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绝望的风水师
“我快要死了,我死了之后你不要想我太久。在我最后的日子里,你给了我无可比拟、无论用什么都不能交换的快乐和幸福……你的心跳在加速吗?不要紧张,你是看透世事、看破生死的风水师啊,你会明白我说的话,听我说……”
几天后安良考察完印尼的全部项目,信心十足地飞到新加坡联系张济文,张济文马上请安良参与国防部会议。这次国防部将以顾问身份正式聘请安良。
在会议上得知,从监狱逃脱的马沙拉末并没有离开东南亚。他们从基地的间谍间接收到情报,马拉沙末仍然停留在马来西亚,可是两国的警察加上国际刑警都查不到他具体躲在什么地方,更不能想象他躲在附近想干什么。
说到找人,安良马上想到安婧。安婧天生像巫女一样有很强的第六感,如果找她算一支精确细腻的易卦,肯定对搜索很有帮助。可是安良打不通安婧的电话,估计是上了飞回纽约的飞机,只好等她回家再说。会议没有什么结果,安良向国防部借了吉普车想在新加坡岛上游览一下,看能不能发现些从地图上看不出来的风水问题。
他总结过艾琳娜参与的工程项目,这些项目的布局暗合五行制化的原理,最擅长在龙脉中段截断龙气,可是在龙穴控制上却明显缺乏有效技术。安良猜测卡巴拉并不是完善的环境改造技术,而是在犹太神秘学原理上支持王权的一种特定布局,它和《御龙诀》控制龙脉的技术很相似,可是还没有发展到《龙诀》的系统完整阶段。
本来用风水打击一个地区的经济应该从前方的明堂下手,但是大卫集团的项目全部集中在龙脉之后或者旗鼓龙虎这些远离城市的地点,这一点倒是和建在高山上的圣城耶路撒冷有异曲同工之处。他在出来之前查过新加坡国内的基建,因为新加坡的经济实力在东南亚最强,全部基建都可以由自己设计、建造,目前大部分集中在前方海域明堂,有利于发展经济和把握主权,所以安良并不担心这部分的风水。安良在新加坡对出的海岸线上驱车走了一会儿,就转头向新加坡背后的龙脉开去。如果这一次出手的是艾琳娜,那么锁龙破局的重点一定在龙脉之上。
新加坡纵长二十多公里,横长四十多公里,弹丸之地使龙脉不在国内,而在唇齿相依的马来西亚半岛。两国之间只隔着一条最宽只有1.5公里的柔佛海峡,柔佛海峡蜿蜒游过马来西亚半岛最南端,把明珠一样的新加坡轻轻推出变成离岛,这种地理形态在风水上称为崩洪过峡,是龙脉化气结出真龙穴的大前提。安良来到这里,把注意力集中在艾琳娜最擅长锁定的龙脉之上。
四周是热气腾腾的蕉树林和平坦的高地,面前就是柔佛海峡,柔佛海峡对面可以看到稀稀拉拉的马来西亚城镇。安良和李孝贤停好车,在路边孤零零的冷饮店买了两杯姜汁奶茶走到海岸边。
安良口渴得冒烟,他用力吸了一口冰奶茶,指着海峡大桥说:“这座桥连通了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其实是接通了新加坡的龙气。本来崩洪过峡这种地形无所谓有没有桥接通,可是有桥的话如虎添翼。不过对马来西亚那边的龙气会有更强的吸收,同时也削弱了马来西亚的运气,你看柔佛海峡对面就没有大城市……”
李孝贤用手遮着阳光四处看来看去,对面只是一片平原,看不出什么特别。海峡大桥是两国的海关,因为两国关系密切,居民只要办个简单手续就可以自由来往,因此大桥上车流很繁忙,这反而使车辆不愿意停在桥头,桥头没有什么商业气氛而显得人烟稀少。她对安良说:“新加坡的靠山龙脉没有什么大型基建,而通过这座大桥又可以吸收马来西亚的龙气。如果艾琳娜把工程项目建在马来西亚,在对面锁死龙脉,新加坡会不会失去本来就有的旺气来源呢?”
安良一听马上说:“对呀,我老是看新加坡干什么呢?这里没有问题,就应该一直向马来西亚逆龙而上……哎,上车过桥……”
安良刚刚转身想把空杯子还给店家,远远听到“啪”一声响,手上的玻璃杯突然炸开。安良手上一空,纳闷地抓了两下。李孝贤却把手中杯子一扔,扯住安良就往饮料店里跑,一路上对还没明白过来的安良说:“有狙击手开枪,快跑!”
