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杯睡眠
“不要做一个彻底的羊毛脑袋,兰德。”明说道。她仍然让自己坐着,盘起双腿,一下一下地抖着脚尖,但她仍然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中不带怒气。“去找她!和她说话!”
“为什么?”兰德喊道,“现在我知道该相信哪一封信。这样才比较好,现在她是安全的。她远离任何想要攻击我的人,安全地远离我!这样才更好!”他只穿着衬衫,在真龙王座前的两排椅子之间大步来回踱着。他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双眼瞪着窗外黑云,那些云正在为凯瑞安覆盖一层新雪毯。
明和费德文·毛尔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名殉道使站在雕刻太阳图案的厅门旁,现在枪姬众会让一切没有明显威胁的人不经通报就进来。但今天上午兰德不想见到的那些人,都会被这名高大的男孩拦住,他的衣领上戴着龙徽和剑徽,明知道他已经见识过更多、更可怕的战斗,那是大多数三倍于他年纪的男人都不会有的经历,而他还只是一名男孩。今天,他不安地瞥着兰德,显得很幼稚,他腰间的佩剑在明看来,仍然显得很不相称。
“转生真龙是个男人,费德文,”明说道,“像任何男人一样,他生气,因为他以为一个女人不想再见到他了。”
那个男孩睁大眼睛,挺直身子,好像以为明刚刚在取笑他。兰德停下来,沉下脸来盯着明,现在明能够不笑出来只是因为她知道,兰德正在压抑着肋侧伤口的痛楚,还有如果她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兰德一定会受伤害。她当然没有机会亲手去把兰德的那些旗子撕掉,虽然她觉得这样做也不错。当泰姆在黎明时带来关于凯姆林的讯息时,兰德曾经很震惊,但那个人一离开,兰德就不再像是一头被砍伤的公牛,而是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明站起身,整了整浅绿色的外衣,将手臂抱在胸前,直视着兰德。“还能怎样?”她平静地问。是的,她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几乎就要做到了。她爱这个男人,但在这样一个早晨之后,她只想抽他的耳光。“你提起麦特还没有两次,而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麦特还活着,”兰德大声说,“如果他死了,我会知道的。你为什么要说我……”他猛地咬住牙,似乎他没办法让自己说出那个词。
“生气,”明替他说了,“再过不久你就要撅起嘴来了。有些女人认为男人在撅嘴的时候更漂亮,但我不是那种人。”好吧,这已经足够了,他的脸变得更黑了,而且他也没有脸红。“难道你不是绞尽脑汁要让她得到安多王座?容我加一句,那个王座本就应该是属于她的。难道你没有说过,你希望她得到一个完整的安多,而不是让安多像凯瑞安和提尔那样四分五裂?”
“我是说过!”兰德吼道,“现在安多是她的了,她想让我离开安多!我说,这很好!不要再命令我停止喊叫了!我不是……”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又猛地闭上了嘴,一阵低沉的吼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毛尔只是端详着自己衣服上的一颗钮扣,将它拧过来又拧过去,今天上午他一直在做这件事。
明保持着自己面容的平静,她不打算扇兰德的耳光,他已经不是可以打屁股的年纪了。“安多是她的,就像你希望的那样,”她说道,几乎还是平静的,“只要她扯掉了你的旗子,弃光魔使就不会对付她了。”一道危险的光芒闪动在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但明还在说话:“就像你想要的那样,你当然不会相信她可能变成你的敌人。安多会追随转生真龙,这你知道,所以你着急的唯一原因就是你以为她不想见你了。去找她,你这个傻瓜!”而下面的一段话才是最难说出口的。“不等你说出两个字,她就会吻你。”光明啊,她对伊兰的爱就像她对兰德的一样多——也许是一样多,只不过方式非常不同——但一个女人怎么能和一位掌握着强大国家的、美丽的金发女王相比?
