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 朝夕阳飞翔的龙 第二章

这天的拜访并不怎么顺利。偏偏伊拉姆斯市的市长大人在几天前收到公文,要求他注意杰彭使用的神力武器(这名称应该是指利用神临地的破坏性作战方式。他们称作是神的武器?其实应该是人类的武器,是人类的武器啊!)之后,他就义愤填膺,马上把家传宝剑扛在肩上,自愿入伍了。

我一听到他现在应该是在志愿军里,正在雄心勃勃地行军的这番话之后,我问道:“请问市长大人的年纪多大呢?”

现在正在代理市长的市政府总务局长笑着回答:“六十五岁了。”

“……他真是老当益壮啊。”

从市长室的模样看来,也大概可以看出这位市长的个性。挂在墙上的盾牌和剑,像是现在当场就可以拿出去打仗那般闪闪发亮着,绝对不是那种拿来装饰用的东西。而且在市长室的另一头角落里,甚至可以隐约看到搁放了一张野战床。高大的书架旁边放着的木桶里,没有放置文件卷宗,而是装满了方簇箭。这到底是市长室,还是骑警们的棚屋啊?咱们国家确实是骑士道的国家。啊,我说错了。应该说,除了贵族那些人以外,其他人才会去遵守骑士道。哼!

我一面看着放在桌上的茶杯,一面说:“是啊,难道他的儿子们都没有劝阻他吗?”

“因为,我父亲不是那种会听劝阻的人。”

当,当,我的脑袋瓜里好像有钟声响起。我赶紧低下头来。

“啊,真是的。对不起。原来市长大人是您的父亲。”

“不,没关系。尼德法伯爵大人。虽然这是令我自豪的事,但却不得不令我觉得担心。”

“这我可以理解。因为。我父亲也是自愿入伍兵。”

“是吗?啊,是不是……啊,没事。”

“咦?”

“我是在想,您是不是因为令尊战死,所以您才会这么年轻就继承伯爵爵位……”

“咦?哈哈。不是的。我是新兴贵族。我是尼德法伯爵家的第一代伯爵。”

那名代理市长低下头来,举起了茶杯。我想他可能是为了要掩饰他惊慌的表情吧。哼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代理市长喝了一口茶之后,才一边干咳几声,一边说道:“是吗?呵呵,真是令人难以相信啊。您这样的年纪应该是不会在战场上立功吧。”

“如果要论功劳,我是有功劳……嗯,就是有那一类的事。详细情形关系到国家机密,我怕有可能一不小心引发祸端,所以恕我无法奉告。”

看啊,贺坦特的村民们啊!哇哈哈哈!我啊,身为贺坦特蜡烛匠继承人的我呢,现在面带着略显疲惫同时紧张的表情,正在说,关系到国家机密……引发祸端……这一类的话。而听我说话的伊拉姆斯代理市长则是满怀紧张,虽然不知是什么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他根本没想到要把手上的茶杯放到桌上,只是就这么拿在半空中。真希望能够把我们领地的村民们全叫来看这一幕。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又再风度翩翩地说:“我父亲被龙抓去当俘虏了,除此之外,详细情形,恕我无法奉告。”

代理市长如今整个人都僵住了。现在我是用满是忧愁的眼神望着地平线,磨着要对龙报仇的那把剑刃的尼德法伯爵。爸爸呀,请您原谅我拿爸爸的不幸来开玩笑,我一定会救你的。这样总行了吧?

我和那名代理市长的会面,就在这样适当的应对水准之下文雅地结束了。至于梅莉安的叔叔要如何处置的事,按照保护未成年人的国法和伊拉姆斯市的市规,代理市长会自行处理。然后,我郑重地拒绝了留宿在市政府官邸的请求,就回去找梅莉安了。

梅莉安甚至还跑到大门外,在等着我。

在她周围,围着一些好奇的民众,正在不停问她有关昨晚发生的事。梅莉安带着很慌张的表情向那些民众说明之后,才好不容易发现到我。她的眼睛突然圆睁着眼睛,说道:“修……伯爵大人!”

……我实在是不喜欢伯爵这名号。因为所有人都在看,所以她才这么叫我,这我能理解,但这到底算什么跟什么啊?梅莉安和我之间等于就形成了一道很大的距离,不是吗?围在梅莉安身边的市民们首先看到御雷者,吓得赶紧低下头来。

我一言不发地下马。梅莉安则是低头之后,用恭敬的语气说:“您从市政府回来了吗?”

我一面皱着脸,一面看梅莉安。虽然她低着头,但是可以明显看到她的嘴角上扬。啊,是吗?那可是赢不了我的。

“以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祝福高贵仕女梅莉安万岁。是的,小姐。折磨高贵仕女的恶劣老板将会依正义与国法之名,受到处分处置。希望高贵仕女梅莉安名誉永存。”

梅莉安用惊慌的眼神抬头看我,我尽量不让周围的人看到,很快眨了一边眼睛。其实我和梅莉安都似乎不怎么适合这样的角色。围着围裙踌躇地站着的梅莉安不适合‘高贵仕女’,而同样地,我呢,除了骑着的马很不错以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再加上一头像鸟巢的头发,也是不适合‘尼德法伯爵’的称号。周围的这些民众会觉得敬畏的理由应该仅仅只是因为我的态度,以及御雷者的态度。啊,说不定还是后者占比较大的比例呢。

梅莉安又再低头说道:“啊,请您进到里面去,伯爵大人。”

“谢谢。”

我跟着梅莉安进到大厅里面之后,立刻把门关上,抵挡住门外那些民众好奇的目光。然后,我立刻紧皱我的脸孔,望着梅莉安。而梅莉安则是面带顽皮的眼神,一边看我,一边耸了耸肩。

“要不然怎么办才好?挑衅国王的骑士是叛乱罪,同样地,对国王的骑士不表示出合宜之礼,这也算是侮辱王室,不是吗?”