他们一跑动,马上引来连续的子弹破风声,在空气中发出“咻咻”的响声。李孝贤拉着安良跑进饮料店,翻身滚进柜台后面,老板和侍应生立刻大喊大叫要把他俩赶出去。两个人厚着脸皮被骂了一通,悄悄把脑袋探出去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动静。李孝贤小声对安良说:“对方很专业,不停追击会引起注意,停了火反而可以把我们逼出去。”
安良掏出电话,一边拨通张济文的电话一边对李孝贤说:“肯定是猫,这帮人渣比使徒会更阴险。”
张济文听到安良有生命危险,马上要求他们待在原地别动,他通知警察和特警到现场接应。饮料店的老板赶不走这两个不速之客,也和他们一样在同时报警。这时有两个穿花衬衣身材矮小的马来人走进店里,老板正在对着电话喊叫,侍应生以为他们要买饮料,哪知道这两个人快步走到柜台前,掏出手枪对着躲在柜台后的人就是一通扫射。枪声一响,杯碟碎片横飞,侍应生和顾客都吓得抱着头伏倒在地。安良和李孝贤分头闪开子弹,一起从料理台上滚出店面。
李孝贤翻身出脚踢向一个杀手的头,一招把杀手击昏在地;安良来不及抽出电棍,他从柜台飞身扑向另一个杀手,双手卡着他的头借着落地的力量把他凌空扯起,再狠狠摔落地面。他们知道再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现在只能冲出去开车逃走。
两人在门里向外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人接近,于是狂奔向吉普车。安良掏出钥匙打开车门,马上就要点火开车。可是李孝贤却像足球运动员铲球一样借势倒身滑进了车底,在车底盘上赫然发现一个汽车打火引爆的炸弹,她立刻大声喝止安良。安良只差手指一抖就要拧钥匙点着引擎,被李孝贤喝住,吓出一身冷汗。李孝贤同时滚出路边拉起安良跑进了蕉树林。
身后响起叮当一声,一个冒烟的手榴弹落在吉普车旁边,随着爆炸的气浪,安良和李孝贤扑进茂盛的蕉树林。安良一边跑一边说:“我的天,好人都要被暗杀,这是什么世道啊。”
李孝贤倒是冷静,她对安良说:“这证明你有价值呢,猫肯定要对新加坡下手,而且他们很怕你,不然没有必要对付你。你以为请杀手不用钱呀,请‘天使’出手可贵了!”
“那是……”安良听到李孝贤这么说反而觉得挺开心,他几乎要面露喜色地笑出声,接着口不择言地说,“不过死在‘天使’手里心里会舒服一点。这几个杀手也太丑了,就算是男人,身为杀手也要注意一下顾客的感受,造型酷一些,生意也会好一些啦。”李孝贤用力把安良扯了一个踉跄说:“还讲废话,快跑吧!”
他们身边不时有子弹穿过,直跑到蕉树林深处才脱离危险。等了一会儿,警察来到附近封锁了现场,把他们接回国防部严密保护起来。
到了晚上再和安芸联系,安芸却给了他们一个建议,让安良回纽约,她代替安良到新加坡帮助张济文。
安芸认为安良回纽约可以更好地监视达尼尔的对冲基金操作,同时又可以让杀手看到他离开新加坡,从而解除生命危险;自己一直没有受到猫的注意,她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进出会更加方便。
安良本来不想母亲遭遇到什么危险,可是张济文却赞同安芸的意见,表示一定用重兵保护好安芸。于是安良第二天就和李孝贤飞回纽约,和安芸来了个大换防。
新加坡国防部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个参谋官和张济文坐在长桌一侧。安芸一个人坐在长桌的另一侧,他们都在等安婧从旁边的办公室走出来。
安婧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虔诚地祈祷后静心摇钱起卦。过了一会儿,她走进会议室把一张纸交给安芸,纸上画着一个易卦,用歪斜的中文写了一个“坎”字。
身材不高可是筋骨结实的张济文马上走到安芸身边一起看卦象,当他看到那个“坎”字写得如此难看时,心里不禁有点怀疑,一个连中文字都写不工整的美国修女用中国周易来算卦,让人觉得非常别扭。他小心地问道:“婧修女,这个是坎字吗?”
安婧马上瞪眼皱眉,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了。安芸微笑着说:“是坎字,婧修女在美国长大,中文字写得少所以不太工整。不过张先生可以信任她,她在易卜方面有过人天分。婧修女,给大家解卦吧。”
这一卦是为了追捕马沙拉末而算,国防部和国际刑警都无法捉到马沙拉末,可是这个人又是东南亚最危险的恐怖分子,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求助于易卦。幸好新加坡一向有实用主义的开明文化,只要有用的技术绝不轻易拒绝、摒弃。
安婧走到写字板前面拿起水笔画出一个大大的坎卦,这样可以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她用笔在卦象上下分别点一点说:“这个卦叫‘习坎’,上卦代表水,下卦还是代表水。坎卦是个凶卦,也代表盗贼,起得这个贼卦肯定是指向马沙拉末的行踪。坎卦代表北方,首先肯定马沙拉末在新加坡北方……”
几个参谋官有点不耐烦地向后靠在椅子上。新加坡的北方就是马来西亚,他们早就收到情报说马沙拉末在那里,他们要知道的是更具体的地点。
安婧看到几个官员的神色,顿了一下,几乎想停下来。可是安芸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她只好接着说下去:“习字在古文里有重叠的意思,所以习坎卦是指上下两个坎卦重叠,坎卦水气最足,所以马沙拉末的藏身地点一定在河流或者大海旁边,最有可能是在船上,还有另一个可能是在水下……”
安婧说完后会议室里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参谋官们都知道要造个潜艇有多昂贵,伊斯兰恐怖分子不可能出这一招。张济文亲自拍板请来风水师,他不敢取笑安婧,他对几个参谋官暗暗摆手让他们静下来,又对安婧说:“婧修女,按你所说我们并不难处理,只要封锁柔佛海峡的海面船只就行了。可是马来西亚半岛上也有几条主要河流,我们如果知道距离的话还可以扩大搜索,你看……”
安婧果断地说:“坎卦五行属水,上下同性相贴,水又具有黏合性,所以距离不会很远。以外卦为距离数,应该在六十公里以内。”
一幅地图映在投影幕上,一个参谋官用六十公里半径在新加坡北方画了一个扇形区,然后说:“六十公里内的北方水面范围是窄了很多,不过在柔佛州内陆也有几个大河湾,那些地方要派特工去调查。”
张济文点点头说:“这些事还是可以办到的。婧修女,可以算出对方准备做什么,以及动手的时间吗?”
