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我一有机会就策马从野地里抄近道走,比尔必须沿着大路开车,所以我并没有落下很远。我勒缰停马时,他正和艾德交谈,艾德伸手指着西南方向。
我翻身下马,艾德仔细打量战鼓。
“是匹好马。”他赞道。
“谢谢。”
“你离开好久了。”
“是的。”
我们两人握了握手。
“很高兴再见到你。我刚刚告诉比尔,说我不知道那个画家在附近到底待了多久。当时我估计,天黑之后,他大概就会走了,我没怎么注意他。如果他真的在寻找属于你的什么东西,又知道堆肥在哪里,可能他现在还在那儿。用得着我的话,我去取霰弹猎枪,和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我说,“谢谢。我想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没有必要带枪。我们只想过去四下瞧一瞧。”
“好吧。”他说,“我也跟着一起去,帮帮忙什么的。”
“不麻烦了。”我说。
“帮你照料这匹马如何?我给它饮点水,喂点东西,给它刷刷干净,怎么样?”
“我肯定它会很高兴的,我同样非常感激。”
“它叫什么名字?”
“战鼓。”
他走近战鼓,开始和它亲昵地套近乎。“好啦。”他说,“我要回谷仓一会儿。有什么事,叫一嗓子就成。”
“太谢谢你了。”
我从比尔的车上卸下工具,他带上电气灯,带领我朝着艾德先前所指的西南方向走过去。
我们穿过田野的时候,我借着比尔的灯光,四下寻找肥料堆。有一处地方很像翻腾剩下的堆肥,一看到它,我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土块扔得到处都是,一定有人动过它了。从卡车上直接倒下来的话,堆肥不可能散成这样。
不过……尽管如此,也并不意味他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看?”比尔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着,把工具放在地上,走近最大的一堆肥料,“这里给我来点光。”
我仔细查看剩下来的堆肥,然后取过一把耙子,把堆肥从中间分开。我耐心敲碎每一块土疙瘩,在地面上摊平,用耙子耙一遍。过了一会儿,比尔将提灯放在一个合适的角度,过来帮我一起找。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说。
“我也是。”
“我们可能来得太晚了。”
我们继续把土疙瘩敲成粉末,然后摊开,再敲碎,再摊开……
脑海中一阵熟悉的感应。我站起来耐心等待,瞬间之后,联系上了。
“科温!”
“我在,杰拉德。”
“你说什么?”比尔插嘴问。
我举起手,让他安静,将注意力集中在杰拉德那边。他站在试炼阵明亮的起点旁的阴影中,身子倚在他的巨剑上。
“你是对的。”他说,“布兰德确实在这里露面了,就在刚才。我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他突然就从左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就在那儿。”他指了一下方向。“他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又走回阴影。我叫他,他也不搭理我。接着,他消失了。你现在打算让我做什么?”
“他戴着仲裁石吗?”
“我不太清楚。我看见他的时间很短,光线又很暗。”
“他们现在看守着芮玛的试炼阵吗?”
“是的。莉薇拉已经警告过他们了。”
“很好。保持警惕,继续看守。我会再次和你联系的。”
“好的。科温,关于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
“忘了它吧。”
“谢谢。那个加尼隆可真够猛的。”
“确实如此。”我说,“警觉些。”
我断开联系,他的影像消失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我依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联系通道依然保留着,毫无目的地敞开着,就好像一台打开的收音机,却没有调到任何电台。
比尔脸色古怪地看着我。
“卡尔,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等等。”
突然,联系再次建立,不过这次不是杰拉德。她刚才一定在不断地联系我,可我的注意力当时都集中在杰拉德身上。
“科温,有件事很重要……”
“说吧,菲。”
“你打算找的东西已经不在那儿了。布兰德已经得到它了。”
“我也开始怀疑是这样。”
“我们必须阻止他。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自己知道多少。”我插嘴道,“但我已经派人看守安珀和芮玛的试炼阵。杰拉德刚刚告诉我,布兰德出现在安珀的试炼阵旁,不过被吓走了。”
菲奥娜点点头,她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红色卷发乱得异乎寻常。她看上去似乎很疲倦。
“我知道。”她说,“我一直在监视着他。可是你忘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不会的。”我说,“据我分析,现在他还不可能到达提尔·纳·诺格斯……”
“我指的不是那里。他去初始试炼阵了。”
“去调谐宝石?”
