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尾声
假如一切都如同上述,那么就太美好了。
上面故事的结尾,不过是我为了自我欺骗虚构出来的。
它是个乌托邦,地地道道的乌托邦。
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尾,远没有那么美好。
现在,我——海百合,就在海的堤岸上坐着,面具长在了我的脸上——它再也摘不下去了。
海洋与人类和亲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我不禁想起那本该死的羊皮书上说的一些话,那是天仙子收录的一个叫摩菲的人的话,鬼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他说,万物皆比表象难。
他说,可能会出错的地方定会出错。
他说,如果有好几件事都有出错的可能,定会出错者就会是可能造成最严重损失的那一个。
他说,铁定不会出错的事一定会砸锅。
他怎么这么聪明?难道他事先知道我在人类世界的际遇吗?
最精彩的一句应当是:面包掉地时,黄油一面朝下的概率与地毯的价格成正比。
几天之前,我刚刚听说詹国王大婚的消息——他娶了虽然脑残总算还是善良的番石榴为妻,我可以想象番石榴戴上月亮花戒指的情境。
不过,我这块倒霉的面包还是给詹这块昂贵的地毯留下了印迹。
我的双腿貌似悠闲地荡着,脚尖在撩拨着海水。海洋世界不让我回去了,人类世界又没有我的安身之处,我该怎么办?
我再不是海百合公主了,我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
一个海生物死去了,一个人类诞生了。
我仰望天空,好像突然发现了真理:
云在天边徘徊,而天空是永恒的。
我把羊皮书扔进了海里,海水只是泛起了几道涟漪,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好在,我还年轻,我在人类世界的道路,还刚刚开始——是我自己悟出的路,而不是羊皮书里的那些戒律。
是啊,那个摩菲好歹还算说了一点希望,没有完全绝了人的念想。
他说:凡事耗费的时间都比原先料想的长。
这让我想起二十世纪B城一个重要人物曾经如此回答关于战争取胜的真谛:熬。
现在世界留给我的,只剩下这一个字了……
《德龄公主》之后,我一直企图写一部中国版的《哈里·波特》,然而研究了种种中国神话与传说与网络玄幻小说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一沾中国味儿,那些迷人的幻想就完了。
但是我仍然知难而上,一面冥想,一面生活。而生活带给我意料之外的宝藏——自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人世间的堕落已经由算术级数变为几何级数增长,另一个想法又在我的脑子里萌生:写出二十一世纪的真实的人与事,无论多么残酷,多么令人发指!
两种截然不同的写作想法交迭在一起,困扰了我很久。
我写小说,工作单位又在影视界,因此不幸对两个领域都略有了解,越深入了解,越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之后是痛苦,痛苦之后是逃离,逃离之后是对抗,对抗之后是超越——我的小说第一次没有了悲剧的结局,第一次为读者带来许多时尚与有趣的故事,小说中的主人公第一次不是逃避现实而是直面现实——但依然不是现实主义。
是讽刺寓言小说还是成人童话?我不知道。
只是,我把我的两种想法放在一起了。
我的做法是:把现实的果放进了魔幻的筐里。
所以我在回答关于新书的提问时只说了一句:她既不适合改电影,更不适合改电视剧,她似乎适合改为一部长篇动画,风格样式似乎界于宫崎峻的美好大气与蒂姆·波顿的黑暗诡谲之间。
至于语言方式,我倒觉得中国文学正在面临一次新的“语言革命”。那就是网络文学的兴起,之前王朔的“新北京语言”颠覆了过去的那套书面语,而现在的网络语言已经成了一套独特的话语系统,不可小视,它早晚会成为社会的流行语。莫言早就提醒我要关注网络小说,我也注意研究了一些,发现网络小说里真有不错的,但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闪光点,但不能聚焦,也就是说,缺乏一个贯穿的灵魂。
新作就是尝试着给一部准网络小说注入灵魂,它的语言完全不是之前那种藤蔓式的,而是冰片式的直截了当,有的地方直接用了一些网络流行语,这也是我在这个已经改变了社会游戏规则时代的一种尝试。
写完了这部小说,我的人生也出现了一个巨大变化:从逃避现实变成了敢于面对现实,从悲观绝望变成了享受孤独的快乐——小说中提到,“孤独”因为太拥挤了,所以已经无法构成孤独——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部小说是我写作生涯中的一次心灵颠覆式的革命,一个重要转折点。
其实我们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孤独,我们有一群人,有一群在茫茫人海中的知音,我们互相认出对方,互相照亮对方,在漫漫长夜中,我们不再害怕黑暗。
现实的果不是那么好装进魔幻的筐的,起码色彩要协调,要漂亮,读者才爱看,为此,我倾尽全力。
——尽管那果上全是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