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臭气熏天的龙息

若依愁眉不展地说:“照我们这个速度,走八百年也到不了。可是又不能丢下蛇尾牛头怪,这可怎么办?”

“哞——”贝茜叫了一声。我们沿着码头行走,贝茜贴着岸边游。金门大桥望过去没多远,走起来却没完没了。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到西方的地平线上了。

我问:“为什么非得在太阳落山前赶到呢?”

若依说:“赫斯珀里得斯四姐妹是落日女神。只有在日夜交替时,我们才能够进入她们的花园。”

“如果错过了,会有什么事吗?”

“明天就是冬至日。如果错过了今天,我们就得等明天晚上了。可是,那时候众神会议已经结束。所以说,我们必须在今晚救出阿耳忒弥斯。”

否则,安娜贝丝也活不成,我心里暗想,但没有说出口。

塔莉亚说:“不如我们搭车去吧。”

我问:“可贝茜怎么办?”

格洛弗忽然停下脚步,说:“有主意啦!蛇尾牛头怪能够适应不同的水体,对吗?”

我说:“应该是吧。我是在长岛海湾遇到它的。后来它从胡佛大坝冒了出来。现在,它又出现在这里。”

格洛弗说:“对啊,也许我们能把它哄回长岛湾呢。到了长岛湾,喀戎会送它上奥林匹斯山的。”

“哞——”贝茜可怜地叫着。

“我……我认路,就让我带它走吧。”格洛弗说。

我深深地看了格洛弗一眼。他一向怕水,去年夏天差点淹死在魔兽之海。抛开恐水症不说,他先天也没这个条件呀。一对羊蹄子跑起路还行,游泳嘛,可就差多了。

格洛弗说:“咱们当中,只有我能跟它通话交流。”

他弯下腰,在贝茜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贝茜立刻发出柔和的声音,似乎很是满意。

格洛弗说:“赞美你,自然之神,请你为我们提供一条安全通道吧。波西,你也向你的父亲祈祷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能够为我们在海里提供一条安全通道。”

虽然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怎样才能从加利福尼亚州回到长岛湾,不过,所谓“兽有兽道”,估计魔兽和人类走的不是一条路吧。这种怪事我见过的也不少。

我将精神集中在海的波浪、海的气味和海的声音中,祷告说:“父亲,帮助我们吧。让蛇尾牛头怪和格洛弗平安返回混血营。请您在海中保护他们。”

塔莉亚说:“口说无凭,这种祈祷还需要一点像样的祭祀品。”

我想了一下,然后脱掉身上的狮子皮大衣。

格洛弗说:“波西,你真舍得吗?这件狮子皮……用处很大啊。海格力斯就曾用过它!”

听到这句话,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瞅了眼若依,她的目光也投射过来。我顿时恍然大悟,知道若依所说的那位“负心郎”是谁了——那个英雄毁了她的人生,害得她被逐出家门,却对世人隐瞒自己曾受过若依的恩惠:海格力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英雄。

我说:“如果我能活下来,那决不是因为狮子皮。我不是海格力斯。”

说着,我将狮子皮投入海中。阳光下,金灿灿的狮子皮在波浪中起伏了几下,随即消失在水里。

海面风生水起。

格洛弗深吸了口气,说:“不能浪费时间。”

他跳进海里,没等他往下沉,贝茜见机地游过去,让格洛弗搂住它的脖子。

我对他们说:“路上小心。”

格洛弗说:“没问题,呃……贝茜?我们去东边的长岛湾。那个方向。”

“哞——”贝茜叫。

格洛弗回答说:“对,长岛湾。岛屿的岛,呃……长短的长。出发吧。”

“哞——”

随着贝茜下潜,格洛弗吓得大叫:“我不能在水里呼吸!刚才忘说啦……”

扑通!

我暗暗求父亲保佑,别忘了细节上的照顾,比如呼吸问题。

若依说:“终于解决了一个难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去我姐姐的花园呢?”

