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第一章 苏醒
噩尽历一零二年十一月八日,清晨。
在那群古老建筑物最南侧一排朝南处,有间可以从窗口观赏蓝瑶河河景的中型房间,房间内光亮的木质地板上,此时正席地趺坐了百余名年纪不等、有老有少的素服女子,她们每个人都穿着相似的宽袖上衫与宽边褶裙,不过虽然形式相同,却有三种不同的颜色,其中有一小区十余名女子服色纯白,另外三十多人则染成鹅黄,至于其他整齐排在后座的近百人,则穿着色呈深蓝的衣裳。
众人前方高台上,放着一个矮书案,书案后坐着一位也穿着白色服装、体态窈窕、姿容端庄、外貌看来只有三十余岁的貌美女子。
女子圆圆的脸庞挂着微笑,还有双明亮的双眸,面前书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折迭经文,她正以平稳低沉的柔和嗓音,对众人讲解着经文内容,台下众女人人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屋中除女子声音与蓝瑶河传来的流水淙淙声外,别无一丝异响。
“生而有隙,爱憎随之,修戒定慧,能得圆足。”女子念完经卷,缓缓地解释着:“生而有隙,就是指每个人天生心中都有一块欠缺之处,一般人多用爱情、欲望、友谊或憎恨等情绪来填补,但凡有所求,不免烦恼,而不填补又难以自处,那么如何能得无漏呢?如何能修得圆满无隙呢?方法就是修戒定慧……”
此时屋外缓缓响起两声悠扬清远的钟声,女子等钟声完全停歇,将最后一段经文讲解完毕,这才合起书案上的经文,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今日早课就到这儿,希望大家一切圆满俱足。”
女子这话一说,台下一名年约六十余岁、精神健旺的白袍妇人,站起朗声开口说:“礼──”随着这一声,众人同时低下头,对台上的女子行礼,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取起经文书册站起走下高台,而屋中那百多名女子,仍然安静地端坐着。
讲经女子临出门前,突然在白袍女子群之前停下,对那名六十余岁的白袍妇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妇人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躬身点头,等到女子交代完出门,她这才转头望向屋中开口喊:“于丹翠?”
在那十余名群穿着鹅黄衣衫的女子中,一个把大鬈发束成马尾的年轻女子一怔,慌张地跳起说:“是!我在这!”
“别老是毛毛躁躁的。”年长妇人摇摇头,招手说:“你过来,其他人可以解散了。”
众人起身往外走的同时,面露诧异之色的于丹翠,急匆匆地和周围女子对答了几句,她手忙脚乱地放下偷偷卷起的宽袖,将身旁一个鼓鼓的大背包背起,有点紧张地直走到年长女子面前,这才躬身行礼说:“掌教。”
“刚刚师父告诉我,要我带你过去。”被称作掌教的年长女子说:“你今早在医院有轮值吗?有的话,先找人代班。”
“禀告掌教,没有。”于丹翠慌张地摇了摇头。
“那这就去吧。”掌教领着于丹翠往外走,一面瞄了于丹翠一眼说:“师父为什么找你?你早课时没又做什么傻事吧?”
于丹翠一愣,张大嘴想了半天,这才尴尬地说:“没……没有吧?我也不知道。”
掌教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多问,领头往前走。
两人走出门外的长条廊道,爬上咯吱作响的阶梯,停在一扇木门前,掌教轻轻敲了敲门说:“师父,我是王橘,我带丹翠来了。”
房中传出刚刚那授课女子的温和声音:“请进。”
王橘看了于丹翠一眼,推开木门,两人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宽约三公尺的小房间,门对面一扇朝南大窗,左右两边则是整壁面的书柜,那被称作师父的貌美女子坐在窗前的书桌后,正捧着一盏腾起轻雾、泛出茶香的青瓷杯,一面低头轻吹一面微笑说:“两位坐。”
桌子对面,本就放了两张椅子,王橘和于丹翠两人也不客套,先后坐下,安静地等候师父开口。
师父抿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暖手,她没把茶杯放下,只微笑看了看两人,随即说:“丹翠。”
于丹翠进门之前,本还有点畏惧担忧,但这时不知为何,却似乎已经放松了,她露出开心的笑容说:“是,师父。”
师父倒也不生气,露出笑容说:“你刚刚早课,根本都没在听经文,对吧?”
