉他们的话,我猜他们会马上就到。你叫威廉?佩里,是吗?是的,我想是的。今天的报纸上有你一张很不错的照片。”

汽车开走了,威尔哑口无言。

莱拉摇着他的胳膊。“没关系,”她说道,“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他要说的话,他早就说了。来吧。”

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了天使之塔脚下的广场上。威尔跟她说了关于蛇精灵的事情,她在街上停下来,对她那模糊的记忆感到很苦恼。那个老头是谁?她在哪里见过他?不成,她还是想不起来。

“我没想告诉他,”莱拉小声说,“但昨天晚上我看见有一个人站在上面。

那些小孩吵闹的时候他还往下看……”

“他长什么样?”

“很年轻,卷头发。一点也不老。但我就那么一会儿看见了他,在墙垛的上面,在最顶端。我想他可能是……你还记得安吉莉卡和保罗吗?保罗说过他们有一个哥哥,他也来到了这个城市,她拦住保罗,不让他告诉我们,好像那是个秘密?我想那人可能就是他,也许他也在找那把刀。我猜想所有的孩子都知道这件事,那就是孩子们回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唔,”他说着抬头向上看,“可能是。”

她想起那天早晨孩子们的谈话,他们说过没有小孩愿意走进那座塔,那里有可怕的东西。她还想起她和潘特莱蒙离开那座城市前,从门外向里看时,她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也许那就是为什么他们需要一个大人进到里面去的原因。她的精灵现在变成了明亮阳光下的一只飞蛾,在她的头顶扑打着翅膀,焦急地小声说着什么。

“嘘,”她也小声回答道,“潘,没有别的选择,是我们的错,我们得去纠正,这是惟一的办法。”

威尔沿着塔墙走在右边,在拐弯处,在那座塔和另一座楼之间有一条狭窄的鹅卵石小路。威尔走上那条小路,抬头向上看,观察着地形,莱拉跟在后面。威尔在二楼的一扇窗户下停了下来,对潘特莱蒙说:“你能飞上去吗?你能看看里面吗?”

他立即变成了一只麻雀飞走了。他只能勉强飞到那样的高度,当他飞到窗台上时莱拉吸了一口气,轻轻惊叫了一声,他在那里停了一两秒钟,然后就又飞了下来。她舒了口气,深呼吸了几下,就像落水后刚被救上来一样。威尔迷惑地皱着眉头。

“受不了,”她解释道,“当精灵离开你时你会很难受。”

“对不起,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楼梯,”潘特莱蒙说,“楼梯和黑暗的房间,墙上挂着剑、矛和盾牌,像是个博物馆。我还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他在……跳舞。”

“跳舞?”

“他来回移动,挥舞着手,或者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我透过一扇开着的门看到了他,不是很清楚。”

“和妖怪搏斗?”莱拉猜测着。

但他们也猜不出别的,于是他们就继续往前走。塔的后面是一堵石墙,墙头插着碎玻璃,里面是个小花园,有一眼喷泉,周围是一块块整齐的花草平台(潘特莱蒙又飞上去看了看),另一边是条小路,又把他们又带回了广场。塔上的窗户又小又深,像发愁的眼睛。

“我们得从前面进去。”威尔说。

他走上台阶,推开门,阳光射了进来,沉重的铰链吱吱嘎嘎地响着。他向里走了一两步,没看见任何人,于是他又向里走了几步。莱拉紧紧地跟在后面。地上铺了石板,因为年代久远石板已经变得很光滑,里面很凉爽。

威尔看到一段向下的楼梯,于是他又往下走,来到一个宽大的、天花板很低的房间里,房间一头是一个巨大的煤炉,墙被煤烟熏得乌黑一片,但那儿也没有人,于是他又往上走回门厅,他发现莱拉手指竖在唇边,正抬头向上看。

“我能听见,”她小声说,“我猜他是在自言自语。”

威尔竖起耳朵倾听着,他也听见了:低沉而含糊不清的吟唱声,不时夹杂着刺耳的笑声或是短促而愤怒的叫喊声,听起来像个疯子的声音。

威尔鼓起腮帮子呼了一口气,开始爬楼梯,黑橡木楼梯又宽又大,台阶和石板一样陈旧而结实,脚踩上去不会发出咯吱声。他们越往上走越黑暗,因为惟一的光源就是每一层楼梯平台上那一扇又小又深的窗户。他们爬上一层就停下来听一听,然后再往上爬,现在那人的声音和晃晃悠悠有节奏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那声音来自楼梯平台对面的那个房间,房门开着一条缝。

