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当风起时
风从四面吹来而我必须忍耐
下方万物尚无动静
门窗悄然紧闭,尘土很重
烟囱里没有声音
我认出风暴激荡如大海
我舒展开来又卷缩回去
我挣脱自己孑然孤立
置身于这伟大的风暴里
站在这佛罗伦萨的全城最高处,阳光刺眼,天蓝得像旋转的大海。狂风从四面八方呼啸刮来,摇摇欲坠。
那只黑色的巨龙冲落在前方主座教堂的屋顶上,匍匐着收拢双翼,长长的头颈就像一座拱桥,曲抵在丁洛河的脚下,发出低沉而欢悦的呜鸣。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见这巨兽服帖恭顺,丝毫没有攻击他的意图,不禁又站住了。
“不用担心,它是你的骑兽帝陀龙,是被你苏醒的内心召唤来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驾驭它。”玄小童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信心与力量传递给他。
一颤,未觉宽慰,反倒更加惊凛恐惧了。如果这只丑恶恐怖的巨龙真是自己的内心召唤来的,那么自己岂非……岂非真的是撒旦?真的是传说中与上帝为敌的魔鬼?
他从来不信宗教,更不信那些怪诞离奇的神魔故事,然而此刻,当他亲眼目睹那预言了人类下年历史的神奇壁画,看着这巨龙匍匐在自己脚下,从前发生的所有诡异之事仿佛瞬间纷叠串联,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即便如此,他仍觉得荒唐无稽,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他右下无名指忽然一阵锥心的剧痛,犹如电流劈过个身,接着头痛欲裂,骨骼仿佛寸寸爆开。他不由自上地弓起身,仰人发出痛苦无比的嘶吼,脸上、手背绿光闪耀,又长出了一片片的鳞甲。
周围惊呼大作,教堂圆顶上的游客连滚带爬地朝后退去。
下方的广场与街道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喧哗如鼎沸。对面钟楼上的游客们更是争相端起相机与手机,拍下这奇诡恐怖的一幕。远处传来阵阵尖锐的警笛声,几辆警车朝着教堂飞驰而至。
玄小童不容分说,拽着他冲下帝陀龙的长颈,骑在它颈肩的凹陷处。那巨大的怪兽立即发出震耳的狂吼,张翼冲天飞起。
它的体型比风神翼龙更为庞大,速度奇快,飞起来却又平又稳。丁洛河有了驾驭翼龙的惊险经验,骑乘在它背上,简直就像乘坐大型客机的头等舱。但此时浑身裂痛难忍,头晕目眩,如果不是玄小童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仍不免要翻身坠落。
狂风呼卷,巨大的黑影掠过那绵延不绝的橘红色屋顶,朝北急速移动。下方的惊呼叫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没过多久,他们便已冲出了佛罗伦萨城区,越过碧绿的山顶,朝着远处茂密的森林飞去。
佛罗伦萨三面环山,大部分的山地已被开发居住,村庄星罗棋布。他们贴着那些房顶掠过时,不时能听见几声尖叫惊呼。
又朝北飞了十几分钟后,人烟渐转稀少,森林越来越密。远远地可以望见一湾湛蓝的湖泊,掩映在山林之中。湖泊的东边是悬崖,溢出的湖水漫过崖边的乱石丛,变成细长的瀑布,朝着百余米下方的涧谷冲落。
帝陀龙欢鸣着越过湖面,盘旋俯冲,朝着悬崖上的一个山洞飞去。
山洞夹在几块巨大的岩石间,周围长满了灌木与藤蔓,极为隐蔽。洞口高约六七米,宽近四米,龙兽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进入。但它似是来过多次,对周围的地势极为熟悉,仅绕了半圈,就稳稳当当地落在洞口斜长的岩石上。
“我们到啦。”玄小童拉着丁洛河跳到山洞,嘉许地拍了拍帝陀龙的脖子。那只巨兽发出低沉的呜鸣,在她手臂上蹭了蹭,又喷着火热的鼻息,依依不舍地舔了丁洛河一口,然后盘旋冲天,继续朝北飞去。
说也奇怪,帝陀龙飞走后,丁洛河体内的剧痛便立即停止了,皮肤上的鳞甲也随之渐渐消退。他松了口气,探头看了眼脚下的涧谷,又看了看身后幽深的山洞,疑惑不解:“它这是要飞到哪儿去?干吗将我们撇在这儿?”