我说:“就按塔莉亚说的,找一辆汽车。现在想搭顺风车不容易。这样吧,呃,我们借一辆去。”

我对自己的这个建议大不以为然,虽然事关生死,但偷窃仍然属于可耻的行径,而且,我们还可能因此而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堕落一次吧。

“等等,”塔莉亚说着,开始在背包里摸索,“在旧金山市,有一个人能帮我们。我有他的地址。”

我问:“谁啊?”

塔莉亚掏出一张皱巴的纸片,说:“他叫切斯教授。是安娜贝丝的父亲。”

两年来,我经常能听到安娜贝丝对她父亲的抱怨,因此切斯教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典型的青面獠牙的大恶魔。骤然见到真人,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戴着旧式飞行员帽子和护目镜的普通人。虽然样子古怪了些,但绝对不是恶魔。

“你们好,”他的声音很友善,“你们是来送飞机的吧?”

塔莉亚、若依和我面面相觑。

我说:“呃,不,先生。”

他说:“见鬼,我还需要三架‘骆驼’飞机。”

“好吧。”我顺着他的话说,虽然压根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们是安娜贝丝的朋友。”

“安娜贝丝?”他如遭电击,身体登时挺直了,急切地问,“她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我们没有回答。不过他从我们的表情上猜到了不好的消息,于是焦急地摘下帽子和护目镜,显露出浅黄色的头发和深棕色的眼睛。安娜贝丝头发的颜色大概来自她父亲的遗传。切斯教授算得上是个英俊的中年男子,不过就是有些邋遢,胡子看上去像是好多年没刮过一样。衬衫的扣子也扣错了,导致领子一边高,另一边低。

“快请进。”他说。

看样子,切斯教授一家在这里住的有些日子了。楼梯上站了几个“乐高”牌玩具机器人,两只懒猫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咖啡桌上高高垒起一摞杂志,一件小孩子的冬衣被扔在地上。整个房间内充满了新烘烤出来的巧克力曲奇的甜香味。屋子很凌乱,但令人感到温馨。

“爸爸!”一个小男孩儿叫道,“他把我的机器人拆开了!”

切斯教授心不在焉地说:“鲍比,不许拆你弟弟的玩具。”

那个小男孩儿撅起小嘴说:“他是马修,我才是鲍比!”

切斯教授喊道:“马修,不许拆你弟弟的玩具!”

“好吧,爸爸。”

切斯教授对我们说:“跟我来,咱们去楼上的研究室里说话。”

“亲爱的?”安娜贝丝的继母走进客厅,一双手在围裙上擦着。她是一位漂亮的亚洲妇女,染成红色的头发挽成一个小圈。

她问:“这几位是谁?”

切斯教授说:“呃,这位是……”

他茫然地看着我们。

安娜贝丝的继母嗔道:“弗雷德里克,你竟然没问客人的名字?”

我们颇为尴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切斯夫人热情好客,关心地问我们肚子饿不饿。听到我们承认确实有些饿,她对我们说,她已经准备了曲奇、三明治和饮料。

切斯教授说:“亲爱的,他们是为了安娜贝丝的事情来的。”

我以为切斯夫人的脸色会立马掉下来,没想到她神情关切地说:“那好,你们赶快上楼,一会儿我把吃的送上去。”然后她冲我微笑地说,“很高兴见到你,波西。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呀。”

走进切斯教授的研究室,我惊讶地说:“哇噢!”

