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大法师的挽歌 第一章
……因此,所谓我们这个时代的魔法,除了那些前辈所留下的成就之外,就只能看到一些没有本领的无能后学者,在此种情况下,玛那四散而不知该往何处,学术传统溃散式微。虽然有无数的魔法书刊行,巫师却寥寥无几。巫师们身陷魔法书的迷宫里,徘徊彷徨之后(当然,能在其中找到道路的巫师是极为稀少的),抬起酸涩的眼睛,沉湎于仰望那光荣的时代——大法师亨德列克与彩虹索罗奇的时代。大法师的名字如今与其说是巫师的名字,倒不如说已经变成其魔法曾经叱咤风云过的时代之代名词……
摘自《在风雅高尚的肯顿市长马雷斯·朱伯烈的资助下所出版,身为可信赖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职肯顿史官的贤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国民既神秘又具价值的话语》一书,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三十四册三百三十页。
“嘘!安静一点!”
“啊?咦,什么事啊?”
我把杉森往旁边拉,要他站在我躲着的建筑物影子下。杉森迷迷糊糊地说道:“怎么一回事,修奇?”
“你看那里。”
杉森看到我的手所指的地方之后,很自然地就把声音压低了。
“嗯?哈斯勒和艾波琳?”
“是啊。别出声!”
杉森现在也开始模仿起我来。我是指他模仿我隐身在棚屋的阴影之中,然后背部紧贴在墙上,而且站得像具死尸的模样。我和杉森如此肩并肩地站着看艾波琳和哈斯勒。
我们今晚留宿的棚屋是梅德莱岭1-4……号,我实在是背不起来那个号码。不管怎么样,那间棚屋是位在峭壁上面,而现在,哈斯勒和艾波琳正迎着月光,坐在峭壁最边缘的地方。他们父女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低头俯瞰峭壁下方。或许他们是很小声在谈话,不过,我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而杉森是我躲在这里看他们的时候,他才走近的。
眼前是一片山脊与山峰的形影,它们以漆黑的夜空为背景,在远处接受月光照射,如骨头般白皙地发亮着。呼呜呜呜。吹往山岭中的风掠过峭壁下方,呼出像呜咽般的呻吟声。冬夜里的冬季山群,用冷冰冰这个词是不足以形容它们给人的多重感触的。浓密的云朵飘浮着,一会儿遮蔽了月光,一会儿又让月光显露出来。而且这里还吹着大风……,或许会下雨也说不一定呢。
突然间,哈斯勒举起了手臂。他好像是要搂抱艾波琳的肩膀吧。
可是艾波琳愣怔地往旁边稍微转身,随即,哈斯勒举到一半的手臂就无力地垂了下来。我不禁焦急地咋舌,结果却制造出很大的声音,我赶紧闭上嘴巴。呃呃!我差点就咬到舌头了。
杉森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到那幅景象,他把身体倾斜倒向我这边,悄悄地对我说:“喂,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呃啊!”
“安,安静一点啦!你到底怎么了?”
杉森吓得遮掩住他自己的嘴巴之后,用紧张的声音说:“什么东西一直在敲我屁股……”
“是我啦。赶快把你的屁股从我面前移开!”
杉森吓得赶紧闪开之后,说道:“艾赛韩德?你从刚才就一直藏在这里了吗?”
艾赛韩德则带着不满的语气在嘀嘀咕咕。此时,另一个声音传来。
“他已经在这里待三十分钟了。”
杉森一听到温柴的声音,又被吓了一跳,他回头往我旁边看。温柴站在我旁边的阴影下,微微露出牙齿笑了出来。
杉森难以置信地说道:“咦?你也一直在这里?这片阴影里面到底有几个人藏在这里啊?”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艾赛韩德在这里的。”
杉森一听到妮莉亚的答话,整个人都呆住说不出话了。咦?就连妮莉亚也一直在这里吗?我抬头一看,棚屋的低矮屋顶——为了要抵挡山里的强风而建造出大而且厚实的平缓屋檐——从那里可以看到一双脚在前后摇晃着。呃。她一直坐在那上面吗?
“各位,请不要讲话。”
哎唷!是卡尔在小声说话。我往旁边一看,卡尔把手臂撑在棚屋的窗框上,正在看着外面。他一看到我,甚至立刻就把手指头直竖在嘴巴前面。我们这六个密探互相确认彼此的存在之后,这时才又再静静地观察这对父女。
嘎吱!
呃啊啊!我简直快昏倒了。棚屋的门突然被打开,某个白色的东西忽地往前面跳了出来。那是一面迎着夜风而飞扬起来的白布之类的东西,而白布下面则是杰伦特的那双脚。然后,那片白布用杰伦特的声音说道:“两位!天气这么寒冷。你们两位要讲一些父女间的亲热话是很好,但是请至少先盖上这个再说吧!”
杰伦特走向哈斯勒和艾波琳,并且嘻嘻地笑着说道。他把手中拿着的被子递给哈斯勒,可是哈斯勒却没有说什么。杰伦特随即耸了耸肩,把被子披在艾波琳的肩上。
站在我身旁的杉森发出了一声简直快断气的呼吸声。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且悄声地说:“杉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你的脚边啊?”
“嗯?”
“我是指我的心脏啦。”
“啊,刚才我踩到的就是那个啊?”
就在我们两个你来我往地说着这种胡诌出来的闲话时,艾波琳向杰伦特道谢。
“谢谢你,杰伦特。”
“不,别客气。哈哈哈!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可是晚上很冷,请赶快进来吧。”
杰伦特如此说完之后,两只手臂合抱着就转过身来。他一面颤抖着一面走来的时候,发现到我们几个人贴在棚屋的边墙上僵直地站着。杰伦特睁大他的眼睛。
“咦?你们在这里做……?”
这一瞬间,我们每个人的动作简直是叫人看了哭笑不得。杉森像金鱼嘴那样吧嗒吧嗒地动着嘴巴,而且疯狂似的左右摇着手,而艾赛韩德则是把两只手臂高举着,一直摇个不停。温柴直竖起他的眉毛,一面用双手掩住嘴巴,一面发出嗯嗯的声音;卡尔则是赶紧进去窗户里面,结果摔了一跤,传来砰地一声以及卡尔的呻吟声。杰伦特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了看我们,非常辛苦费力地接着说:“……什么呢?请告诉我吧,你们这些山岭啊!”
呃!密探的守护者杰伦特满怀着崇高的热情,喊道:“请告诉我,星星啊!风啊!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创世以后你们继续存在于这里,一定无言地用双眼看见了许多事物吧。那么现在请你们告诉我吧!哈哈哈!艾波琳小姐!真是个美好的夜晚,不是吗?这是祈祷!这是信仰啊!”
艾波琳用呆愣的眼神回头看了杰伦特,可是她都还来不及说什么,杰伦特就已经像是得了伤寒发烧过度的人,一面笑着一面走进棚屋。哇哈哈!砰!
就在那扇门发出关门声的同时,六个密探的动作也僵在那里。
我们有好一阵子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只是呆站在那里。幸好,艾波琳和哈斯勒都没有察觉到什么,他们又再回复至刚才的样子。
“呵呃呃……。我简直快晕过去了。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安静地进去吧。”
我听到杉森这番话,给了一个否定的回答。
“哈斯勒要是和艾波琳就这样逃跑掉的话,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嗯?呃,这个嘛。哈斯勒要是想逃,他能往哪里逃?”
卡尔又再从窗户悄悄地伸出头来,他听到杉森这句话,露出一个很感兴趣的表情。杉森看着远远地在峭壁端的那对父女,然后拉着垂到前额的头发,说道:“如果他们就这样逃跑掉了,反而比较好。”
突然间,就只有夜的声响填满了棚屋四周围。杉森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注意听,他觉得有必要对自己的话多加解释。
“嗯,艾波琳已经找到父亲,哈斯勒则是找到了女儿,不是吗?
他们就这样逃走,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两个人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嗯,这样一来就皆大欢喜了啊。”
“杉森,杉森你说得对,真是酷毙了!”
“是啊,我对此很烦恼呢!”