“……你吃早餐了吗?”

“嗯,我吃了。”

“你吃午餐了吗?”

“什么?还没有到午餐时间啊,不是吗?”

“啊哈,原来你还没吃。所以你才这么会说话!”

“修奇!”

我噗嗤笑了出来。因为,这样叫我,确实比较能够确认我的存在。哇哈哈。

我笑着环视四周围,在桌上有一个包袱,那是我早晨出去时没有看到的东西。梅莉安随着我的目光,看到那个包袱之后,微笑了一下。我说道:“那是什么啊?”

“是我的行李。很简单吧?”

“……我知道了。你有没有特别要见的人?”

“不,没有。可是,我有个问题。”

“你可真厉害。你不但有问题要问,而且也有人听你问问题。你比祭司还要厉害。虽然祭司们丢出一大堆的问题,可是却很少能得到答案。哈哈。恭喜你能遇到这么棒的情形,你有什么问题?”

“为何对我这么好?”

“嗯?”

梅莉安垂下眼睛,一面摸着她的包袱一面说:“我在收拾行李时,突然有一种感觉。我似乎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好意。你为什么想要为我打架,保护我的未来呢?”

原来是这个小问题。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这个嘛。有少女在悬崖边看到小孩子慢吞吞地匍匐前进,于是丢下手中拿着的鸡蛋篮跑了过去,那她的理由是什么呢?”

“嗯?”

“你说说看。即使鸡蛋篮里面的鸡蛋全都会被打破,也要跑去小孩子那边的理由是什么?”

梅莉安歪着头!说道:“呃,嗯,因为小孩子比鸡蛋珍贵?”

“虽然我期待的不是那种答案,不,这答案也是不错。对,对。因为我也是觉得梅莉安你比我的辛劳还要来得重要。我帮你并不是特别累的事。喂,可是我自己的答案,连我听来都觉得有些没人情味耶!”

梅莉安嘟着嘴,说道:“真是的。那么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很辛苦累人的事,你就不会帮我了,是吗?”

“你也可以那样想啦。嗯。万一是需要冒着生命去做的事,或者是要甘冒可能毁了我所有未来的危险。那么,在那种情况下,我可以想象到我一定会这样想。也就是说,我会想:‘我和梅莉安的友情并没有什么,我比较重要’。而且我还会满足于那样的决定。”

“你当然……会那样吧?”

“是啊。我并不想把我的辛劳华丽地装饰起来。我是因为可以做得来,才去做的。我和愚蠢的疯太子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算了,不说了。”

“嗯?什么意思啊?”

“没有啦。没什么意思。如果解释够了,我们就出去了吧?”

梅莉安毫不犹豫地拿起包袱。哼嗯,她这样出发真是爽直啊。

她连回头看一次店内也不看,直接就想走出大门了。我赶紧叫住她。

“呃,喂,梅莉安。难道没有店员领班之类的人吗?不能就这么丢下这间店就走人吧?连老板也不在……”

梅莉安在大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我。她没精打采地说:“这个嘛?我对这间店并没有什么责任感。你好像对它有责任感,是吗?”

“我啊,我当然是和这店没关系,可是你会不会……他是你的叔叔,不是吗?”

“不管这间店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我的店。嗯,其他佣人会知道该怎么做。现在他们虽然因为怕你,而全都逃掉了,可是再过不久就会再回来的。只要我叔叔被放了,他们就会再回来的。”

“好,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出去吧。”

是啊,只要老板又再找回权威,佣人应该会再回来的。


“你是说,他们会再回来?”

“是啊。应该是会这样吧。”

卡尔将疲惫的头部往左右两边摇了摇,暂时不发一语。接着,他望着射进窗户的阳光,慢慢地说:“这样一来,贵族的根基会全部动摇的。贵族的根基是什么?其实就是用傲慢与独善其身来规范的那种毫无根据的优越意识。如果是真的很优越的人,根本不用做任何行为,就能被其他人尊敬。

可是没有内涵,只有优越意识的人就会变得暴力。那种暴力虽然乍看之下强而有力,但是在遇到更暴力的势力时,就会被击溃。我现在要做的好像比亨德列克那时候做的还要更加残忍。卡尔·贺坦特的名字将成为恐怖的名字,恐怖到变成是一个发光到难以迎视的光圈。”

这真的是卡尔吗?我满是惊讶地看着卡尔。可是我怎么看,他还是那副在自己窝巢里翻书的那位呵呵笑的读书人的模样啊。不过,卡尔带着可怕的眼神,说道:“我会让他们依赖国王而存在的。贵族?即使是贵族,在国王面前,也将会变得和其他人民没有两样。他们的傲慢与他们的威权都会被击溃。”

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所以,我也一面看着窗户,一面喃喃地说:“……吉西恩给你的人情债好像很大。”

卡尔点了点头。

“他太残忍无情了。这个人……他是个伟大到了无情地步的人。

伟大并不是只用了不起的英勇和高深的知识,就能成就出来的。伟大必须就只是伟大才行。能够做到这样的人才是伟大的人。我看到吉西恩之后,才得以了解到这一点。人们不知内情所说的反而正是真实。

其实他原本应该当国王才对……”

“那么,他们会如何处置侯爵呢?”

卡尔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说道:“侯爵当然应该被塑造成英雄喽。”

“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杉森踢倒椅子,站了起来。我和卡尔圆睁着眼睛看杉森,而温柴则是皱起了眉头。杉森说道:“这,这难道是种新式的刑罚吗?请问是不是有新发明一种名叫‘祖国英雄’的刑罚?”