“不是它带我们到这儿的,是你的内心指引着它来到这里。”玄小童抿嘴一笑,打开手电筒朝山洞里晃了晃,“这是你秘密建造的隧道,长18.9公里,与佛罗伦萨的高速铁路地下路段相连,直达贝尔菲奥雷车站。”
丁洛河一愣。从都灵到那不勒斯的高速铁路就像一条交通大动脉,贯穿山北,从地下穿过佛罗伦萨,车站设在城区西北方贝尔菲奥雷大道地下25米。“他”何时瞒天过海,在佛罗伦萨郊外地底建了这么一条隐秘的隧道?
玄小童手掌在左侧的岩石上轻轻一推,看起来极为沉重的巨石竟徐徐移转,露出一条漆黑的隧道。隧道宽仅三米,铺设铁轨,停着一辆可供两人乘坐的微型轨道车。
她打开车门,矮身钻入那小巧舒适的车厢,将丁洛河也一把拉了进去:“再过几分钟,我们骑着帝陀龙离开佛罗伦萨的消息就会传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圣子’也好,‘盘古’也好,甚至国际刑警与IMU,都会追循着帝陀龙的行迹四处搜索。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半途又从地下回到了佛罗伦萨……”
她嫣然一笑,黑暗中,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如果顺利的话,25分钟后,我们就能坐在街角的那家餐厅里,喝上最好的浓缩咖啡,品尝最美味的意面。那时,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想要知道的所有一切。”
2010年12月24日,下午2点55分。
罗马,天蓝如海,悬浮着朵朵白云。
苏晴打开出租车的后窗,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地中海特有的温润暖意。她眯起双眼,凝视着左边不远处那急速倒掠的斗兽场,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声道:“快到了。塞吉塔里亚斯探员,你做好准备了吗?”
罗伯特扬了扬眉毛,没有回答。倒是坐在前排的吉米兴奋地转过头,低声说笑:“长官,我们这次突然改变路线,真的和邮包炸弹,有关吗?意大利政府会不会给我们颁发奖章,派几个漂亮的女警陪我们在罗马逛上几天?”
“邮包炸弹?”出租车司机似乎听得懂英语,夸张地挥手大叫,“见鬼!你们是来对付那该死的邮包炸弹的?”
没等罗伯特否认,司机已经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政府的无能,夹杂着一连串意大利语的脏话,说到激动处,口沫飞溅,声情并茂地双手乱舞,差点和横向急冲而出的货车撞在一起。
原来这阵子,瑞士、智利等国的驻罗马使馆纷纷收到了邮包炸弹,死伤数人。全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警察、宪兵队甚至特工全都出动了,到处戒备森严,设障盘查,严重影响了的哥们的生意。
听说这三个外国人是来罗马警察局了结此案的,这位司机就像沙漠里垂死的旅人看见了绿洲,一边嬉笑怒骂地挖苦着腐败无能的警察,一边铆足了劲儿左冲右驰,按着喇叭,恨不能在几秒内将他们送达警局。
过不多久,出租车“嘎”地一声在罗马警察总部大楼前骤然停下。这是一座三层楼的雄伟建筑,石材砌成,嵌满了美轮美奂的浮雕。顶上插着国旗,镶着国徽。门口警笛此起彼伏,不断有警车匆忙穿梭进出。
罗伯特深吸了一口气,将苏晴牵出车外,微笑着低声道:“苏小姐,我的手枪从未伤过女人,但凡事总有例外。希望你别耍什么花样。”
“塞吉塔里亚斯先生,我选择你作为盟友,除了你独特的基因,还因为你是个绅士。”苏晴嫣然一笑,挽着他的左臂,款款拾级而上,“十分钟之后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
阳光照在她的笑脸上,光彩照人。台阶上的警察们口哨四起,纷纷驻足观望。东方美人在罗马向来备受欢迎,进了大门后,她得到的礼遇与关注简直就像希拉里。警员们不是争相围上前殷勤搭讪,就是停下手里的活儿,探头张望,蠢蠢欲动。