杉森用得意洋洋的声音喃喃自语着。而一直在上面听我们说话的妮莉亚则是轻轻地笑了几声,就把三叉戟伸到下面插在地面上,然后就顺着三叉戟溜了下来。真是厉害!妮莉亚背靠在窗户旁边,向着头伸出窗外的卡尔耳边悄悄地说道:“难道不能明天一大早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吗?卡尔叔叔?”
“你是指哈斯勒先生和艾波琳小姐?”
“是的。嗯……,我会拿出一些钱来,一笔足够让他们两人重新出发的资金。哈斯勒是有名的剑士,所以到哪里都应该会很安会。如果让他们两个人静静地离开,这样很好,很好啊。”
“这个嘛,妮莉亚小姐,你好像想错了。对我而言,如果他们两个人希望离开,我并没有权力可以限制他们,不是吗?哈斯勒又不是我们的俘虏。所以那是他们的自由。而且妮莉亚小姐你说到要帮忙的事,这其实是你的自由。”
妮莉亚昕到卡尔这番平静陈述的话,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嗯。
我现在仔细一想,哈斯勒可以说是处在一个很少有的状况中。哈斯勒是涅克斯‘丢下不管’的属下。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脱离主从关系了,而我们好像也没有权抓他。当然啦,如果要追究起来,哈斯勒是国王的敌人,因此就是我们的公敌……。温柴就很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
“他是叛乱分子,不是吗?”
从黑暗之中传来温柴的这句话,仿佛就像是吹向阴影的山风般。那是种低沉却很凶猛可怕的声音。卡尔面带着思索的表情看了一眼他们两人之后,说道:“虽然说可以把盗贼绑在绞首台上,可是却没办法把盗贼偷东西时用的锤子或撬棍等东西绳之以法,不是吗?”
妮莉亚突然间咯咯笑了出来。她一定是想到了锤子被绑在绞首台上摇摇晃晃的模样。可是,温柴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他说道:“哈斯勒……并不是道具。他是以自由的意志来听从涅克斯的话。”
“我们来问问他看吧。”
“咦?”
整栋棚屋是一间巨大的建筑物,可是内部则是用好几道墙壁横隔成一间间。我们所使用的房间是旅行者们休息用的房间,里面除了铺有干草的一些床铺、小桌子以及壁炉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家俱。只有墙上几个钉子和隔板可以挂或放行李,整间室内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他们储藏的干草(冬季时要拿来当作养在棚屋里的马匹粮草)好像相当充分,所以那些骑警队员们为我们铺了新的干草在床铺上。
吉西恩请他们不要因为他是王子而给予特别的优待,但是骑警队长说这是冬季出外的所有旅客们应该受到的待遇,使得吉西恩变得有些尴尬。
不管怎么样,蕾妮和艾波琳躺在让吉西恩觉得尴尬的干草上睡着了。她们选了一个最靠近壁炉的床铺,互相紧贴着,表情疲惫地睡着了。而妮莉亚则是盘坐在壁炉正前方,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少女的脸之后。转过头去看坐在桌子前的哈斯勒。
哈斯勒正在用疲倦的眼神一直盯着艾波琳瞧个不停。而在桌子对面,是卡尔坐在那里,他看了一下哈斯勒,又再看了一下艾波琳。
除了吉西恩跑去向骑警队长询问有关经过中部大道的难民动向,其他人有的悬腿坐在床边,有的靠在墙上,我们全都看着坐在桌子前的两个人。
卡尔开口说话了:“哈斯勒先生,你和令嫒聊得愉快吗?”
哈斯勒有些难为情,但还是闭着嘴巴,卡尔先是搔了一下下巴,不久之后,卡尔又再开口说道:“刚才不久前,我看两位进来的模样,看起来好像非常感情融洽的样子……”
刚才哈斯勒是搂着艾波琳的肩膀,艾波琳则是靠在哈斯勒的腰际,他们是这样走进棚屋的。那副模样,照卡尔的说法,虽然可以用感情融洽来形容,可是艾波琳一走进棚屋就立刻默默无言地躺到床上去,哈斯勒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然后坐到桌子前。从那时候到现在,那副姿势。
“这样算是感情融洽吗?”哈斯勒这一回还是一副嘴巴僵硬的样子,使卡尔有些惊慌失措。我看到亚夫奈德突然微笑,转头一看,就看到杰伦特正在对卡尔打气。杰伦特挥着手臂,用嘴形说着:‘他很沉默寡言,所以你不要觉得泄气!卡尔!这个人一定是需要人帮忙!你再试试看吧!’我看到他那副激动的脸孔,赶紧把嘴巴掩住,以防自己大笑出来。
或许是因为杰伦特在一旁打气鼓舞了卡尔,要不然就是可能因为他想到其他该说的话,所以卡尔开口说道:“对了,哈斯勒先生,请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你的上司同时也是你的朋友乔那丹·亚夫奈德警备队长告诉我……”
“队长大人他是否无恙?”
哈斯勒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问话使得卡尔愣了一下。
“咦?啊,他很好。虽然他看起来像是很担心你和令嫒。不管怎么样,他告诉我,他希望你和艾波琳小姐能找个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地方,定居在那里。他说你的不幸甚至不该是由你来承担的事,你应该去重新找回太久没有享受过的幸福。”
哈斯勒低下头来,往左右摇晃了好几下。虽然这是个缓慢的小动作,却是满怀着绝望气氛的沉重动作。
哈斯勒过了一会儿之后,依旧低着头,他这才说道:“人是无法像故事情节那样生活的。”
“这个嘛……‘从此他们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是我所喜欢的故事结局,而且我也认为这是可能的事。”
“你要我送给我女儿一个逃亡者的生活吗?”
“……你曾经是叛乱分子,后半辈子可能都得过着逃避法网的生活吧。不,应该说我认为这是肯定会这样。不过,你是很了不起的战士,而且大陆西部还是和未开发的蛮荒之地没有两样。我认为你如果逃到黄昏的故乡去,就不用担心被追捕了。”
“那么我女儿的将来呢?”
“令嫒需要的是她的父亲。就目前而言,能够给艾波琳小姐的,应该没有任何东西会比这个礼物还要来得大。艾波琳小姐的将来是她的责任。而且等到需要烦恼将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许多年。
时间会赐与人们淡忘这种礼物,这不管对谁都是一样的。哈斯勒先生你的事一定会渐渐被遗忘的。”
卡尔为了讲这短短的几句话,好像已经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似的,又再度闭起了嘴巴。卡尔把手臂靠在桌子上,看了哈斯勒一会儿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背靠到椅子上。他一面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面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不做回答,而妮莉亚的眼睛则是开始往上扬起。妮莉亚还是坐在壁炉前面铺着的皮毛毯上,把双腿收在膝盖下,用这种姿势说道:“请问一下,你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你该不会是想帮涅克斯帮到底,助他叛乱成功之后飞黄腾达,让艾波琳变成一位高贵的仕女,嗯,你如果这样想的话,我劝你放弃这种想法。”
哈斯勒面带着忧郁的目光看着妮莉亚。妮莉亚把双腿往左右放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说道:“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涅克斯现在已经无望了。那个笨蛋贾克他也很清楚这件事实,不是吗?”
妮莉亚说到贾克的名字时,我感觉她的声音里好像有些颤抖。
可是那股颤抖一出现就随即消失不见了,妮莉亚继续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而且艾波琳并不在乎是不是能当个高贵仕女。如果她一直待在哈修泰尔家,哼嗯,虽然内心里会很不高兴,但再怎么说也是哈修泰尔家的小姐,应该会嫁给不错的人家,甚至将来也会被称为高贵仕女。可是艾波琳却从那里逃了出来,不是吗?你是她的父亲,就应该了解女儿的心才对啊!”