于丹翠一怔,干笑说:“我……我……师父对不起,我刚好有个病人的病有点麻烦,所以……”
师父摇摇头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对圆足教经文、教义没兴趣的,不用来早课吗?”
“我有兴趣啊。”于丹翠马上瞪大眼睛说。
“别骗人了。”掌教王橘好笑地插口说:“你已经听几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根本只是想来看师父而已吧?”
于丹翠脸庞微红,脸上有点尴尬,望着师父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王橘见状又说:“你们这些孩子,跟你们说过几次了,师父不是让你们放松身心用的!既然对教义没兴趣,还去上什么早课?”不过她虽然在责备,神情看起来倒不怎么生气。
“也罢,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找丹翠来的。”师父微笑说:“我听说……你治疗病人的时候十分认真尽心,医术也算高明,在医院很受病人的喜爱,但却一直没申请执照资格检定,这是怎么回事?”
于丹翠脸红地说:“师父没有啦,我……能力还不足啦。”
“其实我也想问。”王橘白了于丹翠一眼说:“你虽然平常慌慌张张常闹笑话,但面对病人时很认真,医术也很受人称赞,只要取得执照,自行执业绝对没有问题……为什么一直只当实习生?”
“因为……”于丹翠顿了顿,终于干笑说:“获得执照之后,就不能争取‘光灵师’助手的职务了。”
“你好好的医生不做,怎么会想做助手?”王橘诧异地问:“助手过去确实都在实习生里面选,可是……”
“莫非和上早课的原因一样?”师父摇摇头莞尔说。
“是这样吗?”王橘瞪了于丹翠一眼。
“这个……”于丹翠尴尬地傻笑半天才说:“师父、掌教,跟着具有‘乐和之气’的光灵师,是我从小的梦想。”
王橘摇头说:“光灵师,必须在三十五岁以前获准入教才有资格受传,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师父创立圆足教六十年来,也只出现过四人……她们也不常更换助手,你还不如好好取得医生资格。”
“没关系啦。”于丹翠嘻嘻笑说。
王橘微微皱眉,望着师父说:“师父,这孩子实在不懂事……”
“别怪她,她既然无心教义,在我面前难免会轻忽失仪。”师父似乎见怪不怪,又抿了一口茶水,突然望着王橘说:“说到光灵师,上次那三封信,我已经看过了,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除了师父之外,教内只剩下两名光灵师,我们没法三方都满足。”王橘说:“为避免得罪人,还是全部婉拒比较好。”
“嗯……”师父不置可否地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之后,望回于丹翠说:“丹翠,你几岁了?”
于丹翠笑着说:“三十岁。”
“也不小了。”师父露出微笑,和气地说:“你既然无心入教,总得嫁人生子,这儿除病人之外别无其他男子,这样下去……”师父说到这儿,突然脸色一变,她手中茶杯跌下桌面,跟着滚摔落地,啪的一下在地上碎开一大片茶水破瓷。
“师父?”王橘和于丹翠两人都吃了一惊,同时站了起来,王橘还忍不住绕过桌面,想伸手搀扶。
“没事。”师父摇了摇手,拒绝了王橘的搀扶,她两手扶着桌面站起,闭目片刻,突然睁开眼,望着东方有些儿惊喜地说:“不像是错觉?真……真的动了?”
别看师父只有三十余岁的模样,其实已经超过百岁,王橘跟着她已经超过六十年,从没见过她这种模样,王橘入教修心已久,不致为此惊慌失措,但却颇感意外,忍不住又轻喊了声:“师父?”