“我们是国际刑警的特派专员,”罗伯特取出证件向周围的警察们晃了晃,“昨天收到有关罗马‘使馆邮包炸弹’重要线报,需要立即面见你们的局长法布里·安德烈。”
那些警察们脸色一变,这才收起过分热情的笑容,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来到局长的办公室外。罗伯特朝吉米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走廊上候命,自己则与苏晴推门而入。
法布里·安德烈又高又胖,稀疏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红润的脸上总带着怪异的微笑,是个典型的意大利官僚。但他有种过目不忘的本领,两年前,罗伯特在罗马追捕恐怖分子时,曾与他有过短暂的合作,此时重逢,没等罗伯特自我介绍便一眼认了出来。
“尊敬的塞吉塔里亚斯探员,哪阵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他掐灭雪茄,收起跷在桌上的双腿,迎上前给了罗伯特一个热情的熊抱,瞥见左边的苏晴,脸上更绽出惊艳赞美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吻了吻她的手,啧啧叹气:“早知道IMU有这么美丽的长官,十年前我就应该移民加入贵国的反恐部门,接受您的领导。”
“岂敢,”苏晴笑吟吟地抽出手,“我只是一个小红帽,哪敢做大灰狼的领导?”
安德烈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笑着说:“亲爱的女士,您可不能对我们意大利男人的热情怀有偏见。我们赞美女人,就像赞美上帝。”拉着两人入座,又亲自给他们倒了两杯浓缩咖啡。
当他听说两人的来意,立即又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邮包炸弹?这些该死的家伙连你们也惊动了?”
“事实上,我们认为‘邮包炸弹’只是全球一系列恐怖活动的序曲,”苏晴别起长腿,浅浅地啜了一口咖啡,“IMU有一个全球网络过滤系统,叫做‘上帝之眼’,专门搜寻全球范围内的互联网关键词汇与情报秘语。经过半年的反复甄别,我们可以确认,今晚零点之后,教皇将会惨遭杀害……”
“教皇?”安德烈这回似乎真的吃惊了,从沙发椅上跳了起来,“你是说有人想要刺杀教皇?”
“千真万确。刺杀教皇的指令虽然经过层层伪装,采用了极为复杂的反追踪算法,但根据我们最终锁定的IP地址,就是从……”苏晴放下咖啡,手势优雅地指了指他桌上的那台电脑,“从这台电脑里发出来的。”
罗伯特一怔,她是说……安德烈是恐怖活动的主谋!
安德烈脸色倏然变了,眯起眼,冷冷地盯着她,嘴角依旧挂着那怪异的微笑:“尊敬的塞吉塔里亚斯探员,原谅我们意大利人理解不了美国的玩笑。如果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是为了指认罗马警察局长阴谋刺杀梵蒂冈教皇,那么我建议还是由你们的希拉里国务卿来和我们总理面谈……”
“我可不认为人类的总理需要对狼人的行为负责。”苏晴从容不迫地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哪怕罗马的创建者是喝着狼人的奶长大的狼人的孩子。”
“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安德烈龇牙森然一笑,慢慢地打开房门,“希望你们找得着回去的路。”
小红帽?大灰狼?狼人?难道她这一连串的话是在暗示安德烈是传说中半人半狼的怪物?罗伯特脑子里一片混乱,原以为苏晴来此是为了和罗马警察局互通情报,联手阻止针对教皇的刺杀及其他恐怖行动,没想到她一语惊人,竟当面斥指警察局长是恐怖主谋,甚至给他扣上了“狼人”的帽子。
如果是一天之前,罗伯特肯定认为这样的指责滑稽可笑,但经历了昨晚的种种离奇诡异之事,尤其是目睹了飞机上汤姆变身吸血鬼的恐怖一幕,竟不自觉地相信这极可能是真的。
“砰!砰!”苏晴站起身,突然拔出手枪对着安德烈胸口连开了两枪。