屋子内堆满了书,不过更为扎眼的是屋子中央的大沙盘。上面有假山、假树,还有用蓝色油漆画的河流。沿着河流两岸,停放了许多坦克模型和士兵模型。沙盘的上方,悬吊着老式的双翼飞机。飞机被调整成各种空中格斗的姿势。

切斯教授微笑说:“这个沙盘模拟的是伊普尔第三次战役。我现在正在写一篇论文,主题是如何利用‘骆驼’战机轰炸敌军前线。我相信,如果运用得当,‘骆驼’战机将会在战场上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说着,他从吊绳上摘下一架飞机模型,持着它从敌军上空俯冲轰炸,嘴里还模拟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表演得十分热闹。

虽然安娜贝丝对我说过她的父亲是一位军事历史学教授,但从没提过他还会玩士兵模型大战的游戏。

若依走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沙盘上的排兵布阵,然后说:“德军士兵距离河边太远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

切斯教授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若依认真地说:“我当时在场。阿耳忒弥斯为了让我们了解战争的残酷和人类的自相残杀,特意带我们亲身经历了一次。战争是一种浪费资源的人类行为。”

切斯教授吃惊得合不拢嘴:“你是?”

“她是一名狩猎者。”塔莉亚说,“但我们不是为这个来的。我们需要……”

“你见过‘骆驼’战机?”切斯教授问,“战场上有多少架?他们用的是哪种飞行编队?”

塔莉亚忍不住又插话:“先生,安娜贝丝有生命危险。”

切斯教授这才醒过神,急忙放下手中的双翼飞机模型,说:“快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太阳已经偏西,眼看剩余的时间不多了,于是我们长话短说,挑一些重要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切斯教授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交叉着双手,说:“我可怜的、勇敢的小安娜贝丝。我们得抓紧时间。”

若依说:“先生,塔梅尔佩斯山距离这里很远,我们需要您立刻帮我们找一个交通工具。”

“我送你们过去。嗯,如果乘坐我的‘骆驼’飞机会快许多,可飞机上只有两个座位呀。”

我惊喜地说:“你有一架真飞机?”

“当然,我把它停放在克里斯大草坪上。”切斯教授得意地说,“我就是因为它才搬来这里住。我的赞助人是一个私人收藏家,收集了许多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古董。他让我保存‘骆驼’飞机……”

塔莉亚说:“先生,你只需找一辆车来。而且,我们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你最好留在家里。”

切斯教授紧皱眉头,生气地说:“姑娘,你在说什么啊?安娜贝丝可是我的女儿。无论危险与否,我……我不能……”

“点心来啦。”切斯夫人端进来满满一盘子的花生果酱三明治、可乐和刚出炉的饼干。在塔莉亚和我吃饼干的时候,若依说:“我会开车,先生。别看我长相年轻,但实际年龄并不小。我保证不会弄坏你的车。”

切斯夫人关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切斯教授说:“安娜贝丝有危险。我本想开车送他们去塔梅尔佩斯山,可……在这种事情上,凡人显然插不上手。”

因为不能帮忙救出自己的女儿,切斯教授感到十分痛苦。

我以为切斯夫人会拒绝。要知道,谁家的父母会放心让三个孩子把车开走呢?不料切斯夫人却点点头说:“那他们得赶紧上路了。”

“没错!”切斯教授从沙发上跳起来,拍了拍口袋,“呃,我的钥匙……”

切斯夫人叹了口气,埋怨说:“唉,这么大的人,还整天丢三落四的。要不是头上戴着飞行帽,恐怕你连脑袋都不晓得丢到哪里了。钥匙就挂在前门的钉子上。”

若依抓起一个三明治。“谢谢你们。我们该走了。”

我们匆匆忙忙跑下楼梯,切斯夫妇跟在后面。

切斯夫人叫住我说:“波西,告诉安娜贝丝……这里仍然是她的家,好吗?请记着提醒她。”

安娜贝丝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正在争抢“乐高”牌机器人,屋内飘散着饼干的香味。我看着凌乱的客厅,竟然感到一丝留恋。

我说:“您放心,切斯夫人,我会告诉她的。”

我们开着切斯教授的大众牌黄色小型货车向东行驶。太阳开始落山了,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去营救安娜贝丝。

“你就不能开快点吗?”塔莉亚问。

若依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路拥堵关我什么事?”