“小橘!不,掌教。”师父顿了顿说:“你放心,我很好……丹翠的事让你处理,我有急事要办。”话还没说完,师父已经往外转身,彷佛小跑步般地快步走出门外。
“师父怎么了?”于丹翠诧异地问。
“不知道。”王橘也是一脸意外,她转过头,低声自语说:“怎么回事?师父已经四十多年没叫过我小橘了……”
于丹翠目光一转,突然彷佛醒过来一般,一脸苦相地说:“啊!糟糕,掌教,我刚会不会很失礼啊?”
“那是受师父的‘乐和之气’影响,她老人家不会怪你的。”王橘顿了顿说:“还记得刚刚师父说的吗?她担心你误了终身,要你别继续当实习生了。”
于丹翠一愣,不禁苦着脸说:“掌教,让我再待两年啦……”
且不提王橘和于丹翠怎么争执,那师父脚步轻快地走过廊道,走下楼梯,一路沿着一楼走廊往东边迈步。
南侧这幢房舍,主要是圆足教教学与办公使用,一路上不少年轻学生出入课室,见到师父都露出笑容行礼招呼,虽然她们从没见过师父走得这么仓促,不过在师父那股让人感觉和平喜乐的“乐和之气”影响下,众人只觉心情愉悦,倒也没人多口询问。
师父很快地穿过东面药田,打开围篱,走入林区,那儿有间古旧的小木屋,是师父数十年前,尚未创教时居住的地方。
众人都知道,她每隔一段时间,会来这儿闭关沉思数日,这段时间严禁他人打扰,而这附近本就很少有人会接近,所以十分清幽,但相对的,地面上草藤杂生、高高低低的,并不大好走。
她快步走到了小屋前,稍停了停、深吸一口气之后,这才取出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门锁走入屋中,点起一盏小油灯。
师父掩上门户、拉过窗帘,将晨光阻在屋外,只剩下那微弱的油灯光芒晃动着,这才快手快脚地锁好门户,拉开床铺,在墙角处掀起一片翻板,露出个往下的地道,她一点都没犹疑,举着油灯直往下走。
这地道斜斜往下,约莫下降了十余公尺深,出现了个宽约五公尺的方形地窖,地窖南侧放着张矮床,上面躺着一名穿着红袍的昏迷男子,矮床前方盘据着一团黑黝黝的巨大半椭圆球形物体,挡着师父的去向,彷佛在防备着什么。
“是我啊!笨蜣螂,走开。”师父没停下脚步,对着那团黑色异物轻叱。
那足有两公尺长的巨大黑色物体,听到师父的呼喊,也不知道懂还是不懂,它迟疑片刻,终于移开了半公尺,让师父走近。
师父走到床畔,望着床上那看来只有十七、八岁、脸色苍白的少年男子,轻喊了一声:“洛年?沈洛年?你……你真醒了吗?”她一面问,一面把手放在少年的耳下动脉处,还伏在少年胸膛上倾听。
被称作沈洛年的少年男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师父检查了片刻,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她站直了身躯,两手张开,紧跟着一道白色光辉从虚空中洒下,照耀在男子身上,男子的肌肤随之透出血色,本来冰冷的身躯也跟着腾起了热气,这一瞬间沈洛年轻吁了一口气,眼睛缓缓睁开,哑然轻喊了一声,却听不出他喊着什么。
“你躺太久了,一时三刻还动不了。”师父和声说:“我正帮你活络血脉,别急。”
沈洛年轻嗯了一声,似乎听懂了,眼睛又闭了起来,过了好片刻,那笼罩在他身上的光辉渐渐消失,师父收起双手,望着沈洛年说:“接下来,只要让道息逐渐提振你的生机,就能慢慢复元了。”
沈洛年听到这话,眼睛微睁,诧异地低声说:“你……你怎……知?”
“怎知道你体内有道息?”师父微微一笑说:“你自己告诉过我的。”
沈洛年望着师父,眼神中透出迷惘,顿了顿说:“你是……”
“不认得了吗?”师父伸手抚过自己脸颊说:“我是艾露啊……还记得小露吗?”
