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破界
10月3日,国庆长假还在继续,然而这座城市却还是冷冷清清的。医院附近的街上已经有两天没有人出现了,车子更是早已绝迹。S城的市民们正在紧张有序地暂时撤离,生怕天坑在大雨后会进一步扩大蔓延,吞噬整个城市。
然而,有一群被困在废墟里的人却完全不明白这座城市已然变成了空城,在无数次尝试突破结界失败后,还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外来的救援。
“天,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啊?!”钱从皋焦躁地踱步,看着周围,又看看天顶,一刻也不停顿,“这城市是不是都被淹了?外面的人都死光了么?”
外面暴雨如倾,雷电交错,然而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却非常安静,甚至连头顶的雨声都听不到,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扣在上面,将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了。
手机已经没电了,无法查看电子日历,头顶阴霾笼罩,也无法靠着日升月落来计时。但是高智商的科学家自然有自己的方法——钱从皋从废墟里找到了两个没有碎裂的医用细口玻璃瓶,对着接起来,里面灌上了庭院里的白沙,居然做成了一个沙漏,沙漏里的沙每次漏尽,便是四个小时,这样沙漏翻过来三次便是一天。
教授看着自己做的沙漏,渐渐不耐烦起来。
“都快两个月了!再没人来,我们都要饿死了!”他爆发似的用脚踹着地上散落的混凝土块,“啪”的一声,一块混凝土飞了起来,冲向了紧闭的玻璃窗户。不出所料,“呲”的一声,混凝土块又化成了一道白烟,转瞬消弭。
没有一种物质可以突破这看不见的屏障。
忽然间,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他“霍”地转头看去,只见阴暗的大雨里几道灯光交错着射了过来——一队涉水而来的搜救员,在天坑边缘巡逻,一幢一幢房子地寻找废墟里的幸存者。
“这里!这里!”钱从皋大喜若狂,冲到了窗口,不停挥着手,用尽全力对着窗外大喊,“这里还有人!过来,快过来啊!我们在这里!”
然而,那些搜教员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外面走了一圈,似乎压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就站在窗口后面的大活人,贴着窗边走过,头发几乎扫到了窗户。那一行人就从钱从皋的眼前走过,甚至有人还抬起头往里看了一眼,却表情木然——那条体型硕大的德国黑背在窗口旁犹豫了一下,嗅着气息,呜呜地叫。然而它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随着主人一起离开了。
“喂!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么?”钱从皋忍不住大叫,“这里!这里有人!”
“算了,没用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地传来,“他们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霍铭洋看着窗外,表情已然失望——这已经是他们看到的第九批搜救员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呼叫求助,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听不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透明墙壁将他们和近在咫尺的世界隔离了。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时间的禁锢和压抑终于让教授崩溃了,钱从皋捡起一块块砖石,不停地朝着窗口砸了过去。只听“呲呲”连声,一道道的白光从虚空里绽放,那些砖石瞬间化为虚无。
“别白费力了,”霍铭洋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们被一个很强的‘界’隔离了。”
“界?”钱从皋愕然。
“用你们物理学的术语来说,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强的‘场’。”霍铭洋冷冷地回答,“这个场的强度大到足以干扰物理定律,让所有的光、声、影乃至重力都发生了变化,它创造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我们被这个场隔离了,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
“怎么可能?”教授愣住了,“除非是那个神棍口里的所谓的神迹,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一个‘场’!”
“是么?”霍铭洋淡淡地道,“你设想下,如果我们此刻是处于你所说的那个‘沙漏’的瓶颈处呢?如果我们正好位于两个世界的临界点,而两侧的物质和能量正在进行交换,这样一来,是不是所有的现存的科学定律都将不成立?”钱从皋忽然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抽搐着。
“天啊……你说得有道理!”他忽然大叫起来,扑到窗口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喃喃,表情狂喜,“是的,是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这一切都正好是支持我‘沙漏理论’的活生生的证据!”
