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侦察 加勒特
我睁开眼睛时,世界仍是一片黑暗。我的头很沉,空气陈腐而湿热,我还能闻到汗液的味道。我想抬头却发现自己在一个黑色的很厚实的袋子里,手被麻绳绑在了身后,还有布条塞在我的嘴里。根据引擎的声音和座位的震动,我猜我在一辆车的后座上,但不知道车开往哪里。
我试着动了一下,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上我的肋骨,“别耍什么花招,”一个声音说道,正是那个在酒店里等我的女人的声音,“放松一点,马上就到了。”
你是谁?我想问。你是圣乔治的人还是塔龙的人?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没杀了我?
可能他们要把我带去给元首,给那个圣乔治的领导者,他也许想当面看看我这个叛徒,然后再处决我。残酷的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圣乔治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但是至少能快点结束。但是如果是塔龙,他们可能会逼我供出莱利的情报,他的地下组织和战队的情况。我可能会遭受很多痛苦,我曾训练过在经受刑罚的时候面不改色,毫不屈服,但是我也能猜测得出塔龙会对一个曾服役于圣乔治的人怎么做。
很不幸的是,我只能等到自己被放出来以后才能知道是谁劫持了我,他们想干吗。而与此同时,大洋另一边,安珀还在危险之中,她和莱利根本不知道他们正在一步步走入陷阱。我只能在背后绝望地攥紧拳头。我知道每过一英里,每过一分钟,我营救他们的时间就变得更紧迫,我可能会永远失去那条红色的龙。
车子又走了几分钟,转了几个弯,最后终于停了下来。我还是被蒙着眼睛,然后被拖出了车子,走过了一片水泥地,向下走了几个台阶。空气寒冷又潮湿,即使隔着袋子也能感觉到凉意,不过这样也好,我的呼吸顺畅多了。然后有拖擦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拉着一把椅子走到了我的身后。不一会儿,我被按到了椅子上,麻布袋被取了下来。
我眨了眨眼,观察着四周。这是一间地下室,四周是厚厚的石头墙壁和一些置物架。整个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一个小小的电灯泡,灯光在我的头顶闪烁。三个人包围着我,两个光头男人严肃地站在我的左右,第三个是我之前见到的身材瘦小的亚洲女人。我在被击晕以前没有仔细看过她,但是现在看来她并不是很老——虽然不知道她实际年龄多大,她其实长得很不错。她冷冷地看着我,抱着手臂朝我走过来,一把扯去我嘴里的布。
“很抱歉刚才对你这么粗鲁。”她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一点口音,“一般情况下我们不这么粗鲁的,但是‘秩序’战队在附近我们不得不如此。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没时间跟你解释。希望你理解。”
我没有回答,听到她的话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秩序”战队的人,所以他们是塔龙的人。我悄悄吸了一口气,为接下将要面对的事作着心理准备。他们带我来这里肯定有所考虑,比如审讯我折磨我的时候不管我怎么叫喊都不会被听见,但是我会撑住的。我不会说出安珀的位置,也不会说出莱利的地下组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可能宁愿去死,但是我不能背叛我爱的女孩……他们可能会杀了我。
这个女人抬起头看着我,深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强硬。“所以,既然这是唯一的出路……你为什么在这儿?谁派你来的,请你,”她说着,举起了一只手,“别对我撒谎,也别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看到你在圣乔治外围徘徊,你跟踪元首有几天了。我们知道你肯定跟这件事有关,你在给组织做事。否则你不会跟踪圣乔治的元首。”
我沉默不语,只是眨了眨眼睛。我现在有些困惑。如果她是塔龙的人,为什么会认为我来自“组织”?我知道她肯定不是战队的,但是如果她既不是塔龙的人,又不是圣乔治的人,那么她是谁?