威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门又推开了几英寸,这样他就能看见了。

那是一个大房间,天花板上积聚了厚厚的蜘蛛网。墙边排列着书架,书架上堆着破破烂烂的书,有的书装订线松散了,有的书纸张掉了出来。有几本书打开着,散放在地上或是宽大的布满灰尘的桌子上,其他塞在书架上的书摆得杂乱无章。

房间正中有个年轻人正在——跳舞。潘特莱蒙说得对:那人正像他所说的那样,他背对着门,一会儿朝向这边,一会儿朝向那边,他的右手一直在身体前面挥舞,好像要清除什么看不见的障碍。他那只手里是一把刀,那刀看上去很普通,刀身并不怎么锋利,大约八英寸长。他举着刀向前刺,又向两边砍,一边砍一边向前摸索,上下乱刺,可周围却空空如也。

他又动了一下,仿佛要转身,威尔向后退去。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向莱拉示意,领着她来到楼梯,又走上一层楼。

“他在干什么?”她小声问。

他尽可能详细地向她描述着。

“他好像疯了,”莱拉说,“他是不是瘦瘦的,卷头发?”

“是的,红头发,像安吉莉卡一样。他看上去的确是疯了,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比查尔斯爵士说的还要奇怪。我们再上楼看一看,然后再去跟他说话。”

她没有提出疑问,由他带领着,走上楼梯,来到最顶层。那儿亮堂多了,因为那儿有一段白色的楼梯一直通向屋顶——或者,那儿还不如说像个温室,是一座由木头和玻璃构成的建筑,即使在楼梯的最下面他们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浪。

正当他们站在那儿时,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呻吟。

他们吓了一跳。他们原来以为这座塔里只有一个人。潘特莱蒙吓得一下子从猫变成了一只鸟,飞到莱拉的胸口,这时威尔和莱拉才发现他们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于是慢慢松开了。

“最好去看一看,”威尔小声说,“我先去。”

“应该我先去,”她也小声说,“因为是我的错。”

“正因为是你的错,所以你要照我说的去做。”

她撅起嘴,但还是跟在他后面。

他向上爬去,来到阳光下。玻璃建筑里阳光刺眼,里面也像阳光花房那么热。

威尔既看不清楚,也不能自主呼吸。他发现了门把手,于是他转动门把手,迅速走出来,他举起一只手挡住阳光,不让它照到眼睛。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铅皮塔顶上,周围是矮矮的墙垛。玻璃建筑在最中间,在它周围的铅皮塔顶呈现出轻微的下坡,通向矮墙下的石头水槽,石槽中有一些方方正正的排水洞,用来排出雨水。

在骄阳下,铅皮屋顶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只眼睛闭着,他们走近了才发现他的双手被捆在后面。

他听见他们走近,又开始呻吟起来,并试图翻过身来准备自卫。

“不要紧,”威尔轻声说,“我们不会伤害你。是拿刀的那人干的吗?”

“唔,”老头咕哝着。

“我们来解开绳子。他系得不是很紧……”

那根绳子捆得匆忙粗糙,威尔知道该怎么解开后,绳子很快就松落了。他们帮助那个老人站起来,把他带到墙垛的阴影下。

“你是谁?”威尔说,“我们没想到这儿有两个人,我们原来以为这儿只有一个人。”

“贾科姆?帕拉迪西,”老人用牙齿残缺不全的嘴咕哝着,“我是持刀者,别人都不是。那个年轻人从我这里偷走了它,经常有像他那样的傻瓜为那把刀来冒险,但这个人真是不顾一切,他要杀死我。”

“不,不会的。”莱拉说,“持刀人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意思?”

“我代表协会拥有这把魔法神刀。他去哪儿了?”

