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紫苔
明颜放下手中的瓦罐,“掌柜的叫我给妍姐姐送汤来,还特地吩咐要姐姐喝完,早点好起来。”
“烦劳二位了。”崔绛妍淡淡一笑,心中却是怅然。明颜看出她心事,心想那贱男人不知道习得什么妖法,鬼遮眼似的,偏偏让这女子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如此被她蒙蔽只怕是后患无穷,正想如何点破,却听那人出了院子也未离去,只是和几人在外面窃窃私语。猫的听力本就远比人灵敏,更何况以她的道行,三里内的言语也逃不出她的耳朵。
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王家四口,此刻却在那里商议一件事情。
明颜倒抽一口冷气,心头蓦然火起,不假思索将手指扣在崔绛妍右耳,捏了个“通”字诀。
一瞬间,崔绛妍只觉得万籁俱寂,莫名惊诧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那刚刚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丈夫。
“爹爹,大哥,我等骨肉至亲,我又怎会把那房契私藏了?”言语之间甚是无辜。
“儿啊,娘知道你喜欢那个什么方儿圆儿,咱把房契拿到衙门过户,再寻个买主把房卖了,你想娶她过门,咱就拿钱赎她出来……”
“废话,当然是先顶下那猪肉摊来做!”王家长子那破锣嗓子虽然压低声音,却依然是嘎嘎作响,“要不是老子想到那娘们娘家那老宅子,就你那猪脑袋还想得出别的路子不成?”
“都给我闭嘴。房契还没拿到手上,几口子倒开始内讧了。以前那娘们的大哥在吃皇粮,总得忌讳几分,现在一年多没下落,定是死在外面了,只剩那半死不活的娘们,儿啊,你再找机会去绕一绕,只要把房契弄到手就休了她……”王父的声音透出几分老辣,“善妒,无子,恶疾……哪一条都可以休她……”
“真要休?”王母迟疑道,“瞧她那身板,说不得一下子就气死了她,人命……”
“妇人之见!”王父冷笑道,“死了就更好,到时候也就没有人来争这房契,落得干净……”
云云……
崔绛妍霎时通体冰凉,身子一颤,软倒在床上,她没有想到这些七年来朝夕相对的人居然怀有如此恶毒的心肠,一时间顿觉万念俱灰……
“你……你怎样?”明颜开始有些后悔将暴露,只怕这一下子就激死了她,但是瞒着不说,等到那班恶人奸计得逞,只怕更是万劫不复。而今见她晕了过去,慌忙将手按在崔绛妍人中,一掐之下,崔绛妍方才缓过气来,饶是心头怨愤,眼神却平静了许多。
“明颜妹子,你不是拿了汤来吗?”崔绛妍面上露出几分凄苦笑容,苍白而空洞。
明颜心头忐忑,将汤舀了一碗递到崔绛妍手中,“妍姐姐,你是不是当真没事?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傻丫头。”崔绛妍摇头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她埋头噙了一口热汤,“汤很鲜,大概放了不少扇贝来熬吧,隆冬时节哪里还有新鲜扇贝?”
明颜见她有心情关心熬汤的材料,心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于是松了口气,呵呵笑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是水里的,掌柜的都可以手到擒来……”话一出口,蓦然一凛,心想怎生如此大意,该说的不该说的怎么都说出来了,难道是和那大嘴巴狐狸待久了,也落下这话痨不成?
崔绛妍看出她的顾虑,淡淡一笑,“好妹子,你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没听到,你们是什么对我也没有什么分别,我只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这就够了。”说罢自床上坐起身来,“睡得久了,反倒没有精神,我想回故居去看看,好妹子,你陪我去。”
明颜虽不明就里,也不疑有它,只看着崔绛妍自衣柜底翻出一件闺中之时所穿的旧裳换上,对着铜镜挽就云鬓,薄施胭脂。铜镜中俨然当年好女儿颜色,只可叹这些年来居然为了一些无耻之尤空辜负了花容月貌大好年华。
故园的景色依旧,只是早已经物是人非,唯有园中秋千静垂,小池畔的白梅依旧,香气隐然。
崔绛妍纤巧的手指轻轻抚过枝头青石,无处不在的是旧时的回忆。
“回家真好……”崔绛妍轻轻叹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围墙窗扇之外挤在一堆的四个黑影,知道是那可鄙的一家人,也不去理会,径自走到秋千边。
那秋千虽然已经旧了,却依然温润。
“房契在大屋匾额后面。”崔绛妍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旁边的明颜可以听见。
然后她荡起了秋千,起伏于树影蓝天之间,轻灵的身姿一如当年,缕缕青丝飞扬,更有轻笑如风。
墙外的王秀才悠悠想起多年前的那段良辰美景,心头蓦然浮起一丝悔恨,然而这迟来的良知却渺小得一如荒漠中的一小片绿叶,转瞬间就让贪念淹没……
崔绛妍的秋千越荡越高,拉就一个的弧。
当秋千甩到最高点的时候,她松开了双手,就像一只离笼的鸟,不顾一切拥抱。她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落入那半亩池塘,溅起一片水花!