安婧看到张济文态度谦虚,说话比刚才主动了一些,她用笔在坎卦旁边又画出一个新卦象:“这些问题要从卦象内部找答案。从坎卦中间可以抽出一个颐卦,你们看看这个卦的形状就像一个人张大了嘴巴,颐卦代表食物充足,也代表口部在嚼吃东西,同时也代表一切山洞形的东西。以坎卦互出颐卦的易象来看,很可能他们藏在水下的洞里,洞里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一切要用的食物和装备……”
参谋们都呆住了,完全听不明白安婧在说什么。刚才说恐怖分子在水底已经超出想象,现在还要说水底有藏人的洞?别说水底没有洞,就算有也没有办法发现呀。
安婧可不管他们想什么,因为在易卜中最重要的心态就是依卦直解,让占卜者保持绝对客观,如果主观去猜想或者左右解卦的结果,最后都会自欺欺人。她顺着自己的逻辑一直讲解下去:“颐卦的构成是山在上,雷在下,直解的易象就是山下有雷。雷有雷电和震动的意思,马沙拉末的目的最可能是在山洞里制造爆炸。如果在六十公里之内有城市的话,爆炸就可能发生在大厦底部……”
参谋官们都听得莫名其妙,刚才还在说水底下的事情,怎么又变成大厦了,难道他们会在水底炸一座大厦?张济文也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一下安芸。安芸假装没看见,只是用支持的目光看着安婧,让安婧一直说下去。
“坎卦是六冲卦,卦象里的五行交错冲击,应事只会快不会迟。用坎卦的卦数上下相加得出十二,他们会在十二天后开始行动。”
会议室里的官员都紧张起来,十二天对他们来说太少了。六十公里之内不仅有很大的水域,而且还要跨国行动,这样搞不好会惊动马来西亚,引起国际争端。一个参谋官笑着对安婧说:“婧修女,我对你解释的藏身地点不是很理解,你是说他们会藏在水下的洞里,还是说藏在水边的建筑物里面呢?”
安婧又看了看自己画出来的卦象,语气肯定地说:“在水下,这附近有水下设施吗?”
几个参谋官都笑着摇头,张济文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注意水域上下的情况,谢谢两位的帮助。这十二天内还有些配合对抗美国资金的国内基金想安先生去看看风水,但是为了安全请不要自己到处游玩,我们会派工作人员接你们进出。等工作完成了,济文亲自带两位游览狮城,好好儿招呼两位贵客。”
张济文说完,把她们送回受到保护的酒店。安婧一进客房关上门就苦着脸撒娇说:“芸姐,他们不信我算的卦,我不想和他们开会了……”
安芸怜爱地扶着她的肩说:“哎哟,这么大的人了还耍脾气呀,呵呵……我觉得你解卦非常好。只是卦象反映出来的地形太复杂,他们一时找不到对应的地方,我相信最后一定会证明你是对的。新加坡是亚洲的南龙穴,这里出事整个东南亚都会受灾,上帝让你来就是为了保护这里呀,你怎么能不去帮助人呢?乖……”
纽约的初夏空气清凉而阳光明媚,安良和李孝贤走到华尔街后面的市政大楼前。
这里是布鲁克林大桥的出口,也是旅游者必到的风景名胜。这条全长1800米的悬索大桥在建成的那一天起立刻成就了两项世界纪录:当时世界上最长的悬索桥和世界上第一座钢铁悬索桥,被誉为是工业革命时代的建筑奇迹,一百多年的历史让它成为纽约最重要的地标和城市天际线上最美丽的景色。
今年是布鲁克林大桥建成125周年,纽约市组织了一连五天的庆祝活动,在市政大楼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小贩和街头艺术家挤满了桥头小广场。桥下搭起了临时舞台,布鲁克林音乐团在倾情演奏,晚上还有大型烟花表演,当然其中不乏卖雪糕的小货车,货车上叮叮咚咚地播着欢快的儿童音乐招揽生意。
安良牵着李孝贤的手分开人群挤进活动区,远远听到和环境极不协调的雄壮交响乐,这是刘中堂的雪糕车标志。循声望去,看到支着四个大甜筒模型的雪糕货车,货车身上画着很多款式的雪糕,还写着英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车两旁的门窗全部打开架起贩卖台,可是在车的四周却像画了一个无形的圈子,没有游人停留和买东西。
安良走进那个恐怖的空圈子,看到圈子外有几个小朋友手里揣着钱,神色紧张地看着雪糕车。刘中堂正双手撑在雪糕车的贩卖窗后面,高大的身躯像贩卖窗后一片人形阴影,灿烂的阳光使他的脸明暗分明,卧蚕眉威风凛凛,丹凤眼半开半合,光溜溜的方下巴显得很有劲度,他同样神色紧张地看着一群小朋友。
一阵凉风吹过,高大的榆树上扫下零星碎叶,使四周的气氛充满了杀气。
小狗扣扣蹲在雪糕车门后,像个不会动的毛毛狗娃娃,它和刘中堂一样死死地盯着几个小孩。安良看到小孩们把钱全部塞到一个褐色头发的小女孩手里,往她肩上推了一下,小女孩开始慢慢向雪糕车移动。
李孝贤停下脚步,小声对安良说:“怎么回事,要决斗了?”
