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 第一章 以后绝对不当医生

两日前深夜,沈洛年在牛头人背负下,一路奔到牛头人和云阳冲突的最前线密林区,这儿地近赤道,气候潮湿闷热,一条蜿蜒的河道穿过林中,有妖炁、无妖炁的无数植物在其中混杂生长,一般动物还很少见,但蚊蚋之类却已开始繁殖。对蚊虫来说,没妖炁护身的沈洛年似乎比牛头人可口不少,整日都有蚊虫向他脸面扑来,颇有点不堪其扰。

到这儿沈洛年才知道,自己去找牛头人的不久前,某个牛头人巡察小队,才刚发现云阳聚集地,两方一碰面自然马上打了起来,沈洛年治疗的十几名牛头人,就是因那场冲突受伤而遭送返。

接下来就是数千年来的老规矩,一场大战势不可免,分成许多部族逐水草而居的牛头人正从四面八方不断往这儿集合。沈洛年初遇牛头人之处,确实是他们保护幼儿的某个后方阵营,未来受伤失去战力的牛头人,本来也将陆续往那儿送,不过现在前线有了沈洛年这冒牌神巫,当可就地治疗,不用将伤兵撤返。

沈洛年并不想帮着牛头人和云阳作对,但已经到了这儿,总不能突然说自己不干了,只好期待别被云阳发现,免得日后难看,说不定还会拖累怀真。

不过到远处看了看前线状况,沈洛年倒是安心下来,原来数千年来,牛头人和云阳之间的战斗,一直都是牛头人主攻、云阳主守,移动缓慢的云阳总选个水滨之处等待牛头人进攻,所以牛头人的阵地以及伤兵休养之处,云阳根本不可能靠近。

既然这样,沈洛年也就不用顾忌,另外经轻疾提点,云阳并没有真正的五官,认人主要靠妖炁感应,自己没有妖炁可言,就算面对面,云阳也未必认得出自己,这倒是个好消息。

云阳这次盘踞防守的地方,是个不到半公里宽的河中土丘,自从首次和牛头人冲突后,他们便开始做应敌的准备,首先由附近丛林集中到这个地点,跟着层层叠叠在土丘边缘围起。而这土丘周围河水湍急,水深达数公尺,进退间十分不便,这些牛头人渡河虽不成问题,但最擅长的高速冲阵在这种环境下格外不适合使用。

在牛头人这一面来说,眼看对方这次防范得如此坚强,先赶到的牛头人部队在大军集结前也不敢擅动,两方一时就这么僵持下来。

也因为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沈洛年昨日除了帮之前的伤者换药外,倒没什么其他事情好做,牛头人复元速度又快,到今日,其中三五个牛头人已能爬起走动,似乎颇想再度参战。

昨日有空的时间,沈洛年多半照轻疾指示,把一些采来的药物做预先处理,有些得晒干收藏,有些需捣碎成泥,也有需要经过熬煮手续的药物。这些工作,除生火熬煮之类,大部分都有牛头人主动帮忙,尤其他们那长着两块硬蹄的手掌,捣烂药草十分方便。

这些植物十之八九都是妖界植物……妖界植物的药效,沈洛年一点也不觉得算是常识,不过轻疾既然愿意说,当然总比不说好,沈洛年也不会表示抗议。


现在是来到这儿的第二天清晨,起床不久的沈洛年,正蹲在河边,用泥土和水,捏出一个个碗状物,放在一旁由牛头人协助挖出的土坑中,准备等稍微阴干后,再以暗灵之力收干硬化,也许能制作出勉可装物的器皿,否则药草的加工制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不想点办法分类收纳,到时候找起来可会十分辛苦。

正忙碌间,沈洛年突然抬头,望着西边低声说:“又来了,这批人里面有五个强的。”

“嗯。”轻疾应了一声。

“算起来已经有近百个。”沈洛年啧啧说:“原来强大的牛头人这么多,我本来还以为云阳那边比较多呢。”

“各种族中都有自己的英雄人物。”轻疾说:“你以前见过的只是一般牛头人。”

“刑天呢?”沈洛年一面捏土一面说:“我见过一只挺大只的,几乎有两层楼高,还会变大变小,似乎是妖仙等级,那是皇族还是王者?”