“我没有……生气。”兰德用绷紧的声音说。他又开始踱步了,明很想踢一下他的屁股,用力地踢。
厅门打开了一扇。满面皱纹、白发如雪的索瑞林走了进来,毛尔还在观察兰德是否想让她进来,她却已经将毛尔拨到一旁。兰德张开嘴——不管他是否想见索瑞林,这当然会让他生气。而此时另外五名女子穿着被融雪打湿的厚重黑色长袍已经跟随智者走进了王座厅,她们交叠着双手,视线低垂,深兜帽并没有完全遮住她们的面孔,她们的脚都被包裹在破布里。
明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在她的眼里,各种幻像和灵光在这六个女人身周时隐时现,就像在兰德周围一样。她曾经希望兰德已经忘记了这五个人还活着,以光明之名,这个可恶的老妇人要干什么?
索瑞林一挥手,带起一阵黄金和象牙手镯相互撞击的声音,那五个人急忙在镶嵌黄金日升花纹的石地板上站成一排。兰德从这一排人面前走过,逐一将兜帽掀开,冷冷地盯着那些露出来的脸。
所有穿黑袍的女人看上去都很久没有梳洗过了,她们的头发上沾满了尘土,被汗水凝成一绺绺的样子。绿宗两仪师爱尔札·潘冯用热切的眼神望着兰德,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热情。耐苏恩·比哈莱是一名苗条的褐宗两仪师,她专注地审视着兰德,如同兰德审视着她。萨伦妮·耐姆达非常漂亮,虽然脸上脏污不堪,却对她无瑕的面容却几乎没有任何损害,她就好像是用指甲掐着自己白宗的冷静。柏黛恩·尼拉姆得到披肩的时间不长,面容还没有变得光洁无瑕,她试图做出一个犹疑的笑容,却在兰德的瞪视下立刻消散了。布莲安·波罗黎肤色白皙,生得几乎像萨伦妮一样可爱,她哆嗦了一下,又努力让自己迎向兰德冰冷的瞪视,只是她的努力太过明显了。最后这两名两仪师也是绿宗的。这五名两仪师都属于爱莉达派遣来绑架兰德的两仪师,她们之中有些人在押解他前往塔瓦隆的途中还拷打过他。有时候,兰德仍然会在深夜突然惊醒,气喘吁吁,浑身冷汗,嘟囔着自己被关在箱子里,被鞭打。明希望自己能够看不见他目光中的杀意。
“兰德·亚瑟,”索瑞林说道,“我相信这些歹藏对于自身羞耻的认知已经深入她们的骨髓。布莲安·波罗黎是第一个要求我们像她曾经鞭打你那样鞭打她的人,从日出直到日落。而现在,她们每个人都这样做了。我们满足了她们的这一要求。她们每一个人都要求竭尽全力侍奉你,虽然她们因背叛而辜负的义还无法补偿。”索瑞林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严厉了许多,对于艾伊尔人,绑架和背叛是远比那些两仪师随后所做的事情更恶劣的罪行。“但她们已经知道了她们的羞耻,她们想要努力弥补损害的义,我们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你。”
明皱起眉。把选择权交给他?智者们极少会让别人做出选择,索瑞林则绝对没有这样做过。这名强悍的智者随意地将深色披巾盖在肩膀上,看着兰德,仿佛这只是一件琐碎的小事。但她的蓝眼睛冷冷地一瞥明,明立刻就明白,如果她在这里说了错话,这位骨瘦如柴的老妇人一定会剥了她的皮。这不是明看见的幻像,她只是很清楚索瑞林是怎样的人,比她所希望的更清楚。
明开始专注地观察起那些女人身周的各种幻像。她们站得太靠近了,明甚至很难分辨出哪一个幻像是属于谁的,但至少那些灵光明不会看错。光明啊,至少让她能懂得她看到的是什么吧!