“他在楼下。”威尔说,“我们上来时经过他身边,他没看见我们,他正拿着刀在空中挥舞。”

“他想砍穿,他不会成功的。当他——”

“小心。”莱拉说道。

威尔转过身,那个年轻人爬上了小木屋,他并没看见他们,但那儿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当他们站起来时,他看见了他们的动作,他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

潘特莱蒙立即变成一只熊,从后面扑向他的腿。只有莱拉知道,他无法碰到那个人。那人眨了眨眼,还瞪眼看了一会儿,但威尔看得出来其实他并没有在意。

他疯疯癫癫的,他那红色的卷发纠结在一起,下巴上沾着斑斑点点的唾沫,瞳孔周围的眼白都露了出来。

他拿着那把刀,而他们什么武器也没有。

威尔离开老人,来到铅皮塔顶上蹲了下来,准备随时跳下去,或是和他搏斗,或是跳到别的地方。

年轻人冲上前来,持刀向他砍去——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越来越靠近,逼得威尔直向后退,最后被困在塔的一角。

莱拉从后面爬向那人,手中拿着那根解下来的绳子。威尔猛地冲向前,就像在家中对付那个人一样,效果也一样:他的对手始料不及,被撞得直向后退,从莱拉身上翻滚下去,摔在铅皮塔顶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威尔都没有来得及感到害怕。但他却来得及看到那把刀从那人的手上掉下来,落在几英尺之外的铅皮塔顶上。刀尖冲下,没遇到任何阻力,就像掉进了一块黄油,刀身都没了进去,一直没到刀把,然后猛地停住了。

那个年轻人立刻转身要去拿那把刀,但威尔扑向他的后背,抓住他的头发。

他在学校里学会了打架,只要那些小孩们嗅出他妈妈有什么不对时,就会出现许多需要打架的场合。他也从中学到,在学校里打架并不靠优美的姿势得分,而需要强迫对手屈服,那就意味着要比他伤害你还要更多地伤害他。他还知道,你得愿意伤害别人,他发现事到临头时并不是很多人都会伤害别人,但他知道他会。

所以他对此并不陌生,但他以前还没有跟一个拿着一把刀、几乎成年的人打过架,因此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人捡起他掉落的那把刀。

威尔把手指插进那人浓密的湿头发中,用尽全力向后拽。那个人发出哼叫声,向两边甩动身体,挣扎着,但威尔拽得更紧了,他的对手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咆哮着。他冲向前,然后又猛地退回去,把威尔挤在他和墙垛之间,这一招很厉害,威尔被挤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一阵晕厥,松开了手。那个人挣脱开来。

威尔跪在水槽里,大口喘着气,但他不能待在那儿。他试图站起来——他这么做时,一只脚踩进了排水洞。他的手指绝望地扒住了温暖的铅皮,在可怕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从塔顶滑落到地面,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的左脚踩了个空,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安然无恙。

他抽回左脚,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那个人又够到了刀,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刀从铅皮里拔出来,莱拉突然跳到他的背上,像只野猫一样又抓又挠,又踢又咬,她试图抓他的头发,但没抓住,被他掀翻在地。当他站起来时,他已经把刀拿到了手。

莱拉被摔在一边,潘特莱蒙现在变成了一只野猫,站在她身边,毛发竖着,龇牙咧嘴。威尔面对着那个人,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了他。毫无疑问,他就是安吉莉卡的哥哥,没错,他很凶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威尔身上,刀就在他手中。

但威尔也不是孬种。

他抓住莱拉掉下来的那根绳子,把它缠在左手上作保护,防备那把刀。他来到年轻人和太阳之间,这样对手就不得不眯着眼睛看他。更棒的是,玻璃建筑把强光反射到他的眼睛里,威尔看得出来有一会儿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跳到那个人的左边,离开那把刀,他高举着左手,用力踢向那个人的膝盖。

他精心瞄准,他的脚踢中了目标,那个人大叫一声蹲了下去,又笨拙地一瘸一拐地躲开。威尔在他身后追着,不停地踢他,够着哪儿就踢哪儿,把他逼得退到了玻璃房里。要是能把他逼到楼梯顶上就好了……这次,那个人更沉重地倒了下来,他拿刀的右手垂在威尔脚边的铅皮地面上,威尔立刻踩住,用力把他的手指压在刀柄和铅皮地面之间,然后他用绳子更紧地缠在手上,再次踩着他的手指。那人大叫着松开了刀。威尔立即踢开那把刀,他的鞋只碰到了刀把,这对他来说真是够幸运的。那把刀从铅皮地面上跳起来,落在一个排水洞旁。他手上的绳子又松开了,好像有很多鲜血从什么地方喷涌而出,溅在铅皮地面和他的鞋上。那人自己站了起来——“小心!”莱拉叫道,但威尔已经准备好了。