安德烈趔趄后退,扶着沙发椅摔倒在地,胸口上却没有鲜血涌出。
吉米听到枪声,大吃一惊,刚想推门而入,却被罗伯特一把送出了门外。罗伯特像是被枪声陡然震醒了,喝道:“你守住楼梯口,不管你编什么理由,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苏晴一脚踏住安德烈的胸膛,枪口抵住他的额头,淡淡地说:“我的子弹镀了银,不会打死你,但会让你痛苦不已。如果你现在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切,我可以剜出了弹,将你放回深山老林,让你安安稳稳地活上120岁。”
安德烈胸口急剧起伏,狂怒地瞪着她,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嘶吼。突然之间,全身如水波晃荡,头上、脸上、身上……长出了灰白色的长毛,脸型急剧变化,鼻吻陡然变长,嘴里龇出森森犬牙,纵声咆哮。
“嘭”的一声,苏晴竟被他凌空掀飞,重重地撞在墙上。不等她翻身闪避,这业已变身的巨大狼人宛如泰山压顶,朝她当头扑下。
罗伯特大凛,下意识地拔枪连扫。子弹准确地穿入“安德烈”的胸膛、肚腹、右腿,将它打得翻身飞退。但普通的子弹对于狼人显然没有作用,它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立即又昂身站了起来,发出愤怒而恐怖的狂吼。
走廊里喧声嘈杂,吉米显然挡不住如潮涌来的意大利警察,“嘭”的一声,办公室门被撞开了,警员们持枪挤了进来,看着那高近两米、浑身白毛、瞪着幽绿的眼珠龇牙咆哮的怪物,个个全都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狼人!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如此妖邪恐怖的怪物!
罗伯特急中生智,高声大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狼人把安德烈局长吞下肚去了!”举枪对着那怪物又是一阵猛轰。
警察们如梦初醒,纷纷端枪射击。枪声大作,电脑、桌子、椅子……顿时被打得千疮百孔,碎纸如雪片般飞舞。
“安德烈”摇摆着接连后退,浑身都是弹孔,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苏晴瞄准它的心脏又是接连两枪。这两枪显然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它痛苦地龇牙咆哮,猛地将桌子掀飞,撞向众人,一转身撞碎窗户,朝外凌空跃出。
苏晴毫不迟疑地紧追其后,纵身跃出。
罗伯特一愣,叫道:“堵住附近街区,别让它跑了!”领着吉米等人转身冲出走廊,折转下了楼梯,奔出大门。
到了门外,汽笛声此起彼伏,惊呼不绝。那狼人为了甩脱苏晴,忽左忽右,在街上横冲直撞。几辆轿车或为了躲避它,连环追尾;或被这怪物惊吓,直接变向撞中了路沿。行人们更是大骇狂呼,夺命奔逃。
“别开枪!小心路人!”罗伯特这时反倒镇静下来了,冲上一辆警车,一边驾车急追,一边朝着周围的警察大声呐喊。这些警察也终于从震惊中苏醒,纷纷彼此呼应着,四散包抄。
狼人中了数十枪,心脏又被镀银子弹击中,动作也大为迟缓。即便如此,破坏力仍大得惊人,狂吼声中,竟将一辆疾驶而过的小型货车掀得凌空飞起,翻滚着碾过几辆轿车,朝苏晴撞去。
苏晴轻盈灵巧得就像蝴蝶,上下扑闪翻飞,贴着路面,从货车的底部倏然滑过,接连跃过轧扁的轿车,朝着那怪物的后背又开了两枪。
狼人身子一晃,凄厉地嘶叫着,又举起两辆小车朝她抛了过来。然后转身冲上墙壁飞快地攀跃到了街左的楼顶,朝西狂奔。
“上车!”罗伯特打开副驾驶室的大门,朝着苏晴大喊。不等她坐稳,猛踩油门,汽车轰鸣着急冲而出,追随着左上方屋顶的狼人,一路疾驶。
阳光耀眼,在不断闪掠的屋顶与狼人剪影间,散射着七彩的光线。苏晴打开天窗,探出上半身,发丝被狂风刮得凌乱飞舞。她眯起眼睛,端枪瞄准,淡定得就如同在湖边狩猎大雁。
转眼间,警车已随着狼人冲过几个路口,漂移着左折右拐,朝斗兽场飞驰而去。