教授被这一新发现激活了,重新陷入了头脑风暴中,暂时将眼前的困境忘到了脑后,坐到地上,低头用砖块在地上飞速地演算起来。
“呵……”霍铭洋笑了笑,转身走向了B楼楼上,一路上低头玩着手里的那个iphone4——苹果一向续航能力差,这个捡来的手机早就已经没电了,然而他看着黑沉沉的屏幕,却有些神思游离,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
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停地穿过这个结界呼唤着他。
他知道,那是她,是来自彼端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灵魂。她有着母亲的影子和气息,亲切而遥远。那个灵魂在不遗余力地搜寻着他的下落,她的念力甚至穿透了这一重奇特而强大的屏障。只要他摁下接听的按钮,就能和她对话……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然而,现在……
他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了口袋,推开了楼上房间的门:“她还好么?”
“嘘——”跪在床前的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将手指竖在嘴唇边,“别惊扰了她。”
天坑坍塌过后,这幢楼的电力供应早就断了,每个房间都黑洞洞的,仿佛黑暗里一只只窥探的眼睛。然而整幢楼里却唯独有一个房间充盈着淡淡的光芒,里面像有一轮明月在沉浮,梦幻异常。
那是她,沉睡中的夏微蓝。
在被雷电击中的那一瞬后,她再度陷入了昏迷。起初大家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然而却发现她呼吸心跳都如常,接着便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过度惊吓而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然而大家渐渐发现她这次的昏迷不同于先前——她居然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月。她不吃不喝,从未睁开眼睛,身体居然也没有因为衰竭而死亡。相反,沉睡中的人出现了种种奇特的变异:她的皮肤变得晶莹而苍白,眉目变得舒展而成熟,更奇怪的是,她的身体里居然开始隐约透出了一种光芒。那种光呈环形,流转在她的胸口,仿佛一轮月亮,映照得她几乎透明。
这种奇特的现象令所有人震惊了,不仅是科学家钱从皋教授,就连那个疯女人看得都呆住了。她喃喃念着“魔鬼附身”,往后退缩,再不肯认这是她失踪的女儿。唯有那个神棍欣喜若狂,跪在门口对着她膜拜不休。
霍铭洋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少女,心情复杂。
夏微蓝还在沉睡,就如一个被封在冰棺里的睡美人。细细看去,其实她并不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孩,只是有着明朗而健康的阳光气息,充满了正面的能量,令人心情愉快而已。但此刻,沉睡中的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种光芒里,美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在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或许,现在的这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结界,其实正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吧?在她身体内的“那个东西”彻底觉醒之前,这个区域将被开辟为绝对安全的所在,无论是“白之月”的人,还是克兰社团,都无法穿透它。它就像是一个茧,保护着即将破蛹而出的蝶。
可是,当这只蝶发生蜕变,飞上天空时,这个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霍、霍铭洋……”忽然间,听到她隐约地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去看她。昏迷中的少女没有睁开眼,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波动,淡淡的忧愁和眷恋笼罩了她的眉目。那个瞬间她身体内的那种光淡了下去,她仿佛恢复成了少女模样,喃喃说着什么,脸上有羞涩而纯洁的光芒。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少女的表情,就像那天在中庭树下她红着脸低头说话的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瞬,唇上忽然传来了一种奇特的触感,有极其强烈的感觉冲击而来,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将他震了开去。
这……是不可触摸的么?
“别忘了你的使命!”幻觉中,烈火扑面而来,炙烤着他的身体和灵魂,濒死的剧痛里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母亲在对着他喃喃,“听着,孩子,你要活着!你不会在此刻死去……因为你的路尚未走完,绝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记住你的使命!”大火熊熊,那个被人视为精神病人的母亲用力托着他的双脚,将儿子送到了唯一可以活命的窗边,任凭火舌炙烤全身。她在火里仰望着他,竟不似母亲凝望着最爱的儿子,反而更像是仰望着某种神祗。
那一刻,年少的他惊骇不已,拼命地想挣脱:“母亲……母亲!”
“别动!”火里的女人看着他,慈爱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强烈光芒,“铭洋,你不会死在此刻,你有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下去!”
使命?他不过是一个黑道老大的私生子,因为黑道的寻仇,曾经被活活烧死,又奇迹般地被救活——那是母亲用灵魂向“白之月”交换的结果,从此她永远被困在了那里,再也不能回到人世。十几年来,他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去那边寻找唯一的温暖。他追逐着死亡,却怎么也无法死去,一次次被“白之月”的力量阻拦。
他知道,因为母亲昔年的愿望和父亲如今的保护,他将再也无法死去,而且必然会在锦衣玉食中过完这一生。哪怕2012年真的来临,哪怕世界覆灭,他都将活着。可是……他为什么要活着,带着无法摘下的面具,带着无法摆脱的镣铐?