沈洛年双目睁大,诧异地盯着师父片刻,这才突然张嘴骂了一句:“妈……妈啦!你变得……”
“我老很多了吗?”自称艾露的师父,转身坐在床侧,微笑间伸手捏住沈洛年手腕脉门,沉吟说:“你身子还不能动,是因为躺太久导致的僵化,随着逐渐活化,会先感觉到全身酸软,之后才会慢慢恢复正常,说也奇怪……你怎么突然知道该下令蜣螂停止吸取道息,让自己恢复生机的?我想了几十年,就是想不出办法提醒你这件事。”
沈洛年脑袋似乎还转不过来,他迷惘地说:“你……是艾露?那个……酖族的小露?”
“对。”艾露顿了顿,收起笑容肃然说:“我知道你心中问题很多,但是你生机既复,最好先指示蜣螂继续大量取用道息,否则等你体内凝聚的道息量滚雪球般地逐渐增大,身体又会充满道息,散都散不掉。”
沈洛年似乎口舌间渐渐顺畅起来,他皱眉说:“不……不该有道息?”
“充满道息就不能引炁。”艾露温声说:“这是难得的机会,你可以趁道息消散的机会引炁修炼,等日后炁息与本命紧密结合,再重新培育道息,如此一来,道息就能化为炁息,自给自足,生生不息;若现在就让道息再度充盈,引炁入体只会马上消散,终身无法修炼,这是塔雅·蓝多神……就是麒麟告诉我的,她说若你有天当真清醒,叫我别忘了提醒你这个难得的机会。”
“原……原来如此。”沈洛年目光转过,看到正待在一旁,具有实体的黑色巨大粪金龟,眼睛忍不住瞪大说:“凯布利……怎变这模样?”
“凯布利?”艾露微微一愣。
“是玮珊……帮它取的名字。”沈洛年说到这儿,似乎突然回忆了许多事,他一顿说:“他们……都如何了?我躺多久了?我不是死了吗?那个……怀……怀真呢?”
艾露却不回答,只说:“已经让蜣螂──凯布利继续吸收道息了吗?随着你身体逐渐活化,炁息也会自动引入,引炁之后,只要以心御炁,就能勉强活动,运行体内时,对活络筋肉也很有帮助。”
艾露还没开口,沈洛年就已经感觉到,似乎真有股炁息正不断透入身躯,逐渐增多,他微微一怔说:“一开始……不是应该由其他人帮忙引炁吗?”
“那是一般人类啊,你躯体早已仙化,不需要他人协助引炁。”艾露说:“麒麟还说,你身为凤灵之体,身体久受道息浸染,短时间还感觉不出来,但未来能引入的炁息应该十分庞大才是。”
“这样吗?”沈洛年感觉体内炁息正快速增加,但虽然能随心意操控,却似乎不大稳定,忽出忽入的,不怎么听话,而现在全身僵硬,就算御炁控体,依然十分不舒服,他微微挥了挥手,皱眉说:“不容易控制。”
“你才刚醒呢。”艾露微笑安慰说:“慢慢就会好的。”
自己昏迷前……不是在怀真的妖炁洞府吗?沈洛年想不通怎么回事,摇摇头望着艾露说:“我躺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艾露顿了顿,苦笑说:“如果从你离开岁安城开始算起……到去年为止刚好一百年,如果从我在冰洞中发现你开始算,已经九十七年了。”
“一百……?”难怪艾露长相变化这么大……沈洛年望着艾露,呆了片刻才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忘了蝶儿?”艾露轻拍了拍沈洛年右肩,一片蝶影轻飘而出,她微笑说:“也因为把蝶儿还留在你身上,我才知道你醒了……”
她真的来找自己了?沈洛年看着眼前的艾露,想起当年她还是少女时的模样,一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当初发现你体内仍不断滋生极微弱的道息,但却又一直被影蛊吸去,生机难以重燃,不知该怎办才好,就背着你去找塔雅·蓝多神,请她帮忙。”艾露侧头回忆着往事,缓缓说:“神探查许久之后,说你心智仍在……只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等你自己下令影蛊停止吸取道息,否则生机难复;我别无他法,只好每隔一段时间,以光灵之法维持你身体的活性,还好……你终于醒了过来,这百年总算没白忙一场。”
“对了。”沈洛年一怔说:“我听说你受了麒麟全灵仙化?但你体内的炁息……似乎没了?”