安良也停下来看看刘中堂要干什么。小女孩咽着口水磨蹭到刘中堂面前,惊恐地把钱举过头顶递给刘中堂,刘中堂咧开嘴笑着对她说:“小姐,你要什么口味的雪糕?”
小女孩的手还举在头上,就在刘中堂笑的时候哇一声哭了出来,哭声高亢而惨烈,吓得刘中堂马上收住笑容,跑下车想哄回小孩。谁都知道这样子小孩的父母会以为刘中堂欺负她,而且最严重的是她还是女孩,闹不好还搞出讲不清的风化案,被总统大选和次贷危机轰炸得疲劳不堪的报纸很愿意登出这种头条:《中年华人怀疑性扰西裔幼女》。
女孩子见到刘中堂下车吓得鸡飞狗跳,尖声大哭着转头就冲回那群小朋友里面,不过小朋友们比她跑得更快,兔起鹘落之间一哄而散。刘中堂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呆呆地站在空地中间,一脸悲怆地仰望着高大的榆树间射下来的阳光。
安良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李孝贤走到刘中堂的贩卖窗前说:“老板,两个雪糕。”
刘中堂愕然地醒过来,马上走回雪糕车旁边招呼两人上车坐:“哪用给钱呀,来,每人吃一个,我请。”
安良接过雪糕筒一直盯着刘中堂的脸,而且一边看一边笑,弄得刘中堂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安良在笑什么,一脸不高兴地解释说:“什么呀!今天是小朋友多嘛,要是网球赛和足球赛来的全是大人,我的车一停下就全卖光了。”
安良不停地笑着说:“我要是小朋友,看到你这张脸也不敢走过来,你是洪门白纸扇,堂口御用风水师,没算好方位才出来摆摊吗?”
“算过日子和方位了,还起过奇门遁甲盘……”
“噢,奇门遁甲啊……”安良佩服地“噢”圆了嘴形。刘中堂丧气地说:“不过日子是我八字里的忌神。我多遁甲吉方出发,经过殡仪馆的时候汽车爆胎了,修好后来到这里就被人占了好位置。”
李孝贤对刘中堂说:“刘大哥,你没有算错呀。你们有正经事要谈,今天由我来卖嘛,一定帮你卖光。”
她说完就把悲壮的交响乐换成了收音机轻快热烈的南美音乐,问刘中堂拿了一把鸡肉干,带扣扣在雪糕车前面表演起即兴小马戏。扣扣在车上等了很久才有人陪它玩,当然乐得一蹦一跳。李孝贤在车旁边背着手,双脚灵活优美地跳起哥伦比亚的班布戈舞。她穿着长裙却跳着舞蹈中男性的舞步,长发在阳光中旋转飞扬,显得别有一番风情。扣扣张开嘴,伸出小小的红舌头在她两脚之间穿梭。李孝贤不时蹲在地上让扣扣跳过自己的手臂,让扣扣和自己一起转着圈,很快就引来大批家长带着小朋友围观。
李孝贤玩了一会儿就跳上车开始卖雪糕,买了雪糕的小朋友还可以摸一下扣扣的大胡子,雪糕销量直线上升。
刘中堂和安良坐到车前座去,回头看了一下销售情况长叹一声:“唉,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你们两个怎么搞得又黑又瘦?小贤瘦得尤其厉害。”
“没事,我们做了一次环球风水考察,跑的全是穷乡僻壤……你不是在教中文吗?让学校里消化这些货就行。”
“联邦法例规定假释期间犯人不能教书,再说老是要堂口的兄弟消化也不妥,自己要搞张好看的账单来交差啊……有什么事吗?”
安良把艾琳娜请达尼尔操作对冲基金,新加坡可能会受到恐怖袭击的事讲了一次。刘中堂听完后马上说:“早就应该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上忙嘛。不说我有多少水平,起码多个人多分力,而且我们还有这么多洪门兄弟。现在猫摆明了要破坏整个大环境,如果猫成功了,最受伤害是生活在底层的人民,通货膨胀失业高企,他们赚的就是人民的血汗钱。当年建立洪门是为推翻皇权专制,今天的洪门同样不会让这些败类得逞。”
“你还很了解经济学的因果关系,我真是有点意外。”
“我经常看报纸的,次贷危机这么久了,报纸新闻天天讲我们多少知道一些。反正猫要对付新加坡,那就是对付华人,洪门不会袖手旁观。”
安良听到车厢后面像幼儿园放学一样热闹,回头看看,李孝贤已经收钱都来不及了。他马上跳到车后帮忙收钱,伸过头对刘中堂说:“你今天没财运,坐在那里就行了,别过来拆台……我就是找你帮忙的,我回到风水事务所看到达达已经离开了十几天,我打电话给他,达达说因为对冲基金的前期工作正在开展,现在搬到华尔街上班。而且公司有规定,不能泄露工作地点……”
刘中堂想都不想就说:“一定有古怪。”
安良手里拿着一把零钞说:“当然了,现在首先要把达达找出来。你看华尔街那边有没有在街面上做生意的兄弟,让他们把那个对冲基金的地址找出来。”
“可以。”
“要是找到达达就可以攻击对冲基金的风水,我们在这边配合新加坡的主权基金,应该可以挡住这次袭击……这次的顾问费捐给洪门做中文推广经费。我同时去找艾琳娜,看能不能了解多一些事情。”
刘中堂回答得干净利索:“行,没问题。我要不是有事在身,上次肯定和你一起去打威斯银行,我总比小余有用啊。”
“得了吧你,你会做液体炸弹吗?你知道怎么消除液氮吗?”
