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心碎的九九乘法表 第3节

午间静息,方琳趴在桌上假睡。

桌面上用立可白涂满了你能所想像的种种嘲笑。

“杀人狂的女儿,一定也是杀人狂!”

“你爸撞死人,那你有什么更屌的计划!?”

“为什么当年你没有一起去死啊??!!”

“史上最有潜力——疯狂女赛车手即将诞生!”

“我好想干你喔!干死你干死你干死你这个杀人凶手的烂种!”

“真人版碰碰车,碰碰碰碰碰!”

“死一死吧你这个杀人犯的女儿!”

“你爸爸把人类当作保龄球瓶撞成全倒啦!”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每一句话都是用惊叹号结尾,仿佛句子本身还不够触目惊心似的。

这些冷嘲热讽不管看了几次都无法处之泰然,方琳费了很大的的功夫用刀片刮掉,第二天却又马上被涂满,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只好任凭这些恶毒字眼如肿瘤般长在桌子上。

报告班导师?

班导师只会暴跳如雷地教训她:”别人的桌子那么干净,为什么你的乱七八糟!到底有没有家教啊!”或:”你没惹别人,别人怎么会来惹你?检举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反省自己?回去!”

不管别人怎么骂,都没有班导师骂的有杀伤力。每一次每一次,“没家教”这三个字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方琳内心的最深处,捅得她心血淋漓。

几次后,方琳学会了最低限度保护自己的方法,那就是别找班导师帮忙。

不找班导师帮忙,班导师倒是没放弃过找她麻烦……

礼拜三下午第二堂课到第四堂课都是国文。

国文正好是班导师负责的主科,连续三堂国文课按往例都安排学生写作。诡异的是,每次作文课命题似乎都是冲着方琳而来。

上上个礼拜的作文题目是“罪与罚”与“姑息的代价”两者择一。

上个礼拜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与“如果我没有爸爸”两者择一。

而今天的作文题目则是……

班导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如果我杀了人”,顿了顿,然后在一旁又写下“如果我的爸爸是杀人凶手”。全班忍俊不禁。

“李方琳!你一定很高分啊!”

甘泽在教室后面翘着二郎腿大叫,马上又惹得全班哈哈大笑。

二一二,二二四,二三六,二四八,二五十,二六十二……

坐在方琳前面的男同学,不以为然地看着这两个题目,心想:这是哪门子的作文命题啊?这不摆明要给李方琳难看吗?到底班导师对李方琳有什么不满,要这样一直一直的弄她呢?

前座的男同学没有转头偷看方琳的表情。

他不忍心。

“一样,两个题目选一个。”班导师淡淡的说:”如果我杀了人这个题目,主要是想让各位善用想象力,试着用内化的思考去反省杀人这种劣行。另一个题目我的爸爸是杀人凶手,则是想让大家讨论大义灭亲的意义。不要七嘴八舌,专心写作!三堂课还写不完的要处罚跑操场!”

大家一阵骚动,显然还是在讨论方琳。还有人噗嗤笑了出来。

方琳的头低低,长发垂落在桌面,没有人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

细细碎碎的耳语,唧唧喳喳的评论,就像近在咫尺的黑色蜂窝。

“安静!安静!”班导师用力拍黑板,怒气勃发:“讲什么话?专心写自己的,要不然全班一起出去跑操场十圈!”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九九乘法表已背过两轮,半小时过后,方琳的作文簿上还是空白一片。

要写什么呢?

“爸爸,你说,我会遇到很多不开心的事,遇到很多很不好的人……但你也说过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不是吗?”方琳看着空白一片的格子,茫茫然唇语:”为什么上了高中之后,我连一件好事都没发生过呢?

越想越出神,不知不觉一只手慢慢接近她的背后。

“?”

那只手迅速拎起桌上的空白作文簿,方琳才猛然回神。

神色冷淡的班导师拿着作文簿,严峻地说:”李方琳,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方琳低声说。

心跳得好快。

“不是看不起我,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

“说啊?”

“我还没有想好。”

“什么叫还没有想好?将来考大学作文的时候你也可以这么大方说你还没有想好吗?你是不是不想考上好大学?还是你完全不在乎?”

“……不是。”方琳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像快没办法呼吸了。

“不是什么?你凭什么不在乎?你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来的?”

“……对……不起”方琳呼吸越来越困难,使尽全力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

“你跟谁对不起?跟我对不起?你最应该说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你这样自暴自弃的态度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出去之后别说我教过你!”

“……”

全班的气氛变得极为肃杀。

所有人知道事不关己。却同样被这股强烈的怒意狠狠压迫。

“很好,你自认很优秀。”班导师淡淡地说。

“……”方琳想说没有,但完全没有力气应答。

“你不用写作文了,你给我上台。”班导师指着讲台的方向。

“?”方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台。”班导师的眼神极为冷峻。

“我……”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作文不写,叫你上台又不要,李方琳,你到底来学校做什么的?上去!”

万般无奈,方琳慢慢走上讲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上台,双脚已微微发抖。

“不写,就用说的。”班导师双手环胸,下巴微扬:“两个题目选一个,即席演讲。讲的好我就不处罚你,讲不好我就叫你明天朝会到司令台讲给全校同学听。开始。”

方琳傻了。

全班同学也傻了。

方琳全身火烫,脑袋一片空白。

“在等什么?等鼓掌?”班导师拍起手来:”好,大家鼓掌!”

全班掌声如雷。

“好啊好啊!我们很想听啊!”甘泽哈哈大笑,用力鼓掌。

方琳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发生在自己身上,恶意如雷的一切。

哭?

如果狠狠地在大家面前痛哭失声的话,也许会很简单。

但哭要是有用早就用了。

既然结果都一样,彻底的被羞辱被糟蹋,方琳早就下定决心绝对绝对不在这些人面前掉一滴眼泪。问题是,她不过是一个才十七岁的高中女孩,此时此刻尚能够忍住眼泪已是最极限,若真的开口演讲这两个题目肯定泪水失守。

她就这么站在讲台上,站在黑板上那两行作文题目粉笔字前。

掌声断断续续。

被凝视,被窥看,被可怜,被取笑。

那天她面无表情呆站了三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