“在第一次通过的时候。”她接着说。
“要通过初始试炼阵,他必须穿过那块被损坏的黑暗区域。我觉得,那其中的麻烦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么说你知道初始试炼阵的存在。”她说,“很好。节省不少时间。那块黑暗区域,我们这些人很难对付,但他不一样。他已经和黑暗力量达成了协议。我们必须阻止他,就现在!”
“去那个地方有没有什么近路?你知道吗?”
“当然。到我这里来,我带你过去。”
“等一下。我想带战鼓一起走。”
“为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带着它。”
“那好。你把我带过去。我们从那里出发和从这里走一样容易。”
我伸出手,只是一瞬间,我就抓住了她。她向前迈了一步。
“上帝!”比尔惊叫了一声,向后退去,“卡尔,过去你让我怀疑你的理智是否健全。现在我开始怀疑我自己的了。她——她也在那副扑克牌里的一张牌上。是不是?”
“是的。比尔,这是我妹妹菲奥娜。菲奥娜,这是比尔·罗斯,一位好朋友。”
菲奥娜微笑着伸出手。我把他们俩留在那里,回去找战鼓。几分钟后,我带着它回来了。
“比尔,”我说,“我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我兄弟拿到了那件东西,我们现在得去追他了。谢谢你帮助我。”
我和他握手告别。他叫我“科温”。
我会心一笑:“是的,这是我的真名。”
“你妹妹和我一直在聊天。短短几分钟我不可能了解太多,不过我知道现在情况危急。祝你们好运。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知道整个故事。”
“谢谢。”我说,“我会尽量把真相告诉你,这件事我会记住的。”
我翻身上马,弯下腰,把菲奥娜抱起来放在马鞍前。
“晚安,罗斯先生。”她说,然后转向我,“走吧,速度慢些,穿过那片田地。”
我照她说的做了。“布兰德说你就是刺杀他的那个人。”一走到无人处,我立刻问她。
“没错。”
“为什么?”
“避免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和他长谈了一次。他声称,过去是你、布雷斯,还有他组成一个小集团,共同制定了一个夺取王位的阴谋。”
“正确。”
“他告诉我说,他曾和凯恩接触,想把他争取到你们那边,可凯恩没有接受,反而把消息传给了艾里克和朱利安。于是他们也组成自己的小集团,阻止你们夺取王位。”
“基本上正确。凯恩自己也有野心,长期以来都有,但仅限于野心,他一直没有行动起来去实现自己的野心。所以他决定,如果他命中注定只是个配角,他宁可追随艾里克,而不是布雷斯。我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还说你们三个人与黑路尽头的黑暗力量做了笔交易,就是来自混沌王庭的那股力量。”
“是的,”她回答说,“我们有过交易。”
“你用了过去时。”
“对于我和布雷斯来说,确实如此。”
“可布兰德告诉我的情况并非如此。”
“他不会告诉你真相的。”
“他说你和布雷斯想继续利用同盟者的力量,可他的心意却改变了。就因为这个,他说你们转而对付他,把他囚禁在那座塔中。”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我弃权,不猜了。告诉我好了。”
“他实在太危险了,不能放了他,可是我们也不能杀了他,因为他掌握着某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是什么?”
“布兰德破坏了初始试炼阵。托尔金失踪后,布兰德是唯一知道如何修复初始试炼阵的人。”
“你们有很长时间,完全可以从他嘴里套出情报。”
“我们没这个本事,他太强大了。”
“那你为什么又要刺杀他?”