“此为非法问题。”轻疾说。

经过这两天,沈洛年也慢慢习惯轻疾的说话模式。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刑天从外观判断上,并不能分辨这两者的区别,除非去问本人才会知道,所以他没法从“常识”的角度告诉自己答案。

沈洛年换个问题说:“可是一般的刑天也很强了,有刑天撑腰,好战的凿齿怎没杀到这儿来?”

“刚回到人界大地,大部分的妖族都在休养生息、扩张势力范围,不会轻启战端。”轻疾说:“牛头人和云阳本身有数千年的仇恨,算是特例。”

“嗯……”沈洛年微微一愣说:“这几个不是刚到吗?怎么一路往这儿走?他们想干嘛?”

沈洛年感应到对方一行数人正快速地往这儿奔,领头几个妖炁都异常地凝缩,似乎不是简单的妖怪。

其实越是强大的妖怪,越能控制自己的妖炁凝缩,若不主动往外散溢攻防,颇难看出对方的妖炁总量到底有多少……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只要距离够近,沈洛年可以借着观察妖炁的凝结程度稍微粗估对方能耐,这是一般妖怪办不到的事情。

看样子说不定这几个是领头人物,所以要来看看自己这个“神巫”的模样,沈洛年叹口气,用一片木板盛起几个泥碗,躬身走入不远处的小土洞中,把碗按顺序放好。

突然洞口那儿阴暗下来,沈洛年回过头,见几个庞大的人影挡在洞口,一个黑皮肤的牛头人正低头轻声说:“神巫?有空?”

“马上好。”沈洛年对外面挥了挥手,把泥碗继续放好,一面低声说:“轻疾,这些人谁是谁,算不算常识啊?”

“我不明白你的问题。”轻疾说。

“我看起来,这些牛头长得都一样。”沈洛年一面动手一面说:“刚到的时候不是有几个王者、族长来自我介绍吗?我都认不出来。”

“其实相处久就可以辨认了。”轻疾说:“这我可以帮忙,刚刚探头的是黑族族长,你没注意到他脖子有一圈偏金色短毛吗?最近来帮忙的牛头族人,大都是这族的。”

“谁会看这么细?”沈洛年一面叨念一面放好泥碗,转身说:“其他人呢?”

“你都没见过,新来的。”轻疾说。

果然是刚刚赶到的几人,沈洛年做好心理准备,走出洞口。抬头一看,还是吓了一跳,却见除那黑族王者之外,其他五个竟然不是牛头人?而且手中还拿着武器……不对,这些家伙身体和牛头人一样,就那颗脑袋特别奇怪,虽然仍有两支牛角,也有一对铜铃般的大眼,但嘴部却变形内收,还往左右拉开……啊,莫非这是“龙首形变”?这些牛头人都有能耐变形吗?不知道到了妖仙程度没有?沈洛年目光扫过这五人,好奇地上下打量。

“神巫。”正当中一个雄壮牛头人开口说:“听说贵客愿出手协助,牛首一族万分感激,吾乃牛族皇子姜普,贵客可否告知尊讳?”

这串话,是轻疾翻译而来,一些名词和称谓自然也经过调整,但沈洛年却也听得出来,这和一般牛语大不相同……牛语哪有这么复杂?那口腔调……莫非是古汉语,难怪这些牛头要变龙首,沈洛年愣了愣才简单说:“我姓沈。”

“沈神巫,还请多多指教。”姜普说:“牛首八十一族已经汇聚,今日即将开战,伤者尚请费心。”

准备要打了吗?沈洛年说:“知道。”

沈洛年说完,却见对方几人面面相觑,似乎都透出疑惑的气息,仿佛有点不信自己的话。他不禁有点心虚,莫非对方看出自己其实不是医生?

姜普见沈洛年没继续说下去,他过了片刻,才试探着开口说:“沈神巫专程来此协助,可有所求?”

原来是怀疑这个?但总不能告诉他,快死的人拜托交给自己杀吧?这事还是要偷偷来,沈洛年摇摇头说:“没有,把人都送来我治就是了。”

姜普等人还是一副满肚子疑惑的模样。他们又等了片刻,见沈洛年还是不提出要求,姜普似乎不想在这儿耗掉太多时间,他把心中的疑惑抛开,开口说:“那么请神巫一切随意,有任何需要请告知黑族,他们会处理妥当。”

“谢谢。”沈洛年送走几名牛头人,感应着周围的妖炁状态,沈洛年叹口气说:“我以为……牛头人和云阳一直都势均力敌,怎么现在看起来不像这样?”