当那人失去平衡的时候,威尔用尽全力使劲撞向他的肚子。那人仰面倒在玻璃上,玻璃立刻碎了,稀松的木框也散了架。他从楼梯间的废墟上爬起来,抓住门框,但那根门框因为没了支撑很快也掉了下来。他摔了下去,更多的玻璃碎片落在他身旁。

威尔跑回水槽,捡起那把刀,战斗结束了。那个被打败的年轻人爬上楼梯,看见威尔拿着刀站在上面,他愠怒地瞪了一眼然后转身跑了。

“啊,”威尔说道,他坐了下来,“啊。”

他还没有注意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扔下刀,握住他的左手,那团绳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当他扯掉绳子时——“你的手指!”莱拉倒吸一口气,“哦,威尔——”

他的小拇指和旁边那根手指和绳子一起掉了下来。

他的头嗡嗡作响。血从原来手指处的小丘冒出来,他的牛仔裤和鞋子早已被血浸透了。他不得不仰面躺下,闭上眼睛。疼痛不那么剧烈了,他的一部分意识感到些许的惊讶。那不像割破皮肤时那种尖锐而清晰的刺痛,而更像一记铁锤沉闷的重击。

他从没有感到这么虚弱,他觉得有那么一会儿自己已经睡着了。莱拉摆弄着他的胳臂。他坐起身来察看伤势,他有些眩晕。那个老头就在附近,但威尔看不出来他在干什么,这时莱拉跟他说话了。

“如果我们有血苔藓就好了,”她说道,“那是熊用的东西,那样我就能做得更好。威尔,我能,看,现在我要把这根绳子系在你胳臂上止血,因为我没法把它系在原来你手指所在的地方,因为那儿没法系。举着别动。”

他由她系上绳子,然后他四处张望,寻找他的手指。它们在那儿,弯曲着躺在铅皮地面上,像两个血淋淋的问号。他笑了。

“嗨,”她说,“别那样,起来吧。帕拉迪西先生有一些药,是药膏,我不知道是什么,你得下楼。那个人已经跑了——我们看见他跑出大门,现在他已经跑了,你打败了他。来吧,威尔——来吧——”

她连哄带骗地带他来到楼下,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一地的碎玻璃和木条,走进楼梯间一个阴凉的小房间,墙边排列着瓶瓶罐罐,捣杵、研钵,还有化学家用的天平。肮脏的窗户下是一个石头水槽,老头正用颤抖的手从一个大瓶子向小瓶子里倒什么东西。

“坐下,把这个喝了。”他说着向小玻璃杯倒进了一种暗暗的金色液体。

威尔坐了下来,接过杯子。他刚喝了第一口,喉咙就像被火烫了似的,威尔倒吸着凉气,莱拉生怕杯子掉下来,赶紧接了过去。

“把它都喝了。”老头命令道。

“这是什么?”

“洋李酒,喝了它。”

威尔小心地一口口喝着。现在他的手真的开始疼了。

“你能治好他吗?”莱拉问,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绝望。

“哦,能,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药。你,小姑娘,去打开桌子抽屉,拿一卷绷带出来。”

威尔看见那把刀就躺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他还没来得及拿起来,那个老头端着一碗水,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

“把这个也喝了。”老头说。

威尔紧紧地端着杯子,他闭上眼睛,老头在他手上弄着什么。他感到一阵刺痛,但后来他感到有一块毛巾缠在他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沾着他的伤口,那里先是一阵清凉,然后又开始疼。

“这种药膏非常珍贵,”老头说,“很难弄到,但对伤口有好处。”

那是一管被挤扁的、布满灰尘的普通消毒药膏,威尔在他的世界的任何一家药店里都能买到,但老头拿着它的样子就好像它是用没药[ 没药(myrrh ),一种芳香族树胶树脂,它从印度、阿拉伯和东非的没药属的几种树木和灌木中提取,用于香水或香料中] 制成的一样。威尔扭过头看别处。

在那人替威尔敷伤口时,莱拉感觉到,潘特莱蒙正在无声地呼唤她到窗口来看。他现在变成一只茶隼,扒着窗棂向外看,他看到了下面的动静。她也和他一起看,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女孩安吉莉卡正向她的哥哥跑去,图利奥站在窄街的另一侧,背靠着墙,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像是要从脸上驱走一群蝙蝠。