“我再重复一遍,为了避免现在发生的一切。如果情况恶化到只有两种选择时——他获得自由或是死亡——最好的选择就是让他死掉。将来我们可能还有机会找出修复试炼阵的方法。”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答应帮忙,将他救回来?”
“首先,我并不是在帮忙。我试图阻止你们的尝试。可是当时太多人同时发力,我实在挡不住。尽管有我的阻挠,你还是打破障碍、接触到他。其次,我必须在场,如果你成功了,我就要设法杀掉他。可惜结果太糟糕了。”
“你的意思是,不愿再继续和黑暗力量结盟的是你和布雷斯,而不是布兰德?”
“是的。”
“放弃盟友,对你们夺取王位会有什么影响?”
“我们认为我们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直接得到王位。”
“我明白了。”
“你相信我吗?”
“恐怕我正在开始相信。”
“在这里转弯。”
我进入了山腹中的一条裂缝,这里道路狭窄,周围漆黑一片,只看得到我们头顶上的一小条星空。在我们交谈的时候,菲奥娜熟练地操纵着影子,引导我们从艾德的田里向下走,进入到一片飘荡着朦胧雾气、有点像沼泽地的地方,然后再度向上,进入山峦中一条空旷、充满岩石的小道。现在,沿着漆黑的狭窄通道前进时,我感觉到她再度操纵起影子来。空气凉爽,但并不寒冷。我们左右两边的黑暗是纯粹绝对的黑,给人以无限幽深的幻觉,比黑暗中隐藏在身边的岩石更黑暗。战鼓的马蹄声没有制造出任何的回声,更强化了我心中的异样之感。
“我怎么做才能赢得你的信任?”她问。
“那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她哈哈大笑。“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要怎么做,才能说服你相信我讲的都是事实?”
“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谁射中了我的汽车轮胎?”
她再次大笑起来。“你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
“也许,但我想听你说。”
“是布兰德干的。”她说,“他本想毁掉你的记忆,却没有成功,所以他决定干脆做得更彻底些。”
“我听到的故事版本是布雷斯开枪打中轮胎,还把我留在湖里不管。然后布兰德及时赶到,将我从湖中拖出来,救了我一命。事实上,警察报告中也隐约提到了这个情况。”
“是谁叫的警察?”她突然问我。
“按他们的记录,是一个匿名电话,可是……”
“是布雷斯打电话报警的。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又无法及时赶去救你。他只好希望警察可以及时赶到。幸运的是,他们真的及时赶到了。”
“你什么意思?”
“布兰德并没有将你从坠入湖里的汽车残骸中拖出来。是你自己挣扎着爬出来的。他在旁边等着,好确认你真的死了,结果你却从湖面上冒了出来,挣扎上岸。他下来查看你的情况,看你是否已经死了。如果是的话,他就把你丢在那里不管,如果你还活着,他就会把你再次扔回湖里。警察恰好就在那时候赶到了,他只好赶紧离开。那以后不久,我们就追上了他,费了不少气力,总算设法制服了他,把他囚禁在塔中。然后,我联系到艾里克,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他命令弗萝拉将你转到另外一家医院,监视你,直到他举行加冕礼之后。”
“情况对得上。”我说,“谢谢。”
“对上什么?”