“房契……房契!!!”王秀才疯狂地攀进院来,后面跟着他家的另外两个男人。他最年轻,所以动作最快,他飞快地冲向池塘,只想抓回那个坚决弃他而去的女人,拿回那张本不属于他的房契,那样,他才有足够钱继续供养他那销魂蚀骨的芳儿、圆儿、扁儿……
池塘很浅,只可惜他找不到她了,就像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或许在她落入这水池的一瞬间,就像冰雪一般悄悄融化,不着痕迹。
“房契!!”他发狂地大叫,面容扭曲,渐渐扭曲的不仅仅是面容,还有他的身体,一如他体内扭曲交织的欲望一般。
王秀才露出惊恐的表情,先前失控的狂叫乍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急促的惊呼:“咦?!”而后紧张地瞪圆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张大的口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教人心惊胆战的惨叫!
惨叫声中,他的身体开始失控地左右摇摆,双手乱挥,仿佛是在抗拒什么,可是很明显,所抗拒的却是他全然无能为力的事物!
接下来,他的身体斜斜地横在水池中,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扭曲,从脖子到脚踝,如同螺旋一般层层纠结了一圈又一圈,因为拉伸而迸裂的条条创口乍然显现,整个人就如同一张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用力拧干的抹布!
随着扭曲加剧,王秀才浑身骨骼开始“啪啪”断裂,粉碎的骨骼碎片不安分地从创口挤了出来,却不见一滴鲜血,只有混沌乌黑的膏状物肆无忌惮地流挂在那扭曲的身躯上!
初时他尚有挣扎嘶吼的气力,渐渐惨叫声弱了下去,到后来变得如同濒死无力的兽鸣,早已听不出人的声音。
偏偏这一过程却进行得很慢很慢,慢到足够让他品味这番难言的痛苦。
到后来,他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因为扭曲爆裂的喉管已经混在那乌黑的膏状物中无力地耷拉在他扭曲变形的身体上!
而后那怪异的肢体悬在水池之上,开始蜡一般熔化,“啪嗒”“啪嗒”滴进水池,激起阵阵水花,洒在环伺池畔的王家父子身上!
王家父子早被眼前的惊悚景象吓得呆若木鸡,瘫倒在池边动弹不得。那混合着王秀才肢体的池水飞溅在两人身上脸上,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出一个个铜钱大小的黑洞,遍布整张脸孔!
随着王家父子的惨叫越来越瘆人,王秀才的残肢已然全部落入水池,逐渐沉沦下去……
原本清亮的池塘变得乌黑,似乎是池水泡出他内心的阴暗。
墙外的老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号,但是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残余的一生只能够守着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父子苟延残喘。
明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头一颤,转过身去,却见鱼姬神色淡然立于身后。“掌柜的……莫非是你?”
鱼姬摇摇头,“按照阴司规矩,自杀的人不得轮回,唯有无数次重复死亡时的种种苦况。这女子一生为情所困,却被人背弃谋算,倘若还要因此而受阴司的惩罚,岂不更是凄凉?所以昨日算出崔绛妍劫数难逃,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烹制一盅可导人轮回的汤,好在她亡故之时打开轮回之境让她顺利转生,免得她再遭不公之遇。”
明颜闻言心中稍定,看看那池浑浊的水,“为什么那贱男人会受如此报应?”
鱼姬淡淡一笑,“所谓魔由心生,若非那王秀才满心贪念恶念,对崔绛妍紧咬不放,自己闯进轮回之境,又怎么会被他心头恶念招来的地狱道众生拉进地狱呢?刚刚所受的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日后他在地狱道中承受的折磨只会比刚才还要惨烈。倘有悔意,或许千百年后还有机会轮回转生其他五道,倘若冥顽不灵,只怕生生世世都出不来了。”
明颜叹了口气,“如此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可是掌柜的,妍姐姐真的顺利转生了么?”