这真是个有趣的揣测。杉森正在激动得口沫横飞地说道。妮莉亚虽然也是一副想要说这种话的样子,可是杉森一说完,她就坐在座位上,只能点点头。哈哈哈。他们真是一群好人。我摸着额头,笑了出来,而卡尔也露出了微笑。

“不是的,费西佛老弟。我刚才只是按照那含意直接说出来的。”

杉森深吸了一口气,显示出一副可以再稍微提高语气高喊的模样,然后他愣怔地察看我的表情。我用微笑的表情摇了摇头。随即,杉森看了看温柴,温柴则是冷酷地说:“你坐下来等那位比你聪明的人说话吧。只要静静地等,就能知道事情始末了。”

杉森表情尴尬地拉起椅子,直挺挺地坐着看卡尔(可是,妮莉亚干吗松了一口气呢?)。

“请解释给我们听吧。”

“好,我知道。你还记得那名金发祭司说过的话吗?他说:贵族们会认为,如果王室开了先例,像哈修泰尔这种名门家族都被轻易处置,那么王室随时都可以逼迫贵族。”

“咦?啊,是。他是这么说过。”

“这正说明了我们国家的王权是多么地脆弱。事实上,一个国家里头的权力实在是太多了。宗教界除了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此外还有很多权力。而魔法界虽然是单一结构,但是太过强而有力了。

不过,幸好亨德列克和索罗奇留下好的传统,所以至今巫师们都只喜欢当一个象牙塔里的高尚学者。龙则是……龙因为龙魂使,而与人类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要不然,以龙的力量,当然足以危害王室。

还有,精灵与矮人族也都不被王权所束缚,都能自由自在地行动。这样想来,我们国家真的是一路走来,岌岌可危到了令人捏一把冷汗的地步,不是吗?”

杉森脸色发黄地喘了一口气。卡尔则是噗嗤笑着说:“曾有一度……,我也曾经怀抱青云般的大志。可是这个国家实在是太没有前途了。”

“卡尔?”

卡尔干咳了一声之后,转移了话题。

“不管怎么样,无法做到权力集中的国家是很令人头痛的。这个问题,要是把它想成是一个家庭,就可以很容易了解。一个家庭的家长如果无法以家长身份立足,那会怎么样?他的眷属们肯定会嘲笑他。所以说,现在我们这个国家是贵族正在嘲笑王室。”

“所以呢?”

“而在路坦尼欧大王和亨德列克之后三百年,拜索斯王室却面临到杰彭战争这个最大的挑战。由我们看来,似乎历史是偶然的,甚至会觉得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可是,在它背后,却存在着息息相关的因果关系。杰彭战争、哈修泰尔侯爵或涅克斯·修利哲的叛乱阴谋、克拉德美索的苏醒、龙魂使血统的断绝……,这所有事件都可以被简单扼要地归纳成一句话:拜索斯已经开始在动摇了。大王和亨德列克所累积的基础,现在其力量已经开始被削弱了。如今我们这些无能的后代子孙已经用尽了英雄时代的遗产。”

咕噜。我怎么感觉到吞口水也像是种辛苦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将哈修泰尔侯爵以叛乱罪处冒,在判断真伪之际,贵族们一定会大大地动摇的。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所以一定要先投其所好。因此,哈修泰尔侯爵一定要为王室殉职才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啊。哈修泰尔侯爵必须为这个国家和国王以身相殉。那么对于其他贵族们,也就可以要求类似的事:‘看啊,连哈修泰尔侯爵也这么做。你们也应该对国王忠诚’。这样你懂了吗?”

“哎唷,我的天啊……头好疼。”

“当然啦,我们是没有办法正面这样要求,可是却能够制造出那种倾向。而且那样就够了。现在,必须要注入新的力量到拜索斯。

我是指绝对非人类的力量。人类的力量、英雄的幻想都仅仅是夏天的白日梦,现在,酷寒的冬天就将到来。英雄时代已不复再来。在过去,英雄时代的遗产开展了孕育我们意识的地平线,现在我们应该从这遗产之中跳脱出来,做一个新的跳跃。此乃是拜索斯的魔法之秋啊。”

这是卡尔的缺点之一啊。因为他把听他讲话的人都评估得太高了。我无法听懂他到底是在讲什么。杉森猛搔自己的脑袋瓜,然后好不容易才想出要说的话。

“那么……我知道了。所以说,绝对不能让哈修泰尔侯爵回拜索斯皇城,是吧?”

“很正确。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现身于这个世上。所以今天才会找各位来。现在我们必须马上找到他才行。”


冬天的阳光特别令人觉得舒服。

“好热……我应该可以把这件脱掉。”

梅莉安为了要脱下她披着的那件外套,一直动来动去的。我感觉到梅莉安的目光刺痛到我的颈后。我干咳了一声之后,说道:“好啊。呵,哼嗯。冬天天气这么好,真是太好了。很适合旅行吧?”

“你还吓我,说天气会非常非常冷……”

冒险家的吹嘘是无罪的。拜托不要用那种眼神瞪我了。我原本动员了各式各样的吹嘘吓梅莉安。我说我们会在寒风刺骨的冰冷之中,挨饿好几天,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睡觉,但还得一面警戒着那些在后面追赶的怪物们的血牙,度过无法睡得安稳的恐怖之夜……可是在你身旁,一个史上最强大的冒险家与你同行,你就相信他,跟着他吧。(我该不该跟她说,事实上,我还期待她能用带有‘我崇拜的修奇先生,我会一直相信你的’这种情绪的目光看我呢!)