直到今天,再次闯入1026房间的瞬间,他仿佛被什么触动了,沉睡的记忆忽然间复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铭洋茫然地想着。
“果然,你说对了……我们现在可能正处在沙漏的瓶颈处,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场’的内部!”当他怔怔地出神的时候,却听到钱从皋两眼放光地冲上楼来,大叫:“你真的可能是对的!我的天啊,你是个天才!你帮我实现了人类物理学历史上的最大突破!”
钱从皋一把抓住了霍铭洋,大喊大叫,狂喜不已:“我刚刚把那个新发现写了下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就算我们死在这里,日后也会有人发现它的。对了,我还在里面特别提到了你的贡献!”
“……”霍铭洋看着狂热的科学家,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喂,你研究这个干吗?”圣心居士没好气地挖苦,“多研究一下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才是正经的……否则都死在这儿了,还有什么用?”
钱从皋冷笑:“你这个神棍怎么会知道科学的奥义?你……”
话没说完,忽然间,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敲打声,就在一墙之隔的某处,“嗒,嗒,嗒”,连续而有力。他们被困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到听过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了,一切声音、物质都被隔离了。
这还是他们多日来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声音传进来!
钱从皋以为是幻觉,浑身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而霍铭洋的反应比他快了许多,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走到了一堵墙边——这堵墙的旁边就是一扇窗。隔着玻璃,他看到有一队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从装束看,他们不是政府派出的搜救人员,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领口上别着一个银色的徽章。更奇特的是,他们身后居然还带着一台仪器,正在一幢一幢地扫描附近的建筑。
“天啊……那是热成像仪!”钱从皋叫了起来,激动不已,“他们、他们居然带来了那么先进的设备?”
霍铭洋看到那些男人衣领上的徽章,眼神忽然亮了一下——那分明是霍氏集团的人!两个月了,他的父亲居然还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他,从未放弃!那一刻,他的心里出现了微小的裂痕,坚冰似在慢慢融化。
“啪”,又是一声轻微的细响,一道红光从仪器里射出,落在了这一幢建筑的外壁上。他们看到那些黑衣男人皱着眉头观测着,议论着,纷纷摇头,显然热成像仪里并未出现他们所需要的结果。
奇怪,热成像仪的声音居然能穿透结界?
“这儿已经是最后一个区域了,还是什么都没有。”领队的是乌老大,连日的暴雨已经让他早就关了烧烤店,专心地投入了搜索。此刻,他在暴雨中擦着脸上的水,咬着牙:“霍先生一定很失望……这该死的贼老天!”
“无论如何,老大,我们差不多已经把整个S城都搜索了一遍,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旁边的人安慰他,叹了口气,将雨帽往上提了提,“只能这样回去交差了,希望霍先生不要一怒之下把我们给废了。”
一行黑衣人拖着沉重的仪器,在大雨里转过了身离开了。
“咦?那是什么?”刚走没几步,其中一人忽然失声地指着青山精神病医院A楼的某个窗户,喃喃道,“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那个窗口后有光!”
“有光?”所有人一起回头,乌老大忽然来了精神,“你确定?”
“绝对不是闪电,的确是里面有光!”那个人眼神坚定地点头,“对的,我用人头担保,那扇窗户后有光!”
乌老大一跺脚:“那好,我们进去看看!”
当那一行去而复返的人指着某个地方相互议论着什么的时候,废墟里的钱从皋停止了呼救,眼里亮起了光,失声道:“太好了!他们终于发现我们了!”