在表面上,兰德冷静地接受了索瑞林的提议。他缓缓地揉搓着双手,若有所思地查看着手心上的苍鹭徽记,然后他逐一检查了那些两仪师的面孔。最后,他将目光落在布莲安身上。
“是你吗?”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布莲安,“我杀死了你的两名护法,对不对?”明哆嗦了一下。兰德有许多种表情,但很少有温和的表情,布莲安是极少的几个拷打过他许多次的两仪师。
这名面色苍白的伊利安两仪师站直了身子。幻像在她周围舞动,灵光明灭不定,但明完全看不懂那些代表什么意思。她的脸上都是污泥,黑色长发纠结在一起,但她还是聚集起两仪师的威仪,和兰德对视。而她的回答简单又直接:“我们绑架你是我们的错,对此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你必须在最后战争中战斗,我们必须帮助你。如果你不接受我,我会理解,但我愿意服从你,帮助你,如果你允许的话。”
兰德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同样的问题一字不差地对每一个人问了一遍,每个人的答案却因人而异。
“绿宗是战斗宗派。”柏黛恩骄傲地对他说,尽管她的面颊上都是泥渍,眼睛周围带着黑圈,她看上去却像是一位战争中的女王,这名沙戴亚女子似乎天生就是这样。“当你投身于塔拉蒙加顿的时候,绿宗一定会随同在你身边。我会追随你,如果你接受我。”光明啊,她打算约缚一名殉道使作为护法!这是怎么……不,现在这并不重要。
“我们先前所做的是符合逻辑的,”萨伦妮用力控制着自己的冷静,压抑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她摇了摇头,“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解释,而不是为自己开脱。环境已经改变了,对于你,符合逻辑的做法应该是……”她不安地吸了一口气,这时围绕在她身边的幻像和灵光,竟然都是关于爱情的!这个女人就是一块冰,无论她多么美丽,即使知道她会因为某个男人而融化也没有意义!“……继续囚禁我们,”她继续说道,“或者处决我们。对于我,逻辑告诉我必须侍奉你。”
耐苏恩侧过头,她那双几乎是纯黑色的眼睛似乎正在将兰德身上的每一点细节都看清楚,她的身上映出一重红绿色的灵光,明知道那代表着光荣和名望。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出现在她的头顶,又消失了,那是一座将由她建起的图书馆。“我想要研究你,”她说道,“但如果我只能搬石块和挖坑,那么我就没法研究你了。她们给了我很多思考的时间,但侍奉你,同时研究你,这似乎是一项不错的交易。”她的直率让兰德不由得眨了眨眼,但除此之外,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改变。
最令人惊讶的回答还是来自于爱尔札,她的行为比她的言辞表达了更多信息。她跪倒在地,用充满热情的眼睛凝望着兰德,面庞仿佛都因为热情而发光了,无数灵光和幻像在她身周跃动,明却完全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意思。“你是转生真龙,”她气喘吁吁地说,“你一定会投身于最后战争,我必须在那场战斗中帮助你!任何必要的事情,我都会做!”然后她俯下身去,亲吻了兰德脚前的抛光地面,就连索瑞林也感到吃惊。萨伦妮只是大张着嘴。毛尔惊呼了一声,又急忙低下头去继续玩弄他的钮扣,明觉得毛尔正在紧张地笑着,只是笑声非常小。
兰德转过身,走到一把椅子前,他的真龙令牌、伊利安王冠和绣金红色外衣都放在那里。他只是阴沉着面孔,让明非常想不顾周围这些人,跑到他的身边去安慰他。但她仍然在审视那些两仪师,还有索瑞林,明从没有见到过任何真正有用的幻像出现在那名白发老妇人身上。
突然间,兰德又转回来,大步向那一排两仪师走去。在他逼人的气势前,柏黛恩和萨伦妮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只是索瑞林一个凌厉的手势才让她们回到了原位。
“你们会接受被关在一只箱子里吗?”兰德的声音如同岩石在岩石上磨碎,“整日整夜锁在一只箱子里,离开箱子只是为了接受鞭打?”这正是她们对待他的方式。
“是的!”爱尔札附在地面上呻吟着,“无论我必须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如果你这样要求。”布莲安颤抖着说道,看她的表情,她已经彻底害怕了,其他人也都缓慢地点了点头。