我觉得胸口被砰地刺穿了过去。从卡尔文雅的嘴里是不会说出这种爽直的话,妮莉亚这番话让我听了非常爽快。哈斯勒毫无表情变化地看着妮莉亚,但他的眼睛却稍微开始眨了起来。
妮莉亚突然间猛然站起来,走向床铺。妮莉亚用一只手指着躺在床上的艾波琳,而哈斯勒的脸上则仿佛像是看到蛇发女怪似的,显露出僵硬的恐惧感。妮莉亚指着在睡觉的艾波琳,说道:“你的女儿,她在乎的,不是要一个时代风云人物或者伟大的叛乱分子之类的父亲,她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叫他爸爸的父亲。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哈斯勒的头稍微左右摇晃了一下。他了解妮莉亚的意思。接着,妮莉亚就把双手叉在腰际,说道:“那么,到底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虽然你的脸孔有整容过,但是艾波琳认得这个爸爸。刚才你一开口说话,艾波琳就认出你了,这你还记得吧?这么一来,连这个也不是问题了。你就躲藏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做好你应尽的责任吧。做好艾波琳的父亲所应尽的责!任!”
从妮莉亚的嘴里所讲出来的‘责任’两字好像带着形体浮在半空中了。于是,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任何人开口讲话,就这样经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哈斯勒费力地开口说道:“我是个早已放弃当父亲的人。我因为被胁迫而逃走,因为那卑鄙的欲望而交出了我的女儿。”
“那么你就改回来啊!”
妮莉亚的答话是在一眨眼间冒出来的。可是哈斯勒的答话却变得更加缓慢。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丢下主人不管。”
“请问你是指涅克斯·修利哲吗?”
杰伦特突然插话进来,使原本想要大喊出来的妮莉亚闭上了她的嘴巴。哈斯勒用疲惫的眼神看了看杰伦特,而杰伦特则是歪着头疑惑地说道:“这个嘛?您现在是不是把自己误认为是三百年前的哈修泰尔大人了?不管主人处在何种地步,都要一直把他当主人那般地追随侍奉……是这个意思吗?”
“请不要拿我和那个骑士笨蛋相比较!”
这是我认识哈斯勒以来,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愤怒的模样。他的声音虽然很低沉,却激烈到简直让杰伦特的嘴巴一下子冻结住了。
杰伦特张大嘴巴看着哈斯勒,而哈斯勒则是一副皱着眉头的表情,盯着桌子看。
过了一会儿之后,卡尔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就我所知,你的主人希望你离开他啊。”
“这我知道。可是忠诚是我的份内事,服从也是我的份内事。”
卡尔看着哈斯勒紧皱着的额头,说道:“为什么要那样追随他呢?他和你约定好要达成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愿望呢?”
哈斯勒忽然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炯炯的目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哈修泰尔的败亡。让他的血一滴不剩地流光,完全毁灭!”
卡尔费了好久的时间才得以再度开口说话。哈斯勒的极端愤怒甚至影响到那位不知担忧的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使他吓得目瞪口呆,他表情苍白地偷瞄着哈斯勒。卡尔说道:“我……,如果我说我能理解你的愤怒,那根本是胡说八道。”
哈斯勒面带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卡尔。卡尔一面回避他的目光,一面用别扭的声音说道:“我从亚夫奈德大人那边……,听到有关你妻子的事。你会对哈修泰尔憎恨是很理所当然,极为当然的事。”
“你说这是当然的事,可是你居然无法理解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你刚才说无法理解我的愤怒……”
“……是的。”
“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哈斯勒突然怒视着床铺。咦?他干嘛突然这样瞪着艾波琳和蕾妮……,蕾妮?哈斯勒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蕾妮,用令人生畏的声音说道:“那个丫头应该是哈修泰尔的女儿。对吧?”
在这一瞬间,妮莉亚脸色发青。她很快地跑到床铺旁边,挡住艾波琳和蕾妮。哈斯勒瞪了一眼妮莉亚之后,往前踏了一步,妮莉亚随即吓得脸色苍白地抬头看哈斯勒。她咬紧下唇,把两只手臂左右张开,从哈斯勒的眼睛里面随即迸出了火花。就在这个时候,“站住!”
温柴从刚才就一直靠着墙壁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身体部位好像只有嘴巴还活着似的传出了说话声。温柴靠站在墙边的姿势一点儿也没有移动,只是面无表情地怒视着哈斯勒,并说道:“你不要想轻举妄动!”
哈斯勒像是看到很稀有的东西似的看着温柴。
“我想这么做的时候,你以为你能阻挡得了我吗?”
可是温柴仍旧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孔。他的脸上依然还是只有他的嘴巴在孤单地动着。
“我听说你的绰号是‘热剑格兰’。”
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从嘴唇上浮现出一个凶恶而且冷酷的微笑。
“北部的那些笨熊这样称呼你,我不见得会认同。”
哈斯勒噗嗤笑了出来。他坐在桌子前,连看也不看温柴一眼,说道:“你的异想天开也未免太会挑时间了。因为,我现在根本没有想要做什么啊。”
是谁长吁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亚夫奈德,那可能就是坐在他旁边的杉森吧。我松了一口气的长吁声实在是太大声了,才会听不清楚其他人的长吁声。哈斯勒一边坐在桌前,一边对卡尔说:“我现在就连看到那个丫头和我女儿躺在一起,我也觉得无法忍受。”
“蕾,蕾妮小姐一点儿过错也没……”
从卡尔颤抖的嘴里费力地吐出像是话语的声音。哈斯勒并不作回答,卡尔则是咬着嘴唇,大大地深呼吸。妮莉亚因为陷入到不像人类所散发出来的恐怖感之后,好不容易才解脱了,她开始抽泣着,而温柴见到她那副模样。皱了皱眉头。就在亚夫奈德笨手笨脚地要安慰她的时候,哈斯勒说道:“没错。只要是带着哈修泰尔之名的人,我就想要一个也不剩地全杀掉。我只要一想到他对我家人所做的事,我就会对他家人憎恨至极,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可是你打算怎么做?你的憎恨能够毁坏的也只是你自己的生命而已。你再怎么企图挣扎,也不能拿侯爵怎么样啊。而且就算是涅克斯,在现在的情况之下,也无法对付侯爵。你应该要想想现实才对,不是吗?”
“我要是那时候有想到现实,就不会去参与叛乱了!”
卡尔的嘴巴都僵住了。哈斯勒像是在吐出火焰似的说道:“我要让哈修泰尔在我脚前结束他卑鄙的生命。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你不能原谅他吗?”
一个平静的说话声音突然传来。我转头一看,在那里,是从刚才就一直在笨拙地安慰妮莉亚的亚夫奈德。他还是只看着妮莉亚,不过,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哈斯勒说道:“要我原谅他?”
亚夫奈德稍微抚摸妮莉亚的肩膀,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子。他静静地转身看哈斯勒。他迎视哈斯勒激烈燃烧着的目光之后,稍微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是的。”
“为什么应该要原谅他?”
“我也是只接受过他人的原谅,不曾原谅过谁,所以无法正确地告诉您什么……,不过,人们为什么说优比涅的枰杆是直的呢?”
亚夫奈德的平静语气使哈斯勒回到他原本的沉默寡言。亚夫奈德先是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他指着杰伦特,说道:“你问看看杰伦特吧。”
“咦?咦?我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杰伦特立即用慌张的语气答道。亚夫奈德点了点头,说道:
“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你很不愉快的记忆,不过,涅克斯·修利哲曾经想把你杀死,你还记得吧?”
呃,啊?对了!在大迷宫的时候,杰伦特差点就被涅克斯给杀了。如果不是有神龙王,他应该是已经死了。杰伦特一面圆睁着眼睛,一面说道:“啊,那件事啊……,我当然是还记得喽。因为那是一次很独特、很难经历到的经验。哈哈。”
“我想也是。可是今天傍晚,你并没有对他表示任何愤怒之意。”
这一次,和刚才不一样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杰伦并身上。杰伦特开始搔着后脑勺,亚夫奈德则是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来像法原谅他了。”
“是……。如果硬要这么说的话,嗯,是这样没错。”
“你怎么有办法做得到呢?我的意思是,他是曾经想杀死你的人啊。”
大家觉得很神奇地看着杰伦特。杰伦特则是像傻瓜般笑了出来,说道:“因为我原本就有崇高而且慈悲的品德。那个,艾赛韩德。别人说话的时候那样笑,不太好吧。请你别这样,好吗?啊,谢谢。嗯,是,如果我说没有必要特别去憎恨,这样说行得通吗?”