鱼姬笑而不语,只是遥望那花园之中的水池,虽然王家父子的惨号声还不绝于耳,但一番沉淀之后,池子里的水很快恢复了清澈,似乎一切事都未曾发生,只是池边新生了一圈不知名的绯色纤草,任寒风凛冽,也带着一丝决绝的骄傲……
除夕。
朝廷为犒赏凯旋的将士将在皇城内燃放一场盛大的烟火,百姓纷纷奔走相告,聚到城门口等待,所以东市上还开着门的店铺很少。
鱼姬早早打发了明颜、三皮这对欢喜冤家去看烟火,却没有关上店门。
因为还有客人。
如此佳节,如此盛会,加上战功显赫,荣升副将,身沐皇恩……崔望月本当意气风发才是,只是这一去经年,等到回来的时候,最疼爱的小妹却是不在了。
坊间流传着无数个版本的传说,无不欷歔秀才娘子的刚烈,无不痛恨王家的卑劣行径。即使亲眼看到王家受了应得的业报,一切都是枉然,他那可怜的小妹终究是不在了。
崔望月恨恨地灌着酒,男儿有泪不轻弹,唯有将一腔悲痛和酒咽下,桌子上已然空了几坛。“崔大人,你再这样喝下去,只怕要把我这馆里所有的酒都喝干了。”鱼姬自架子上取过一个琉璃瓶和两只琉璃盏,轻移到桌边,“不如试试我新酿的酒。”
言语之间把盏浅斟,崔望月正要一饮而尽,却听鱼姬笑道:“如此牛饮岂不糟蹋了美酒?对了,有位故人托我转交一物给大人。”
“故人?”崔望月怆然一笑,心想而今连小妹都已经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故人?自鱼姬手中接过那张已然泛黄的纸展开一看,却是一张旧房契。
“这是……”崔望月手一颤,那半盏酒在琉璃杯里转过一抹绯红。这正是当年离家时嘱咐小妹收好的房契。当时本是担忧自己马革裹尸,唯恐小妹从此无所依靠,不料而今却颠倒了过来,一张旧纸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那人托我转告大人,她已经放下一切,望大人莫再以她为念。”鱼姬将面前的杯子也斟了半杯酒水,起身回到柜台后面,留下崔望月一人面对桌上的两只杯子。外面的烟花怒放于漆黑夜空,绚烂非凡。
崔望月苦笑一声,心想这掌柜的已是有心,举杯倾尽,入喉只觉苦涩难当,猛一抬头,只见忽明忽暗的流光绚彩中,一个清丽女子正掩袖饮下了另外一杯,眉宇之间尽是释然的笑意。正是他那故去的小妹!
“妍儿!”崔望月心神激荡站起身来,想要抓住眼前人,然而眼前一切却早已经消逝于无形,原本苦涩的味道也在一瞬间转为清洌甘醇……
崔望月低头望向酒杯,只见空杯中还留有一丝纤细的草丝,泛着微微的红,他若有所思地坐下,喃喃道:“这酒叫什么?”
鱼姬的眼依然望着夜空中的瑰丽烟火,淡淡言道:“一字寄之曰——忘。”
端午过后,雨水却少,任凭顶上骄阳高悬,空气也只是温温湿湿闷成一片。
人们大多身感困乏,平日汴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市也安静了不少,只有卖酸梅瓜汤的些个小贩不时扯着嗓子吆喝一声……
鱼姬倚在柜台边上,徐摇罗扇,巴不得寻一大桶冰水泡上一泡,偏生这生意总离不得人。转头看看,只见三皮摊着四肢抱着个大瓦缸睡得正香,心想这惫懒狐狸倒是享受。正寻思一脚将他踹将起来,却听一边呼哧呼哧一阵细喘,原来是明颜攀在围栏边,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也难怪,虽然是修行多年的妖精,但一身皮毛覆盖,在这样的季节难免会不好过。
“掌柜的……这般闷热着实是吃不消了,不如暂时歇业几天回山里避避?”明颜长长呼了口气,将手心贴在青石围栏上,借石栏的冰凉散出体内的闷热。
鱼姬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们热得难受。若是受不了了,就回去住几天,反正这等天气客人也不多,我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
“掌柜的不走,我也不走……”明颜移步柜台边,顺便踢了三皮一脚。谁料三皮只是翻了个身,抱着另一个瓦缸继续睡,连眼皮都懒得睁一下。明颜无奈,只得由他,取过架上的酒瓶细细擦拭,“我只是不明白,钱财于我等异类本无用,掌柜的为什么还执著于这店里的营生?”