刘中堂不会这些,一脸没趣地看着安良。安良马上笑着说:“开玩笑的,不过婧修女没有去德国,你也……啊?哈哈哈……”
刘中堂不好意思地笑了:“别这么说,帮自己人在哪里都是帮……那个……芸姐最近怎么样?”
安良停下手里的活凑到刘中堂的脸前面,用下巴指着他,用中情局审问时的语气说:“你是问芸姐吗?”
刘中堂眨眨眼睛顿了一下,突然大笑道:“哈哈,当然了,我很尊重老前辈的……你的眼珠都对起来了。”
安良拉开两张脸的距离又收钱找钱,一边对刘中堂说:“刚去了新加坡,和婧修女一起去的。”婧修女三个字说得特别重音,他一说完又回头严肃地盯着刘中堂的脸。
刘中堂的丹凤眼轻轻眯了一下说:“两人去就好……安全。喂,收钱了。”
不到一个小时,雪糕车上多天的存货就卖光了。李孝贤关好贩卖窗高兴地数着钱说:
“卖东西真是很好玩呢,良,我们有空就来帮刘大哥卖雪糕。”
刘中堂不无自嘲地哂笑起来:“嘿嘿,再过几个月我就刑满了,以后都不会卖这种东西。公司有很多生意我都要处理,现在干这个是做给政府看的。你们喜欢的话就转个牌用这台车来玩好了,这台车性能好、功率大,车上还有很多小机关。”
安良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我们没有生意可做呀!晚一些我和小贤办个英文风水杂志,推广一下中国文化,哪有时间玩这些东西,对不对小贤……小贤……”
两个人发现车厢后面没了动静,回头一看李孝贤居然坐着小转椅伏在料理台上一动不动。安良大惊失色跳到车厢后面扶起李孝贤:“小贤,小贤?是不是睡着了,小贤!”
李孝贤面如死灰,气息很微弱。刘中堂马上给她把脉,安良翻看她的瞳孔。
“瞳孔扩散。”
“迟脉虚寒。”
安良急了,他抱着李孝贤焦急地对刘中堂说:“你讲什么呀!”
刘中堂跳进驾驶室点火开车,就向最近的医院开去,他转动方向盘冲出小广场说:“快把她放平保暖,她的脉搏低于一分钟六十次,这是阳气亏损、血气运行缓慢引起的……奇怪了,她不是刚刚才跳完舞吗?怎么会有迟脉呢,一般人都是心跳加速的呀。”
安良怕车厢地面寒冷,于是自己躺到地板上抱着李孝贤,又把外套盖在她身上。车子颠了几下,李孝贤幽幽地醒过来。安良马上放心很多,温柔地对她说:“不要动,我们现在去医院,很快就没事了。”
李孝贤挣扎着坐起来说:“良,不用去医院,我没事。”
安良抱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说:“我早就想和你去检查身体了,这次不能不去。只是检查一下,不打针。”
李孝贤听到安良生硬地哄自己,不由得笑起来,她慢慢撑起身体说:“坐了两个月飞机,时差没有倒过来,可能只是太累了。良,我真的不要去医院,求求你了,我不会进去的。”
安良看着她坚决的神情,估计到了医院门口她也不会下车。这样的情况相信是李孝贤有什么难言之隐,与其这时硬逼着去医院,不如先回家休息好,再为她解开心结。于是他对刘中堂说:“雪糕佬,先不要去医院了,麻烦你送我们回家。”
安良把李孝贤轻轻抱到床上,把一杯温水送到她手里,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房间,照在李孝贤脸上,她带着恬静的微笑看着床前书桌上的玫瑰,慢慢吹凉杯里的水喝下去,然后小声说:“真好喝,可以尝到味道……真好……”
安良不知道李孝贤在说什么,他无所适从地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手上,又移回她的眼睛里,不安地问道:“你觉得好些吗?需要和我谈谈吗?”
李孝贤还是那样微笑着把水喝完,然后把杯子递给安良。安良伸手去接的时候,李孝贤的手腕凌厉翻转,玻璃杯闪开安良的手掌,从他的小臂上跌落地面,玻璃破碎的声音使人感到刺耳而心寒。
安良想不到李孝贤会做出这种举动,他措手不及,没有捞回杯子,双手却被李孝贤一把握住。
“良,你知道房间里有几个杯子吗?”
“啊?四个,干什么?”
“你知道下一个杯子会有什么结果吗?”
安良几乎恐慌地看着李孝贤的微笑,不知所措地说:“有什么结果,不就是放在桌子上吗?”
李孝贤把安良拉到床沿坐下,然后靠在他胸前说:“良,每一个杯子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被打碎。世间万物都不曾存在,最终会回归虚空。良,过去没有我们,以后也不会有我们存在,我们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对吗?”
安良意识到问题严重,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像在等待一个无法接受的脑筋急转弯答案。
“小贤,你想说什么?”