“祭司,请您解释一下吧。”
亚夫奈德郑重地说道。这使得杰伦特露出大受惊慌的表情。杰伦特又再胡乱搔着后脑勺,然后说道:“嗯,那是因为我看到他改变之后的模样。”
“他改变之后的模样?”
“是的。虽然说神会保佑我们,但我们本身并不是神。我们是人,所以会犯错、会造罪。可是我们知道我们会改变,不是吗?我们虽然寿命很短,但事实上也算是活得很长久的,艾赛韩德!我刚才不是说请你不要那样笑!呃,那么长久的时间里,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改变,所以我们会互相原谅。这就是神与人的最大的差异点。”
“最大的差异点?”
“是的。神没有办法改变,但人类却是可以改变的。”
房间里面突然洋溢着一股平静的感动。长生不死的神会羡慕我们吗?无法做改变的神会向往我们吗?
“神是无限的,是不变的。如果会改变就不是神了。可是人却会改变。而且我们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我们必须记得对方是一定会懂得改变的人类。嗯,我这样解释,各位可以理解了吧。”
“当然可以理解。谢谢祭司。”
亚夫奈德仍然还是很郑重地说道,杰伦特则是露出十分惊慌的表情,笑了出来。亚夫奈德又再看着哈斯勒。
哈斯勒带着沉重的表情,一面看桌子,一面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希望哈修泰尔会洗心革面?”
“很难吗?”
哈斯勒慢慢地抬头。他看了房间里的每个人。除了温柴以外,其他人全都被他炯炯的目光给看得不得不撇过头去。
哈斯勒举起双手,慢慢地把头发往后掠了过去,然后像只掉到水里的青蛙般颤抖着身体。
“就连我的主人也原谅你们了。”
哈斯勒声音沙哑地如此说完之后,摇了摇头。
“可是就连我的主人也无法原谅拜索斯和哈修泰尔啊。”
卡尔表情认真地问道:“你的主人……为什么这么恨拜索斯和哈修泰尔,你可以告诉我们吗?这和你主人听说的那八星有什么关联呢?”
“关联?所有事情都是由八星和路坦尼欧的魔法之秋开始的!”
哈斯勒带着冷静的表情,开始讲故事。我们全都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吸引到他的故事里面。
嗒嗒嗒嗒嗒。
亨德列克以惊人的气势奔下阶梯。在这一刻,他虽然感觉有股诱惑想要不管这阶梯,用空间传送术直接下去,但他还是强忍着,只用两条腿走到地下层。亨德列克想让对方来挡他,因为这样一来,他才能让他这次的侵袭变得正正当当。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抵挡得了他亨德列克。
地下室的阴湿冷空气涌了上来,使他的嘴里吐出白色的烟气。
亨德列克走完阶梯之后,看到一扇巨大的铁门。在铁门的前方,站着两名骑士——伊尔斯和贺滋里正在守卫着那扇门。
“站住,你是谁?”
伊尔斯和贺滋里迅速移动,冲向走下阶梯的人,并且各自拔出了他们的剑。然而,入侵者只是静静地站着,于是,贺滋里把搁置在地板上的提灯往上提起。透过提灯的照射,出现的是亨德列克那张冷漠的脸孔,贺滋里不禁发出难以置信的呻吟声。
“亨德列克大人?不,您怎么会来这里……”
亨德列克紧闭着嘴巴。伊尔斯和贺滋里挡在门前,显而易见的,他们一定有事隐瞒他。亨德列克满是压抑的声音从唇间吐出:“你们两位在做守门将的事,那么,这扇门后面有什么东西呢?”
贺滋里用惊慌的表情避开了亨德列克的视线。可是伊尔斯仍然保持着用剑直指亨德列克心脏的姿势,冷冷地说:“请回去吧,亨德列克。”
“你得说出我一定要这么做的三个理由才行。”
“我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而且情况也不容许我们这么做。没有人请你来这里。请回去吧。”
亨德列克疾言厉色地说道:“虽然没有人要我来,可是也没有人叫我不要来。不对,我应该修正这句话。如果有人敢叫我不要来,我就会除掉这个人。”伊尔斯的剑尾端晃动了几下。这并不是因论恐惧感所致,而是因为他下定决心时所自然流露出的高级剑术,借着剑尾端巧妙晃动,来晕眩对方的目光。他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伊尔斯。现在他正打算要‘杀死亨德列克’。
贺滋里看到这情况,带着惊慌的语气说道:“亨德列克大人!虽然我们知道这样做会让您觉得很不高兴,但是我们是奉了大王的命令,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进去。大王应该不会连您也要阻挡,可是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意思来解释大王的命令吧。
所以,请您一定得回去。”
贺滋里把手臂左右张开来,态度恳切而且和气地说道。然而,亨德列克还是面带一副冷酷的表情。
“正如刚才伟大的伊尔斯大人所说的,我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而且情况也不容许我这么做。我必须看看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你们是要把剑放回剑鞘里再死,还是要把剑拿在手上受死?”
这番凶言恶语使贺滋里惊讶地张大嘴巴,也使伊尔斯凶悍地高喊着冲向他。
“呀啊啊!”
伊尔斯的剑以可怕的速度朝着亨德列克的心脏刺进去。可是在下一刻,伊尔斯的剑却不知消失到何处,而且他还因为失去重心,膝盖猛然碰撞到地面上。
“呜啊啊!”
贺滋里喊出难以区分出是尖叫声还是用力出招的声音,并且冲向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然后下一秒钟,贺滋里就头朝地下,往墙壁方向飞了过去。
“啊啊啊!”
砰!贺滋里撞击到墙壁,连惨叫声都还来不及喊出,就只是瞠目结舌地瞪着前方。可能是因为他咬到舌头,所以从嘴里流出了一条细细的血柱。刚才倒在地上的伊尔斯见状,破口大骂着拔出匕首,想要去刺亨德列克,可是在下一瞬间,他却叫出了像是肺腑被撕裂开的惨叫声。
“呃呃啊啊啊!我,我的手臂!哇啊啊!”
伊尔斯连手肘也烧得焦黑,他紧抓着手臂,翻滚到地上。而贺滋里看到这幕,嘴里含着血大叫,想要让身体从墙上下来,可是他的身体被完全紧贴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亨德列克低头看着伊尔斯,说道:“我就让你遵守骑士风范,听从君主的命令到最后一刻吧。让你和发誓同甘共苦的战友在一起。”
亨德列克话一说完,便挥了挥手,伊尔斯接着就飞了起来。伊尔斯一边胡乱蹬着,一边腾空飞越来,然后就被嵌在贺滋里的对面墙壁上,他们所在的那两面墙的中间正是有铁门的那面墙。两名骑士仿佛就像是刻在门的左右边的雕像。贺滋里一面喘气一面想要说话,可是亨德列克不理会他们两位骑士,径自走向那扇门。亨德列克用双手试着推了一下门,然后他踌躇了一下,说道:“有魔法?”
亨德列克转过头去瞪着紧贴在墙上的伊尔斯。而伊尔斯则是不顾手臂被烧掉的痛苦,还嘻嘻笑着说:“卑,卑鄙的……魔法,当然是有附着在、在门上喽。咳呵!对于疯狗,当然要用疯狗来、来对付……”
亨德列克努力强忍住想要一次扭断伊尔斯脖子的冲动。他紧握了一下拳头之后,盯着那扇铁门。他的嘴唇稍微动了几下,沉甸甸的铁门便立刻震动了起来。贺滋里的眼珠子简直都快要迸出来似的,他惊讶地看着铁门,数千磅重的铁门仿佛像是草笛般不停抖动着。
接着门那里就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爆炸声。轰隆隆隆!(编按:草笛就是用树叶或草以嘴吹奏的天然乐器)
“天啊……!”