狼人一跃而下,就像踏着急流中的溪石,从马路穿梭不息的汽车顶上飞踩跨越。每一脚踏下,必有一辆汽车如易拉罐般变形瘪塌。霎时间喇叭四起,车辆彼此猛烈相撞,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罗伯特反应极为迅捷,时左时右,不断地急打方向盘,竟然从交错乱舞的车流间飞旋而过,有惊无险。苏晴紧紧地贴在椅背上,捋了捋发丝,朝他莞尔一笑:“看来我得到的资料是正确的,你少年时就是个盗车飞贼。”
罗伯特手指一抖,差点儿和横向冲来的货车撞了个正着。他少年时放浪形骸,无法无天,直到18岁时遇到那件改变其人生的大事,才洗心革面,投入警队。原以为掩盖得天衣无缝,连FBI也不知晓那段经历,这魔女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此时无暇多想,收敛心神,继续驾车急追。
狼人敏捷地攀上斗兽场的颓墙,从豁口跃入。几乎在同时,罗伯特驾着警车越过石沿,从一群惊呼的游客间穿过穹门,冲入了这座荒废千年的古代竞技场。
“在那儿!”苏晴一眼便瞧见狼人的身影。那怪物站在左上方的断壁残垣间,回头古怪地瞪了他们一眼,突然消失不见了。
罗伯特打开车门,一边随着苏晴飞也似的追去,一边忍不住问她:“苏小姐,你怎么知道安德烈是狼人?又怎么知道他是刺杀教皇的主谋?”
“建立罗马城的孪生兄弗原本就是狼人,这座城市自古就是狼人之城。恺撒、屋大维、尼禄……这些人全都是狼人。但我可没说安德烈是这次行动的主谋,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喽哕……”
她奔掠如风,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就如刚才所说,我们用了半年的时间过滤全球互联网的关键词,锁定了一份可疑名单。多亏了你,昨晚通过‘蜘蛛’网络对我的脑电波进行成像测谎,我们才得以进入IMU、军情六处、国际刑警等绝密信息库,对这份名单加以验证。”
罗伯特嘴里一阵发苦,才知道这魔女昨夜自投罗网还有这层意图。他大步奔上石阶,高声叫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将这份名单提交给我,与IMU、国际刑警通力合作,阻止这帮怪物?”
苏晴的叹息声从幽暗的通道里远远传来:“你还不明白吗?IMU、军情六处、国际刑警……任何一个国家的权力机构、特工组织甚至全球各大媒体里,都潜藏着汤姆、安德烈这样的怪物。你想和这些组织沟通合作,就是自寻死路。”
罗伯特循声穿过长长的甬道,绕过几段石壁,终于看见了苏晴。
她蹲在黑暗的角落,右手抚摩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咯啦啦”一阵轻响,那面沉重的石墙竟然徐徐打开,露出一个漆黑的秘道。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微微一笑:“要想阻止这帮怪物,就得顺藤摸瓜,摧毁它们的巢穴。”跳下秘道,消失在黑暗之中。
罗伯特犹豫了半秒,也咬牙跟着冲了进去。身后又是一阵“咯啦啦”地响动,石墙重新徐徐闭拢。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潮湿腐臭的气味。他掏出微型手电筒,左右晃照,前方仅有一条高约三米、宽近两米的甬道,坑坑洼洼,通向深不可测的幽暗。
“小心脚下,每十步有一个直径一米的深坑。”苏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光柱摇曳。他奔了几步,果不其然。于是一边默数步伐,一边小心翼翼地跨步跳跃,循声追随其后。
在黑暗的秘道里奔跑了大约二十分钟,突然又听到“咯啦啦”一阵响动,微弱的光线从前方斜斜投入。他精神一振,知道就快抵达出口了,呼唤了几遍苏晴,却无应答。
光线越来越亮,顺着石阶朝上奔去,已能看到一角蓝天。罗伯特松了口气,握枪跃出秘道。狂风扑面,周围石柱围矗,置身于一个壮丽殿堂的长廊之上。外面是宽阔的广场与恢宏雄伟的圆顶教堂。
梵蒂冈!