我说:“你们都省省吧,说起话来像我老妈一样唠叨。”

“闭嘴!”她们的意见罕见地一致。

若依在马路上左右穿梭。我们一直到达马林镇后,才拐进小路。这时,太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

小路弯弯曲曲,出奇的狭窄。穿过森林后盘山而上。若依开得很快,就连在悬崖边拐弯的时候,速度也丝毫不减。

我问:“怎么到处是咳嗽糖浆的气味?”

“这是桉树的气味。”若依指着周围的大树说。

“考拉就是吃这种树叶?”

若依说:“不止考拉,魔兽也喜欢嚼桉树的叶子,尤其是那些龙。”

“没想到龙居然还吃桉树的树叶?”

若依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你的嘴巴和龙一样难闻,也得嚼这种树叶除口臭。”

我懒得和她吵。

前方大概就是塔梅尔佩斯山了。虽然被称做“山”,但它的海拔却并不是很高。

我问:“这就是所谓的‘绝望之山’?”

“是的。”若依有些紧张。

“人们这样称呼它?”

若依沉默了一会儿,说:“泰坦巨人与众神之战过后,许多泰坦巨人都成了囚徒。克洛诺斯则被撕成碎片,扔进地狱深渊。他的得力助手,也就是泰坦大军的将军,被关押在这座山的山峰上。过去金苹果园就是他被关押的地点。”

“啊,原来是那个将军。”我这才知道那位将军的来历。

山顶上空的乌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我问:“那是什么?龙卷风?”

若依没有回应。我有种感觉,她肯定清楚那些乌云形成的原因,而且,那正是她担心的事情。

塔莉亚说:“大家提高警惕。这里的雾很浓。”

我问:“是魔法迷雾还是普通的雾?”

“两者都有。”

乌云越聚越多。我们开着大众货车驶出森林,进入一条宽阔些的盘山公路。

行驶间,我随意朝海上瞟了一眼,顿时惊得差点从坐椅上跳起来,大呼小叫说:“快看!”

这时正好经过一处拐弯,大山阻挡住我们和海面之间的视线。

塔莉亚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一艘大船,白色的,就停在海岸边,看样子像是一艘游艇。”

塔莉亚吃了一惊:“是卢克的船?”

我很想说,那艘船只不过碰巧和卢克的船外形相似罢了,但我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说那是“安德洛墨达公主”号,再加上我知道卢克曾命令他的船驶向巴拿马海峡,另外那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也可以被排除了。因为只有经过巴拿马海峡,“安德洛墨达公主”号才能从美国的东海岸航行到位于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州。

若依脸色阴郁地说:“看来这次我们要和克洛诺斯的军队碰面了。”

我正要回答,忽然感觉到脖子上的汗毛竖立起来,只听塔莉亚惊叫:“刹车!”

若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没有问为什么,直接一脚踩上了刹车板。汽车打了两个旋转,停在了悬崖边。

“快出去!”塔莉亚打开车门,用力将我推了出去。我们刚从车里出来,就听见轰的一声。

一道霹雳闪过,汽车就像手榴弹一样炸得四分五裂。无数的碎片向四周激射,我躲在塔莉亚的宙斯盾下,只听金属碎片如同密集的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盾面上。待到睁开眼睛,浓烟滚滚,到处是汽车的残骸。

我感激地看着塔莉亚,说:“是你救了我。”

“好一个‘父母痛下毒手,儿女万难存活’。”塔莉亚的脸色很难看,“该死。难道他想杀了我吗?”

我呆了一下,这才明白她在怀疑自己的父亲,于是安慰说:“呃,别胡思乱想。刚才那一道闪电绝对不可能是宙斯发的。”

塔莉亚问:“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刚才若依提到了克洛诺斯的名字,或许……”

塔莉亚摇摇头,目光里有愤怒,更有惊骇:“不,不是克洛诺斯。”

“等等。”我说,“若依在哪儿?若依?”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绕着汽车残骸探查。残骸内没有人。我连最坏的情况也设想了,特意到悬崖边往下瞅,也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若依!”我焦急地大喊。

若依忽然出现在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制止说:“安静,傻瓜!你想把拉冬吵醒不成?”