“我不明白你的问题。”轻疾说。

“他们既然打了数千年都没结果,代表势力应该不分上下吧?”沈洛年说:“但是周围……我不大会算,少说也有好几万名牛头人吧?还有一堆高手……我看云阳顶多近万株,高手也不多,这样云阳不就会死光吗?”

“通常都会死光没错。”轻疾说。

“什么意思?”沈洛年一愣。

“云阳不像牛头人能这么快聚集,被发现之后,只有数公里内的云阳会聚集一处防御。”轻疾说:“现在这附近两方实际的人数,云阳共一万两千余名,牛头人则已经集结了五万余,正常状况来说,这一处的云阳都会死的。”

“那……”沈洛年顿了顿说:“你意思是别的地方还有云阳啰?他们……放弃这边的族人吗?”

“云阳多体同心,并没有彼此之分,是估计赶不上才没过来。”轻疾说:“在云阳全力防守下,牛头人通常得花费数日,也损失相当的数量,才能把云阳屠尽,到下一次再度发现云阳时,又重复这个动作。”

“这么说来,等于是牛头人单方面的穷追猛打啰?”沈洛年皱眉说:“我还以为他们是好人呢。”

“但两方狭路相逢,云阳也不会放过牛头人。”轻疾说:“云阳多体同心,若两方数量相当,牛头人基本上打不赢的。”

若是赖一心在此,说不定会动起帮两边化解仇怨的念头,但沈洛年可没这种博爱的胸襟,虽然他也觉得这仗打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没那个劲去趟浑水,他只望着那端说:“看样子快打了,两边的妖炁突然凝重起来。”

“嗯,快去把药草分类吧。”轻疾说:“这几日最少会有数千伤患,你得有心理准备。”

“啊?”沈洛年不禁张大口,那天十几个就忙得要命,数千个会是怎样?


果然刚开打不久,数百名伤患就纷纷被扛了进来,不到中午,沈洛年的医疗中心——这小河河畔,到处躺满了等待治疗的牛头人伤者,别说筋断骨折、缺胳膊少腿的到处都是,被云阳冻术冰得浑身发僵的更多。

过去按照牛头人的做法,是把冻僵的人大半身泡入水中,一面让水带走冰气,一面让他自生自灭,今日沈洛年在此,他另准备了一些暖心药物贴上心口,促进血液流动,其他就靠牛头人自己的能耐了。

这般忙不到一个小时,沈洛年早已头昏眼花,根本没时间仔细审视对方的伤势,几乎都是轻疾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会儿止血缝线,一会儿裹药包扎,一旁帮手的牛头人顶多只能帮忙拿“哦弥”内层网状纤维胡乱裹起,连打结都得沈洛年亲自动手,否则牛头人粗手粗脚地一扯,往往就把这层网状纤维扯烂。

沈洛年已吩咐过,最紧急、无法止血的先送来处理,至于一些普通的割裂伤就先扔在一旁不管,反正牛头人虽然不会救治,至少懂得压按止血,血能止住的就一时死不掉,不用急着处理。

所以被抬到沈洛年面前的,几乎都是重伤者,一个个治疗的过程中,牛头人突然送上一个胸腔破个大孔、肺叶、脏腑乱成一团、血液正狂喷的伤者。沈洛年一呆,却听耳中不断指示的轻疾说:“此人无救。”

沈洛年身上早已经沾满牛头人的鲜血,正头昏脑胀地忙着用血饮袍止血,突然听到轻疾这么说,沈洛年不禁一呆,愣愣地看着那名牛头人。

那受重伤的牛头人,神智似乎还清楚,也正凝视着沈洛年,但他忍受痛苦之余,目光中却透出一抹安详神情,似乎自己也知道,已经离死不远。

“神巫?神巫?”身旁协助的一个年轻牛头人,看沈洛年突然呆住,他拿着一大捧“哦弥”纤维,慌张地喊。

“我知道。”沈洛年应了一声,一面深吸一口气,如果连这种情况自己也不使用暗灵之力,以后干脆也别用了……他望着那重伤的牛头人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身旁那年轻的牛头人闻声,不禁说:“不行了?”牛头人也知道,过去这样的伤者都是死定的,送来给沈洛年也只是试试看,但听到沈洛年这么说,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躺着的牛头人自然也心里有数,他目光转向年轻的牛头人,口中低声说了几个字,轻疾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翻译出来,那牛头人说的是:“杀、光……云、阳。”