“过去,我只不过是个小镇农夫,生活的时代比现在单纯得多,所以我向来弄不清楚精神病的事儿。不过我知道,没有哪个医生会为了恢复一个人的记忆,就对患者实施电击疗法。通常情况下,电击疗法的作用恰恰相反,它会毁掉某些近期的记忆。前一段时间,我得知布兰德让人对我进行电击疗法后,我就有所怀疑。所以我提出了自己的假设。那场汽车事故并没有毁掉我的记忆,电击疗法也没有。最后,我的记忆慢慢恢复了,是自然恢复,而不是什么特殊治疗的结果。我一定曾经做过什么,或者说过什么,显示了记忆恢复的迹象。布兰德不知怎么知道了,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让我恢复记忆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行走到我所在的影子中,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希望用这种手段抹掉我当时刚刚恢复的那点记忆。这个计划只成功了一部分,它唯一的效果,就是让我当时迷糊了好几天。那起意外事故可能也是他干的。我从波特精神病院逃了出来,又逃过了他的暗杀阴谋,最后在绿林医院醒来,然后又离开了那里。从那时起,我的记忆就一直在恢复。我待在弗萝拉那里时,我想起了越来越多的往事。兰登带我进入芮玛,我通过试炼阵后,记忆恢复的过程加速了。不过,即使没有去芮玛,我确信,到了现在,我的记忆也会彻底复原。当然,可能比现在要慢一些。但一旦开始恢复,复原过程就会不可逆转地持续下去,而且越来越快。由此我得出结论,布兰德当时做的并不是帮我恢复记忆,他的真实目的是想破坏记忆的自然恢复过程。我的结论和你刚刚告诉我的情况对得上。”
头顶那一条星空更加狭窄,最后完全消失。我们现在正沿着一条仿佛是彻底黑暗的管道前进,只在前方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抹十分微弱的光线,忽隐忽现。
“是的。”她在我身前的黑暗中说,“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布兰德很怕你。他说他有天晚上在提尔·纳·诺格斯看到一个预兆:你回来了,粉碎了我们所有的计划。那时我根本没在意他的话,因为我不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是在那时出发去寻找你的。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你的,或许是用了某些玄妙的方法,或者干脆直接从艾里克的意识中看到了你。很可能是后一种情况。他偶尔有这种能力。不管怎么说,他找到你了,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弗萝拉在影子地球,而且和艾里克保持着奇怪的联系——最初让他产生怀疑的肯定是这个。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但这些都不重要。如果我们追上他,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她咯咯笑起来。“你身上佩着剑。”她故意地说。
“不久之前,布兰德曾告诉我,说布雷斯还活着。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找我帮忙,不找布雷斯?”
“布雷斯没有和宝石调和一致,而你已经调和了。接近宝石后,你们可以互相感应到对方,那以后,如果你面临死亡的危险,它会努力保护你的生命。所以,你冒的风险不是很大。”她解释说。过了一阵,她继续补充说:“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以为自己反正死不掉。利剑一挥,还是能干掉你,只要挥剑的人动作够快,让宝石来不及反应。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宝石,你还是会死。”
前面的光线开始增强,但那个方向依然什么都没有。没有风,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气味。我们继续奔驰。我回想起:自从我回到安珀,别人向我作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解释我不在安珀期间发生的事、眼下发生的事,解释事情的由来经过。一层又一层解释摞在一起,每种解释都有其复杂的动机,包含着无数的情绪、计划和感觉。这些东西在我面前搅成一团,汇成一股洪流,冲刷着真相的城市。每一次解释的浪头袭来,都会让我原本以为已经锚定的一件或者几件事发生改变,这几件事一变,整个局面立即大为不同。再深想一步,笼罩在安珀之上的种种谎言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让我始终看不到事实。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现在的我比几年前的我看得更加清楚,了解到了更多的真相,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接近事实的核心。