“你错了。”霍铭洋摇头,冷冷地提醒,“我们所在的房间是朝着天坑的,他们站在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我们所在的窗户,一定只是错觉罢了。”
“啊?”钱从皋一下子泄了气,坐到了地上。霍铭洋脸色也很凝重,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那个女孩,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钱从皋喃喃着,“我以前看过很多超能力者的资料,但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和神棍。不过这一次太不可思议了……她、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霍铭洋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蓦地捂住了耳朵,有些痛苦地埋下了头。
“你怎么了?”钱从皋大惊。
恍惚中,来自“白之月”的呼唤又响了起来,竟然一日比一日清晰和接近。那个声音引来了诸多的幻象。苍黄虚无的天地里,一个女人的剪影又慢慢浮现了出来,温柔而悲伤地凝望着他,还是一个孩子的他拼命地想回到她的身边,然而一股力量却将他推开了,她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我知道你想要找到我,而我也在寻找你。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呢?”
“母亲!”他捂着头,痛苦地脱口低呼,“不要……停止!”
“怎么了?”钱从皋诧异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用力摇着头,将那个声音从耳畔赶出去,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钱从皋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母亲……现在一定很担心你的下落吧?”
“她死了。”霍铭洋喃喃着,“很多年前,她在这个医院里死掉了。”
钱从皋愣了一下:“那……那你父亲一定会来找你的。放心,无论如何你肯定比我强。像我这种一把年纪还打光棍的科学宅男,估计死了都没人注意到。”
“我父亲……”霍铭洋的眼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是啊……他在找我,两个月来他居然一直在找我。我原本以为他早就已经遗弃我了。”
“怎么会?父子是天性,血脉相连啊。”钱从皋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后悔的神色,“唉,如果我在25岁那年娶了那个研究弦理论的女博士,估计现在我的孩子都要上中学了吧。可惜……好女人的爱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废墟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楼上传来的低低的儿声祈祷,听上去依稀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那个家伙在看到夏微蓝身上出现的奇特现象后,忽然变得比那个疯女人还要疯癫,一直嚷嚷着神迹,对那个小女孩顶礼膜拜起来。
霍铭洋听着这个科学家缅怀青年时代无果而终的恋情,低头看着那个已经没电的iphone4手机,神色复杂。
“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喜欢我的?”
他想起她在树下的那句话,她鼓起勇气孤注一掷的表情,羞涩而明亮的眼睛,熟切而不确定的语气,那是人世间一个普通豆蔻少女的模样啊……是他可以触摸到、拥抱到的人,不是记忆里残留在遥远异世界的模糊背影。
可是,为什么在那一刻他却不敢去触碰她呢?是因为不敢弃绝过去的记忆,还是因为知道在这个少女的人世躯壳里隐藏着一个他无法预料的灵魂?为什么在潜意识里,他会觉得她是具有致命吸引力却又不可接近的昵?
刚想到这里,他忽然看到钱从皋站起了身,眼神不断变化。“听,有声音。”他看着A楼的某处,低声道,“那里!”
霍铭洋愣了一下。这幢楼里除了他们几个应该不会再有人了,就算当时还有幸存者,那么久没得到救助也都应该死了。除非是刚才那些父亲的手下已经穿透了结界,闯入了这里。但是,这怎么可能?那些虽然都是叱咤黑道的人物,格斗、枪法或许一流,但对着这个连“白之月”都无法穿透的极强结界,一样也是无能为力吧。
“咦,又没了?”钱从皋侧耳细听,废墟里又是一片寂静,他不由得有些疑虑——难道是最近精神压力大到出现幻听了?
然而霍铭洋却忽然跳了起来,迅速地朝着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喂,喂,你要去哪里?等等我!”钱从皋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在废墟里奔跑是非常艰难的,不出一百米,他就被霍铭洋甩开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冲入了A楼,消失在黑暗的走道深处。
霍铭洋在奔跑,追随着某个只有他才能觉察到的异动,直到一扇门将他隔断。
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那里面传了出来,那是一个人耳无法听见的声音频率,在持续地向外发送着讯息,仿佛是隐约的召唤。他无法明白那个声音在传递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废墟里两个月来一直存在着一种力量,试图穿透结界。
是在这里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推那扇门,却忽然愣住了——1026。门上,一个金色的铭牌闪着光,标着这个数字。这个房间,正是母亲昔年死去的地方。
空气中还依稀残留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那是尼泊尔的国花杜鹃。那一瞬,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全身战栗。
——是母亲么?难道是母亲的力量穿透两个世界的界限来到了这里?她在冥冥中努力保护着自己,想要让自己突破这个奇特的结界围困,早日获得自由回到人世?