紧贴在墙上的贺滋里发出呻吟声。那扇铁门到刚才不久前,都还横挡在亨德列克面前,而现在,它竟然就像一张纸那样被弄皱,而且乱七八糟地掉在地上。亨德列克就这样长驱直入地进到里面去了。
啪哒啪哒。
有火把零零星星地挂在墙上,投射出阴沉的火光。亨德列克带着可怕的眼神,一直盯着前方不断走去。他一边走,影子就随着他的脚步忽隐忽视,令人觉得眼花缭乱。
这是人类建造出来的地方。亨德列克环视周围之后,更加确信是这样。这并不是矮人所建造的,而是人类粗糙的技术。不过,虽然说是很粗糙,但这是和矮人的精致华丽的手法相较时的说法,事实上,这已经算是一座很壮观的建筑物了。然而,从什么时候人类开始有能力建设如此雄伟的地下建筑物呢?
不久之后,亨德列克的前方出现了三岔路。
通往正面的那条路上,有一名骑士站着。当两人的距离缩减到十步左右时,对方便传出生硬但不失冷静的声音。
“我就知道是你。贺滋里和伊尔斯呢?”
问他问题的人是莱思伯克,他轻松地拄着一根像是很沉重的战戟站在那里。因为刚才亨德列克所引发出的骚动声音,就算不是矮人,也能听得十分清楚。亨德列克不作回答,继续往前走去。莱思伯克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拄着战戟,站在那里瞪视正在接近他的亨德列克。两个男人之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亨德列克低沉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候,“受死吧!”
一个像是火山爆发似的怪声传来,同时左边通道上猛然飞来了一把战斧。堪德里以平生最强的气势挥出了战斧,用老鹰般锐利的眼神精确瞄准了亨德列克的头部,挥砍过去。咻!
可是那把战斧却只是横越空中,碰撞到墙壁,迸出猛烈的火花。
堪德里一挥击到墙壁,便感觉手腕一阵碎裂的痛苦,并且跪倒在地。
而莱思伯克则是赶紧举起战戟,追踪如烟雾般消失不见的亨德列克。
他的眼睛非常仔细地检视整个通道,可是到处都看不到亨德列克的身影。此时,梅达洛为了要赶来扶住堪德里,从左边拿着流星锤奔跑过来,他瞄了一眼莱思伯克。莱恩伯克看到梅达洛的脸色发青。梅达洛尖叫着:
“莱思伯克!”
莱恩伯克在这一瞬间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整个人感觉毛骨悚然。他喊出无意义的尖叫声并且纵身一跳,但已经为时已晚,他发现纵身跳跃已是无任何作用了。俗话说:在死亡的前一刻,整个人生会在眼前掠过。那根本是胡说八道。砰!看来恐怕是连撞击的感觉也无法感受得到吧。
莱恩伯克出乎自己意料地倒在地上了。地面是确实存在的,所以身体碰撞到地上当然非常痛。可是莱思伯克迅速一个翻滚站起身子,他低矮地挥着战戟,并且稳住身体的重心,狠狠注视着自己所站着的地方。在那里,亨德列克正在慢慢地转过身体。
“站住!”
莱恩伯克处在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简短有力地说道。亨德列克立即停下了脚步。与其说他是因为听从这个命令句,倒不如说他是因为这声坚决的命令句,这是一句毫无不安与疑虑,甚至一点也不顾有权命令者之权威的命令句。他似乎是因为这句十全十美的命令才产生这种反射作用的。
亨德列克转过头去,就在此刻,堪德里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丢出了战斧。
“呃呀啊啊!”
然而,颤抖的手臂所丢出的战斧,却飞向离目标非常远的地方。
而亨德列克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堪德里。亨德列克的下巴一移动,梅达洛原本把流星锤举到肩上的手臂便随即僵住了。梅达洛脸色惨白地看着亨德列克,正想要说话,但是说不出任何话来。此时,莱恩伯克说道:“你是周游过许多地方的人,就连野蛮人的这一招,你当然也有机会学到。你这招是不是南方野蛮人所使出的那种眼神招术?”
“这叫做杀气。”
“是吗?真是令人惊讶。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战士们才会这种招术。”
“这是锻练过精神层面的人才会的技术。我国的战士当然很难做得到。不过,你打算要这样继续妨碍我吗?”
“你请走吧。我们是无法阻挡得了你的。”
“那么你们可以保证不会从后面攻击我吧?”
莱恩伯克看到堪德里不顾一切想冲过去,脸上便浮现出不高兴的表情。他一面呻吟着,一面阻挡住想要冲向前去的堪德里,并且冷静地说:“我们会秉持骑士精神,不会从后面攻击你的。”
亨德列克还是皱着眉头,只有嘴巴笑了出来。
“你们确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从后面攻击我。你们只是要把我困在这种黑暗发臭的老鼠洞里。”
梅达洛整个脸孔都皱在一起了。梅达洛是一个知道敬佩神圣,所以将骑士道升华为近乎神圣的骑士,因此,亨德列克这番话对梅达洛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听了之后低下头来。可是他的战友却把头抬起。在亨德列克转身的那一瞬间,堪德里口出秽言,并且甩开莱恩伯克的手臂,往前跑过去。
“亨德列……!”
可是尚未走完三步,堪德里就又再喊出惨叫声,摔倒在地了。
砰!莱思伯克喊出短短的一声尖叫声,可是亨德列克还是背对着他们,冷冰冰地说:“堪德里并没有死。堪德里身为骑士,现在应该是比死还更加痛苦不已吧。”
亨德列克就这样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之中,而堪德里则是敲打着地板,喊出夹杂着泪水的高喊声。
“嘎啊啊!”
在他旁边,莱恩伯克面带沉痛的表情,茫然地望着亨德列克消失的那条通道。
亨德列克一直往前走去。
啪嗒,啪嗒,啪塔。
响起了坚定同时带着柔和的脚步声。一个巨大的生物,即使巨大却还不失其敏捷与柔和的生物,它特有的轻柔但同时却又沉重的脚步声开始传来。过了不久之后,亨德列克的前方半空中随即出现了一对红色的眼睛。
红眼睛在至少高度五肘的地方闪烁着。而在眼睛下面,则是传出了细微的呼吸声。而且有一股非常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随即,那只生物就喊出一阵快让地下通道倒塌的怪声。
“呱啊啊啊啊啊!”
这阵咆哮声虽然只持续几秒钟,但是回声却一直回荡在整个通道上,久久才停下来。那只生物把黑色的两只手臂往左右张开,从张开的两只手里猛然冒出像匕首般的指甲。那些指甲刮着左右墙壁,迸出刺耳的摩擦声音及火花。嘎嘎嘎嘎!
“呱啊啊啊啊啊!”
那只生物立刻往前冲来。而亨德列克还是一径向前直直走去。
啪啊啊!