有这么大仇恨吗?连最后的遗言都是这种话?没什么话想跟老婆、孩子说吗?妈的,还不知牛头人有没有婚姻制度呢……沈洛年皱眉叹了一口气,却听年轻牛头人闭目低声祝祷:“战神尤老,请带领牛首灵魂到荣耀之地。”

这是他们传统的祷词吧?沈洛年开口对垂死的牛头人说:“我帮你解脱痛苦吧?”

“拜……拜托。”牛头人吃力地说。

不能再拖下去,沈洛年右手探往牛头人的心口,小心地凝聚着暗灵之力,不让那黑暗的气息往外透,慢慢地把暗灵之力送入牛头人身躯。

送入一定的量之后,那股力量一缩一放,四面泛开,牛头人浑身一僵,身子突然挺直,这一刹那,他残存的生命力与精智力,顺暗灵之力的指引,穿入玄界向着暗灵流去。同一瞬间,作为交换的暗灵之力,一小部分凝入这具尸体之中,一部分则流入沈洛年体内。

沈洛年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能力,他望着已经停止呼吸、不再动弹的尸体,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就这么愣愣地看着。

“神巫……”年轻的年头人忍着难过说:“我叫人搬走……”

他说到一半,那尸体却逐渐冒出了大片烟雾,一瞬间周围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那烟雾还带着点诡异的独特味道,迫得沈洛年和那年轻牛头人都退开了几步,那牛头人还忍不住惊呼说:“怎么了?”

沈洛年却明白了,暗灵传来的力量正在作用,因为骨灵和僵尸不同,不能自主控制暗灵之力,所以传来之后,暗灵之力马上散入全身,当下所有水分自然被迫了出来。

这时河边一阵轻风吹过,烟雾缓缓散去,只见牛头人全身水分尽失,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就这么变成一具干尸,那原本壮健结实的肌肉、光滑油亮的皮肤,都干皱紧缩贴合在骨头上,稍远点看过去,就仿佛看到一副枯骨一般。

“永久沉睡。”沈洛年在心中暗暗下了指示,失去灵智的骨灵,借暗灵之力的联系,已和沈洛年心灵相通,可以接受最粗浅简单的命令,在尸灵之王的军队中,骨灵正是最低阶、最好控制的部队成员。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骨灵缺乏灵智,也不具备“播种”的能力,存活的时间也远不如僵尸、旱魃,过去的尸灵之王,其实很少亲手制造骨灵。

既然沈洛年下了沉睡的指示,这只剩下最后一点灵智的骨灵,自然动也不动,沈洛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年轻牛头人已经忍不住惊呼说:“这是怎么?”

这可不大好解释……沈洛年摇摇头说:“他已经没救了,我帮他提早解脱……这是一种……那个……仪式的效果。”后半句自然是胡扯。

“仪式?效果?”牛头人似乎听不大懂。

妈的,该怎么解释?沈洛年是第一次看到骨灵,也才知道骨灵外型会改变得这么明显,自然没想好理由。

“适合的仪式吗?你这样说吧……”轻疾突然说了一串话。

沈洛年听完愣了愣,这才对牛头人说:“我们……嗯……这个……有部分的人类,认为生命死后有天会复活,需要保存好躯体,灵魂回来之后才方便使用……我使用的这种干燥方式,只要好好收藏,尸体将会长久不坏,这是我们的习惯。”

这一长串,牛头人可听不大懂了,他呆了片刻才说:“我们牛头人,死掉,埋起来。”

“你埋呀,这只是我个人的习惯而已。”沈洛年干咳了一声,乱以他语地说:“对啦,你叫什么名字?该怎么称呼你?”