可是离开伊拉姆斯市已经两天了,这段期间的天气都无比的晴朗,三餐都吃得很饱,而且别说是怪物,就连只小兔子也不见踪影。

而且这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冒险家打了瞌睡,结果差点就摔落马匹,然后还被坐在他后面的那位高贵仕女给折磨了十分钟,听她嘀咕个没完没了。我怎么会这样呢?好想睡觉!这个时候,我真希望有山贼一窝蜂出现,亲切地要我‘把所有东西全都交出来,带着小命快滚’,那该有多好啊。

“把所有东西全都交出来!”

“万岁!”

我这声喊叫声让山贼、梅莉安还有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从道路两旁一窝蜂出现的男子们脸上写着‘惊慌’,都在抬头看我。就在我感觉到一股无法忍受,一定要尖叫的强迫感的那一瞬间,我说道:“你们才七个人啊!”

我的第二句喊叫并没有什么号召力,山贼和梅莉安听了之后好像都沉浸到更深的疑问之中了。我可能是讲了什么误导我本质的话吧。我下了马。不行。我应该要赶紧提高我的人格才对。

我用悲壮的眼神看着梅莉安。

“梅莉安,你继续待在马上。我会保护你的。万一我死了,御雷者会安全地把你……”

“修奇!你这个笨蛋,干吗要下马啊!应该一起逃走才对啊!”

呃。梅莉安,拜托!我如果这样拼命,你就应该要讲一些呼应我的话吧。

“男生在这种时候都是会这样说的!”

“所以说,男生才都会从女生那里听到‘笨蛋’这句话!而且你这样岂不是言行不一!”

“我言行不一?”

“是啊!你说过,可以做得到的事你才去做!”

“……有时候也是会发生和自己信念相违背的事。而且这一次,并不是和我信念相违背啊。”

“什么意思啊?”

“我是因为可以打赢,才下马的。你这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甚至还跟雷提的祭司们一起比划过剑法。我并不怕这七个游民!”

那些男子一直圆睁着眼睛,在看我和梅莉安不顾情况地舌战,一听到‘游民’这几个字,立刻露出惊吓的模样。我转头过去,喊着:“各位!你们是因为从南部林地到这里来避难,觉得生活困窘,所以才想开始从事山贼买卖,是吧?而且你们这是第一次,是吧?”

“呃,呃?”

“你是问我怎么会知道的?只要看你们手上拿的东西,就可以看出来了。其实我一开始是怎么知道的呢?只要看你们紧张的程度,就可以看出来了。”

那些手拿锄头、铁锹和镰刀的男子们,现在开始做出无法掩饰的后退动作。好。等等,后退原本就是无法掩饰的动作,不是吗?哼嗯!这并不是很重要。

“好,要打了吗?”

那些男子互相看了看彼此。我看到他们那副模样,觉得很不忍,于是放下剑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七名大汉排成一排是很壮观的。他们凹陷的脸颊上有污泥沾着,而且脸颊和下巴有一团没有修整的胡须。衣服则是……可能是因为没有闲功夫去管,所以就任它裂着穿在身上,那东西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称之为破布。而且在那饥饿凹陷的眼睛里,可以感受到杀气。这些人其实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可恶,快上!”

在那些男子之中还是有一个看来很刚强的男子先向前走一步,开始冲了过来。随即,其他人也跟着开始拼命冲过来。

“啊啊啊啊!”

天啊。雷提的祭司们在攻击的时候,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雷提的祭司们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喝!’的喘息声而已。其实他们连尖叫都不叫。

“这家伙,你这样打,我岂不是会死!”

杉森一边高喊着,一边挡开朝他脖子砍过来的长剑。对方并没有收回他的剑,反而往后跳,制造出距离,以此作为防御,手上则早已在准备下一个攻击动作。真是厉害!可是那名祭司没有观察到温柴。

温柴从他旁边经过,然后挥了一刀,又再抽身离开时,那名祭司立刻瘫倒在地。

在温柴冲过去的地方,有一个非常高大的祭司正在等着。那名巨人祭司紧握着两把长剑,正要攻击温柴。可是温柴把飞砍过来的两把剑一次挡开,并且噗嗤笑着说:

“双剑?这是连在我们国家的传说之中都已失传很久的技法。

我就让你领受执着于老旧东西的癖好所需付出的代价。”

温柴的身体引导着剑。在他身体掠过对方身体之后,剑好像跟着他身后在移动。我的眼睛只看得到这些。然后对方就垂下剑来,往前仆倒了。温柴根本没有往后看,只是说道:“不要失神站在那里!你该知道这样会有剑让你脑袋搬家!”

哎呀,我挥了一下巨剑,并且往后跳一步。当,哦,天啊!一股刺痛的颤抖掠过手腕,使肩膀也摇晃了起来。这剑砍得好像蛮准的!

我平息了呼吸之后,往前一看,那名金发祭司握着剑,站在那里对视着我。我突如其来地喊着:“你再砍用力一点。”

金发祭司点了点头。你这家伙,被我骗了!当当!我勉强格挡金发祭司的剑。然后,在剑碰击的那一瞬间,我悄悄放松力量。对方立刻往前开始滑了出去。我嘻嘻笑了一声,立刻跟着往前滑出去。

“呀啊啊啊啊!”

那名金发祭司的脸都皱起来了。他立刻开始往后退,但是我死命推着他。这家伙,如果让你抽出剑来,我就会死,我干吗要放掉你?

在霎时之间,那名金发祭司和我大约推着跑了十步左右。居然有这种人!都已经推了十步了,竟然还没跌倒!

“居然连这样也不会倒!”我的脚朝着对方小腿胫骨踢了出去。然而,那名金发祭司抽腿避开,我扑了个空,就让金发祭司给跑掉了。他只跑了两步。然而,对金发祭司而言,两步就很足够了。他又再用力刺击而来。哎呀,糟糕!