“妈妈!”他猛然推开已经扭曲变形的门,冲了进去。
这个房间受到的损坏较小,基本保持了完整。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他刚踏入,就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桌子上的那束杜鹃花居然还没凋谢,怒放如初!
——怎么可能?天坑塌陷之后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束花居然完好?
他疑虑地看着那束鲜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那种奇特的声音近在咫尺。他顿了顿,猛然转向虚掩着的卫生间的门。是的,那个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是谁在那里?会是……母亲么?霍铭洋抬起手,推开了那扇门,手指一瞬间有略微的颤抖。
门一开,一种奇特的光刺入了他的眼睛,剧痛。霍铭洋瞬间后退,双手展开,呈现防卫姿态,却忍痛不敢闭上眼睛。
那样剧烈的光芒充斥着小小的卫生间,光芒里浮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般直立地浮在空气里,脚尖离地约有一米,双手张开,头略微上仰,呈现出一种类似于牺牲祭献般的姿态。那个人影湮没在盛放的光芒里,背对着他,不辨面容,甚至身姿都有些虚无。
谁?霍铭洋不自禁地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声,他的脚尖仿佛踢到了什么无形的障碍,那个虚浮在空中的人陡然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两道鲜血从深深紧闭的眼眶里滑落,殷红刺目。
“是你?!”霍铭洋失声惊呼,倒退了一步。
这个隐藏的人,居然是那个在废墟里失踪的年轻人小唐!小唐的身体还是悬浮在空中,足尖离开地面约一尺,眼睛却忽然睁开,看着霍铭洋。他的瞳孔变成了血红色,仿佛有什么在身体里燃烧。下一刻,他的双手也动了起来,从张开变为合拢,交叠在胸口——他的右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样式奇特的戒指。
是克兰社团的人!看到那枚戒指,霍铭洋醒悟过来,迅速地往后跃了一步,手掌在身体前十字交错,划出了一个符号。
“嗞”的一声轻响,他听到了宝石碎裂的声音。小唐戒指上的宝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然而那个浮在光芒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大睁着血红色的双瞳,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连续的闪电划过他的眸子,他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人……在做什么?霍铭洋有些疑虑地看着这个人,戒指上面镶嵌的宝石正在发出耀眼的光芒,充盈了整个房间——那块宝石在燃烧!那种光从他母亲当年被焚烧的房间绽放,穿透了此刻铁壁一样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穿入了雨幕!
听说克兰社团的人经常靠宝石的力量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四大天使长更是各自拥有世界上十大名钻之一。而这个人手上的戒指上镶嵌的是斯里兰卡红宝石,足足有几十克拉,论级别,应该也是炽天使一类的人物。此刻他脸色苍白地悬浮在空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似乎将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了手指上。
那一枚戒指在如火一样地燃烧,热烈而圣洁,仿佛是血在烧——那是神之焰。
那一刻,霍铭洋终于明白方才乌老大那群人在外面看到的是什么了。是的,这个房间是昔年他母亲被焚烧的地方,当时她曾经用尽全力想要守护他,把他送到外面——她身上流着尼泊尔王室的血,是天生的灵能者。
十几年过去了,此地应该还残留着她那一刻的念力残像吧?所以,这个克兰社团的人才会循着来到这里,将这里作为结界壁垒中最薄弱的一处,试图在这里打开缺口,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可能最开始他努力尝试过其他一切方法,却依旧无法突破壁垒,还是被困在了这里。到最后,他不得不动用护身的受洗戒指了。
当他开始仪式的时候,自己意外地闯入,于是仪式加快进行,宝石瞬间引燃!
几十克拉的宝石只燃烧了短短数秒钟,便归于灰烬。房间里的光芒消失了,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灰暗的洗手间。那个悬浮在空中的人仿佛失去了支撑,“啪”的一声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霍铭洋低下头去轻轻推了推那个人,发现小唐的身体轻得出奇,应手塌陷,仿佛只剩一个外壳,里面的血肉已经在一瞬间蒸发了!
燃烧受洗神戒上的宝石,等同于燃烧自己的生命。这个克兰社团的人,居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霍铭洋抬起头,发现洗手间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孔,仿佛有一束光从这个死去的人身体里射出,穿越而去,消失在了雨里。
“对,就是这里!”当他怔怔地在卫生间里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这块玻璃后面!”