女人走近一步,几乎要靠上我的椅子。她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有一瞬间她的眼睛似乎变成了绿色的。“说话,你这个凡人,”她厉声道,我恍然大悟她是什么了,“我没时间和你玩,最近我也特别没有耐心。我很想文明一点,但是如果你不想合作的话,就别怪我严刑逼供了。”
“我……你是塔龙的人吗?”我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她皱起了眉头。
“不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表情中流露着一种厌恶的情绪。她的嘴撇了起来,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我不是,我永远不可能属于那个恶心的组织。”
“但是你是龙。”
她叹气了,我从她呼吸里的烟气判断出她可能有些与众不同。有些辛辣,像某种熏香。“我不喜欢这个词,”她小声说,就像在自言自语,“这样说特别愚蠢也不优雅,就好像把我们都丢到了一个筐子里,就好像我们是一类东西一样。”她对我吼道,“是的,凡人,”她很直接地说道,“我是龙,你说得对。在我的语言里,我是神龙,虽然我觉得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叫我龙吧,但是你必须告诉我塔龙的事情,还有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条东方的龙。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我们——圣乔治——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我从没见过东方的龙,虽然我知道他们也存在。不像西方的龙,东方的龙更难找到也更难追踪。“秩序”战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们,虽然他们也应该是塔龙的一部分,就像这里所有的龙一样。
我现在知道了。如果这个女人,这条神龙真的这么讨厌塔龙的话,可能我可以把这一点变成我的优势,如果我可以取得她的信任的话。
“我不是塔龙的人。”我说。
她根本不相信。“别硬编,”她说道,她的声音里充满疲惫,不那么有威胁性,“我确实不想伤害你,特别是你还这么年轻,但是我必须知道答案。你确实在跟踪‘秩序’战队的首领,监视他,就像我们一样。没有哪个圣乔治的人会这么做——能受益的只有塔龙。所以你承认吧。”她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手势,两个男人的手立即搭上了我的肩膀。在他们捏紧我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手上的力量。我的骨头在重压下开始慢慢弯曲。“别撒谎。塔龙现在保护不了你。我再问一遍。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我不是给塔龙做事,”我又说了一遍,声音坚定,即使我肩上的力道更大了,“你可以让他们打我,折断我的手,怎样都可以——我还是会给你一样的答案。关于塔龙,我什么都无可奉告,因为我根本不属于那个组织。”
“那你给谁做事?”女人耐心地问道,“作为一个普通人你知道得太多了。你想从元首那里得到什么?你到底是谁?”这条龙的声音异常柔和。“如果你想让我相信你,凡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咬紧牙关。如果告诉她我真实的身份,她可能会杀了我。我不知道东方的龙怎么看待战队的,但是我认为他们知道我们是谁,也知道圣乔治是所有的龙的公敌,塔龙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东方龙也会这样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赌一把。虽然我知道这很冒险,如果她知道真相的话可能会立刻扭断我的脖子,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需要盟友。如果这条龙可以被我说服的话,我们就能帮助彼此。当然前提是她不会因为原则而杀掉我。
“我知道塔龙,也知道元首,”我小心地说着,我觉得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是因为我曾经就在战队里,我曾是圣乔治的战士。”
我身边的两个人都站直了,那条龙也退后了,她眯起了眼睛。“你在说谎,”她说道,声音强硬,“圣乔治的战士从来不会离开战队,你又撒谎——”
“我没有。”我坚持。
“你一定在撒谎。”她低下头,怒火和憎恨取代了她之前的平静,“如果你了解塔龙和圣乔治,你知道圣乔治是怎样对我们的。”
“是的,”我同意,“我知道。如果我在说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也曾经参与过屠杀龙族?”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眼神强硬而深邃。“我是战队的战士,”我又说了一遍,“如果你想知道真相,这就是真相。”
她皱起眉头,怀疑和好奇还有愤怒都写在脸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轻声问道,又走了过来,“你说你是战队的人,你们想屠杀我们种族。你承认你杀过龙,以你们的神的名义想要消灭我们。”
她身体前倾,近到我都能看见她黑色眼睛中的倒影。“我现在不杀你的唯一原因就是你说了实话,而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觉得有些好奇。为什么一个圣乔治的战士要向敌人揭露自己的身份?你在耍什么花招?”