然后他又转过身,双手开始抚摸墙上的石块,数着它们,试探着石块的边缘,他弓着肩膀,摇着脑袋,好像要避开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安吉莉卡很绝望,她身后的小保罗也是,他们跑到哥哥面前,抓住他的胳臂,试图把他从困扰他的那些东西中拉出来。

莱拉一阵难受,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妖怪袭击了。安吉莉卡知道这一点,虽然她看不见他们,小保罗哭着,奋力与空空如也的空气搏斗着,想把它们赶走,但那不管用,图利奥不行了。他的动作越来越呆滞,不久就停住了。安吉莉卡抱着他,摇晃着他的胳臂,但怎么也唤不醒他;保罗不停哭喊着哥哥的名字,好像那样就能把他叫回来。

这时安吉莉卡好像感觉到莱拉在看她,她抬起头来。有一会儿她们的目光相遇了,她眼中的仇恨是那么深,莱拉一震,好像被她打了一拳。这时保罗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抬起了头,他用稚嫩的嗓音叫着:“我们要杀了你!是你害了图利奥!我们要杀了你!”

两个孩子转身跑了,留下了他们那个遇难的哥哥。莱拉感到害怕和内疚,她退进房间,关上窗户。屋里其他的人没有听见,贾科姆?帕拉迪西正在往威尔的伤口上涂更多的药膏,莱拉努力把她看见的那一幕从脑海中赶走,把注意力集中在威尔身上。

“你得用什么东西系在他胳臂上,”莱拉说,“用来止血,不然血不会止住。”

“是的,是的,我知道。”老头悲哀地说道。

他们缠绕绷带时,威尔的眼睛一直望着别处,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洋李酒。尽管这时伤口还疼得厉害,但他已经平静多了,伤口好像和他不相干似的。

“来,”贾科姆?帕拉迪西说道,“给你这把刀,拿着,它是你的了。”

“我不想要,”威尔说,“我不想和它有什么关系。”

“你别无选择,”老头说,“现在你是持刀者。”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持刀者。”莱拉说。

“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说,“这把刀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一个人的手,去投奔另一个人,我还知道怎么才能明白这一点。你不相信我?你看!”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指和邻近那根手指都没有了,跟威尔一模一样。

“是的,”他说,“我也是这样。我搏斗了,也失去了同样的两根手指,这就是持刀者的标志,我事先也不知道。”

莱拉坐了下来,瞪大双眼。威尔用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扶住布满灰尘的桌子,他张口结舌。

“但我——我们到这儿来只是——有一个人偷了莱拉的东西,他想要这把刀,他说如果我们把刀拿给他,他就会——”

“我知道那个人。他是个撒谎的人,一个骗子,他不会给你任何东西。他想要那把刀,可一旦他得到了它,他就会背叛你们。他永远也不会成为持刀者,这把刀现在归你所有了。”

威尔极不情愿地去拿过刀,那把刀看上去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大约八英寸长,刀身两侧都是暗淡无光的钝金属,短小的横柄也是用同样的金属制成,还有一个红木做的刀把。当他更仔细地观察它的时候,他看见红木上镶嵌着金丝,组成了一个图案,他起先没认出来,直到他转动刀把他才发现那是个天使,翅膀合拢在一起。在另一边是一个不同的天使,翅膀伸展着。金丝稍稍浮出表面一些,握上去很实在。当他把刀拿起来时,他觉得那把刀拿在手里很轻,平衡有力,刀身一点儿都不暗淡。事实上,在金属表面下,那里仿佛藏着一团云雾,青紫、海蓝、棕黄、云灰、树阴般的浓绿,夜幕下荒凉墓地中坟墓入口处的重重黑影……如果说什么地方有这种虚幻的色彩,那就是在这把魔法神刀的刀身上。

但刀刃就不同了。事实上,两侧的刀刃并不相同。一边是清亮的钢,是锋利得无法比拟的钢,后面融进那些虚幻的色彩中。威尔先是看着那把刀,它看上去如此锋利,以致于威尔把目光缩了回来。另一侧的刀刃同样锋利,却是银白色的。

莱拉在从威尔肩后看着那把刀,她说:“我以前见过这个颜色!当时他们想把我和潘特莱蒙砍开,用的是同样的刀——一模一样!”