鱼姬也不回答,只是笑笑,转头望向街心,见烈日当空,晒得街心一片晃眼的白。
那街角转过一个步履迟缓的人影,顶着把油纸伞,行到近处却是个腰腹高隆的孕妇,拎着个藤盒的右手还吃力地托着沉重的肚子,颇为凌乱的发髻下是张微黑的脸,虽然汗水淋漓有些狼狈,眉目之间倒也算清秀。
“那不是太庙南街孙记药材铺的老板娘莬娘吗?”明颜揉揉惺忪睡眼,嘟囔道,“她不是快临盆了吗,怎么大热天的还出来收太阳过冬?”
“你认识她?”鱼姬看了看那孕妇印堂,皱了皱眉头。
“也不算认识,上月三皮给我说她家铺子新进了一批山芝,我们就去看了看……”明颜一时口快说漏了嘴,忙一把捂住,眼睛笑得眯成两个月牙儿。
鱼姬叹了口气,“恐怕不只是看了看吧?看她一身行头也不是什么富贵商贾,都是辛苦操持的营生,那批山芝让你两个吸尽灵气,人家浑然不知拿出来卖,说不得叫识货的客人识破了,还不砸了人家的招牌?”
“这个……我倒没想这么多……”明颜垂首嘟囔道,“都怪那只臭狐狸……”
鱼姬心想这时候倒是怪起别人来了,摇了摇头,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先抽空去把那些山芝买回来,我等混迹人世,便要守人世的规矩,莫要贪一时之快种下孽因。”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一百两就从你两个的工钱里扣除……”
“又扣?!”三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个月也就一吊钱,五十两要扣多久?”
“也不算太久……”鱼姬拨了拨算盘,“你再给我干四十年活也就差不多了,反正你的寿命挺长,四十年也算不了什么。”
三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现在尾巴还押在别人手里,正是形势比人强,只有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索性又摊下去抱着酒缸,片刻鼾声阵阵……
鱼姬也不去理会三皮,只是盯着那莬娘,面露几分忧色。
“掌柜的,下午我就把银票送过去,你就别上心了。”明颜只道鱼姬还为此事着恼,忙开口说道。
“只怕你将银票送去,那莬娘也没有多少时间享用……”鱼姬叹了口气,“你不见那莬娘印堂隐隐泛出暗紫猩红之气?只怕近日会有血光之灾……”
明颜大吃一惊,心想她一介商贾之妇,平日里除了看店,一直都是深居简出,平稳度日,怎会惹上飞来横祸?
正在思虑之间,只见那莬娘突然停下脚步,身子微蹲,慢慢跌坐于地,似乎是腹中胎动,颇为痛楚,左手的伞早已经掉在地上,只是右手还抓着那藤盒,也不知道装了什么要紧的物事,剧痛之下也不舍得放手。
明颜因山芝之事有负于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也顾不得外面烈日如炙,快步奔了过去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口里问道:“这位子可好?”
莬娘手抚腰腹,深呼几口气,腹中疼痛稍减,正要开口答谢,只觉得顶上烈日如火烤一般,头部一阵眩晕,若非明颜从旁扶持,只怕已昏厥在地。饶是如此,莬娘依然是紧拎藤盒,似乎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鱼姬叹了口气,自手边酒壶里斟了一杯酒水,扬手倾向半空。只见酒水遇光化为汽,不多时升至空中凝结成云,顷刻之间细雨纷纷而下,笼罩在御街之上,登时暑气尽消。
两旁店铺里拥出不少人来,个个拍手叫好,皆道盼了许久终于盼到一场及时雨,只是人皆奇怪这雨只下在这条街,而旁边街巷居然一滴没有。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个妖怪!”一个清冽的女声传来。鱼姬转过头去,只见店内靠窗的座头上坐着个二十来岁的美貌女子,浅蓝衫子,眉目之间颇有英气,桌上横着一把镂雕桃木剑,灵光隐隐,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之物。
鱼姬浅浅一笑,“小店菜品还算丰富,就是没有客官要的这两样酒菜,不妨换两款小店的招牌小菜?”