李孝贤把后脑在安良胸前蹭了一下说:“我快要死了,我死了之后你不要想我太久。在我最后的日子里,你给了我无可比拟、无论用什么都不能交换的快乐和幸福……你的心跳在加速吗?不要紧张,你是看透世事、看破生死的风水师啊,你会明白我说的话,听我说……”
安良怀里是李孝贤柔软的身躯和体温,香槟金色的长发散发出女人的香味。这个冷如剃刀的话题突然出现在两个人之间,安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用力收了一下手臂,把李孝贤抱紧一些,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说:“不要怕,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不是两个人,我们是一个整体……”
“嗯,我一点也不怕,我现在是一生中最勇敢的时候。”李孝贤笑着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们是一个整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有这种感觉。我受过的训练是人不能相信感觉,只有逻辑和利害关系才可以推理出真相,可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时,那种感觉竟然对了,我好幸福……良,对不起,我在半年前治疗枪伤的时候就发现到了脑癌的晚期……”
安良的脑海里回忆起几个月前和李孝贤再次见面的那个晚会,那一天晚上近百个女孩子近乎失常地伤感,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那时的‘天使’都知道吗?”
“嗯,这是大事情,我们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全部幸存的‘天使’……我们从小在训练营里就发现,从来没有一个‘天使’活过二十五岁,当时以为她们是执行任务时死的,或者是违反了什么规定被上级处死,后来才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平时我们有病只能在基地医院治疗,直到我在法兰克福受了枪伤,欧洲部的‘天使’把我送到民间医院治疗,医生为我做全身扫描时才说出真相。我们脑里的芯片由于长期发射和接收辐射电波,激烈地诱发了癌细胞生长。如果在十六岁植入芯片,能活到二十二岁已经是很走运了,所以我和雪在同期‘天使’里是绝无仅有的长寿。”
安良急促地问道:“全部‘天使’都会死?不可能,一定有办法治疗的。”
“良,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人,你不愿意我死,也不愿意任何一个‘天使’死去,不过你还是要耐心点听我讲完。我在半年前发现时已经是晚期,脑癌没有治愈的案例,晚期手术的存活率只有两个月,也就是说就算我现在做手术,我最多只能再活两个月。事实上我脑里面的肿瘤太大、太深入,已经没有医生敢为我做手术……可是其他年轻的‘天使’不同,她们比我和雪年轻,植入芯片的时间短,肿瘤就会更小,甚至还没有恶化。所以她们大多会通过手术取出芯片和切除肿瘤,以后都不会有脑癌的威胁。”
安良的确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感觉到真正的爱,他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换李孝贤留下来。他喃喃地说着,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美国科技这么发达,一定有办法的。你……你上网查一下治脑癌的专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专家,我有朋友是脑科专家,你看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有他的电话号码,他人很好,很专业,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
李孝贤在他怀里一翻身,把安良压在床上,双手缠着安良的脖子说:“好了好了,这些‘天使’都试过,我很了解脑癌的前因后果,良……你会把最后的尊严留给我吧?”
人无权决定自己出生,至少有权决定自己死亡,在生命的尊严面前安良沉重得不能动弹。
“真的没救了吗?有什么办法要是你一个人做不到,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比如什么地方的专家啊,什么新药新方法?”
李孝贤贴着安良的脸,亲着他的鼻子眼睛说:“良,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都会去试,我们是‘天使’,我们不只有一个人。可是对于晚期脑癌,根本无法治疗,这是我的生命啊,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良,你知道吗?我真的用尽了一切办法,我甚至和英国开发最新脑癌基因药的科学家谈过,但是仍然无法控制肿瘤扩散……所以我选择了抓紧一分一秒和你在一起。”
安良一手扶着李孝贤,一手在打电话,还一边对李孝贤说:“不要放弃,会有办法的……”
“Stop!Stop!”李孝贤抢过安良的电话,她撑起身体俯视着安良,温柔地说,“我们是‘天使’,我们都办不到的事,不是你一个电话可以办到的。有机会康复的‘天使’都会得到治疗,她们会好好儿地活着,可是我太晚了。现在世界上任何脑癌治疗都是无效的,所谓的新药只不过是让成活率延长一些而不是治愈,任何脑癌治疗都要卧床服药,做开颅手术和化疗,最后结果就是把生命延续出被糟蹋得像烂泥一样的两个月。我不想剃光了头全身插满液管电线在病床上可怜地和你告别,我想像个普通人那样留在你身边度过我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我想你看到我的最后一眼……我还漂亮……”
李孝贤的大眼睛失神地看着安良的嘴巴,两滴泪水滑落到安良下巴上的方形小胡子上。安良觉得她看东西的聚焦点有些不对劲,伸手在李孝贤的眼睛前轻轻扫了几下,李孝贤的视线毫无变化,安良这时真的感觉到恐惧就在眼前。这是脑癌最后阶段的症状,肿瘤压迫视觉神经引起失明。
安良直直地瞪着李孝贤看了很久,李孝贤的视线一直无法和安良对视。安良脑袋里一阵空白,额头发麻地热着,恨不得眼睛盲掉的是自己。他扶李孝贤躺在床上说:“我明白你的心情。其实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一般没得治的病都会有些奇迹,你不想去治的话奇迹就会降临,我们都要相信上帝的安排啊……啊嗯,我有点事,现在先出去一下。你不要乱想,好好儿休息,我六点前就回来……”
李孝贤乖乖地点点头,然后目送着安良走出房间。安良走到房门前把门拉开又关上,可是人依然站在房间里。他看到李孝贤的微笑和目光看着自己走到门旁边,当门关上后视线就停在那里,好一会儿才从床头柜摸出一本相册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又打开相册慢慢地抚摸起来。那是他们环球旅行时的相片,里面有荒漠上的朝阳,海岸旁的暴风,每一张相片里都有一对情侣紧紧地靠在一起。她低下头用脸对着相册,可是眼睛的焦点很明显不在相册上,安良这时百分百地肯定她看不到东西。