“这不是花招,”我告诉她,“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也不是战队的人了,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其中一个男人哼了一声,但是我没有理他。“我有元首和塔龙的情报,”我继续说,她一直盯着我,“我愿意和你分享,但是你必须相信我。”
“相信你?”这条龙一跃而起,轻蔑地看着我。“相信你?”她走到一面墙边继续抱着手,好像在沉思。“凡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来回踱步。“你以为我想在这个奇怪的城市待着吗。到处是凡人还穿着奇怪的衣服?我在华山有一座寺庙可住。就在悬崖边上,一个很小的孤立的寺庙,我和人类一起友善地共处了几百年。寺庙里的和尚都认识我。我是第三条搬到那里居住的龙,就像我的祖先那样。”
“然后,”她眯起了眼睛,继续说着,“有一天,来了一个访客。一条龙,从西方来的,非常时尚和文明,穿着昂贵的套装,经常看着他的手机。他跟我介绍他们的大本营——塔龙,然后希望我可以加入。他说所有的龙都应该联合起来。他说,想想我们联手对付凡人所做的那些事吧。我拒绝了。我不想参与组织——我觉得住在这个小寺庙里很满足,无欲无求,也没人打扰。我喜欢与世隔绝和宁静,没有权力之争。我常常听闻西方的党派之争,年长的龙比年纪轻的龙有优先权。我不想涉足塔龙,我就这样告诉了他。”
临走前他对我说:“小心点吧,想清楚你作的决定是不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没有塔龙你就是脆弱的独兽;没有塔龙,圣乔治最终会找到你并消灭你。你所想要的和平和简单会立刻灰飞烟灭,你的寺庙也会被烧毁。”
我身上一紧,寒流袭遍我全身。我知道接下去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元首和塔龙使者的对话,关于一个中国寺庙的,所有的一切突然变得不能再清晰了。
“一个月以后,”那条龙继续轻轻地说道,“就像他说的,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圣乔治的战队在一个夜晚来到,开始屠杀每个在寺庙里的人。那些没有武装的和尚可能一辈子连只蚂蚱都没有伤害过,就被武装的战士扫射了。他们在找我,和尚尝试着跟战士说话,和他们讲道理。我知道和尚们想要和平解决事情,但是他们被无情地射杀了。我想要反抗——为我的朋友们,我想保护这些从小我就认识的人,从他们还是婴儿,到小屁孩,到长大成人,我都看着的朋友们。他们被射杀了,但是住持要我逃跑。”
“我们几个是那场屠杀中唯一存活下来的,”这条龙说完了,看着两个坚如磐石地站在我身边的人,“三名幸存者。死去的那么多人只是想安静地与世隔绝地在那里生活。圣乔治就这样把他们都杀害了,把那座古老的寺庙烧毁了。我的家里什么都不剩了,只有废墟灰烬。所以告诉我,圣乔治……”她走近我,举起手,冰冷的刀刃抵上了我的喉咙。龙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们种族对待我们寺庙那样对待你?”
我闭上眼。“你没有理由相信我,”我说道,“我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甚至更加残忍的事情。如果不是情况有变,我可能也会在那次行动中出现。”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她愤怒的目光。“我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我说什么都不能弥补你的损失,但是……我为你所遭遇的事情感到抱歉。”
龙停了下来,她的震惊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我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来。“如果你不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情绪操纵者,就是一个最奇怪的圣乔治战士。”她喃喃道。我的心又落了回去,她退后一些,继续看着我,“好吧,凡人。那这样,我决定暂时相信你,虽然这完全不符合我的行事原则。你杀了那么多龙,现在你来跟其中一条龙道歉,有什么用吗?”