那女子眼神犀利,只是微微瞟了瞟街心的明颜,再看了看柜台后面露出的三皮的半只脚丫子,微微颔首道:“也好,就来个清蒸狸猫、炭烤狐狸也不错。”
原本一直卧睡的三皮像是被踩到尾巴,“嗷”的一声窜将起来,“找上门来了,大伙儿抄家伙!!!”
鱼姬暗地里踩了三皮一脚示意他收声,三皮见状,识相地退到后面,一揭帘子闪进了厨房,整个堂子里只剩鱼姬和那女子两人。
鱼姬莞尔一笑,“小二不懂规矩,惊扰了客官,这壶桂花酿就当我替他向客官赔罪。”说罢托着托盘飘然而至,将斟满酒水的白玉杯放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虽然看不出你是什么来路,但和那狐妖猫妖为伍的绝非常人!尔等异物混迹人世,究竟意欲何为?!”
鱼姬转目望向桌上的桃木剑,“辟妖谷的诛邪剑极具灵性,如遇凶魔恶妖便会呛呛作响,出鞘诛杀。怎么换了几代主人就昏聩起来,好坏不分,忠奸不辨了?”
那女子吃了一惊,心想此妖果然来头不小,难道真和这剑有什么渊源不成?虽知面前乃是异物,却未感一丝邪气,难怪诛邪剑全无反应,难道真是寻错了对头?
鱼姬见其不言语,接着说道:“即便是妖,也是众生一脉,只要未损天道,也不应一味打压。你师傅潇湘上人没有教你吗?”
“听你言语,似乎与家师旧识。”那女子虽然性格激烈,疾恶如仇,也知鱼姬所言非虚。
“算不上旧识,只不过他还欠我五十两酒钱。”鱼姬笑道,“是否客官一并结账?”
“啊?”那女子面露几分窘然,下意识地捏了捏钱包。鱼姬微微一笑,“没有那么多吗?那还是先欠着吧。”
那女子定定神,敌意尽逝,转头看看门外搀扶孕妇的明颜,见她神情关切,也不似凶残之辈,想那狐狸虽然有些孟浪,但也算知所进退,心中更是确定找错了对象,于是拱手道:“在下辟妖谷第十七代传人何栩,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未知掌柜的怎么称呼?”
鱼姬摆手笑道:“不敢当,这里的人都叫我鱼掌柜,若不怕落了俗套,叫我鱼姐也好,小栩妹子。”
何栩拍手笑道:“甚好,甚好,没想到小妹一番莽撞,居然结识了位姐姐。”
大概听得风险已过,三皮的头又自厨房帘子后伸将出来,“都不知道是几千年的老妖精了,还捏着鼻子装嫩,和个黄毛丫头称姐道妹,也不羞……”
“刚刚小栩是想吃炭烤狐狸吧?”鱼姬眯着眼冲着三皮一笑。沉默片刻,豆大的汗珠自三皮额头徐徐而下,只听“嗖”的一声,已消失在帘子背后,只是不知道已经遁地逃多远了……
鱼姬原本也只是恐吓两句罢了,转头见明颜搀扶莬娘去得远了,挥挥衣袖收了那场小雨,外面依旧明日当空,只是雨后空气清新宜人,屋檐一角垂下一截七色彩虹,甚是喜人。
鱼姬转身自厨房端出酒菜款待何栩,酒过三巡方才开口问道:“适才小栩前来似乎是将我三人误认为敌人,不知此番可是接了什么活计?”
“不瞒鱼姐姐,小栩是奉师命外出游历,经过开封城郊听闻有妖怪专害即将临盆的孕妇,剖腹取胎,而今已伤了十余条人命!”何栩言语之间神情激愤,“小妹四处寻访都没见异端,直到看到鱼姐姐身边两位朋友身上发出的妖气,才会一时卤莽……”
“居然有这等事?”鱼姬眉头微沉,“姐姐在开封久居,倘若真有妖物为祸,只怕也瞒不过姐姐的眼睛,只怕是别有内情。不知道出了这等惨事,可曾报官?”
“穷乡僻壤寻常衙门官吏也是手足无措,民间传得绘声绘色,官府理不出头绪,也只是作为悬案放在一旁。”何栩叹了口气,“倘若官府信得过,也没那么多无头公案、冤魂怨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