想不到斗兽场的这个秘道竟连接至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广场。
“喀”的一声轻响,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勺,身后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轻柔和蔼的声音:“请告诉主教,阴谋行刺教皇的恐怖分子已经自投罗网了。”顿了顿,又说:“塞吉塔里亚斯探员,你太让我失望了,竟和‘盘古’的女魔头沆瀣一气,背叛自己的祖国。”
他心中一沉,慢慢地转过头,只见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国际刑警与教皇卫队端着枪围在他身后,苏晴也已被四支枪管同时抵住。
一个金白色短发的美貌女了握着HKP2000手枪,居高临下地抵住他的头顶,竟然是国际刑警总部反恐组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
苏晴却似毫无所惧,狂风从广场刮来,发丝凌乱飞舞,双眼闪闪地凝视着他,晕红的脸上依旧挂着从容而又莫测高深的微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阿尔卑斯山上,丽莎也正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所震惊。她睁大双眼,怔怔地凝视着被贯穿于朗基努斯枪尖的基谢·德·博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歌昂然挺着长矛,身子一晃,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地。他身负重伤,仅仅凭借着坚忍无比的意志,才奋起余力,强撑到此时。一击得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丽莎一凛,急忙上前将他抱住。
他脸色煞白,浑身冰冷,额头上的犄角已随着身上的火光完全消退了,只有胸膛上那碗口大的伤疤依旧在剧烈翻卷起伏。眼神涣散,似乎在凝视着她,又似乎在乜斜着矛尖上的两具尸体,嘴角露出傲慢而又冷酷的笑容,呓语似的低声笑道:“你的上帝早已死了,只有……只有恶魔永存于世……”
丽莎心中一紧,瞬间被矛尖一样锐利的、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悲痛贯穿了全身,泪水夺眶涌出,颤声叫道:“你……你别死!你别死!不……不……你不会死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你”,究竟是指唯一而永恒的上帝呢,还是怀中这桀骜暴戾、宛如魔鬼的基督之敌。
高歌费劲地抬起手,捏住她滚烫的脸颊,仿佛像要用尽余力将她揉碎,眼睛里燃着两团灼灼逼人的光焰,但很快又暗淡了下来。然后手掌一沉,软绵绵地朝下滑落,脸上依旧凝固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脏却与胸口的伤疤一齐停止了跳动。
“高歌?高歌?”丽莎低声呼唤,就像悬浮在空茫寒冷的虚空之中,无所依傍,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他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苦苦压抑的恐惧与悲伤瞬间如山洪暴发,将她冲垮卷溺。她紧紧地抱着那冰冷的身体,泪水滂沱,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
在她身边,是“圣子”与每一个基督徒梦寐以求的“真十字架”与“朗基努斯之枪”,是她六岁以来,矢志不渝的追求与梦想。但此时此刻,这些神器,这些梦想,竟突然变得虚无缥缈毫不重要了,就连枪尖上这具注定要震动整个世界的耶稣“圣体”,也似乎虚幻如空气。
在遇见他之前,那些坚如磐石的信仰,那些理所当然的感情,那些从未质疑的人生规划,全在遇见他之后发生了突然而猛烈的动摇。他川他暴烈霸道、侵掠如火的吻摧枯拉朽地震垮了这一切,又用他孤独脆弱如迷途孩了的灵魂激起了她温柔包容的母性,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拽入黑暗,焚毁烧熔。
如果没有前往伦敦,如果没有在爆炸崩塌的地道里与他相逢,如果没有耶稣裹尸布,如果没有她随身佩带的十字架项链里的照片,如果没有那个吻,如果没有转动命运的摩天轮,如果没有坠落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山之巅……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如果”,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然而星移斗转,万物有律,所有的“如果”都超脱不出神的旨意。
但既然神给了她忠贞于上帝的信仰,又为何安排了这一切?为何让她在最接近神的时刻动摇迷失?让她为了一个魔鬼似的男子意乱情迷,柔肠百结?这一切究竟是神对她最后的考验,还是“神”真的已死,所谓“命运”,不过是发生于这个失去秩序的世界的偶然概率?