围绕着我重返安珀,前前后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一切似乎裹挟着我,让我逐步接近最后的答案。而这不正是我现在一心追求的吗?我想知道的是我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然后按照正确的方法坚持下去!我仰头大笑。有人先知道真相,有人后知道,孰先孰后并不重要。甚至真相是不是绝对的真相也不重要,只要它接近真相就够了。对现在的我而言,这就足够了……我就有机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做点什么,挥舞几次我手中的利剑。如果局势恶化是从正午开始的,而我从午后一点开始作出自己的努力,那么,我最多只能稍稍改变下午的发展。但是这已经足够了。我再次笑起来,同时检查我的剑,确保它随时可以脱鞘而出。
“布兰德说布雷斯组建了另外一支军队——”我刚开口就被她打断。
“等一下再说,”她说,“等等。现在没时间了。”
她说的没错。面前的光扩展开来,形成一个圆形的出口,正向我们接近。接近的速度飞快,与我们前进的速度完全不成比例,仿佛管道本身正在急剧收缩。估计那是一个洞口,阳光正透过洞口急涌而来。
“好的。”我说。仅仅片刻之后,我们就到达出口,直接穿了过去。
我们离开了通道,我眨眨眼睛。在我左边是一片大海,海平面似乎与同色的天空融为一体。金色的太阳飘浮——悬挂在天空中,明亮的光芒射向四面八方。在我身后,现在除了岩石别无它物,我们来到这个地方所经过的通道已经完全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踪影。在我前方下面不远处就是初始试炼阵,大概有一百码距离。一个人影正在越过试炼阵外围的第二道弧线,他全神贯注,显然没有发现我们。他转一个弯,一道红光闪过:仲裁石正悬挂在他的脖子上,正如它过去悬挂在我、艾里克,还有爸爸的脖子上一样。当然,他就是布兰德。
我翻身下马,抬头看了焦灼万状的菲奥娜一眼。我将战鼓的缰绳放在她手中。
“除了进去追他,还有别的建议吗?”我悄声问她。
她摇头。我转身,抽出格雷斯万迪尔,大步向前走过去。
“祝你好运。”她柔声说。
朝试炼阵走过去时,我看见了从威克斯的洞口延伸出来的长链子,链子的尽头就是威克斯的尸体,它一动不动地躺着,脑袋就在尸体左边几步远的地上,尸体和脑袋流出正常颜色的鲜血,洒在石头上。
我靠近试炼阵的起点,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布兰德已经在螺旋形的图案中转了好几个弯,走进去了大约两圈半。如果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圈,一旦我走到与他平行的位置,就可以出剑刺中他。越深入试炼阵,难度就越大。因此,布兰德的速度会逐渐减慢。所以我们会接近的。我不必去追他,我只要走完最外围的一圈半,就可以和他平行。
我的脚落在试炼阵上,开始尽可能快地向前移动。我匆匆走过第一个弯,一路对抗着不断上升的阻力。蓝色的火花开始蹿出来,升到我的脚面。火花越来越多。我的头发开始竖起来。到达第一重屏障时,火花爆裂的噼啪声已经清晰可闻。我继续前进,对抗着那道屏障施加的压力。我不知道布兰德是否已经发现了我,因为我根本无法分心朝他的方向看一眼。阻力不断增强,但几步之后,我终于通过了屏障,步伐再次轻松起来。
我抬头查看情况。布兰德刚刚冲出可怕的第二道屏障,蓝色的火花已经涌到他腰部的位置。但他还是脱身出来,脸上露出坚定、胜利的笑容。他正打算继续迈步,这时,他看见了我。
他的笑容消失了,犹豫起来。我喜欢这样。只要有可能,你千万不要在试炼阵里停下脚步。如果停下,你就要花费许多额外的精力,才能继续前进。
“你来得太晚了。”他冲我叫喊。
我没有回答他,只顾往前走。蓝色的火花沿着格雷斯万迪尔剑身上锻造的试炼阵图案飞溅下来。
“你不可能通过黑暗区域。”他大喊。