“我见到了一个……”我轻轻说,“一条龙。也是塔龙的成员,是一条被塔龙送到人类群体中生活的龙。‘秩序’战队知道塔龙让一个特工去了加州的一个小镇。而我的任务就是追寻她的踪迹,暴露她的真身并杀了她。”
“她?”亚洲女人说道,“一个女人?”我点头。
“我发现了这个我认为是目标的人,”我继续说,新月湾的回忆再次浮现,事实上它们从未走远。“一个女孩,和她的哥哥,还有她的保护者一起都住在海边。如果她是一条龙,我就应该杀了她。但是……我和她相处的时间越久,越觉得那些说法有问题。她让我学会从其他视角看待事物;她让我意识到……战队可能对龙有误会。”
现在三个抓捕我的人都盯着我看。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不相信,但是那一刻我只想着安珀。记忆涌上来的时候我觉得疼痛消失了,所有那些冲浪,跳舞,我和那条红色的龙并肩作战,那个在拉斯维加斯赌场楼顶的亲吻,那个在我们楼下闪烁的城市都在我的记忆中闪现。最后,她挣脱了我的怀抱。我意识到那个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龙再也不会爱我了。
“这个女孩,”亚洲女人最后说,“她怎么样了?”
“她离开了,”我轻轻回答道,“她发现塔龙想带她回去的时候,她叛离了,和另一条龙一起加入了地下组织。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是……”我哽咽着,想起了元首的对话,那个令人震惊的真相,但即使这个真相的分量也不足以与安珀的性命相比。“我知道她现在很危险,”我继续说,恳求地看着这条龙,“我知道她现在和其他几个都在往陷阱里走,我必须在圣乔治发现他们以前找到他们。求求你……”我前倾着身子,声音中充满绝望,“她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我们可以互相帮助——我愿意给你所有你希望得到的情报,不管是塔龙的还是战队的,但是请让我先完成这件事。”
长久的沉默。这条龙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目光坚定而深邃,好像在决定到底要怎么处置我。我身边的两个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的质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条龙最后说,“如果你没有说实话,我为什么要帮助一个陌生人?在我的寺庙被烧毁,没有一个外国同族来帮助我的情况下,我为什么要相信人类?一个圣乔治的战士,还有一些叛逃的我根本不了解的龙。”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我身后的人,抬起了下巴。“我们活到现在都靠的是自己,没有人帮助我们,”她说着,语气坚决,“我们没有你也能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你不能,”我肯定地说,“因为塔龙和圣乔治在合作。”
这个女人第一次颤抖了。她突然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煞白,惊恐地看着我。
“我们是一边的,”趁着沉默的空隙,我告诉她,“我们的敌人是一致的,塔龙派圣乔治围剿叛逃的独兽和那些他们希望铲除的龙。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寺庙被袭击了——因为你不臣服于塔龙。他们还会继续如法炮制,让战队一次又一次发动这样的战争,除非我们能阻止他们。”
这条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我觉得这是一种希望的预兆,我继续说道:“我在美国有一个联络人,一条独兽,他跟塔龙和圣乔治斗争了许多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如何与两方作斗争。但是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塔龙也在派‘秩序’战队围剿他们。如果我不能及时赶到,我们就会失去他以及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我知道这和你所有坚信的东西都相左,但是只有我们互相帮助,才有机会躲避圣乔治和‘秩序’战队的夹击。”
“塔龙和圣乔治在合作,”这条龙重复着,就像在确定她没有听错一样,“你肯定吗?”
“是的。我目睹了元首和塔龙的会面。我听到那个特工告诉元首安珀和蓝柯龙接下来会在哪里。圣乔治会在那里等他们出现。”
她叹了一口气。“那么,就像你们美国人说的,大难临头了。”她还保留着那种阴郁的表情,走到我的椅子后面。过了一会儿,我的手被解开了。我抖落掉绳子,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她。她对我干笑了一下。
“我从没想过我会站在这里和一个‘秩序’战队的士兵文明地对话,”她沉思着,“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加勒特。”
“你可以叫我玉,”这条龙轻轻点头,“看起来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