“你是说,我们已经到了?”

她说:“马上就到。跟着我,别乱走。”

成团的浓雾弥漫在马路上。若依走进一团雾中,浓雾移开后,若依又不见了。

我和塔莉亚面面相觑。她说:“进入浓雾后,一定要紧跟着若依。”

我说:“等一等,塔莉亚。关于码头上发生的那些事……我是说,锥刺对你说的那些鬼话,什么祭祀啊,力量啊……”

“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件事。”

“你不会真的……是吧?”

塔莉亚迟疑了一下,说:“我当时只不过是惊呆而已。”

“刚才那道闪电绝对不可能是宙斯的。都是克洛诺斯在搞鬼,他在挑拨离间,令你和你的父亲反目成仇。”

塔莉亚深吸了口气,说:“波西,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我们还是先照顾好眼前的事再说。进去吧。”

说着,她走进浓雾,我赶紧跟上。

浓雾散去后,原先整洁的马路变得荒凉,杂草更加浓密。夕阳的余晖在海面上涂抹了一层血红。距离山顶更近了,上空风卷乌云,电闪雷鸣。我们面前只有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小路穿过一处绿草如茵、鲜花遍地的草坪:这里,就是我梦中见到的暮光花园。

如果不是那条巨龙,这里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草地上朦朦胧胧,浸润在轻柔如水的银色月光中。鲜花娇艳欲滴,即使是在夜晚,也丝毫掩盖不住它们绝代的风华。一棵五层楼高的苹果树矗立在花园中央,果树周围用黑色大理石砌成方便行走的台阶。果树枝头的金苹果光灿灿的,将整棵大树都笼罩在金光之中。我说的可不是超市里卖的那种金黄色苹果,而是属于真金白银的那种金苹果。这些金苹果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甜香,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只知道如果能咬上一口,将会立刻陷入无与伦比的享受。

塔莉亚说:“树上的这些金苹果是长生果。是宙斯送给赫拉的迎亲礼。”

要不是顾忌盘踞在苹果树上的那条巨龙,我早就上前摘一个下来,先尝尝鲜再说了。

听到我说龙,你的脑海里可能立刻浮现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形象。快忘了吧,跟眼前的这个怪物相比,普通的龙简直就像大人眼睛里的幼儿园小孩儿。这条巨龙粗如挂载航天飞机的火箭,身上布满了蟒蛇一般的鳞片。它的脑袋不止一个,而是无数个,乍一看,还以为是成百上千条巨蟒融合为一体。它好像睡着了,脑袋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所有的眼睛都闭着。

忽然,眼前的阴影开始移动。耳边响起美丽而空旷的歌声,如同从深井里传出一般。我正要拔激流剑,若依伸手制止了我。

四个身影若隐若现,然后逐渐凝实。四个与若依相貌相似的年轻姑娘。她们穿着洁白的古希腊长裙,身材婀娜,肤如凝脂,乌黑秀发如波浪般披在肩上。平时跟若依在一起也没有在意她长得如何漂亮,此时看见她的四个姐姐,方才惊叹她们倾国倾城的容貌。这五个姐妹的气质都一样,高贵大方,但又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

若依苦涩地说:“姐姐。”

其中一个姑娘冷冷地说:“这里没有你的姐妹。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混血者和一个狩猎者。今天全都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我上前一步,气愤地说:“你说错了,今天没有人会死。”

四个姑娘上下打量我,她们的眸子漆黑明亮,宛如火山岩石。

一个姑娘说:“他是珀修斯·杰克逊。”

另一个姑娘满脸狐疑地说:“就是他。可我看不出来他怎么会是威胁呢?”