在这个“风、火、水、土”构成的无常的世界里,在那张隐藏着宇宙终极秘密的耶稣裹尸布中,是否存在着她所能依赖的信仰和最终答案?
想到耶稣裹尸布,她的心里突然又是一震,如果传说中的裹尸布可以复活神灵,为何不能复活她怀里的这个男子?霎时间,她就像在绝望的暗夜看见微弱的启明星,心里又激起了希望的熊熊火焰。
基谢·德·博热认定他们是圣母与最后的骑士,必是因为在摩天轮的导航舱里找到了那块耶稣裹尸布。只有那块渗透着耶稣之血的麻布才能导引着他们来到上帝之殿。
丽莎屏住呼吸,仔细地翻查着那怪人的衣袍,果然在他生锈的铠甲里发现了一卷涂着油彩的亚麻布。她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铺展开来,激动、狂喜顿时随之如怒潮席卷。
春夏秋冬,四季星空。四幅色彩狂野浓烈、壮美而恐怖的梵高绝笔拼接在一起,整个视野仿佛都跟着那灼灼星轮旋转、燃烧起来。
就是它了!这象征着风火水土四大元素、包裹过耶稣尸体的神奇之布!当她颤抖着将画布慢慢举起,透过光线,可以清晰地看见正反两个、浸染着血渍的人形图案,其中一个人形图案的“头部”,赫然洇着一个紫红色的眼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上帝之眼”了!
据说耶稣死后,包裹尸体的麻布上留下了一滴他眼中流出的血泪。透过阳光,你可以从那滴血泪中看见耶稣眼里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上帝之眼”。
但她此时无暇验证这神秘的传说。她心中突突剧跳,抱起高歌,将他横放在麻布上,一层层地仔细包裹。然后跪坐在旁边,闭上眼,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对着舱壁上的真十字架默默祷告。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对着心中的上帝祈祷过多少遍,但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焦灼热切;也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直接面对着钉死耶稣的“真十字架”与“朗基努斯之枪”,乃至面对着极可能是耶稣“圣体”的神秘尸骨。
如果这具尸骨真是死后等待复活的耶稣,相隔咫尺,能否听到她心灵深处至为虔诚的声音?能否用神迹坚定她的信仰,用仁慈、牺牲与爱,拯救他,拯救所有罪孽深重的迷途羔羊?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顶密室,时间仿佛彻底凝滞了,看不见阳光的移动,听不到分秒的流逝,只有她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强烈地搏动着。渐渐地,就连心跳与呼吸也变得虚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跪得双腿酸麻,就连合十的双手也有些酥痹发沉了,高歌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层层包裹的麻布里。她垂下双手,心里一阵尖锐的失望,继而涌起比先前更强烈百倍的痛楚与悲伤。
她慢慢地站起身,心中空空落落,疲惫得连泪水也涌不出来了。假的,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望着那木乃伊似的尸体,万念俱灰,过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卷开麻布。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高歌的身体一点点地展露眼前,原本伤痕遍布、血肉模糊的胸膛、腹部、胳膊……竟愈合如初,光滑得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肌肤!