通道上只剩下亨德列克一个人。和刚才不同的是,现在什么东西也没有了。亨德列克用始终如一的速度往前走去。
在他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装饰华丽的拱门柱,而下面则是一扇很壮观的门。亨德列克看着拱门的装饰,摇了摇头。人类,人类。就只有人类雕刻在上面。有一个拿着剑在咆哮的男子,以及被男子的手拉着的美女。还有踩死龙的战士和压制神的真理的贤者们的模样。
亨德列克用力将门推开。那是一扇既没有实际上锁,也没有用魔法锁住的门。那扇门往左右开启,发出一阵令人觉得不祥的碰撞响声。因为是在密闭的地下室,所以那声音简直让人震耳欲聋。
亨德列克以锐利的目光盯着房间里面。
房间里面的景象更是令人觉得啼笑皆非。四面的墙壁挂着华丽的壁毡。壁毡上画着一些令人想象不到的华丽图案。有挖掘土地的人类、征服大海的人类、在城塔上俯瞰大地的人类、奔跑于染血战场上的人类、歌颂人类的人类、赞美人类的人类、人类、人类、人类。
在所有装饰和雕刻里一定会出现的精灵、矮人、龙、妖精等,在这里完全都没有发现到他们的踪影。不对,是有龙出现。但那头龙是在青筋突起的战士拳头上,缩小到令人觉得可笑的程度,看起来简直像是长有翅膀的小狗般,战士一手抓着那头龙的脖子。龙长长地伸出舌头,瘫在那里,战士对于自己抓着这头惊人的战利品,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冰冷的目光,而是看着前方在微笑着。而美女则是对那个战士投以赞赏的眼神。
亨德列克觉得头昏眼花地看着房间正中央。有一个草绿色的祭坛。本来应该是蓝色的绸缎,却在火把火光之下看起来像是不祥的草绿色。而在祭坛周围,有三人还有一名妖精。
站在祭坛前面的杰洛丁和查奈尔已经拔出剑来,站在那里看着门的方向。然后,祭坛后而则是站着那一位答应完成亨德列克的梦想,买走了亨德列克的人生的人。亨德列克喊着他的名字:“……路坦尼欧。”
杰洛丁和查奈尔所期待听到的字并没有紧跟着被说出来,他们随即露出惊慌的表情。他们立刻用愤怒的表情拿紧手上的剑。可是亨德列克根本不看他们的脸孔,他把目光从祭坛后面的男子——路坦尼欧·拜索斯的脸上转移到坐在祭坛一角的妖精身上。
“达兰妮安。”
达兰妮安的脸庞非常憔悴。以前总是像在衬托她背后的发亮翅膀消失之后,她的脸上就失去美容了。可是达兰妮安还是对亨德列克费力挤出丝微笑。
“你好,小亨。”
达兰妮安闭上嘴巴一阵子之后,又再无力地笑着说道:“我的魔法,竟然连你鞋子的鞋带都无法拉得住。”
亨德列克无法看达兰妮安的脸孔看得太久。他的目光转移到祭坛后面,被破坏掉的宝石全部散落在那里。
亨德列克往前踏了一步。与此同时,查奈尔干咳了几声。查奈尔是很斯文的海格摩尼亚族人,他从不把胁迫的话语或斥骂挂在嘴边,他这样已算是最大的胁迫了。亨德列克停下脚步注视查奈尔的那瞬间,路坦尼欧开口说话。
“把剑拿开。杰洛丁,查奈尔。”
查奈尔立刻顺从地收起剑来。可是杰洛丁却犹豫地说道:“我……”
“把剑收起来。”
杰洛丁咬牙切齿。俗话说:和巫师交手的时候,就连眨眼的时间也要分秒必争。可是现在竟然要他把剑收起来!不过,杰洛丁还是慢慢地把剑收到剑鞘里。充满荣誉感的他,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
亨德列克又再开始往前走过去。
亨德列克在祭坛前面停住脚步。
祭坛上面散着宝石的碎片。那些原本发出辉煌光芒的宝石全变成了碎片,如今看起来比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还要不如。亨德列克慢慢地伸出手来捡起其中一块碎片。
周围的人各自用不同的神情默默地望着在凝视碎片的亨德列克。查奈尔用恭敬同时不可捉摸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亨德列克的动作似的看着他。杰洛丁则是看起来像深怕漏掉亨德列克的每个动作,而瞪大眼睛在注视着他;达兰妮安用满是同情心的湿润眼睛抬头看亨德列克。然后路坦尼欧……
他用疲惫但还是无法掩住兴奋的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亨德列克。”
“八星全部都毁了?”
亨德列克一面盯着碎片,一面说道。路坦尼欧紧闭着嘴巴,亨德列克随即抬头看路坦尼欧。他慢慢地弯起手指头,紧握住那块碎片,又再说道:“你们把八星全部都毁了吗?”
“亨德列克。”
亨德列克猛然转过头去看达兰妮安。而达兰妮安则是淡淡地迎视他的目光。
“是你?”
达兰妮安只是用湿润的眼睛抬头看亨德列克,并不作回答。亨德列克抑制住突然想变得狂暴的心情,并且按捺住想把位在祭坛上面的达兰妮安抓起来的那股欲望,然后他再度问她:“是你帮他们的吗?”
达兰妮安慢慢地点头。
“是的。是我帮他们毁了八星的。虽然和你相比,我算是个蹩脚的巫师,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会使用玛那力量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做呢?”
达兰妮安并没有答话。一直望着她的亨德列克渐渐皱起眉毛。
亨德列克忽然举起了拳头。
“怎么会!呃呃!”
砰!亨德列克的拳头打在达兰妮安的正前方。杰洛丁被他的大喊声给吓得把手移到剑柄方向。杰洛丁紧抓住剑柄之后,才发现到查奈尔一动也不动地在看着他。他一面涨红着脸,一面放下剑柄。
亨德列克手拄着祭坛站在那里,低着头。他的头发垂到前面遮住了他的脸孔,但是他的肩膀却微微地在颤抖着,这是所有人,以及妖精的眼睛所看得一清二楚的事。这是一个男人看到人生最重要的目标被彻底摧毁时的悲哀。达兰妮安悲痛自己再也无法飞起来,不过,她还是用走的走过去抚摸了亨德列克的拳头。
达兰妮安坐在亨德列克的拳头前方,无力地将她的上半身搁在那颤抖的拳头上面。亨德列克低头看一眼趴在自己拳头上的达兰妮安,说道:“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达兰妮安抬起小小的脸孔,仰望亨德列克暗沉的那张脸。他那张满布阴影的脸实在是非常地暗沉。达兰妮安打了一个寒噤之后,对他说:“我很清楚你想要那八星,小亨。你是多么……”
“我刚才是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是一句无比冷淡的问话。达兰妮安低下她的头。
“呃呜呜!”
达兰妮安突然间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又再趴到亨德列克的拳头上。
“对不起,小亨。对不起。”
亨德列克一边努力使自己的下巴不再颤抖,一边用双手捧起达兰妮安。亨德列克并着两只手掌,让达兰妮安坐定在上面,并且靠到他自己胸前。杰洛丁和查奈尔面带忧郁的表情,看着他那副模样,路坦尼欧则是转过头去不想看。
亨德列克看着在自己胸前抽泣着的妖精女王,他感受到胸口被撕裂的悲痛,说道:“达兰妮安。你是妖精的女王啊。妖精族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你的手上啊。”
他差一点就说是掌握在‘翅膀上’。亨德列克一面咬紧牙关,一面尽可能沉着地说话。
“你已经失去许多力量了。光是对你个人而言就已经是不幸,更何况是你们种族,这对你们整个种族更是个不幸。可是,为什么你要放弃掉可以让你们种族繁荣的力量呢?”
达兰妮安无法回答他。她在抽泣着,所以没办法回答。亨德列克感受到一股凄凉的感觉,他用手指尖温柔地抚慰达兰妮安的肩膀。
然后,他抬头看路坦尼欧。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路坦尼欧用僵硬的表情和亨德列克相对视。亨德列克又再问了一次:“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你破坏八星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放弃了人类?”
“我不曾放弃过人类啊。”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创造与新生、治愈恶势力与圆满欣喜、永远赐予我们具有至高无上的发展和爱的力量,你为什么要破坏这股力量!为什么要阻止我们走向可以成为神的路啊!”
“八星也可能带给我们恐惧和压抑。神龙王是如何统治我们的,你难道忘了吗?”
亨德列克的脖子暴出青筋地喊道:“难道你会怕剑吗?”
“我当然怕!”
“你说什么?”
亨德列克看起来像是被当头棒喝似的看着路坦尼欧。而路坦尼欧则是微微笑着说道:“你没有握过剑,所以你当然不知道。剑士必须先从熟悉怕剑的感觉开始。这是为了防患未然,防止发生不可挽回的事,而必须怕剑。
不知道怕剑的人就不是战士了。就只能算是个拿刀剑的人而已。我倒是要问你,你会不会怕玛那?”
虽然亨德列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在他的精神层面上,则感觉像是膝盖被踢了一脚。路坦尼欧,是他,集结了那些在龙的压迫之下忘记明日意义而活下去的人类,最后终于把神龙王赶到北方去,是这个男子用了他的青春的,他很难对抗得了这个人的那股威严。然而,亨德列克还是咬紧牙关,说道:“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你自己却对你所说的话背信。剑士因为知道要怕剑而把剑佩在腰上!你竟然因为怕八星被滥用而破坏它们,这岂不是和怕剑而不佩带剑的剑士没有两样吗?”