“谁说我是个威胁?”

第一个说话的姑娘回头朝山顶上望了一眼,说:“他们害怕你。这个人至今没有杀你,令他们很不高兴。”

说着,她指了下塔莉亚。

塔莉亚坦白说:“虽然我有时恨不得杀了他。不过嘛,可惜他是我的朋友。”

那个姑娘说:“宙斯的女儿,回去吧。这里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塔莉亚说:“让我回去可以,不过我要带上安娜贝丝。”

若依说:“还有阿耳忒弥斯。我们必须上山。”

那个姑娘说:“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会杀了你的。”

若依毅然地说:“我必须救出阿耳忒弥斯。你们快让开路。”

那个姑娘摇了摇头,说:“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没有说话的权利。我们只要喊一声,拉冬就会醒来。”

若依说:“拉冬不会伤害我的。”

“是吗?那你所谓的朋友怎么办?”

忽然,若依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大喊说:“拉冬!快醒醒!”

巨龙蠕动着身子,像一座金币堆成的小山,金光闪闪。赫斯珀里得斯四姐妹急忙散开。那个领头的姑娘怒气冲冲地说:“你疯啦!”

若依说:“姐姐,你的弱点就是太胆小。”

巨龙拉冬缓缓醒来,上百个头左右晃动,毒蛇吐芯般伸着舌头。若依上前一步,张开双臂。

塔莉亚急叫:“若依,不要。你现在已经不是赫斯珀里得斯了。当心它吃了你。”

若依说:“拉冬的职责是保护这棵金苹果树。你们只要绕着花园边上走就没事。我应该能引开它的注意,你们抓紧时间上山。”

我说:“‘应该能’?你也没有把握吧。”

若依说:“除此之外没别的法子。我们三个加起来也打不过它。”

拉冬张开上百张口,一股酸腐气顿时扑面而来。我的眼睛火辣辣的,皮肤上好像有无数小虫在爬行,头发直直地竖立起来。这股气味令我想起暑假期间,在纽约公寓的墙里发现的那只死老鼠。不,比那还要强烈一百倍,而且还混有嚼烂的桉树叶味儿。我发誓,再也不向学校里的护士要止咳糖浆喝了。

我本想拔剑,但又回忆起梦中的场景:海格力斯狠击拉冬的头部,但拉冬却若无其事。面对这种变态级的怪物,我只好听从若依的建议。

于是,塔莉亚往左,我往右,若依则径直走向巨龙拉冬。

“是我,小乖龙。”若依说,“若依回来了。”

拉冬向前凑了凑,旋即后退。一些嘴张着,另一些嘴闭着,似乎举棋不定。这时,赫斯珀里得斯四姐妹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黑暗中。只听那个年纪最大的姑娘低声骂了句:“真是个傻瓜。”

若依一边靠近金苹果树,一边柔声说:“我还亲手喂你吃过东西呢,记得吗?你现在还喜欢吃羊羔肉吗?”

巨龙的眼睛顿时亮了。

塔莉亚和我绕着花园走了一半的路程。我看见前方有一条石阶小路通向山顶。天空的乌云以山顶为中心旋转着,那山顶仿佛就是整个世界的轴心一般。

就在我们将要走出花园的时候,变故发生了。拉冬的兴致急转直下,或许是若依太接近了,或许是它觉得肚子饿了,反正它突然扑向了若依。

就在这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两千年的训练成果发挥了关键作用。若依灵活地避开巨龙致命的一击,踏着奇妙的步伐,在纷纷出击的龙头中闪躲腾挪。

我拔出激流剑想上前相助。

“别过来!”若依喘息着说,“快上山!”