“这一侧的刀刃,”贾科姆?帕拉迪西用汤匙柄碰了碰钢制的刀刃,说道,“可以切开世界上任何物质,看着。”

他把银汤匙压在刀刃上,威尔拿着刀,他只感到一股很小的阻力,汤匙柄就被干脆利落地削落了,掉在了桌面上。

“另一侧的刀刃,”老头继续说道,“就更加精密了,你可以用它切开整个世界。现在试一试,按我说的做——你是持刀者,你必须知道,除了我没有人能教你,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站起来,听着。”

威尔把椅子推向身后,站了起来。他松松地握着那把刀,感到头晕恶心,有种逆反的情绪。

“我不想——”他开口说道,但贾科姆?帕拉迪西摇摇头。

“安静!你不想——你不想……你别无选择!听我说,时间不多了,现在握住这把刀——就像这样。这不仅要用刀去砍,还要用你的意志,你一定要去想它。

现在这么做:把注意力集中在刀尖上,集中,小伙子,集中你的意念。别去想你的伤口,它会愈合的。想着刀尖,现在你在那儿。现在和它一起去感觉,轻轻的。

你要找一个小缺口,小得你的眼睛都看不见,但如果你把注意力集中在刀尖上,它会找得到。在空气中感觉它,直到你感觉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微小的缺口……”

威尔试图这么做,但他的头嗡嗡作响,左手一跳一跳地疼极了,他又看见他躺在屋顶上的那两根手指,他想到他的母亲,可怜的母亲……她会说什么呢?她会怎么安慰他?他又该怎么安慰她?他把刀放到桌上,蹲了下去,抱着他那受伤的手哭了,他无法承受这么多。哭泣震撼着他的喉咙和胸膛,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在为她哭泣,那个可怜的、担惊受怕的、忧伤的亲人——他离开了她,他离开了她……他伤心而孤独,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最奇怪的事发生了。他用右手背擦了擦眼睛,看见潘特莱蒙的脑袋出现在他膝盖上。那个精灵现在变成一只猎狼犬,抬起头,用忧伤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他,然后他轻柔地、不停地舔着那只受伤的手,又把他的头栖息在威尔的膝盖上。

威尔并不知道莱拉世界的禁忌:一个人不可以触摸别人的精灵。如果他以前没有碰过潘特莱蒙的话,那他也是因为出于礼貌与他保持距离,而并非知道达一点。莱拉则非常惊讶。她的精灵出于自己的意愿做完了他要做的,变成一只小小的飞蛾,扇动翅膀飞回到她的肩头。老头很好奇地看着,但没有显出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以前也见过精灵,他也去过别的世界旅行。

潘特莱蒙的举动起了作用,威尔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又站了起来,擦去眼中的泪水。

“好吧,”他说,“我再试试。告诉我怎么做。”

这一次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按贾科姆?帕拉迪西说的去做,他咬紧牙关,身体因为用尽全力而颤抖着,浑身是汗。莱拉迫不及待地想打断他,因为她了解这个过程,马隆博士也了解,还有那个诗人济慈,不管他是什么人,他也了解,他们都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她双手紧握,努力让自己一言不发。

“停下,”老人和蔼地说,“放松,别强迫。这是魔法神刀,不是沉重的宝剑。你握得太紧了,放松你的手指。让你的意念沿着你的手臂漫游,到手腕,然后进入刀把,再到刀身。别着急,慢慢来,别强迫它,仅仅是漫游,然后来到刀尖,来到这把刀最锋利的地方,你就会与刀尖合为一体。现在开始,去那儿感受一下,然后再回来。”

威尔又试了试。莱拉能看出他身体的紧张,看见他下巴的动作,她发现有一种意志从那里出现,平静、放松、明确。这意志是威尔自己的——或者,也许是他的精灵的。他该多想有一个精灵啊!那种孤独……难怪他会哭,潘特莱蒙那么做是对的,尽管她对此感到很奇怪。她向她钟爱的精灵伸出手,他现在变成了一只貂,他扑向她的膝盖。