“妈的,你看清了么?刚才就是这扇窗户闪了一下光?”一个粗犷且带着鼻音的男人嘟嚷着,玻璃“啪”的应声碎裂,一只手伸进来拉开了变形扭曲的窗框,手臂被尖利的玻璃划破,流着血,“里头黑洞洞的,要是没人,老子非揍你一顿不可!”
乌老大?霍铭洋定定地看着那只伸进来的手,恍如梦寐——是的,那只手穿过了玻璃,伸入了室内!两个月来第一件突破屏障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手!
这个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上方的结界,竟然被破除了!
那一刻,霍铭洋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猛然灼热,像是有强烈的电流瞬间注入了。他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出来,壳子烫得他几乎已经无法握住。
“铭洋……我的孩子,你在哪里?我已经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回答我。”黑色的屏幕上没有任何显示,那个虚无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呼唤着他,一遍又一遍,近在咫尺——是的,那是“白之月”的召唤。结界一破,异世界的人很快就要寻找到这里来了!
“啪!”他咬着牙,狠狠地将那个手机摔碎在墙上。
窗户打开,刚探进脑袋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侧头躲避着飞溅的碎片。“什么东西?”那个人警惕地探头,一手握着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往房间里照了一照,忽然失声惊呼,手腕下意识地抬起了。
“是我,”霍铭洋阻止他去拔枪,“乌叔!”
声音一落,那个人顿住了手,疑虑不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除了疑惑还透着凶狠,那是混黑道多年的人物的眼神。终于,他开口道:“你……是铭洋少爷?”
“是。”霍铭洋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完全摧毁的脸,苦笑着,“乌叔,这家医院是我母亲昔年去世的地方,你还记得么?”
这句话一出,乌老大顿时放下心来——昔年霍先生被黑道仇家寻仇,妻子和儿子被困在青山精神病医院,活活被人放火烧死,这件事本该是没有外人知道的秘密。
“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脸怎么会弄成这样?霍先生知道了还不心疼死!”乌老大忍不住叫了起来,跳入了房间,一边对外面大叫,“我找到少爷了!少爷真的在这里,快通知霍先生!快!”
话音未落,外面猛然一亮,天地一片雪白。那种光芒之强烈,几乎映照得昏暗的室内都是一片雪亮。光芒里,他听到外面传来了短促的惊呼。
“怎么了?一群大老爷们大惊小怪什么?”乌老大回过头去,不耐烦地呵斥,“被雷劈了么?叫什么叫?快点通知霍先生!你们别站在那里……”话音忽然冻结,昔年在黑道叱咤风云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又一道闪电从乌云中落下,准确地击落在扫描仪上,那一台红外扫描仪器发出了“嗞嗞”的声音,化为了一堆扭曲的废铁。而废铁旁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正是片刻前和他一起的同伴。
“天啊!”乌老大猛然大惊,下意识地想回头冲出去查看。
“别出去!”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用力拉住了他,霍铭洋的声音低沉而警惕,“外面的那些家伙已经察觉了!”
“什么?”乌老大不解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然而霍铭洋已经迅速地抬起手,将地上的尸体拎了起来,堵住了那个破碎的窗口。那个人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像一个纸人一样被贴在了窗口上。
“这是做什么?”乌老大愕然,“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霍铭洋没有回答他,只是迅速地将那碎裂成几块的iphone4手机收好,疾步冲到了另一侧的窗户,打开,对着天坑深处用力地抛了下去。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割破自己的手腕,将手伸到了暴雨里——鲜血迅速被雨水稀释,洒落在外面的排水沟里。水沟里的水流动着,奔腾向远处。
那些闪电在暴雨中穿行,如同一条条银色的巨蛇不停下探,围绕着这座几成废墟的精神病院。忽然间,无数闪电劈落,沿着水沟潜行的方向排成了触目惊心的光阵,似在追逐着血的味道而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吃惊地问。
“先别问这个,至少我们还有几分钟的时间,”霍铭洋回过头来,语气有些急促,“听父亲说,乌叔的身手很不错?”