“我的武器更长!”

在三叉戟闪烁的那一瞬间,金发祭司原本要刺击过来的剑,便往旁边挥去。三叉戟的枪刃和长剑碰击在一起,我往后跌倒,并且直接往后滚。

“妮莉亚!我爱你!”

“我经常为此感到伤脑筋呢!因为我实在是太可爱了!咯哈哈哈!”

妮莉亚如此让我完全呆愣住之后,便开始刺出三叉戟。金发祭司咬牙切齿地往下挥击格挡那支刺向他的三叉戟。三叉戟往下掉落的那一瞬问,另一名祭司冲过来踩住了三叉戟。妮莉亚漏失了三叉戟之后,往后退了好几步。

可恶!对方实在太多人了!杉森抓住三个人,正在孤军奋战;温柴则是不断移动,以防被包围,结果因而耗尽了自己的实力。所以他现在连想攻击对方都不行。至于已经用完记忆魔法的亚夫奈德,则是打算用身体打斗,把掉落在地上的标枪捡起,开始挥舞着。他的第一次攻击可怕得连矮人敲打者都吓了一大跳。

“这小子,挥好一点!你是想把谁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啊?”

“哎,哎呀!对不起。啊,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重……艾赛韩德!”

“嗯?”

艾赛韩德虽然急速转头,但为时已晚。雷提之剑掠过他的肩膀,艾赛韩德转身转到一半,就失去平衡,一面转身,一面跌了下去。亚夫奈德虽然拼命挥舞标枪,但对方轻轻地把他的标枪切成两半,还踢了亚夫奈德一脚。亚夫奈德倒在艾赛韩德的身旁,说道:“呃!艾赛韩德先生,对不起……”

艾赛韩德像是要说什么似的,正想要抬头,但雷提祭司用脚踩住了他的胸口。可恶!没了武器的妮莉亚喊出怪声,跑向艾赛韩德。

妮莉亚一边跑去,一边转动手臂,好几把匕首就横越过了半空中。原本踩着艾赛韩德,举起长剑的那名祭司赶紧往后退步。不过,他没能避开卡尔射出的箭,胸口就中箭往后倒下了。很好,那里就先交给卡尔和妮莉亚吧!我又再转头,朝那名金发祭司冲过去。

“你死的时候,记得喊着修奇·尼德法,受死吧!是此人杀死你的!”

金发祭司凶狠地笑着挥砍过来。虽然金发祭司的长剑弹开了飞来的剑,可是那把剑像支柳条般弹上去之后,却又再飞过来。

“呃呃呃!”

我感觉大腿一阵刺痛,同时在瞬间,腿变得完全无力。就像原本就没有膝盖那样,我整条腿都弯了下来。我一面跪着,但还是挥砍巨剑,可是,那名金发祭司只是稍微移动手腕,就把我的剑拨往旁边。

我咬牙切齿地抬头看着举剑的金发祭司。那把剑高举过我头顶的那一瞬间,我紧闭住了眼睛。现在我完蛋了!

可是剑并没有落下。而是传来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这阵奇怪的脚岁声从我旁边经过之后,在我前方停住了。我睁开眼睛。

“吉西恩?”

原来是吉西恩费力地移动双腿之后,挡在我面前。在我抬头看着吉西恩背部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身体都呆住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妮莉亚在远处喊道:“你疯了啊!请快让开!”

吉西恩一副没听到的模样,举起端雅剑。嗡嗡嗡!那名金发祭司皱着眉头,说道:“你好好地去死吧。”

吉西恩仍旧挡在我面前,慢慢地说:“好好去死……没这种事吧。笨蛋。只有‘好好地活着’这种事。”

“是吗?”

“因为在这一瞬间……我还活着。”

不知道吉西恩是不是在笑,只见他肩膀不停抖动着。那名金发祭司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得对。你把这一瞬间当成像永恒般活着。希望这一瞬间对你而言是幸福的。”

接着,那名金发祭司就开始缓慢地往前走过来。其他祭司们只是表情错综复杂地看着。吉西恩的身体虽然没有动,可是他的肩膀却开始十分紧张了起来。不行。我应该要往前冲去吧?我应该要推开吉西恩吗?可是我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能望着我的国王的背影。

喀啊啊啊!

有个闪烁的东西急速往天空射了上去。我茫然地跟随那道光芒抬起我的目光。随即,就看到在半空中有一个黑点正在画圆圈。而朝着那圆圈射上去的闪烁物体则是……端雅剑?

“吱!”

秃鹰的鸣叫声很是凄切。在耳朵嗡嗡作响的同时,我听到简直快要震破的怦怦心跳声,我垂下我的目光。

那名金发祭司的剑已经刺进了吉西恩的腹部。

“咳,咳咳。”

吉西恩只是咳嗽,一动也不动。我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打斗了,只是看着他的模样。那名金发祭司低沉地说:“请原谅我吧。原本应该当上国王的您啊。”

金发祭司的剑被拔出来之后,吉西恩屈膝蹲下。啪。弹到半空中的端雅剑插在吉西恩身旁的地上。嗡嗡嗡嗡!端雅剑像是快要直接从地上被拔出来似的嗡嗡叫着。

吉西恩蹲在我前方,不停颤抖着。他是不是就要这样往前倒下了?可是,吉西恩并没有倒下。他用左手拄着膝盖,颤抖的右手伸向端雅剑。那名金发祭司用冷酷的表情看着他的模样。

“我还……活着。”

吉西恩用像呼吸气息般细微的声音说道,并且握住了端雅剑。

他把端雅剑当成手杖,想要站起来。那名金发祭司摇了摇头,缓慢举起了长剑。

“这混账家伙,住手!”