安良的视线模糊了,狠狠地咬着牙忍住一切声音。他知道李孝贤不想让自己知道身体上承受的痛苦,不想任何人因此而不快乐,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失明,哪怕只是多一天,多一个小时。对于一个生命在倒数的人,争取多一个小时的美丽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安良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拉开门轻声说:“小贤,我回来拿钥匙……”他走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再拿起来,然后轻轻拥抱着李孝贤说:“我很快回来,很快……你睡觉吧,不要到远处去。”
走出公寓大楼的安良并没有地方可去,他坐上自己的悍马吉普车,在里面打开电脑,不断查找关于脑癌的资料,同时打电话给所有脑外科专家风水客户。安良的风水客户都是社会上的专家级人物和成功人士,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可是每个医学专家都告诉他,当脑癌到了晕厥和失明的地步,做什么手术都没有证据支持能让病人活过两个月,而且不保证病人比手术前减轻痛苦和活得更久。
安良找到了达尼尔,让达尼尔入侵美国核心政府部门里找出最好的专家。李孝贤在达尼尔心目中的地位一点也不轻,所以他马上放下手上的工作,不顾暴露的危险全力联系国家部门里的专家,忙了一通他回复说:“我硬闯进去联系过专家,几个都说脑癌是目前的绝症,没有治愈的先例,过程中是剧烈的头痛和喷射式的呕吐。”
安良听到这里懊悔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把额头狠狠撞向方向盘。原来这几个月李孝贤一直忍耐和隐瞒着这些痛苦,她黄黑的脸庞和越来越瘦弱的身躯浮现在安良眼前。安良摇着头对达尼尔说:“救救她,快告诉我该做什么,快告诉我……”
“那好,我不说废话了。首先这种病是绝症,治不治都是一样的;目前世界上最新的技术是癌细胞基因疫苗和电脉冲杀灭癌细胞,最新不是有效,只是早期治疗的话存活期可以长一些,但是世界最高存活期不超过三年……你也是从死亡线上逃过来的呀,你不能用风水局来对付吗?”
“来不及布什么风水局了,原因太复杂,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快告诉我要找谁,我要医生,我要医生,帮帮我!”
达尼尔对着电话大吼:“没有医生可以救小贤,你应该马上去找天天研究基因的艾琳娜!”
安良在公路上飞速疾驶,油门一直踩到底,只想早一秒见到艾琳娜。在电话里艾琳娜说正在警戒山生物研究所,现在还有项目实验要做,如果安良有急事可以在电话里讲,也可以到研究所接她下班。艾琳娜是李孝贤最后的希望,安良不想和艾琳娜在电话里谈,在电话里太容易被拒绝,他不能让艾琳娜拒绝自己。
走进艾琳娜的研究所,经过重重关卡才来到实验室,这里和马特维的开发中心气氛完全不同。警戒山下裂岩谷的地质研发中心像个月球矿山,这里却像一间光洁明亮的医院。艾琳娜穿着整套无菌保护服从玻璃门后走出来。
她拉下头罩和护目镜,扬出一头长长的金发,再把金丝眼镜架回鼻梁上。安良看到她的身材高挑又让人感到柔软,无菌罩衣也掩饰不住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性感迷人。日常所见总是带着媚态的艾琳娜,在脱下头罩的一瞬间完全看不出任何轻佻,从她脸上只看到科学家独有的严谨和深思,这种知性气质从一个金发美女身上透出来,比跳桌上舞的艳女更让安良心动。
工作人员帮艾琳娜脱下罩衣换上白大褂,她才冲安良招招手:“来吧,我们去那边聊天。你的胡子又长了,为什么老是修成方形呢?长成一片也好看嘛……刚才那个是马来西亚蚊毒素对白血球吞噬的实验。这种马来西亚蚊可以把白人叮咬致过敏死亡,而且没有药可以救,可是马来人却只会被叮出一个小疱,抓抓痒就没事了,知道为什么吗?”
艾琳娜让安良跟着她走进另一个实验室,她看安良一直不说话,于是接着说下去:“马来人的基因链是新月形,白人的基因链是环形,那种蚊子的毒素只会杀死环形基因链的人。这让我想起你说过的风水问题,同一个风水局,可以让这个人死掉,可能另一个不同八字的人却会成功,也是这个原理吧?嗯,刚才说远了,大体上说就是可以造出一种基因药,只杀死白人……或者,相反……”
艾琳娜把安良让进房门,安良看到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仪器却没有工作人员。艾琳娜说完反锁了房门,倚靠在门上,从烟包里弹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心事重重的男人,说吧……”
“你有治癌症的方法吗?我需要你帮助,请你帮帮我。”
“癌症,呵呵,全世界都没有办法对付癌症。你找错地方了,我只能告诉你怎么样可以得癌症。”
安良觉得自己这么说很不妥,一不小心就成了哲学辩论。他抬起手在空中抱了一下,又握着拳头放下来说:“是这样,小贤得了脑癌,已经到了晚期,专家不敢动手术切除肿瘤。她快要死了,求你救救她吧。”
艾琳娜靠在门上深深吸了一口烟,喷到安良脸上,她直直地看着安良的脸好一会儿。面前这个高大的中国青年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一种场面,而且这个哀求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情人。艾琳娜冷冷地说:“很遗憾,我没有做过癌细胞的项目,而且据我所知目前没有技术可以对付癌细胞……做化疗吧,也许可以拖延一下。”
安良抬起双手撑在门上,把艾琳娜卡在中间说:“艾琳娜,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基因科学家,只有你能救小贤。你只要试一试,一定很快有办法……小贤不能等了,她每一天都可能会死去。求求你。”
“良,如果试一试就有办法,这个世界早就有药物对付癌症了。”
“可是刚才你才说可以开发出只杀死某个种族的基因药,你的发明可以灭族,可以杀几十亿人,你却救不了一个人!”安良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经是贴着艾琳娜的脸大声吼叫。
艾琳娜把脸侧到一旁,避开安良的目光说道:“杀人比救人容易得多,让一朵玫瑰凋谢比让它延长花期容易一万倍。上帝创造出来的基因从本质上只有一个结果,基因链以各种方式断裂、散开、丢失,甚至你在为了长寿而跑步的时候,基因链都会因为你跑步的震动而分解缩短。死是全部生物的必然结局,杀人多简单,只不过是把本来就在走向死亡的人向前推一把;救人却要把人从死路上往回拉……”
安良粗暴地打断艾琳娜的话说:“那么容易做的事还要你们这些科学家做吗?你们要做的是保护生命而不是帮上帝干掉我们!”