“那是!”乌老大也不谦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老爸麾下的兄弟里,我算是前三了,否则怎么会委派我出来找少爷?”
“那好,”霍铭洋脸色一肃,“有一件事可能要拜托乌叔了。”
“好说!不过还是请少爷先回去见霍先生一面吧!”乌老大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催促道,“这两个月他都急得快要死了,不是夸大,真的是快要死了!不吃不喝不见人,我都两个月没见他下楼了!”
“……”霍铭洋眼睛微微转了转,低头道,“等这里的事结束,我自然会回家。”
“这里还有什么事?”乌老大有些诧异,“少爷是怎么到这个精神病院里来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拔枪,厉声喝道,“谁?!”
门开了,钱从皋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对着枪口结结巴巴:“你、你是谁?是来救我们的么?”
“乌叔叔,自己人,别紧张。”霍铭洋压下了枪口,然而话音未落,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天啊……天啊!”
“又来了。”钱从皋嘀咕着。
然而那个声音很快转化为了狂喜,颤抖着,居然歌咏起来,唱着听不懂的颂歌,高呼以马内利。1026房间里的人齐齐侧头看去,只见B楼上忽然光华灿烂,灯火通明。
光芒里,有一个男人手舞足蹈地大声歌颂着神和天主,而另外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则在看着某处,尖叫着魔鬼。光芒的最深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站了起来。
“出事了!”钱从皋心里一个“咯噔”。
“跟我来!”霍铭洋不由分说地拉着乌老大往外走。
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破损的一瞬间,S城最高处的大厦上有一个人跳了起来:“大人,大人!有异常!检测到有能量瞬间爆发!快看!”
站在窗前的乌利尔正在和神父通话,他蓦然回首,桌子上的电脑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雪亮的光柱。那条光柱从天坑边缘的某处爆发,呈现切线状掠过,末端直接指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厦。光柱瞬间即逝,但能量却是惊人的。
手上的受洗神戒发出了无声的震动,这一次共鸣,要比昨天强烈得多。
“这个‘场’……让人感觉非常熟悉啊,”乌利尔站在窗口,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大雨里那道无形的光柱的力量,“似乎是社团的人!”
“社团的人?”助手吃了一惊。话音未落,那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落地窗说不出话来——那里,是光柱袭来的方向。
大雨中,昏暗的玻璃上忽然间清晰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穿着像是病号服的白衣,身体悬空,双手交叠在胸口,看着房间里的他们。他的眼睛居然是血红色的,而他的手上竟燃烧着一团火。那个影子缓缓伸出了手,将那团捧着的火递了过来,似乎还微微点了一下头。
“血祭?炽天使!”乌利尔失声道,“你是小唐么?”
他握住了那团火,瞬间,无数的信息和画面沿着虚无的火传递过来,冲入了他心底。只是一瞬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窗外依旧只有如注的大雨,无休无止。那一束穿透雨幕的光也迅速地熄灭了,仿佛短短的一刹那已经耗尽了全部能量。
乌利尔沉默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急促地变化着,忽然回头,厉声道:“光柱的起源是哪里?给我锁定位置!”
“是。”助手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如飞,天坑边缘长达27公里,上面涉及15727幢各类建筑,电脑迅速地筛选,一层层地缩小范围,转瞬便跳出了一个地名。助手愣了一下,小声地念了出来——“青山精神病医院。”然后助手立刻又道:“不可能!那个地方,我们的人在第一次拉网式搜索的时候就搜索过了,毫无所获。”
“不,应该就是这里!这个位置正好位于天坑边缘,而王奇被发现的地方也离那里很近。”乌利尔沉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木然呆坐的同僚,“我估计那里被封印了,以第一批人的水准,他们就算靠近了那里,也无法发现任何异常!”
“什么?”助手悚然一惊,“那里到底有什么?”
“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乌利尔肃然,“不过无论如何,那儿一定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因为炽天使唐骊,他竟然用生命作为代价才将消息传出来!”
顿了顿,乌利尔将一直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摘下,一字一句地下令:“全城所有的人!不管是在外执行任务的,还是待命的,立刻出发!目标:青山精神病医院,一个叫夏微蓝的少女。所有人十分钟内务必从全城各处赶到那里!我们一定不能让她落入‘白之月’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