“农摩,我,农摩。”年轻牛头人有点受宠若惊地说。

沈洛年刚刚也只是故意转移话题,反正除了皇族之外,每个牛头人名字都是不易分辨的哞哞鼻音,很难记住。他随口说:“农摩,可以找人搬走尸体了。”

反正人都死了,而且那仪式听起来好像是好事,农摩也不计较了,后面还一堆等着要治病的人呢……他连忙找人把这干尸送了下去,又把其他的重伤者送了上来。

所谓万事起头难,既然有了第一次,之后再有无法治愈的伤患,沈洛年就不客气地施用暗灵之术了,搬运干尸的农摩等人虽不免疑惑,但沈洛年确实救治了许多牛头人,而各族的领导者都在前线作战,这种死人变干的小事也不值得禀报,自然没人前来干涉。

值得庆幸的是——牛头人似乎只有白天打仗,到了晚上还是会收兵休息。沈洛年才有时间诊治那躺了一地的伤者,但毕竟他只有一人,就算熬夜不睡也是处理不完,所以某些一时死不掉的伤者,只好先搁着不管,等战争结束之后再慢漫治疗。

这么没日没夜一个接一个地治疗,几日过去,沈洛年也不知道到底治疗了多少人,虽然他还是没记住那近百种妖界植物的各种效果,但缝合伤口、包扎止血、对骨接合等动作,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最后居然也变成反射动作一般,效率越来越高。而随着战况接近尾声,受伤的牛头人也逐渐减少,躺在那儿等治疗的伤患,总算不再无止尽地增加。

大部分阵亡者在战场上就已断气,送来的濒死者其实是少数,所以骨灵一共只制造了两百多名,但两百多个精智力换来的暗灵之力也非少量,沈洛年感觉到体内的暗灵之力不断浓缩凝聚,越来越是强大,也稍感欣慰。这几天虽然很累,总算有点收获,可惜这力量用光就没了,不会自动补足,可不能乱用。

到了第四日,终于听到战场那端远远牛头人群起欢呼的声音,不用问也知道,这场仗终于结束。

总算完了吧?沈洛年忍不住仰天伸个懒腰喘气,但低下头,又看到周围那千多名还等着治疗的病患,只好一面叹气,一面继续干活。

战争既然结束,代表不会出现新的重伤者,也就不会再有濒死的人可以吸收。沈洛年放松了心情,一个个治疗,这时除了伤者外,来帮忙的牛头人越来越多,但因为细工还是必须沈洛年亲自完成,实际能帮的忙并不多,一些搞不清楚状况凑近的反而碍手碍脚,沈洛年最后抓狂大发脾气,除了这几日总在身旁的农摩之外,其他人通通赶开,这才继续工作。

毕竟拿了人家两百多个牛头人的生命力,总得做点什么,但沈洛年又是挺没耐心的人,只想把这烦人的事情快点处理完毕,当下他咬着牙不眠不休地处理伤患,很奇怪地,周围围观的牛头人似乎越来越多,仿佛几万人都围在这附近,只顾盯着场中猛瞧。

沈洛年虽然觉得异常,但他的心神都投注在治疗之中,也没时间理会,偶尔还间歇地运用时间能力加快治疗速度。只见他动作飞快,仿佛变魔术般地把一个个伤者处理妥当,渴了喝一点水,累了就闭目休息数秒,就这么一直忙到第七日清晨,最后一个需要处理的伤患终于完成,沈洛年心神一松,把手上的药物针线随便一扔,找了块空地躺下,就这么昏睡过去。


沈洛年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睁开眼睛,却见一个不认识的牛头人,正举着蒲扇般的大手在帮自己赶走蚊蚋。

看见沈洛年清醒,此时那个牛头人凑近惊喜地说:“神巫醒来了!”才刚说完这句话,那牛头人马上蹦起,转头往林中奔去。

这头牛疯了吗?沈洛年莫名其妙,腰酸背痛地坐起,四面一望,突然诧异地说:“怎么回事?没人了?”却是沈洛年感受到周围带有妖炁的个体数量大幅减少,和之前大不相同。

“你睡觉的时候,大部分牛头人都走了。”轻疾说。

沈洛年四面望了望,突然抱着肚子皱眉说:“妈的,好饿……天啊,我多久没吃东西啊?”