威尔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他们一起注视着他。他并没有松懈,他现在用另一种方式来集中注意力,那把刀看上去也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刀身云雾般的色彩,也许是因为威尔拿刀时那种自然的方式,他和刀尖一起做出的那些动作不再漫无目的,而是果断坚定。他用这种方式感觉着,然后他转动小刀,用银白色的一侧感觉着,这时他似乎发现空气中有一些细微的突出。

“这是什么?是它吗?”他声音嘶哑地问。

“是的,别强迫。现在回来吧,回到你自己。”

在莱拉的想像中,她看见威尔的灵魂沿着刀身、他的手和胳臂向上飞回了他的心。他退后一步,垂下手,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那儿有什么东西,”他对贾科姆?帕拉迪西说,“这把刀先是在空气中划过,然后我就感觉到……”

“好,现在再做一次。这一次,当你感觉到的时候,让刀沿着它滑进去,来砍一刀。别犹豫,也别吃惊,别把刀掉下来。”

威尔得蹲下去,深呼吸几下,再把左手放在另一只胳臂下,然后他才能继续,但他很专心。几秒钟后,他又站了起来,把刀举在面前。

这一次容易多了。只要他感觉过它一次,下一次他就知道该寻找什么,这次不到一分钟他就感觉到了那个奇怪的小突起,这就像用解剖刀的刀尖仔细探寻两个针脚间的切口一样。他碰了碰它,又退回来,然后又碰了碰它加以确定,再然后,他按照老人说的去做,用银白色的刀刃削了一刀。

贾科姆?帕拉迪西事先提醒他别吃惊是明智的,他小心地握住刀,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后才表示出惊讶。莱拉早已站起身来,她目瞪口呆,因为在这个灰扑扑的小房间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窗口,和角树下的那个窗口一模一样:半空中的一个缺口,透过它他们可以看见另外一个世界。

因为他们身处高塔,他们在牛津北部的高空,下面是一片墓地,可以回头看到整个城市,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就是那排角树,还有房子、树、马路,还有远处的高塔和城市里的尖顶建筑。

如果不是他们见过第一个窗口,他们会以为这是某种光的魔术。只不过,那不仅是光,还有空气进来,他们能闻到汽车的汽油味,而这在喜鹊城是没有的。

潘特莱蒙变成一只小麻雀飞了过去,他在开阔的半空中很高兴,还抓住了一只小昆虫,然后才又飞回到莱拉的肩膀上。

贾科姆?帕拉迪西带着好奇和悲伤的微笑注视着他,然后说道:“打开就到此为止了,现在你得学会如何关上。”

莱拉往后站了站,给威尔让出地方,老头站到他身边。

“这要用你的手指,”他说,“一只手就可以了。感觉它的边缘,就像你刚才开始时,感觉那把小刀一样。除非你把灵魂集中在指尖,否则你发现不了它。

你要非常轻柔地去接触它,不停地感觉它,直到你找到边缘为止。然后你再把它夹上,合起来,就是这样。试试吧。”

但威尔在颤抖,他明白要使意识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但他却无法集中注意力,他越来越恼火,莱拉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她站起来,拉着威尔的右胳臂说道:“听着,威尔,坐下,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先坐下歇一会儿,因为你的手很疼,这分散了你的注意力,这是肯定的。

过一会儿就好了。”

老头先是举起了双手,然后又改变了主意,他耸耸肩,又坐了下来。

威尔坐下来,看着莱拉,“我做错什么了?”他问道。

他浑身血迹斑斑,颤抖着,眼神疯狂。他紧张到了极点:他咬着牙,脚敲打着地面,呼吸急促。

“是因为你的伤口,”她说,“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做得对,但你的手让你无法集中注意力。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除非,也许你可以试试不要排斥它。”

“你的意思是什么?”

“哦,你脑中同时在做两件事,你想忽视疼痛,又想关上那个窗口。我想起有一次我在特别害怕的时候阅读真理仪,也许那时候我已经习惯了,我不知道,但我读它的时候还是一直害怕。你就放松心情,心想,是的,它的确很疼,我知道。但别试图去排斥它。”

他闭了闭眼睛,呼吸放缓了一些。

“好吧,”他说,“我来试一试。”

这次就容易多了。他感觉着边缘,结果他一分钟之内就找到了它,他按贾科姆?帕拉迪西说的去做:把边缘捏合起来。这是最容易做的事。他感到一种短暂的、平静的快乐,于是那个窗口不见了,另一个世界关上了。