路坦尼欧突然间动了一下身体。他把屁股斜搭在祭坛上,变成一副轻松的姿势。他用不缓不急的动作拨弄祭坛上散布的碎片,就像刚才不久前亨德列克的动作一样,他捡起了其中一块碎片。
路坦尼欧把碎片拿到眼前,一面注意观看着,一面说道:“因为八星的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
亨德列克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虽然达兰妮安抓着他的胸口在抽泣时的小颤抖一直刺激到他的神经,但是亨德列克强忍住,并且看着路坦尼欧继续说话。
“为什么我们应该要拥有那种力量?我们可以自己发展啊!以我们的力量,一定可以开拓出我们的明日。我击退了神龙王,开启了人类的明日,这并没有靠八星的帮助啊!而且我的子孙们,还有人类的子孙们都必须自己开拓发展出人类的道路啊!不是靠八星的帮忙,而是靠他们的双手……”
“胡说八道!”
路坦尼欧猛然抬起头来。亨德列克像是在吐出某种坚硬的东西似的,一字一句用力地说道:“靠人类的手?只是为了人类吗?你想要强迫全世界接受这巨大的人类神殿吗?”
亨德列克用一只手捧着达兰妮安,挥着另一只手,指着周围。路坦尼欧一直盯着亨德列克。
“在你那个小脑袋里,居然想要这整个世界,你想把世界当成像是自己的玩具?你想要随心所欲去丈量世界的尺寸?随心所欲地秤量世界的重量?随心所欲地标定世界的价值?靠你的力量?靠你的手?别开玩笑了!你好像认为你是靠自己的手击退神龙王,拯救人类的,天啊,我从未看到如此异想天开的人!”
“亨德列克!”
“请你闭嘴听我说!我不曾请求你回答我的话!”
路坦尼欧只好闭上了嘴巴。亨德列克像发疯似的大吼大叫着:“你到底拯救了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把位于世界最顶端位置的神龙王给除去罢了!只是除去顶点,又不是改变了下面的构造!
而且万一你自己打算登上那个位置,你等于是什么也没有改变!那长久的战争以及所流的血,全都白费了!”
亨德列克又再指着散落在祭坛上面的碎片,喊道:“你的所做所为都只是同一件事,你只不过会毁灭而已!消灭,杀死,除掉!你因为神龙王统治我们,而把神龙王驱离!八星会让我们接近无限发展,可是你把它们都破坏掉了!破坏,破坏,破坏!你根本不懂得事物的生成与治愈。你只会消灭!你只是为了要将那些快把人窒息的现实给永远留下来!”
“亨德列克,你太激动了……”
亨德列克大口喘了一口气,可是他都还没有调匀呼吸,就插入了路坦尼欧的话中。
“优比涅是手持秤杆,并不是手持刀剑啊。优比涅对于更大的恶,会施予更大的善,她并不会去消灭掉那股恶势力啊!可是你却只会毁灭而已。你这个连恶的价值也不知道的傻瓜!”
“亨德列克,你!”
“你这个天下无双的大笨蛋!你是不是以为破坏八星可以把可怜的八个种族永远从危险之中拯救出来?你以为八星可能会再落入像神龙王这类强者的手中,变成是压迫他们的道具。因此,你一定以为你这样做会受到八个种族永远的称颂吧?这真的是你这个愚蠢头脑才能想得到的!”
“亨德列克,你如果再讲这种话,那我也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我会再继续这样讲下去的,所以你自己判断是不是应该要仔细听而且忍下去!可是,我要警告你,还是忍下去会对你比较有利。你对神龙王所做的行动,我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不,应该更加容易才是!因为你并不是神龙王!”
路坦尼欧的脸上只是僵住而已,但是杰洛丁的脸孔却已经变得苍白了。路坦尼欧大王是因为亨德列克的帮助,才好不容易得以将神龙王驱赶到北方。可是亨德列克恐怕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除去路坦尼欧大王,占有这个国家。杰洛丁又再一次开始慢慢地把手移向剑柄。一个像发疯似的激动讲话的巫师,无论他是多厉害的大法师,都应该会无法抵挡住战士的攻击。杰洛丁开始在预想一个很惨的结果。可是素有训练的手和他的苦恼毫无关联地,在地下的昏暗之中像蛇般移动,紧握住剑柄。
亨德列克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路坦尼欧的脸皱了起来。他一只手拄着祭坛,另一只手按着额头,并且用压抑的声音说道:“这不是对你背信啊。纠正朋友的过错是友谊,放任不管才是背叛。你以前的想法太天真了。”
“是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那么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指正我的错误呢?为什么一直到神龙王被打倒、拜索斯建国,都放任不管,现在才要来指正我的错误呢?你是想要利用我?那么那分友谊可真是好用啊!需要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不表现出来,你我之间就是这种友谊吗?”
路坦尼欧露出难过的表情。不管怎么说,他对于利用亨德列克的这项指责,似乎是无话可说。
当时研究过神龙王的神秘统治的年轻巫师亨德列克发现了件事。他发现到神在离开地面之前,赐予留在地面上的种族最后的礼物是那八颗星。那虽然是以微弱的证据和在他的思考跳跃之中所产生的一个假设,但是亨德列克以年轻人特有的大胆鲁莽,深信他自己的这个假设是对的。他认为这八星是神龙王统治支配的根据。神龙王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和令人恐惧的能力,但是能够圆满支配地面上的所有种族,这并不是以他个人的力量和恐怖所能达成的。八星才是他统治支配的神秘之处。
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亨德列克简直快发疯了。因为他发现到这八星是神的最后礼物,是留在地面上的种族们可以成为神的最后机会。
只要有八星在手中,就可以让所有种族发展到无法想象的繁荣、幸福和互相了解。只要有八星在手中,就连精灵和矮人,也会从此不再反目成仇。甚至连半兽人都可能成为人类的朋友!八星可以实现所有事情。因为它可以左右其种族的价值观与明日。
然而,光是以他的力量是无法从神龙王那里抢夺到八星的。不过,令人意外的,就在那个时候,他在中部大道的旅途中经历了那次著名的会面,也就是一天之中遇到路坦尼欧三次,当时路坦尼欧是决了要去见后来被称为八星骑士之中的乌塔克和查奈尔,而正往返于中部大道。第三次见面的时候,路坦尼欧开始对亨德列克推心置腹。
亨德列克对于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并没有什么概念。亨德列克与其说是因为支配,倒不如说是因为神龙王把可以让其他种族互相了解、消弭仇恨、发展繁荣的力量用为自己的支配工具,因此憎恨神龙王。而路坦尼欧则是因为神龙王支配人类而憎恨神龙王。
虽然性质不同,但路坦尼欧和亨德列克所憎恨的对象却都一样,所以他们能够携手合作。路坦尼欧对亨德列克承诺八星的所有权,而亨德列克则是把拥有魔法第九级高手能力的整个自己交给了路坦尼欧。可是路坦尼欧的承诺却是假的。因为,路坦尼欧自从听到亨德列克说了八星的事开始,他就一直想要破坏那东西。
没错。这是对友谊的背叛,以信赖作为利用的工具。路坦尼欧虽然内心沉痛,但却一直不动声色。反而,他还将八个骑士取名为八星追寻者,使亨德列克信任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欺瞒骗局。
而且……,是经过了长久的时间,流血与苦痛的长久岁月。无数的英雄胜利与无数的英雄没落。历经了悲剧和更惨的悲剧,最后路坦尼欧击退了神龙王,将人类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实际促成了几百年来人类不再是属于龙的人类,而是以人类的身份顶天立地于这块土地上。
这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路坦尼欧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亨德列克。
“我不否认我利用了你!虽然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不同,但我并没有说出来。可是我要再一次这样呼喊你,我的朋友!”
亨德列克对路坦尼欧的呼喊所作出的回答,只是投以像要杀人似的目光。路坦尼欧吓得愣怔了一下。突然路坦尼欧回想到在那荒凉的黑暗荒野里和神龙王面对面打斗时的景象。他感受到一股和当时相同的恐惧感。“不对!”路坦尼欧咬紧牙关。“是比当时还要更加恐怖!”