“这是和光灵缔约的副作用。”艾露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多谈此事,只说:“你这百年都在干什么?怎么神智一直不回来?又怎会……突然知道该怎么回来?”
“应该是在仙界吧……?我一直当自己已经死了,还以为那是死后的世界。”沈洛年皱眉说:“可恶,我居然花了一百年才搞懂那家伙在说什么!”
“哪个家伙?”艾露诧异地问。
“就是这……”沈洛年往旁看了看,目光又转回艾露身上说:“你听过魔法和精灵吗?”
艾露有点意外地点头说:“我听说过,魔法师要使用魔法,得和仙界精灵缔约才能使用。”
“就是那种家伙!”沈洛年说:“我这一百年神智似乎都在仙界,和当初我缔约的精灵混在一起,不对,是他黏着我不放,咦?会不会是他看我快死了把我抓去的?妈的,总之我们语言不通,鸡同鸭讲,前几十年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意思,直到不久前,我才猜测出,他似乎要我别让凯布利继续吸收道息,我也不明白原因,只姑且一试,没想到就突然醒了……妈的,那家伙原来是好人?真看不出来。”
“你曾与精灵缔约?”艾露诧异地四面看了看说:“你学过魔法?精灵在这附近?”
沈洛年目光转过,见艾露颇为迷惑,若按照过去的性格,他可能根本懒得解释,不过一来艾露是自己救命恩人;二来百年过去,他总算比当年沉稳了些,叹口气说:“那精灵虽然身在仙界,却离我不远。”
“这是什么意思?”艾露诧异地说。
“仙界……和人间其实是隐隐重合的。”沈洛年说:“本身蕴含强大妖炁的精灵,没法来到人间,但也许因为缔结了契约,所以这百年间一直追着我……整天吵个不停,我一开始搞不懂,还懒得理他……没想到他其实是好心。”
“你如何和他沟通?”艾露有些好奇地说:“可以说话吗?”
“并不是说话。那时我似乎是个思念体,只能彼此交换着情绪感应,所以才这么难了解他想说什么……但既然和他鬼混了这么久,说不定可以用魔法了?”沈洛年突然一喜,挣动右手想向着腰间掏摸,跟着一怔说:“我的腰包呢?啊,还有背包呢?”
“我都放在上面柜子收着。”艾露说:“要拿什么吗?”
“算了,反正我还不能动。”沈洛年心念一转说:“小露……唔,我似乎不该叫你小露了?”
“名字只是个符号。”艾露微笑说:“怎么叫都无所谓的。”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沈洛年本就不怎么讲究礼貌,他看着艾露说:“小露,你当初为什么会来找我?”
艾露一笑说:“当然是想试试你会不会喜欢上我啊,你当初不是也曾对我有兴趣吗?可是你昏迷太久,我已经变老太婆了。”
“呃?”沈洛年看着像是漂亮阿姨的艾露说:“其实你还是很年轻,但是……你别开我玩笑了,我看得出来,你对这种事恐怕早就没兴趣了?”
“不愧是凤灵之体。”艾露莞尔一笑说:“我当初带你来到此处隐居后,闲来无事,多以习医、读经为乐,数十年后,渐渐想通了一些道理,对人世间这些爱憎欲望,确实已经看得很淡了。”
百年人生,确实不是个短暂的岁月,沈洛年看着艾露,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倒也替她高兴,此时沈洛年再无顾忌,他勉力控御着刚引入的炁息,坐起身,靠着墙壁说:“小露,我想用轻疾找怀真,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下吗?”