“最后三天你都只喝水。”轻疾说。

“真是忙疯了!以后绝对不当医生,这不是人干的工作。”沈洛年苦着脸说:“这次真是快累死,附近的鱼可以吃吗?还是有什么现成的?有点懒得去抓。”

“他们有帮你准备。”轻疾说。

“哪儿?”沈洛年目光一转,却见一个带着强大妖炁的龙首牛头人,右手拿着那造型古怪的长形武器,左手则提着一串不知什么东西,正走出森林,大步往这儿走来。

“这是那个皇子吗?”沈洛年现在仅能从外观认出相处了好几日的农摩,其他人还是认不得,只从妖炁和那少见的武器乱猜。

“是姜普没错。”轻疾说。

沈洛年虽然睡饱了,但全身还是十分疲累,他懒得站起身来,只挥了挥手打招呼:“姜普皇子。”

姜普似不介意沈洛年的无礼,他快步走近,左手一递说:“神巫,饿了吗?请用。”

“饿死了,谢谢……”沈洛年正伸手要取,突然微微一愣,手停了下来。那仿佛果实一般的圆球一串串连结在一起,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云阳果。

“这是云阳体内珍品,十分好吃,对身体也很有帮助。”姜普还在说。

这想必是从被杀死的云阳体内取出的?沈洛年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云阳不知道自己帮忙牛头人,但还是有点对不起他们……不过眼下肚子饿,也不介意多愧对一点了。沈洛年伸手取过云阳果,大口吞咽着,吃着吃着,沈洛年突然一愣说:“你不说古汉语了?”却是沈洛年发现自己突然听得懂,轻疾也没翻译。

“这几日我曾唤出轻疾,学了些神巫使用的语言,这样对话该比较顺畅。”姜普说着还有点生涩的现代中文。

原来这牛头皇族也有轻疾?妖怪学语言果然很快,沈洛年点了点头,继续咬着云阳果。

“沈神巫。”姜普在沈洛年对面盘腿坐下,望着正大口嚼食云阳果的沈洛年,思忖了片刻才说:“你真是人类吗?”

沈洛年一呆,讶然说:“我当然是人类。”

姜普看着沈洛年说:“以前人类神巫,没有这种医术,也不会用这些药物。”

“人类现在医术进步很多……”沈洛年突然一惊说:“啊,那些受伤的怎么都跑光了?换药、拆线怎办?”

“既然已经止血缝合,就死不了啦。”姜普摇摇那颗怪异的脑袋说:“其他部分自行料理即可,各族一直聚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让大家带着伤患走了。”

反正自己也不想继续干医生,病人自己跑了,以后有并发症不关我事。沈洛年点了点头,随口说:“最后几天,确实周围好像围了很多人。”

“我族每次战胜后,按照惯例会有一场全族庆典,各族妇孺都会过来集合……但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伤者能活下去,所以当时大家都聚了过来等候。”姜普顿了顿说:“但沈神巫处理完伤者之后却陷入昏睡,为了不打扰神巫休息,我便让他们另找地方举办庆典了。”

“啊,皇子怎么不去?”沈洛年倒有三分不好意思。

“我还有话想和沈神巫说,所以留下。”姜普说:“神巫体无妖炁,不似修炼者,但据说神巫的体能、移动速度都远胜一般人类,又敢一个人闯来我们部族……我曾怀疑神巫是不是道行高深的天仙,但天仙这时候该还来不了人间,所以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自己的体能状态确实和普通人类不大一样,轻疾说得没错,牛头人确实不笨,沈洛年也不擅于找理由,只好说:“反正这世界无奇不有,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别深究吧。”

“神巫的意思是……你真是个没有”炁“的普通人类?”姜普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没错。”沈洛年倒是点头得理直气壮,自己体内怪气确实有两种,就是没有妖炁。

姜普虽不再问,但他那疑惑的气味一直没消退,不过除了疑惑之外,他也不免透出感激和佩服的气息,毕竟这一场战役,沈洛年救了不少人。姜普沉吟了片刻接着说:“这次灭杀云阳的过程中,我族阵亡三千余人,重伤五千。照过去的经验,这五千人能活下来的不到一半……这次有神巫相助,只损失不到五百,这份恩情,牛首一族将永志于心。”

有治疗五千人这么多吗?沈洛年呆了呆,突然想通,大概姜普把冻伤的几千人也算了进去,沈洛年摇头说:“也就是说,你们过去和云阳作战,杀敌一万,也会自损六、七千啰?这是何苦?”