她这一分神,立刻被巨龙咬住了侧肋,痛得娇喝一声。塔莉亚急忙打开宙斯盾,将若依救了下来。我们三人健步如飞,往山上奔跑。

巨龙拉冬没有继续追赶,只是怒气冲冲地用头撞地。幸亏这条巨龙训练有素,尽管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美味又溜走了,却不敢擅离职守,护着金苹果树寸步不离。

山路上,赫斯珀里得斯姐妹的歌声又从黑暗中传了过来。这一次,歌声不再悦耳——听在耳朵里,反倒更像是在哭丧一般。

山顶上是一片废墟。仅仅是一块黑色的花岗岩和大理石砖块的尺寸,就足以顶上一座普通的房子了。废墟上竖立着残破的石柱。铜铸的神像仿佛被熔化了似的。

塔莉亚心里冒起一阵阵的寒意,小声说:“这里是奥特里斯山。”

若依说:“没错。奥特里斯山原先不在这儿,后来才转移过来。这是家园的不幸。”

我听她们的谈话,感觉自己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茫然问道:“奥特里斯山是什么地方?”

若依解释说:“奥特里斯山是泰坦巨人的发祥地。在第一次诸神之战中,奥林匹斯山和奥特里斯山为两个敌对的阵营,争霸神界。奥特里斯山……”她忽然紧皱眉头,捂住侧肋。

我说:“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不用!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嗯,在第一次诸神之战中,奥特里斯山被炸得粉碎。”

“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破砖烂瓦,残垣断壁,处处透着败落后的凄凉。塔莉亚谨慎地环顾四周,说:“奥林匹斯山移动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无论如何,它都位于文明世界的边缘。不妙的是,它居然来到了这座山。”

“有什么不同吗?”

若依说:“这里是阿特拉斯的地盘,是他……”她忽然惊呆了,颤抖的声音带着绝望,“曾经是他扛天的地方。”

在我们前方不远之处,旋转的乌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而漏斗的底部几乎接触了山顶的地面,压在一个赭色长发、身穿银袍的女孩儿肩上——阿耳忒弥斯。我恍恍惚惚又看到了梦中的一幕。只不过阿耳忒弥斯扛起的并不是山洞的洞顶,而是整片天空。

“主人!”若依哭喊着冲了过去。

阿耳忒弥斯声嘶力竭地喝道:“别过来!这是个陷阱。你们必须立刻离开。”

汗水和泥土遮盖了她秀丽的容颜。我从未见过一个女神竟然如此狼狈。尽管阿耳忒弥斯是不朽的神灵,但天的重量却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若依泪流满面,无论阿耳忒弥斯怎样呵斥,依旧跑过去用力拉扯困在她身上的锁链。

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真令人感动啊。”

我们急忙转身,看见那位身穿棕色制服的将军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卢克站在旁边,手中的剑指着安娜贝丝的咽喉。安娜贝丝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嘴巴被胶带封住。另外还有十二个手下抬着克洛诺斯的金棺。

我看着安娜贝丝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然而,安娜贝丝的目光中只传递出了两个字:快跑!

塔莉亚怒喝:“卢克,放她走。”

卢克脸色惨白,比三天前在华盛顿的时候看起来更加可怕。他狞笑着说:“这得由将军大人说了算,塔莉亚。不过,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塔莉亚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那位将军嘿嘿笑道:“老朋友久别重逢,可喜可贺呀。至于你,若依,我的小叛徒,这些年过得好吗?没想到最后你还是落到我的手里。”

阿耳忒弥斯呻吟说:“别和他顶嘴,不要惹怒他。”

我恍然大悟:“等一下,阁下是阿特拉斯?”

将军看了我一眼,嗤笑说:“哼,就连世上最笨的英雄也猜到我的身份了。没错,我就是阿特拉斯,泰坦巨人的将军,诸神的噩梦。不要心急,等我处理掉这个臭丫头后,就来收拾你。”

我说:“我不会让你伤害若依的。”

将军冷笑说:“小英雄,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趁早滚一边去。”

我皱了皱眉头:“家事?”

若依苦涩地说:“是的。阿特拉斯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