我继续前进。黑暗区域近在眼前。这一次它出现的位置还不错,总算不是试炼阵里最难通过的部分。我很高兴。布兰德向前移动,开始缓慢地朝大转弯那边走去。只要能在那里追上他,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战胜他。他的体力和速度都还没来得及恢复,抵挡不住我的攻击。
我接近试炼阵被破坏的部分,我回忆着加尼隆和我在逃离阿瓦隆途中是如何切断黑路的。当时我成功了,方法就是在横穿过去时,脑子里想象着试炼阵的影像。而现在,试炼阵就在我身边,再说眼前遭破坏的部分也比黑路更窄。布兰德肯定是在虚声恫吓,想让我害怕。可我马上想到,这里就是黑路的源头,其力量肯定更加强大。我走近黑暗区域,格雷斯万迪尔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完全遮住了它原先的光芒。一阵冲动之下,我突然用剑尖碰了碰黑暗区域的边缘,就在试炼阵的图案消失的地方。
格雷斯万迪尔一下子就粘在发黑的部分上,再也无法举起。我继续向前走,我的剑则在我身前分开黑暗,为我开路。它一路滑行,滑行道路似乎正是原先试炼阵图案的线条。我紧随其后。踏入黑暗区域后,太阳的光芒似乎也暗淡下来。我能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周围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浅灰色的影子,整个世界似乎暗淡下来,周围的试炼阵也随之变暗,似乎即将消退。看来,在这个地方,很容易行偏踏错,至于失足的后果,我不太确定。和在完好无损的试炼阵里失足踏错的结果一样吗?我可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低垂视线,跟随格雷斯万迪尔在我面前刻下的那条痕迹走。现在,剑刃上的蓝色火焰,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颜色的东西。迈右脚,然后是左脚……
然后,我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格雷斯万迪尔再次可以在我手中挥舞了。格雷斯万迪尔剑身上的火焰有一部分熄灭了。可能是在周围重新亮起来的光线下看不到了,或者其他原因?我不知道。
我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见布兰德正在接近大转弯。而我自己正在努力朝第二重屏障走去。几分钟内,我们两人都会陷入这些事先设定好、需要加倍努力拼搏的区域。不过,大转弯比第二重屏障更难走,更漫长。我可以抢在他从他的障碍里出来之前就成功脱身,再次恢复快速移动。等我再次进入受破坏的黑暗区域,他可能已经冲出了大转弯。不过,他的速度应该比我慢,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试炼阵中的一大难关,极难通过。
我每迈出一步,静电都会再次涌起,刺麻的感觉贯穿我全身上下。我迈出脚步的时候,火花已经升高到大腿中部。这感觉就好像大步行走在一片带电的小麦田里。我的头发至少有一部分已经竖立起来,我可以感觉到发根的刺痛感。我再次回头看看菲奥娜,她还骑在马背上,没有移动,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我们。
我奋力朝第二重屏障走过去。
一个转弯……短而急……阻力越来越强大,我不得不调动全部的注意力和力量,奋力对抗。我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永无尽头之感,仿佛我的过去一直在这里艰难跋涉,除此之外再没有做过任何事……将来同样会一直跋涉下去。我的一切意志都集中在跋涉上……聚焦到如此程度,以至于将其他一切都挤出脑海……布兰德,菲奥娜,安珀,我自己的身份,一切都被暂时搁置……火花升得更高了,我努力挣扎着,转身,吃力地前进,每一步都比上一步付出更大的努力。
我终于通过了,再次进入黑暗区域。
我条件反射地将格雷斯万迪尔放在地上,让它再次引导我前进。又一次,那片灰色的单调雾气被我剑刃上的蓝色光芒割开,面前的道路就如同外科手术中切割开的一个豁口,赤裸裸地敞开在我面前。
再次进入正常光线后,我找到了布兰德。他还在试炼阵西边,和大转弯搏斗,大约已经通过了三分之二。如果我加快速度向前推进,我就可以趁他刚从里面冒出来的时候抓住他。我使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全力向前移动。
我来到试炼阵北面的终端线,再沿着转弯折返回来,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要做的是什么。
我正急不可待地想在试炼阵上洒下更多鲜血!