艾露一怔,脸色凝重地凝视着沈洛年说:“你知道怀真姐的……真正身份吧?”
沈洛年一怔说:“麒麟告诉你了吗?”
艾露迟疑了一下,才垂下目光低声说:“塔雅·蓝多神说,你道息全失,可能是……和动情的九尾天狐交合所导致,真是这样吗?”
艾露虽然已经百多岁,但还是个貌美青年女子模样,被她这么一问,沈洛年可真有点尴尬,吞吐了半天才横下心说:“对啦,就是这样。”
艾露莞尔摇头说:“果然没错,塔雅·蓝多神也认得怀真姐,所以猜出来……难道你要找她报仇吗?你就算引入的炁息会慢慢增多,也不可能打得过天仙啊;神也说过,若非她吸尽了你的道息,你也没法引炁修炼,既然能醒来,就是因祸得福……”
“你误会了。”沈洛年打断了艾露的劝说,苦笑摇头说:“我怎会找她报仇?那次……是我自愿的,既然最后没死,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还活着。”
“自愿的?你不想活了?”艾露讶异地问。
这牵扯到咒誓和尸灵之事,沈洛年细节不想多说,何况都过了百年?他望向左手,见无名指根居然还剩下一圈淡淡戒痕,他轻喟一声说:“事无常……心易变……过了百年,那疯疯癫癫的笨狐狸也不知道忘了我没有,若忘了也罢,但万一她还挂在心上,还在……为此难过,可不大好,总之我得让她知道我没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似乎和自己设想的不同?艾露想了想才问:“这么说来,你们确实是两情相悦?那你还爱着她吗?”
沈洛年怔了怔,沉吟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我爱不爱她,她都不能成为伴侣的,当朋友倒是不错。”
“为什么呢?”艾露诧异地问。
反正连交合之事都说了,也不用再隐瞒什么,沈洛年瞄了艾露一眼,耸肩说:“她道行高深,许久才会动情一次,而且就算动情,大概每次都会把我搞死,就算不会真死,这可有点受不了。”
艾露不禁苦笑,摇摇头才说:“但人类和妖仙对时间的感觉十分不同,我们觉得百年很长,终日在无人处修炼的妖仙们,却可能觉得只是转眼之间,你也许对她的热情已经冷却,她却未必……若真和怀真姐联系上了,还得多留意她的情绪。”说完艾露点燃了另外一盏油灯,提着原来那盏,往楼梯那儿走了上去。
如果对怀真来说只是一瞬间,那意思是……她可能还没忘了自己?说不定还在难过?想到这儿,沈洛年不敢再拖时间,望着地面开口说:“轻疾?后土?”
过了片刻,轻疾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沈洛年微微一愣,不禁暗骂,莫非自己失去了暗灵之力,后土也跟着不理自己了?沈洛年也不着急,反正轻疾不自动出来,就把他喊出来,当下沈洛年照着当初怀真教导的方式施术,以炁息召唤出了轻疾。
“暗凤沈洛年,好久不见。”轻疾从地面上冒了出来,对沈洛年微微行了一礼。
“你这家伙可真过分,过河拆桥吗?刚刚我喊你干嘛不理我?”沈洛年顾不得找怀真,先找轻疾算账。
轻疾停了几秒,这才彷佛听不懂般地说:“如果需要更复杂的功能,请召唤多功能型轻疾。”
“妈的,算你狠。”沈洛年没空和轻疾呕气,骂了一声说:“帮我找仙狐怀真!”
轻疾顿了一下说:“查无使用者。”
沈洛年大吃一惊,跳起说:“什么意思?”
“就是已登记的使用者,没有人使用这个名称。”轻疾平静地说。
难道怀真死了吗?不可能吧,她可是天仙耶,自己又帮她度过了那一劫,还让她吸了满肚子道息去慢慢炼化……沈洛年心念一转,突然想起一事,啊的一声说:“她当初说过会改名称,难道没改回来?”