她难以置信地触摸着他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又将指尖探在他鼻息温热的嘴沿,脑中空白,就像做了一场幻梦。过了片刻,才重新感觉到自己心脏强烈如抽搐的跳动,惊喜填膺,直欲爆炸开来。
她颤抖着抽出那块血迹斑斑的亚麻布,捧在胸口,泪水滂沱而出,又哭又笑,却跪坐着发不出半点声响。短短十几秒,她从天堂坠入地狱,又从地狱重返天堂,所有崩塌碎裂的信仰,在这一刻瞬间重建。
模糊的视线停留在那具贯穿于“朗基努斯之枪”的尸骨上,她心里一震,是了!上帝安排所有这一切,必是为了假她的双手,令耶稣复活!一念及此,五脏六腑更仿佛被烈火翻转焚烧,激动得耳颊酡红,难以自持。
丽莎站起身,将基谢·德·博热与那具神秘的尸骨慢慢地拉了下来,然后依法炮制,将那具尸骨层层裹在亚麻布中,屏息等待。
这次等待的时问却短暂许多。
没过多久,被包裹的尸骨突然一动,接着手臂部位又往上一跳,发出低沉嘀哑的呜鸣。
丽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跳如撞,没等她调匀呼吸,亚麻布瞬间震飞,那具尸骨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
除了胸腹“卐”形的贯穿伤口,那具干瘪黝黑的尸骨大半已长出了皮肉,蛇鳞遍布,泛着青光,骷髅似的头颅上隆起两个犄角,空洞的眼窝里咕噜噜地转动着绿幽幽的眼珠,咧着嘴,仿佛在森森狞笑。
最诡异的是,它的“颅骨”空空如也,就像一个削掉了盖子的空瘪皮球,头皮连着稀稀落落的毛发,垂在两耳旁侧,随着他的跳动上下拍舞。
丽莎又惊又骇,难道眼前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耶稣?《新约》中从未记载耶稣的容貌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诡怪之处。从这怪物额顶的犄角与身上的蛇鳞来看,不像是圣子,倒更像是传说中的魔鬼撒旦!
它歪着头,绿色的眼珠聚焦在她的脸上,“咯啦啦”地转动了一下全身的骨骼,龇牙怪笑,臂骨、腿骨间未长全的血肉随之抖动。在她醒过神之前,那怪物已猛然张开双臂,嘶叫着将她扑倒在地,一口咬向她的脖颈。
涎水与黏液溅在脸上,激得她汗毛直乍。她尖声大叫,奋力乱蹬,竟一脚穿透了那“活跳尸”腐烂的肚子,然后又一脚踹在它的胸口,将它踢得凌空飞出四五米远。
怪物不偏不倚地撞在舱壁的“真十字架”上,“吱吱”连声,青烟直冒,它凄厉地惨叫着挣落在地,臂骨上的血肉被烧掉大半,露出森森白骨。它翻了两个滚,怒吼着腾空冲起,一爪朝丽莎扑面打来。
就在那尖爪即将拍到她脸颊的刹那,“嘭”的一声,两根螺旋的矛尖突然从怪物的胸口穿透而出,火光怒舞,将它朝上高高挑起。
高歌!
看见那持着长矛昂然站在眼前的男子,丽莎全身瘫软,如释重负,泪水却又不争气地夺眶涌出。他果然也“复活”了!浑身肌肉光滑结实,精神奕奕,依旧满脸傲慢冷酷的神情。
“你还不明白吗?”他抡起朗基努斯之枪,乜斜着那具凄烈嘶吼的跳尸,将之死死地钉在真十字架上,“你的‘上帝’早就已经死了。裹尸布只能恢复血肉之躯,没有了水晶头骨,就算‘复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火焰喷涌,恶臭逼人。那怪物嘶吼声戛然断绝,很快又被烧成了一具焦骨。高歌等到它萎缩成一团后,重又抽出长矛,将它从矛尖上拔了下来,挑入水晶棺,然后将棺盖严严实实地封紧。
丽莎惊魂未定地望着水晶棺中的焦黑尸骨,仍有些浑浑噩噩,不知它究竟是耶稣的尸体呢,还是撒旦。如果是耶稣的圣体,怎会恐怖如妖魔?如果是撒旦,向来为基督之敌的高歌,又为何要将它刺死焚烧,永封棺内?
“上帝死了,只留下可以拯救世界的神兵。”高歌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苏格拉底小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们上帝的血裔将与我们魔鬼的后代结成同盟。”
顿了顿,一边举起裹尸布,透过麻布上的那滴血泪,环顾四周,一边淡淡地说:“距离圣诞钟声敲响只剩下七个小时了。七个小时里,我们必须找到剩余的几件神兵,启动这艘飞船,前往梵蒂冈,阻止一场即将横扫全球的恐怖风暴。”
然后,他大步走到祭台边,伸手揿动了某处机关,“喀嚓”一声,挂着“真十字架”的舱壁突然朝里旋转打开,刺眼的灯光一盏盏地亮了起来。一幅不可思议的壮丽景象随之徐徐地展现在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