明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两只手在外衣口袋里紧紧地攥着拳头。兰德会有这样的报复心也是自然的,但明必须阻止他这样做。明比兰德更了解他自己,她知道兰德在什么地方坚硬得如同匕首刃;在什么地方却是软弱的,无论兰德自己怎样否认。兰德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软弱。但她该怎么做?怒火扭曲了兰德的面孔,他不停地摇着头,就像他在拒绝一切谏言的时候一样。但他大声说出了一个明能够明白的词。时轴。索瑞林平静地审视着兰德,就像耐苏恩一样,就连那个被关在箱子里的威胁也不曾动摇这名褐宗两仪师;而爱尔札仍然在亲吻着地面,不停地呻吟着;其他两仪师都瞪着空洞的眼睛,像是看见了自己被绑成一团塞在箱子里的样子。
在所有涌动在兰德和那些女人身上的幻像中,突然间,一片灵光闪过,包裹住其他所有幻像,那是蓝色和黄色的灵光,渗透着一点绿色。明知道那片灵光的意思,她抽了一口冷气,半是惊讶,半是安慰。
“她们会侍奉你,以她们各自的方式,兰德,”明急忙说道,“我看见了。”索瑞林会侍奉他?突然间,明开始怀疑“以各自的方式”是什么意思,明的话不会有错,但明自己经常不知道自己的话真实的含义。不管怎样,她们会侍奉兰德,这是明白无误的。
兰德静静地打量着那些两仪师,怒火渐渐从脸上褪去。她们之中有一些人瞥着明,挑起了眉弓,看到明的几句话竟然会有如此的分量,她们肯定很吃惊。不过她们的绝大部分注意力还是都集中在兰德身上,似乎她们都已经停止呼吸了,就连爱尔札也抬起头,望着兰德。索瑞林迅速地看了明一眼,微微一点头,明相信,那是满意地一点头。那就是说,那名老妇人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实际上非常关注现兰德和两仪师的这场对峙?是这样吗?
兰德终于说话了:“你们可以像科鲁娜等人那样向我发誓,否则你们就继续接受智者的处置吧,我不会接受其他条件。”尽管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点要求的意味,但他看上去也像索瑞林一样毫不在意,目光里满是不耐烦的神情。而两仪师们很快就立下了他所要求的誓言。
看到那片灵光之后,明不认为这些两仪师还会有任何逃避谬解之词。但是,看见爱尔札匍匐在兰德面前,其他两仪师也依样照做的时候,明还是感到吃惊。五名蓬头垢面的两仪师,以光明和自身救赎的希望向转生真龙立誓,要全心效忠于他,无论是最终战争之前还是最终战争之后。耐苏恩在说出这个誓词的时候似乎还在检查其中的每一个字,萨伦妮犹如是在陈述一个逻辑法则,爱尔札带着一种灿烂的、胜利的微笑;但她们全都毫不犹豫地立了誓。会有多少两仪师聚集在兰德身边?到这个誓言之后,兰德却像对她们完全失去了兴趣。“给她们找些衣服,让她们和其他的‘学徒’在一起。”他漫不经心地对索瑞林说,他仍然紧皱着眉头,但既不是对索瑞林,也不是对那些两仪师。“你觉得最后你会有多少两仪师?”明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这句话让她自己吓了一跳。
“无论多少都不多,”索瑞林冷冷地说,“我想,还会有更多的。”她一拍双手,又打了个手势,那五名两仪师站起身,只有耐苏恩看见其他人如此顺从,似乎感到有些吃惊。
索瑞林微微一笑,对于艾伊尔人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满意的表示了。明相信,索瑞林满意的并不是这些两仪师的顺从。兰德点点头,转过身,他已经再一次开始踱步,开始为伊兰而紧锁双眉。明再次坐进椅子里,希望自己能有一本菲先生的书读一读,或者是用来砸兰德的脑袋。好吧,最好有两本书,菲先生的用来阅读,其他人的用来砸兰德。
索瑞林看管着那些穿黑袍的两仪师离开了房间,当她的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正在向那个镀金王座走去的兰德,若有所思地拢起嘴唇。“那个叫凯苏安·梅莱丁的女人,今天她又来了。”她冲着兰德的背后说,“我认为她相信你害怕她,兰德·亚瑟,因为你总是尽力避开她。”说完这句话,索瑞林就离开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兰德站在原地,盯着那个王座,或者也许是盯着王座后面的某个地方。突然间,兰德猛地摇摇头,走过去拿起剑之王冠,但他刚刚要把王冠戴在头顶,又犹豫了,将王冠放回到椅子上。他只是穿上外衣,将王冠和真龙令牌留在了椅子上。