“我的朋友。拜托。我从未希望人类在这个世界称王。我只是希望我们全都可以靠自己的手站起来。在神龙王的统治下也很和平,魔法很发达,而且生活没有不方便的地方。可是,那都是因为有神龙王这个严格的教师,才造就出假性的和平。不只是人类而已,是我们所有种族,都应该做个成熟的人。我们应该用自己的头脑思考,靠自己的意志生活。所以我才会击退统治我们的神龙王,让人类以人类身份顶天立地于这个世界上啊。而且你看!”
路坦尼欧充满激情地喊着:“如今我们永远都可以用我们的双手来设计我们的未来了。精灵、矮人和半兽人不能够支配统治我们,而我们也不能支配他们。再也没有像神龙王那样强大的敌人了。我们现在全都可以成为永远的成人了啊!可是却还剩下个敌人啊。那就是八星!”
路坦尼欧指着散落存祭坛上面的碎片,喊道:“为什么我们必须接受这种力量的支配!为什么我们必须像小孩子那样,被可疑且可怕的力量左右我们的未来!我们如果用自己的力量,不管大小,也是可以顶天立地于这个世界的啊。为什么我们还要抓着那种华丽的拐杖站着啊!”
路坦尼欧大大地深吸一口气,镇定住他的激动之后,又再尖锐地说道:“它们是比神龙王还要更加可怕的敌人啊!神龙王只是单纯统治支配我们而已,可是它们却可以让我们变成任何东西!它们可以改变我们本身!可以使我们变成永远是这世上的小孩啊!是我拯救了大家的!”
亨德列克感觉自己简直快晕过去了。
难道这就是巫师和战士的差别吗?要人类用自己的手来开拓命运,用自己的双腿来走路?这真是啼笑皆非的幻想,不像话的幻想。
这就是使用可怕的玛那力量的巫师和使剑的战士的差别所在吗?真是笨蛋!因为巫师运用的是玛那,是用外部的强大力量,所以无法想象那种啼笑皆非的想法。可是战士却相信用自己手持的一把剑就可以改变自己。所以战士当然会把剑当做是自己本身的力量。真简直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惟我独尊式的幻想。
所谓的刀剑,是被矿夫开采出来之后,被车夫搬运出来的矿石,然后被铁匠制成剑,再被商人卖了之后给战士拿在手中的东西。根本没有所谓靠自己的手这回事!这真是无稽之谈啊。简直就是自爱到了可憎的地步,不懂得了解他人,不懂他人存在价值的人在痴心妄想。靠自己的力量?那么说来,那些为你流血的无数士兵的性命,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而且因为这个男子的那种严重的痴心妄想,关闭了可以决定所有生物未来的门,只相信自己的一个判断,就将所有生命的希望打破,这个男子站在自己的前方,正在问他为什么不能了解他。
亨德列克觉得不想再说什么话了。
卡尔的眼里好像突然闪现出一道雷电闪光?原来是窗外一阵轰声传来的同时,闪出了一道雷电闪光。轰隆隆!
“嘎啊啊啊!”
妮莉亚立刻紧抱住她旁边的温柴。而一直忘神听着哈斯勒在讲故事的温柴,一时无法防备妮莉亚的袭击,整个人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什,什么呀?快放手!”
妮莉亚简直就是死不放手,她紧黏着温柴,所以温柴怒吼着举起了手臂。他一副要直接往妮莉亚的后脑勺上打下的样子。
“呃,呃?”
亚夫奈德喊出仓皇的尖叫声。可是温柴还是举着手臂,一动也不动地颤抖着手臂。妮莉亚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手臂,可是她的手却依然继续往温柴的胸口钻进去。温柴坐在地板上,而妮莉亚则是趴在温柴的膝上,如此互相望着彼此。突然间,我想到刚才听到的故事情节里头的亨德列克和达兰妮安了。
温柴低头看了一眼紧抓住他胸口的妮莉亚,随即摇了摇头。轰轰!又打雷了,妮莉亚尖叫着,而且又再流下才刚停歇的眼泪。温柴紧皱着眉头,转头看我。可是他一开口,出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为难声音。
“可恶。这个女的,是不是很怕打雷啊?”
杉森撇过头去咯咯笑了出来。我则是耸了耸肩,答道:“她非常非常怕打雷。可是,你该不会是想打她吧?”
“他妈的!我打女人?我拜托你,你把她拉下来吧!”
这个嘛。这有可能吗?果然,要从温柴身上把妮莉亚拉下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打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妮莉亚像发疯似的紧抓着不放。如此一来,我总不能用对待男人的方法对待这个已经长大的姑娘吧?就连杰伦特也挽起衣袖动手帮忙,但终究还是不行。我只好举起双手投降了。
“温柴,我没有办法了。”
“喂,喂!”
“我只能给你个建议了。你不要把她想成是女的,把她想成是一个可怜而且被吓得失魂丧胆的人类吧。”
“他妈的……。喂,亚夫奈德!难道没有办法可以让这个女的睡着吗。”
亚夫奈德耸了耸肩。
“今天我所记忆的魔法在刚才白天的那场打斗里,大概就已经全用光了。而且,我也觉得修奇说得对。给予可怜的人帮助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温柴只好做出一副无力的表情,然后背靠在墙上。温柴一放松身体的力量,妮莉亚就立刻更加紧抓着不放,而温柴则是无奈地抬头看天花板。艾赛韩德看到他那副模样,嘻嘻笑着说:“你放一只手在她背上吧。你看她抖得那么可怜。”
“……闭嘴,矮人。不关你的事。”
可是,温柴却愣怔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妮莉亚的背上。原本想要大发脾气的艾赛韩德看到这幅景象之后,笑了出来,而一直看着天花板的温柴脸上则是开始泛红了起来。
卡尔很有礼貌地装作一副没看到的样子,在看着窗外。
“这是暴风雨吗……。在这个季节里很少会下这种雨的。不管怎么样,你可以继续说下去吗?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点了点头。
亨德列克感觉到趴在自己胸前抽泣的达兰妮安开始平静下来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真的……那样想吗?用自己的手,靠自己的力量来开拓未来?你真的如此确信吗?”
路坦尼欧突然露出惊慌的表情。可是他立刻满怀确信的表情,说道:“没错,亨德列克。没有错!人类不需要神龙王的支配,不用八星帮助我们!”
“我真怀疑这句话真的是从一个接受巫师帮忙才取得上位的人嘴里所说出来的。”
亨德列克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路坦尼欧却面如土色。他正想要说话,可是亨德列克用平静但坚决的口吻继续说道:“你或许不知道,但我并不是在责怪你。
我们应该要互相帮助。生存是要将自己投影在其他所有生存者身上,才能创造出自己。你好像以为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你,这应该是只有愚昧的战士们才不知道事实真相吧,所以你要用自己的脚走,靠你自己的手来成就,但是这是错误的,我并不是单数。连这个单纯的事实都不知道的白痴家伙!”
因为他平静的语气,所以最后加上的那句斥骂在稍后才出现了影响力。就连杰洛丁、查奈尔、路坦尼欧也都是很慢才察觉到那句话是在骂人,以致于没办法及时火冒三丈。
“你一点也无法接纳八星的存在。你了解那东西,而且那东西都交给你了,但是在同时你却不知道去接受那东西而把它们破坏掉。这样的你会如何接受其他人类,我实在是非常怀疑。”
路坦尼欧在想这句话的涵意想了一阵子,所以他停顿了一下。
可是亨德列克并不在意他。他无视于路坦尼欧的目光,对自己手上的达兰妮安说道:“达兰妮安。是你破坏它们的。用一句南部野蛮人的话:结者解之。你可以把它们再复原回来吗?”
“亨德列克!”
路坦尼欧很大声地说道。可是亨德列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他甚至还对路坦尼欧嗤之以鼻,冷静地说道:“友谊已经不复存在了,拜索斯先生。请不要那样叫我。我希望你称呼我‘修利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