我大喊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结果,我就重重地脸颊撞地,滚落在地上。因为脸颊破皮之痛,眼泪在眼眶着打转。我惊慌失措地揉了揉眼睛,看着吉西恩。

吉西恩正用忧郁的眼神抬头看着金发祭司。而金发祭司的剑则是慢慢地,但却一直不停往上升。

最后,那把剑举到他头上。然而,吉西恩并没有闭眼,他还是一直努力想要站起来。金发祭司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请好好安息吧。”

就在这个时候从雷提的祭司们的后方突然迸出一阵可怕的尖叫声。

金发祭司一听到这尖叫声,惊慌地往后看。这阵尖叫声居然能让堪称是剑之能手的雷提祭司们转头去注意。而那些听到尖叫声后转头的祭司们如今因为眼前的景象,无法转动眼睛了。

如果是沙尘飞扬,就称之为沙尘暴。那么这应该叫做什么啊?

“人群暴?”

祭司们被卷成一阵狂风。这句话实在是很怪,可是根本没有别的话可以形容了。那些祭司们个个都飞了上去之后,摔落出去。此时,温柴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他用强硬的动作驱赶金发祭司之后,挡在吉西恩的前面。他这时候才暂时停下动作,看了看人群暴风,突然间,他欣喜若狂地喊着:“卡尔!我真的要尊敬你了!”

搭着箭站在远处的卡尔一副糊里糊涂的表情,看了看温柴。温柴喊道:是热剑格兰和贾克!我知道你在那棵大松树下藏匿什么东西了!”


“藏了OPG?”

“嗯。在逮捕哈斯勒的时候,连他的OPG也卸了下来。可是,卡尔把那双从格兰身上卸下的OPG藏放在那里。我问他,他不是说过没有藏匿武器?卡尔还泰然自若地回答说,OPG不算是武器。”

“嘿……说得也是,那位名叫哈斯勒的先生,还带了女儿,当然无法赤手空拳从骑警身边逃走喽。”

“你说得也对。”

梅莉安露出微笑,看着我的手拉着御雷者的缰绳。我一面握着御雷者的缰绳,一面吹着口哨前进。这景象真的可说是很壮观的。

一个是拉着马匹缰绳行进的美男子战士,还有坐在马匹上面的漂亮仕女,以及在后面排排跟随着的一群游民。

那些原本要偷袭我们的男子全都鼻青眼肿,或着腿一跛一拐的,他们被妻子或其他家人扶持着行走。我会不会揍得太用力了?就连那些男子的家人也全都一副狼狈的模样。当时我和那些男子打得差不多可以结束的时候,他们的家人一窝蜂赶过来,要我不要杀了那些男人,手都快变成脚那般拜托我,弄得我心情变得很怪。虽然现在他们还是跟随在我后面,不过,每个人还是一副非常不安的眼神,我对着这些人,故作高兴地喊着:“好,已经到了。看到那些了吧?”

那些男子和他们的家人一面看着开始出现在道路两旁的农田,一面点头。我也跟着环视农田。在结束秋收的农田里,一捆捆的麦草以及麦茬子散在那里。此时,我看着这片农田的眼睛看到了一群人。

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移动身子的一群人,看来大概有二十个人左右。他们把绳索绑在一棵大树上,正在拉着绳索。他们是想要把树木拔掉吗?我开始让御雷者往那个方向行走。那些游民们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立刻跟随在我身后。

距离越是靠近,就听到人们喊叫的声音变得越是大声。嘿咻!嘿咻!哼嗯。他们的确是在拔树。好像是在开垦农田吧。有不少人拉着绳索,正在拔树。有些是才要开始长胡须的少年,甚至有些是从结实的肩膀可以感受到中年之美的大婶,在他们周围,则是围着小孩少女,在看他们拔树。

那些人可能也有看到我们走近,所以都停下了手边的事,表情讶异地看着我们。可是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用欢迎的语气说:“你是修奇?”

咦?这是谁啊?我想起这个声音了。这个黑脸孔的人,穿着、沾湿汗水的衬衫,一边擦拭额头,一边走来,他是……

“费雷尔?”

“哎呀!这是谁啊。是修奇!真高兴见到你。”

费雷尔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然后他抓住我的手,开始和我握手。我任由费雷尔尽情握我的手,我只是用惊慌的目光看着他的脸。

“什么……啊,真高兴见到你,费雷尔。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劳动所留下的痕迹啊。哈哈哈!”

费雷尔挽起衣袖的手臂晒得黑黝黝的,而且有肌肉健美地突起。我仔细一看,连脖子和胸口也似乎变得有些粗壮厚实。不过,最重要的,我还是因为他那张变黑的脸孔,所以觉得他看来很陌生。我好不容易才露出微笑,说道:“哈,哈哈……最近你要是跑去跟人说你是巫师,一定没人会相信吧?”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我在这附近可是很出名的。人人称我是卡拉尔的Fellow mage(伙伴巫师)费雷尔。”

卡拉尔的Fellow mage费雷尔?那么说来,史奈尔小径的黑魔法师里奇蒙曾经是个耕种史奈尔小径的土地的农夫吗?

不管怎么样,我带去的游民们受到费雷尔和卡拉尔领地居民们的欢迎。那天晚上,游民们的用餐礼貌使我不禁想起艾赛韩德。晚餐结束之后,我帮忙处理让游民有临时睡觉的居所,结束之后,我被邀请到费雷尔的家中。

我和梅莉安坐定位子之后,费雷尔高兴地笑着,并且带进来一名陌生的男子。费雷尔对我说。

“这一位,你还记得吗?”