“我要查出凯苏安到底想要什么,”他高声说道,“她每天都会来这座宫殿,绝不是喜欢来踏雪。你会和我一起来吗,明?也许你能看到些什么。”
明比刚才那些两仪师更迅速地站了起来,去拜访凯苏安绝不会比去拜访索瑞林更让人高兴,但无论做什么事都比一个人坐在这里好,而且,也许她真的能看到些什么。费德文跟在明和兰德的身后,目光中充满了警觉。
门外高大拱廊里的六名枪姬众站起了身,但她们没有跟随兰德。索麦莱是她们之中明唯一认识的枪姬众,她给了明一个微笑,又对兰德板起了脸,用怨愤的眼神看着他。其他枪姬众则径直地瞪着兰德,枪姬众们已经接受了兰德为什么不带上她们就离开的解释,她们驻留在凯瑞安会让暗中的监视者以为兰德也在凯瑞安,但她们仍然要求兰德解释为什么随后没有给她们送信来,对此,兰德就无话可说了。现在兰德只是低声嘟囔了些什么,就大步向前走去,明只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仔细看着凯苏安,明,”兰德边走边说,“你也是,毛尔,她正在玩弄两仪师的诡计。烧了我吧,但愿我能知道那是什么诡计。我不知道,这里面……”
像是有一面石墙突然拍在明的背上,明觉得自己听见了轰然的崩裂声。兰德在翻转——她躺倒在了地板上?——兰德俯身望向她,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在明的记忆中第一次流露出畏惧的神色。直到明咳嗽着坐起身,畏惧才从兰德的脸上褪去。空气中充满了尘土,过了一会儿,明才看清走廊里的情形。
王座厅门前的枪姬众都不见了,那两扇大门和很大一片墙壁也不见了,对面的墙壁上同样出现了一个大小与之相当的大洞。虽然灰尘弥漫,但透过毁坏的墙壁,明仍然能看清兰德的寝室。到处都是大块的碎石,寝室正上方,透过天花板的大洞直接可以看见天空,雪花旋转着飘散在碎石间跃动的火焰上,一根粗大的乌木床柱如同火炬一样立在碎石中间。明意识到她可以看见一座被白雪覆盖的阶梯高塔,那座高塔就像一只巨槌砸进了太阳宫。如果他们不是走出来要去见凯苏安……明打了个哆嗦。
“什么……”明用不稳定的声音说道。然后她放弃了这个无用的问题,任何傻瓜都会看出发生了什么事。“谁?”她问道。
兰德和毛尔的头发上盖满了尘土,外衣破烂不堪,就好像他们刚刚从走廊上一路滚过来一样。也许他们真的是滚过来的,因为他们三个现在的位置比明记忆中更向前了足有十步。焦急的喊声从远方传来,回荡在走廊里。兰德和毛尔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能信任你吗,毛尔?”兰德问。
费德文直视着兰德的眼睛。“你可以把生命交在我的手上,真龙陛下。”
“这就是我将要对你信任的程度,”兰德说。他的手指抚过明的面颊,然后猛然站起身。“用你的生命守护她,毛尔。”他的声音如同钢铁般坚硬,如同死亡般严酷。“如果他们还在宫殿里,他们就会感觉到你制造信道的企图,并且在你完成之前杀死你。绝对不要导引,除非有必要,但时刻要做好准备。带她去仆人区,杀死任何对她图谋不轨的人或非人,不要放过一个!”
他最后看了一眼明。哦,光明啊,如果是在其他时候,明会因为这样的一个眼神而快乐地死去!随后,兰德就向远处跑走了,离她愈来愈远。想要杀死他的东西一定会继续猎捕他。
毛尔用一只脏手拍了拍明的手臂,给了她一个孩子般的微笑。“不要担心,明,我会照顾你。”
但谁会照顾兰德?我能信任你吗?他这样问这个属于黑塔第一批成员的男孩。光明啊,谁能让他平安?
兰德跑过一个拐角,伸手扶住墙壁,开始抓住真源。他仍然不想让明看到他导引时虚弱的样子,在这样的时候,这确实很愚蠢,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来的不是一般人,可能是狄芒德,或者是亚斯莫丁终于回来了,也许他们两个都在这里。兰德感到有些古怪,编织好像正在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刚才他感觉到导引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来不及采取任何应对措施。如果还留在王座厅里,那他一定已经死了。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明不可以,不,不能是明。伊兰要好得多,毕竟她已经在远离自己了。哦,光明啊,她竟然要远离自己!