老人递给他一个皮鞘,镶着坚硬的牛角,还有系刀的扣子,因为刀刃最轻微的移动都会割开最厚的皮革。威尔用笨拙的手把刀放进刀鞘,尽可能紧紧地扣上。

“这应该是一个神圣的时刻,”贾科姆?帕拉迪西说,“如果我们有几个星期的时间,我会跟你讲这把魔法神刀的故事,还有天使之塔的协会,还有这个腐败草率的世界令人悲哀的历史。妖怪是我们的错,也只能是我们的错。它们的出现因为我的前任们,炼金术士、哲学家、博学的人们,他们对物质最深层的本质进行研究和探索,他们对把最微小的物质的粒子聚合起来的纽带很好奇。你知道我说的纽带吗?结合物质的东西?

“这是一个重商的社会,一个充满商人和银行家的社会。我们以为我们了解债券(”债券“和”绷带“的英文是一个词,都是bond),我们以为债券可以转让,可以买卖和交换……但是关于这些纽带,我们却错了,我们解开了它们,我们把妖怪放了进来。”

威尔问道:“妖怪是从哪儿来的?那排树的下面为什么会有那个窗口呢?我们第一次就是从那里过来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窗口吗?”

“妖怪从哪儿来是一个谜——从另一个世界,从某个黑暗的空间……谁知道呢?问题是它们在这儿毁掉了我们。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的窗口吗?是的,有一些,因为持刀者有时候因为粗心或是遗忘,来不及把应该关上的窗口关好。你来时的那个窗口,角树下面那个……是我自己一时糊涂留在那儿的。我害怕一个人,我原本想把他引到这个城市,让他成为妖怪的牺牲品。但我觉得他太聪明了,这个把戏不会引他上钩的。他想要那把刀。求求你,千万别让他拿到。”

威尔和莱拉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好,”老头说完摊开双手,“我能做的就是把刀传给你,告诉你怎么使用,这我已经做到了。我还要告诉你协会衰落前的旧规矩,第一,千万不要打开窗口后忘了关上;第二,永远不要让别人使用这把刀,它只是你一个人的;第三,永远不要为了卑鄙的目的使用它;第四,保守这个秘密。如果还有其他规矩的话,那我已经忘了,但如果我忘记它们的话,那是因为那些并不重要。你有了这把刀,你就是持刀者,你不该再是一个孩子了。我们的世界一片混乱,但持刀者的标志是不会错的,虽然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走吧,我很快就会死的,因为我知道哪里有毒药,我不想等到妖怪进来,这把刀一离开它们就会来。走吧。”

“但,帕拉迪西先生——”莱拉开口道。

但他摇摇头,继续说道:“没有时间了。你们来这儿是有目的的,也许你们还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带你们来的天使知道。走吧,你很勇敢,你的朋友也很聪明,你也拥有了这把刀,走吧。”

“你不会真的毒死你自己吧?”莱拉忧伤地问道。

“走吧。”威尔说。

“你指的那些天使是什么意思?”她继续问。

威尔拽着她的袖子。

“走吧,”他又说道,“我们得走了。谢谢你,帕拉迪西先生。”

他伸出血迹斑斑、沾满灰尘的右手,老头轻轻地握了握,他也握了握莱拉的手,对潘特莱蒙点了点头,潘特莱蒙垂下他的貂脑袋致意。

威尔捏着皮鞘里的刀,他领着路,走下宽阔黑暗的楼梯,来到塔外。小广场里阳光强烈,一片寂静。莱拉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但街上空无一人。还是别把她看到的事情告诉威尔了,免得他担忧,需要担忧的事情本来就已经够多的了。

她带他离开她曾见到那些孩子的那条街时,遇难的图利奥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死了一样。

“我希望——”当他们快要离开广场时,莱拉站住了,回头仰视着,她说,“太可怕了,想到……他的牙都碎了,眼睛也快瞎了……他现在会喝毒药自杀的,我希望——”

她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嘘,”威尔说,“他不会难受的。他就是睡着了,这总比遇见妖怪好,这是他说的。”

“我们该怎么办呢,威尔?”她说,“我们该怎么办?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那个可怜的老头……我恨这个地方,我真恨它,我真想一把火把这儿都烧光。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哦,”他说,“那好办,我们得把真理仪拿回来,我们只能去偷了。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