我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看着这位才刚出现的男子。他是谁呢?

那名男子用木讷的表情静静看了我一会儿之后,就大步走去把木柴丢进壁炉里。我用呆愣的眼神看他,但他只是就这么坐到椅子上,随即双手交叉在胸前,并没有说什么。费雷尔格格笑着说:“这位是寇达修先生。你怎么不记得和温柴在一起的间谍呢?”

“啊!原来是艾德琳说的那一位。愿意留在这里的……”

那名男子轻轻地点头。看来这可能是在和我打招呼吧。呵呵。

这个人比温柴还要夸张多了。梅莉安对他打招呼,但是寇达修先生完全无视于此。于是梅莉安涨红了脸孔,我摇了摇头,而费雷尔则是格格笑着。

费雷尔拿了酒瓶和简单的食物,摆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好,这个欢迎会好像太过简单了一点。不过,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

“是。我突然找来,一定添了你很多麻烦吧?”

“不。有人来,这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正如同修奇你也知道的,这块领地人力非常不足,不是吗?”

费雷尔的语尾变得很小声,并且看了一眼寇达修先生的眼神,不过,寇达修先生仍旧双手交叉在胸前,只是瞪视着壁炉。我笑着说:“是的。我也认为可能是这样,而把那些人带来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让他们在这里定居下来。”

费雷尔摊开双臂,做出欢迎的身体动作。

“不管多少人,我们都很欢迎。房子需要多少,我们都有,而且农田也很多。”

“真是太好了。我明天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是。不过,我们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因为没空,无法尽兴聊一聊。你们其他伙伴现在怎么样?在场的寇达修先生就是因为特别关心温柴先生的近况,而来这里。”

“啊,是。您一定很关心吧。这有些说来话长。”

“好。冬季夜长,而且柴火也够。亨德列克说过:将疲惫的身体靠在椅子上,倾听着到村里来躲避暴风雪的冒险家说故事,乃是冬夜之喜乐。”

“亨德列克……有关那个人的事应该也会说到。”

“咦?”

冬夜冗长,如同一条黑暗的通道。

那是一股被密闭的感觉。比起那晴朗爽快的夏夜,冬夜简直令人觉得心头很闷。壁炉的柴被烧掉之后,飞散出火花。虽然长时间下来,我们一直在讲话,旅行通过那条既黑又长的通路,但是冬夜的尽头还是很遥远。

我一面看着壁炉飞散出的火花,一面说道:“关于那棵树——”

“咦?”

“刚才田里那棵树,真是怪了,为何田中间会有树木呢?”

“啊,那块农田是新开垦的田。”

“是吗?”

“是的。托你的福,能够拔掉那棵树,真是太谢谢你了。这里男人实在是太少了。我有考虑过是不是用魔法来拔树。可是事实上,我最近早上很早就起床工作,所以连记忆咒语的空闲时间也没有。”

“我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可是既然人很少,为何要开辟新农田呢?”

“这样才会有外地人聚集过来,不是吗?我是想让有效耕地多一点。最近大陆上到处都多了许多游民。”

“是因为神临地的缘故吗?”

“是啊。幸好我们领地先经历了那件事,所以在公文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很清楚应对方法。这附近都在流传着,说这里是大法师费雷尔守护的土地。”

我不禁露出了微笑。

“而……实际的理由呢?”

费雷尔稍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嘻嘻笑着说:“因为长长的冬季里,领地的居民们没事做。只是坐着不动的话,容易遭逢不好的事。所以需要有件事让他们合力去做。事实上,开垦农田是只要用几次挖掘法术就能做到的简单事。但是你看看,就连小孩子也跑来捡石子,连妇孺们也都把小石子捡起装到裙子上,如此搬运,同时所有人都来造田。所以我才会连拔这棵树的魔法也制止自己用。”

“我心里头也是这样猜想。我走向前去拔树反而不好。”

“不。修奇你是这个领地的恩人之一,所以居民们会因此很高兴。英雄回来之后所做的迷人事迹,足以成为整个冬季的话题。”

“呃啊!”

“大概会是这样子说你吧。‘修奇·尼德法骑着一匹他们至今见过最高大的巨马,一到达卡拉尔领地,就帮助那些辛苦开垦农田的居民,弄垮一整个森林的树……’他们应该会这样形容吧。”

“可是只有一棵树啊!”

“英雄故事大都会那样发展下去,这你不知道吗?”

“拜托……到时候请你上前去阻止一下那种故事的流传。”

费雷尔格格笑了出来,然后伸展了一下他那因为劳动而疲累的身体,同时随口问道:“修奇你骑来的那匹马……请问是御雷者吗?”

我点了点头。费雷尔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我,说道:“我刚才就猜到了。因为这是匹银色马鬃的黑马。吉西恩殿下去世了吗?”

我又再点了点头,说道:“吉西恩把端雅剑留给杉森,把御雷者留给了我。如果按照你刚才所说的英雄故事的发展形式,嗯……大约数十年后,应该就会制造出这样的传说吧。‘拜索斯的王子,同时是伟大的冒险家吉西恩·拜索斯,他在最后一刻留下的两件宝物分别给了曾经和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同伴。万一这两件宝物能再被找回,必能叱吒列国,号令百世!’”费雷尔这一次哈哈大笑了出来,连寇达修先生也露出了微笑。

我表情苦涩地望着桌子。桌上的烛火有一缕细烟袅袅上升着。那是一缕像是马上就要断灭的细烟……

吉西恩握住胸口,费力吐出像是马上就要断气的气息。

妮莉亚抱着他,不停地呜咽;卡尔则仿佛就像是祭司般,对所有神祇祈祷。他喊出的祈祷,只差内容没有诅咒,其实在语调上几乎都像是在诅咒。他现在对着所有神祇,硬要它们救吉西恩命。真是的!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艾德琳和杰伦特都不在这里啊?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吉西恩费力地说道:“卡尔……死者的托付……是一生的债务……我这个人很狡诈……所以我要赋予你一生无法脱离的……包袱……”

“吉西恩!吉西恩!”