兰德抓住真源,阳极力带着熔融的寒冷和冻结的灼热涌入他的身体,给他带来生命的甜美,死亡的污秽。他的肠子扭曲着,他面前的走廊出现了重影,片刻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张脸,不是用眼睛看见,而是在他的脑海里。一个男人,微微发光。没有等他认出那是谁,那张脸已经消失了,他飘浮在虚空中,虚空中充满了至上力。
你不会赢的,他对路斯·瑟林说,如果我死了,我也会以我自己的身份而死!我应该送走伊琳娜,路斯·瑟林悄声响应,她应该能活下来。
兰德将那个声音推开,将自己从那堵墙上撑起来。他开始在太阳宫的走廊里蹑足潜踪地开始活动,以最轻的脚步贴着装饰织锦壁挂的墙壁前行,绕过雕金箱子和放置嵌金瓷器、象牙雕刻的镀金橱柜。他的眼睛不停地搜索着袭击者。如果不找到兰德的尸体,他们绝对不会满意的,但他们一定会谨慎地靠近兰德的寝室,以防兰德会因为时轴对命运的改变而活下来。他们会耐心等待,观察是否有他的动静。在虚空中,他可以忍受任何不适;在虚空中,他可以和周围的任何一件器具没有什么差别。
狂乱的呼喊和喧嚣从所有方向传来,一些人尖叫着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另一些人喊嚷着转生真龙已经疯了。兰德脑海中那一小团属于埃拉娜的挫败感让他感到一点安慰,埃拉娜整个上午都不在太阳宫里,甚至不在凯瑞安城中,兰德希望明也能像她一样。
偶尔他会看见有人从走廊远处跑过,其中大部分是穿黑色制服的仆人。他们奔跑着,栽倒在地,爬起来再跑,他们都没有看见兰德。因为有至上力在体内,兰德能听见每一声耳语、每一阵软靴碰到地面的轻响。他在一张摆放瓷器的长桌旁停下,靠在墙壁上,迅速地在身周围编织出火之力和风之力,将它们固定成折光术。
枪姬众出现了,她们如同一股洪流,所有人都戴着面罩,从兰德身边跑过,却没有看见兰德,她们的目标是兰德的寝室。兰德不能让她们跟在他身边,他承诺过让她们战斗,但不是带领她们去送死。当他与狄芒德和亚斯莫丁作战的时候,所有枪姬众能做的只有被杀,他刚刚在他的名单里加上了五个名字,达茵部族、倾峰氏族的索麦莱已经在那个名单上了。他不得不向她们承诺,而他必须信守这个诺言,只为了这个诺言,他就应该去死!
鹰和女人只有被关在笼子里才是安全的,路斯·瑟林像是在引述某个名言。当最后一名枪姬众消失的时候,他又突然哭了起来。
兰德继续前行,走过宫中一道又一道宫门,慢慢地远离了他的寝室。
折光术使用的至上力非常少,其他能导引的男人只有贴近到它旁边才能感觉到这个编织,每当有人要看见他的时候,他就会导引出这个编织。袭击者肯定是确认了他在寝室内,才会发动那样的攻击,这座宫殿里有他们的耳目。也许真的是时轴的作用让他恰好离开了寝室。如果时轴能够在他身上起作用,即使只是巧合,它也很可能改变因缘,让袭击他的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者受伤的时候,却落在他的手里。路斯·瑟林在他的思维中发出一阵阵笑声,兰德几乎能感觉到那个人正在期待地揉搓着双手。
随后他又遇到了三批枪姬众,让他不得不用折光术隐藏住自己。还有一次,他看见了凯苏安快步在前面走着,不少于六名两仪师跟在她身后,但兰德并不认识她们,那些两仪师看上去更像是一群猎人。实际上,兰德并不害怕这名灰发的两仪师,不,他当然不害怕!但他还是等待着,直到凯苏安和她的朋友们离开他的视野,他才将隐身的编织解开。凯苏安现身的时候,路斯·瑟林的笑声停止了。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凯苏安消失。
兰德从墙边走开,他身旁的一道门被拉开了,艾里尔探出头来,兰德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艾里尔的房间附近。在艾里尔身后站着一名黑皮肤的女子,在她的耳朵上缀着粗大的金环,一根金链横过她的面颊,连在鼻环和一只耳环上,链子上挂满了黄金徽章。她的名字是纱罗,亚桑米亚尔大使哈琳妮·丁·托加拉的寻风手。当梅兰娜告知兰德与海民达成的协议时,海民大使就已经带着随员搬进了太阳宫。而现在,这名寻风手正在和一个也许很盼望兰德死亡的人会晤。当她们看见兰德的时候,她们的眼睛立刻凸了起来。