艾琳娜看到安良的情绪很不稳定,她推开安良的手走进房间里冲了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安良然后对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不是搞医学基因研究的。生物工程的范围很广,农业、工业、药物和军工都有各自的专业技术。她的肿瘤是怎么引起的?”
“使徒会在她脑里镶了一个控制脑波的芯片,大概五、六年之后就会死于脑癌。达尼尔说过,这种情况就像在大脑里装了一部手机,无时无刻的辐射会诱发癌细胞。”
艾琳娜听到这里,似乎对这个技术发生了兴趣,她沉吟了一下说:“这种技术很高明啊,可是对大脑的伤害必然很严重。我听说过有些军事研究是用信鸽镶入脑芯片,控制信鸽飞行来执行间谍任务,想不到使徒会是用人……”
安良看到艾琳娜对这件事有点回应,随着气氛对她说:“对不起,艾琳娜博士,我觉得你有能力帮小贤,这也是你的科研成果啊!你研制出癌症基因药比研制出基因灭族技术重要得多,前者会让你受到全世界的尊重,这是你生命里最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做一些下地狱的事……”
“我的经费和项目要求由投资方决定,如果我在为一个药厂服务绝对做你刚才说的伟大事业。你是风水师呀,你也没有办法吗?”
安良听到艾琳娜的话一阵眩晕,达尼尔也这样问过他。风水师对这样的事情会有什么办法呢?
从他刚开始学玄学的那一天,母亲安芸就告诉他:“天命不可改,大劫不可逃。”如果从玄学中计算出世界潮流的方向,玄学家不会逆天而为,否则只会引火自焚;如果一个人命中注定要有一个大劫,也不是风水师布个局就可以改变因果。他在三十岁的死期,是安芸用三十年布局,用尽了风水技术,又把安良培养成文武双全的人,才险险逃过。可是安芸说过,天道是公平的,留下了生命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会失去什么?没有人知道。
如果提前计算出李孝贤的死期,安良愿意用尽毕生绝学去试一试。可是他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李孝贤的八字又无从分辨真假,不能从玄学中算出用神和忌神,风水局和命局本来是丝丝入扣的相互关系,两者缺一不可,这样的情况安良根本无从入手。就算是有办法布好了风水局,也要一个外科医生去配合手术,风水不会让世事自动变成想要的效果。再好的风水也只是一种力量而不是一种行为,没有行为去表现和发挥,架在真空中的风水不会给人任何帮助。布下风水局然后坐在局里等发财的人不可能发财,他必须去做些什么。
这时安良想到另一件事,他放下咖啡杯问道:“上次你说过我和马特维的基因都改变了,我们改变的情况和程度是一样的吗?”
“改变的情况不同,可是程度差不多。尤其是寿命基因点变得很接近,如果没有意外死亡的话,你们可以成为高寿老人。”
“那是因为我们都受到了3.5K微波的照射?马特维说过,这是宇宙的原力,现在他可以制造出来改变我们的基因,也可以改变小贤的基因啊。改成怎样都可以,只要她可以活下来,什么样的她我都要,我去找马特维……谢谢你……”
安良说完就跑,艾琳娜看着他拉开门要冲出去,从他背后冷冷说了一句:“马特维博士去马来西亚了,下面研发中心不会放你进去的。”
安良扶着门停了下来,他突然记起自己刚刚从新加坡回到纽约,如果马特维也在马来西亚,那么也许他会制造出一次地震促使东南亚的经济结构崩塌,可是……他脑袋里太乱了,不知道应该先想什么,他转过身说:“你帮我开机发射3.5K微波,我把小贤带来试试,至少让我们试一下。”
“我没有密码,按合约只有他可以开机,公司可以拥有研究成果,不过密码在他手上。而且你们的基因突变集中在寿命点上,不代表另一个人会这样,只有两个样品是严重采样不足,在科学上不能作为依据。加上有癌细胞存在于体内,癌细胞也会受到照射,也许你不相信,但是很可能变得长寿的是癌细胞而不是小贤,癌细胞有99%的可能受到辐射而恶化……对于这方面的研究我还没时间开展,因为你已经退出了,我不知道该研究些什么?”
安良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艾琳娜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吐出模糊视线的烟,一口把安良喝过的苦咖啡全部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