就在沈洛年说完的同一瞬间,姜普的气息突然变化了起来,冒出了一丝敌意。

这股气息太没来由,沈洛年不禁微微一怔,诧异地望着姜普,却见他四面望了望,回过头看着自己……那股敌意又慢慢地消退了,沈洛年正觉莫名其妙,姜普这时缓缓开口说:“牛首皇族,寿命约有三千年,我也有千余岁了。”

“啊?”眼前原来又是一个老妖怪?沈洛年吃了一惊,轻疾不是说牛头人和人类差不多吗?

“但一般牛首族,只有数十年寿命。”姜普望着沈洛年接着说:“牛首除了与云阳战争之外,平日逐水草而居,与世无争,生活单纯。大部分牛首族,勇猛善战,开朗天真,是个很可爱的种族。”

也就是说,只有活很久的皇族,比较奸险狡诈啰?沈洛年一面暗暗腹诽,一面随便点了点头。

“单纯的种族,一旦恨上了谁,也恨得直接而强烈。”姜普看着沈洛年说:“仇恨一代代累积,这数百代数千万牛首族人累积起来的憎恨,仿佛奔腾凶猛的河水,想让水流逆转,不只吃力不讨好,还很有可能被洪水灭顶。”

这话好像有点难懂,年仅十七岁的沈洛年对人生还没有很深刻的体会,一下听得有些迷迷糊糊,只觉得口中吞着的云阳果,突然变得有点儿苦涩。

姜普似乎也有点感慨,他沉默片刻,终于起身说:“神巫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如果没有,我将率领族人离开。”

“没有。”沈洛年还没吃饱,一面咬云阳果一面说:“一路顺风。”

姜普转身,迈开大步走出了十余步,突然又回过头看着沈洛年,几秒后,他转过身子,走了回来。

又干嘛?沈洛年诧异地看着姜普。

“我现在才确定,沈神巫对牛首一族当真别无所求。”姜普目光中透出和善和亲切,望着沈洛年说:“你是个真正伟大的神巫。”

沈洛年可有点脸红了,这趟虽然辛苦,但自己可没有做白工,当不起这种赞美,他连忙摇手,胡乱地说:“没有什么啦,只是……那个……刚好无聊而已。”

“沈神巫愿意随我们去吗?牛首一族会尽力满足神巫的需求……日后想必还有很多要借助神巫能力的地方……”姜普顿了顿又说:“若神巫有妻妾子嗣,也很欢迎一起带去,由我族奉养。”

妈啦,要我当御医吗?才刚发誓以后不当医生的沈洛年,连忙摇手说:“不要!不干!我习惯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那就太可惜了……”姜普看来十分惋惜,他沉吟片刻,突然举起那造型古怪的长武器,从尾端拔下一块塞子,倒出一片卷起的古怪皮革,递给沈洛年说:“请沈神巫以此护身。”

什么东西啊?沈洛年诧异地说:“不用给我东西啊,我是自愿来帮忙的。”

“神巫虽然乐于助人,但这世间个性怪异的强大妖怪太多,神巫只是普通人类,又一个人到处走,不免遇到危险。”姜普望向手中的皮革说:“此物虽没有攻击能力,却稍有自保之力,希望能对神巫有所帮助。”

自保用的东西吗?沈洛年可有三分心动了,他迟疑地说:“是很珍贵的东西吗?”

姜普摇头笑说:“此物对他族来说虽算少见,但牛首皇族不缺此物,神巫可放心接受。”

沈洛年说:“那……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牛首皇族,千年一换角……”姜普缓缓摊开皮革,皮面上现出了一个维妙维肖的赤红色牛头图样,他看着那图样说:“皇族牛角千年莹润、精气汇聚,将双角研磨为粉,混以本人鲜血,以妖炁培育化精,最终将形貌凝化于皮制小旗,是为统帅部族专用的”牛精旗“,这旗无法仿制,在牛首族中一向代表本人亲临,因此旗乃我精血所制,故亦可称”姜普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