如果只有单纯的一个选择:进一步破坏试炼阵,或是任由布兰德彻底毁灭它,我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没错。
我稍微放慢脚步。这是一个选择时机的问题。他这时候所走的路比我的更加艰难,所以我在这方面占了一点优势。时机,这就是我的新战术的基础,我们两人必须恰好在那一点上碰头。讽刺的是,我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起了布兰德对他那块地毯的珍惜。别让这个地方溅上血迹,这个问题可难多了。
他已经接近大转弯的终点了,我一边计算着到达黑暗区域的距离,一边跟在他后面。我的计划是让他在已经受到破坏的地点上受创流血。目前我只有一个不利之处:剑刃相交时,我正站在布兰德右边,正好利于他右手挥剑。要减少他的这点优势,我必须停在他身后稍远一点的位置。
布兰德努力挣扎着向前迈进,所有动作都成了慢动作。我也挣扎前进,但不如他那么费力。我保持着步调,一边走一边想着仲裁石,想着自从与它谐调之后,我们俩的那种亲密关系。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甚至不需要亲眼看着它悬挂在布兰德的胸前,就知道它在我的左前方。在接下来的搏斗中,如果布兰德占了上风,它真的会越过我们之间的距离,救我一命吗?感觉到它的存在后,我几乎确信它会救我。它曾经将我从一个刺客的袭击面前移开,不知怎的在我头脑中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地点——我自己的床——然后把我传送到那里。我感应着它,几乎能看到布兰德面前将要走的路,我觉得它会努力再次发挥出对我有利的作用,这让我又平添了几分信心。可是,想到菲奥娜的话,我决定还是不要完全依赖它,但我考虑着它的其他用途,也许我不用接触到它,就可以操纵它发挥出那种能力……
布兰德几乎已经走出大转弯了。我将意识从我体内探出去,接触到宝石。我将我的意志加在它上面,召唤出曾经毁灭了伊阿哥的那种红色龙卷风暴。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控制这场特殊的风暴,但我还是召唤了它,并将它对准布兰德。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尽管我感觉到宝石似乎在作出某种活动,想要完成什么东西。布兰德已经到达了终点,他朝前奋力迈出最后一步,从大转弯里跨了出来。
我正好在他背后。不知用什么方法,他知道了我的位置。压力刚一消失,他立刻抽剑出鞘。他比我预想的往前多走了两步,左脚在前,身体一转,目光越过我们两人的剑锋,与我的视线相遇。
“妈的,如果你没有及时赶到就好了。”他说着,用他的剑挑衅地碰碰我的剑尖,“不过,如果没有马背上那个婊子的帮忙,你永远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
“这可是评论我们妹妹的好字眼。”我口中说着,同时虚晃一剑,他移动身体躲开剑锋。
我们两个都受到牵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离开试炼阵的图案轨迹攻击对方。我受到的牵制更多,因为我不想让他受伤流血,在这个位置不行。我再次朝他虚晃一剑,逼得他后退一步。他左脚沿着试炼阵的图案轨迹向后一滑,右脚跟着后退一步,站稳脚跟,然后一剑劈头刺来,事先全无征兆。真该死!我立刻避开那一剑,然后纯粹条件反射地反手还了一剑。我本不想让刚刚还击的这一剑刺中他的胸口,但是格雷斯万迪尔的剑尖还是在他胸骨下面划出了一道弧形的伤口。这时,我们头顶上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但是我的目光没有从布兰德身上移开。他低头扫了一眼伤口,接着后退。太好了。他衬衣前襟上被我刺中的地方只出现了一道红痕。到目前为止,血已经被衣服的料子吸收了,没有淌出来。我踏足、佯攻、用力刺杀、躲避、挡剑、跳开、阻止他跳开——我用尽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让他继续后退。跟他交手,我有心理优势,他的臂长不及我,而且我们俩都知道我的剑法更快、更好。布兰德已经靠近黑暗区域了,只要再多退几步……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像敲响了一只铃铛,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震耳的轰鸣。一道阴影瞬间降临,仿佛乌云遮住了太阳。