“我拜托你……守护拜……索……斯……呵呵……”

吉西恩发出像吹笛的呼吸声。卡尔则是拉着自己沾血的头发,喊着:“不行,不可以!你不能这样死!”

“咿咿咿咿!”

吉西恩咬紧牙关,瞪大双眼。像是不能就这么死掉地挣扎着。

他的急促呼吸声已经变得稍微平静下来了。他对卡尔说:“拜……托……”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请你振作点,振作点!”

吉西恩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我看着我那滴落到膝上之后在裤子上制造出湿痕的眼泪。此时,吉西恩的手指费力地移动。

“端……”

他手指的是自己的腰。是端雅剑?我用颤抖的手费力地拔出端濉剑。在那一瞬间,有一阵细细的鸣叫声传到我的脑子里。

“呵呃,呵呃。”

端雅剑无力地发出鸣叫声。我抓住吉西恩一直试着要握剑却一直下滑的手,帮他握住端雅剑之后,紧握住他的手。

“端……雅……”

端雅剑过了一阵子之后才回答:

“……你要死了吗?”

吉西恩无力地点头。端雅剑用努力忍住痛苦的声音,说道:“如果很费力,就不要说了。啊,嗯,那个。我已经历过许多主人死亡。持剑之人一定要有死亡的打算!嗯。也就是说,我已经很习惯了。已经很习惯了啦。”

“太……好了……”

“我当然是很好!当然。我一点儿也没关系。一点儿也,一点儿也……你这个笨蛋!”

吉西恩暂时停止说话,露出了一丝微笑。

“墓……墓……”

“墓?什么,啊,墓碑上面要那样刻?笨蛋,这里很辛苦?当然啦!像你这种笨蛋家伙,死了还是会声名狼籍!你这个笨蛋!死啊,快死啊!你这个坏蛋,大坏蛋!呜嗡嗡嗡嗡!”端雅剑放声鸣叫了起来。吉西恩费力地接着说:“杉,杉森……端雅……端雅拜,拜托……”

“吉西恩!”

杉森如鸡屎般大的眼泪潸潸落下,同时啪地跪了下来。吉西恩的瞳孔,这一次则是向着我,他说道:“修,修……御,御雷……你……”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不断点头,除此之外,没有我能做的事。吉西恩这才变得一副安心的表情。

“三,三……合力……心满意……”

然后吉西恩就断气了。妮莉亚喊了一声凄切的尖叫声:“吉西恩!”

……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修奇?”

“咦?啊,是。我在前往这里的路上,也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费雷尔用柔和的目光看我。我则是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烛光。

“对于卡尔,他是嘱咐卡尔用下半辈子来守护拜索斯,而对于杉森,他给了杉森端雅剑,至于我,他给了我御雷者。他应该是想要把他的一部分留给我们三个人。可能也包含要我们三人互相合力保护这个国家的用意吧。我和杉森被选为是卡尔的辅佐者。”

“原来如此。”

费雷尔点了点头。我弹了一下手指,露出微笑,说道:“还有,嗯。在这之中,也应该包含了吉西恩在死前一刻所流露的幽默感。杉森现在多亏有端雅剑,变成一位很有智慧且能说善道的骑士,是吧?”

“哈哈哈……那么修奇你的情况如何呢?”

“也是一样啊。如果让杉森骑御雷者,这样一来御雷者就太可怜了,那是有这层含意的;当然啦,我失去了我的马,这也是理由之一吧。”

“原来如此。”

啪,啪。在壁炉里燃烧完的木柴又有一根倒了下去。寇达修先生默默无言地拿起拨火棍拨弄壁炉。迸出了一些火花,寇达修先生随即皱起眉头。

寇达修先生对食物看也不看一眼。他只是默默地一直喝空酒杯里的酒,费雷尔还是那样喝酒。而我也是,正在慢慢喝光酒杯里的酒,至于最后一个人,她从刚才就已经靠在椅背上打盹了。梅莉安因为还不适应长途旅行,所以显得非常疲倦。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个人坐着的那一桌开始寂静无声。仿佛变得像是在哀悼吉西恩的那种气氛。

呼呼。吹过窗外的冬季风声简直狂暴到令人觉得野蛮的地步。

寇达修先生又再握住桌上酒杯,像是随口问话似的开口说:“所以,温柴呢?”

我放下酒杯,啪地拍了一下额头。

“哈哈!您知道吗?现在这句话是您三个小时以来所讲的第一句话!”

寇达修先生摸了摸脸颊上毛糙的胡须。费雷尔微笑着,把身体靠到椅子上,他说道:

“这已经算是好很多了。一开始,我们整天下来连一两句话都很难听得到呢。”

“这我可以想象得到。因为温柴以前也是这样。可是,寇达修先生需要花多久时间才会开始和女人讲话呢?”

“女人?什么啊,就连对男人,他都不太讲话了。”

“呼。看来寇达修先生更是严重多了。”

寇达修先生在费雷尔和我把他放到舌头上面,随便横切纵刮的时候,只是慢慢摸着酒杯边缘。过了一会儿,他以随和的语气,说道:“温柴到底怎么样了?”

我举起双臂,做出投降的动作。费雷尔则是笑着把手臂撑在桌上,准备开始听我讲述。

我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壁炉,说道:“他去追哈修泰尔侯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