轻疾说:“此为非法问题。”
“非你妈啦!”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沈洛年好气又好笑地瞪着轻疾说:“少打马虎眼!我当初至少尽力忍着没制造僵尸,多说一点会死啊?”
轻疾顿了顿才说:“若更动名称,确实会查无使用者。”
“那……试试看天狐怀真、怀真仙狐、九尾天狐……”沈洛年一下子猜了七、八种,却见轻疾不断摇头,他只好泄气地说:“那……有人找过我吗?”
“请等等。”轻疾说:“数据仍在检索中。”
若是多功能型的轻疾,早就自己报上来了,沈洛年耐着性子,等候片刻之后,才听到轻疾开口说:“白宗叶玮珊,在九十一年前到一百零一年前,分别找过你两百二十三次,其中有三十二次有留言,要听吗?”
叶玮珊?她找自己找了十年?她会不会已经变成老太婆?还是和艾露一样变成漂亮阿姨?白宗众人如果不断吸纳妖质修炼,加上自己提供的聚集道息镜帮助下,老化速度应该很慢才是,就不知道虬龙不再保护岁安城后,凿齿和犬戎族还有没有来滋扰?还有没有其他敌人出现?他们……都没事吧?
如果百年中世界没有太大变化的话,以道息的浓度来看……这儿应该在宇定高原附近不远吧?这么说来,艾露也许会知道叶玮珊他们的消息,等会儿可以问问……那个臭狐狸倒是都没找过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她根本以为自己死了,当然不会找自己。
“沈洛年先生?”轻疾见沈洛年一直沉思着,开口说:“请问要听留言吗?”
三十二通留言要听多久?有时间再说,沈洛年摇摇头说:“不听,你帮我找后土,我和他直接商量!”
轻疾停了片刻,突然汇聚泥土逐渐增高,化成一个长袍长须的老人,正如当初沈洛年见到的后土模样,老人形貌一定,蓦然睁眼,露出笑容对沈洛年说:“沈先生……百年前辛苦你了,过去从没出现过能活着舍弃掉暗灵之力的人,而且沈先生转祸为福,从此可以修炼炁息,他日想必能登入仙籍,真是恭喜。”
老板出来了?太好了!沈洛年不理会那堆莫名其妙的贺词,忙说:“后土,我当初总算没制造半只僵尸,你就再破一次例,告诉我怀真的使用者名称,让我和她联系,以后我绝不再打扰你。”
“我对任何人类妖仙来说,是一个无害的存在。”后土摇头说:“当初虽然对你破例,只是不取用炁息为偿提供相关常识,不该说的还是绝不会说,这是身为后土绝不可破的原则,使用者名称属个人隐私,我不可能透漏……否则我当初何需破例对你提供讯息?只要把取得暗灵法器之人的位置传告天下,铲除尸灵岂非轻而易举?”
沈洛年倒也无话可说,他愣了半天,叹口气说:“那……你不违反自己原则的前提下,有什么可以帮上我的?我当初若不是为了除去尸灵之力,也不会跑去找怀真自杀,现在更不会联络不到她,总得帮帮忙吧?”
后土面露为难之色,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你可以回忆最后一日和仙狐怀真所聊过的每一件事情,也许会找到线索。”
沈洛年一怔,当初两人一碰面就干柴烈火,除了干那档事之外,就是让怀真解咒啊,还有说到什么吗?他脑袋一片空白,不禁望着后土说:“哪件事?可以再提示一下吗?”
“不行。”后土摇摇头说:“我这次出现,是想为沈先生百年前的努力致谢,并顺便恭贺,一般来说,我不会轻易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希望沈先生日后一切平安顺遂。”后土话一说完,也不等沈洛年反应,大片泥土直接崩散摊平,化回原状。
“喂?后土?老头?土地公?”妈的,这家伙就这么跑了?沈洛年瞪着地面,一下子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