布兰德抬头查看,我想我这时本可以刺中他的,可惜他离目标区域还有几步远。
他立刻恢复防御姿势,恶狠狠地瞪着我。
“科温,你这个混蛋!是你干的,是不是?”他怒吼一声,一剑猛攻过来,完全抛开了他刚才的小心谨慎。
不幸的是,我的站位很不好。我正从侧面缓慢逼近他,准备逼他继续后退,退完最后几步。我露出了破绽,身体也没把握好平衡。就在我闪身躲避时,我意识到光靠躲避无法避开那一剑。于是我身体一扭,向后摔倒。
倒下的时候,我竭力保持两脚不动,别踩错地方,我的右胳膊肘和左手撞在地上,承受了全部体重。我忍不住低声诅咒,摔倒时的疼痛太严重了,我的胳膊肘滑到一边,右肩撞在地面上。
但我总算让布兰德这一剑刺了个空,而且我的双脚仍然在蓝色的光晕里,牢牢踩在试炼阵的图案线条上。以布兰德的剑势,他已经无法刺死我了,可他还是可以伸剑下滑,挑断我的脚筋。
我举起右臂,手中还紧紧抓着格雷斯万迪尔,将剑挡在我胸前。我竭力挣扎着爬起来。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天空中红色的风暴云团,周围是一圈黄云,它正在布兰德的头顶正上方旋转着,噼里啪啦地冒着火花和小小的闪电,它的咆哮声现在已经变成了嚎叫。
布兰德抓住剑柄,举到肩膀的高度,仿佛举着一根长矛,直指我这个方向。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躲开这一击。
我将自己的意识伸展出去,触到宝石,通过宝石转向天空中的风暴中心……
一道明亮的闪光落下来,仿佛闪电上长出的小手指,伸下来,落在他的剑刃上……
武器从他手中跌落,负痛之下,他飞快地把手含在嘴里。他左手立刻抓住仲裁石,好像已经意识到我正在做什么,企图通过遮住宝石让它发挥不出作用。他吮着手指,抬头向上望去,脸上所有的怒容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变成极度的恐惧。
锥形的龙卷风向下攫来。
他猛一转身,走进黑暗区域,面朝南方,伸开双臂,叫喊着什么。可惜在风暴的呼号中,我什么也听不到。
龙卷风的锥体朝他身上落下,可是在接近的那一瞬间,他似乎从三维立体变成了两维。他的身体轮廓线摇晃着,整个人开始收缩——不是身体尺寸真的缩小,而是距离越来越远时的那种缩小效果。他不断缩小、缩小,然后就此消失,恰好赶在龙卷风刚舔到他所站立的位置之前的那一瞬间。
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仲裁石。因此,被留下来的我无法控制头顶上的风暴。我不知道到底哪种选择更好,是继续保持蹲低身体的姿势,还是在试炼阵上站起来,恢复正常姿势。我决定选择后者。我收回腿,形成坐姿,脚缓缓地在线条上移动,然后身体向前一倾,蹲成一团。这时候,锥形的龙卷风已经从地面上升起来了。悲号声也随着龙卷风的退去而减弱。我靴子周围的蓝色火焰完全平息下来。我扭头看了一眼菲奥娜,她示意我站起来继续走。
于是我慢慢站起身,在我移动时,只见头顶的风暴漩涡在继续消散。我前进到布兰德刚刚站立的位置上,再次利用格雷斯万迪尔引导我通过黑暗区域。布兰德的剑扭成一团,静静躺在靠近黑暗区域边缘的地方。
我真希望有什么简单的方法可以离开试炼阵,现在再通过一次已经毫无意义了。只可惜一旦你踏足试炼阵,就不可能中途转身离开。所以我只好朝着大转弯走去。我很想知道,布兰德到底把自己传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我知道的话,抵达试炼阵的中央部位后,我就可以命令试炼阵将我传送过去追赶他。也许菲奥娜知道。还有,他很可能和他的同盟军汇合了,这种情况下,单枪匹马去追他未免太愚蠢了。
至少我成功阻止了他和宝石谐调,我安慰自己。
接着,我走进大转弯。火花立刻朝我飞溅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