兰德想要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温柔一些,但他不能耽搁任何时间。片刻之后,他将被捆成一团的艾里尔和纱罗都塞进了艾里尔的床下。她们也许和今天这场袭击无关,也许,但谨防万一总是比较好。她们只能瞪着兰德,嘴里却已经被塞满了艾里尔的丝巾,手腕和脚踝被撕碎的床单紧紧捆住。兰德在纱罗身上固定的屏障能够坚持一两天的时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找到她们,给她们松绑。
一边还在担心固定在纱罗身上的屏障,兰德已经将屋门打开一线,向外面的走廊里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人之后,就快步走了出去。他不能让那名寻风手导引,但屏障一名女子要使用大量至上力,如果一名袭击者就在附近……不过他在走廊里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也没有看见其他人。在距离艾伊尔房间五十步远的地方,走廊尽头是一座蓝色大理石的方形栏杆露台,露台两端都有宽阔的阶梯,通向一个有高大拱顶的方形房间。房间对面有着相同形状的另一座露台,三十尺长的织锦挂毯悬挂在这里的墙壁上,挂毯上的图案是用平直纹路构成的鸟雀在空中飞翔。方形房间里,达西瓦正在四处观望,不确定地舔着嘴唇,葛德芬和罗查德也和他在一起!路斯·瑟林嚷叫着要杀死他们。
“……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葛德芬正在说话,“他死了!”
达西瓦看见兰德正站在阶梯的最高处。
兰德得到的唯一警告就是达西瓦在吼叫时面孔的扭曲,达西瓦开始导引,兰德无暇多想,也立刻开始导引。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的,那只是从路斯·瑟林的记忆中揪出的某西东西,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这些编织是不是由他一个人做出来的,还是路斯·瑟林在操控阳极力——风之力、火之力和地之力在他身周开始纠结。火焰从达西瓦身上爆发开来,击碎了大理石,将兰德扔回到走廊里,兰德带着他编织的茧滚出了很远。
这层茧可以挡住除了烈焚火之外的所有东西,甚至包括呼吸的空气,兰德将它解开,喘息着在地面上继续滑行。爆炸的轰鸣仍然在他的耳中回响,空气中烟尘弥漫,不断有大理石碎片掉落。兰德放开这个编织不仅是为了呼吸,还因为这个编织不仅能挡住至上力进来,也会挡住至上力出去。还没有等滑行停止,兰德已经开始导引火之力和风之力,但这次不是折光术那样的编织。许多红色的细线从他的左手飞出,铺成一片扇形切穿了他和那三名殉道使之间的石块。被编织进风之力的火之力变成一连串火球飞出,速度快得让兰德数不清火球的个数,它们烧穿了挡在前面的石块,然后在那个房间里爆炸。持续不断的轰鸣让整座太阳王宫随之颤抖,落下的灰尘再次腾起,石片四散崩飞,但兰德还是迅速地站起身,向远处跑去,再一次经过艾里尔的房间。在一个地方停留就是自寻死路,他已经准备好去死了,但现在还不行。他无声地吼叫着,跑过另一条走廊,跑下狭窄的仆人阶梯,来到下面一层。
他小心翼翼地返回到刚才看见达西瓦的地方,时刻准备着发出致命的编织。
我应该一开始就把他们全都杀死,路斯·瑟林喘息着。我应该早就杀死他们!
兰德任由他去吼叫。
那个高大的房间像被火焰洗涤了一遍,那些织锦只剩下烧焦的碎屑,地板和墙面上全都是三四尺宽的巨大凹陷。兰德本打算走下去的阶梯从中断开了十尺有余。而那三个人已经踪迹全无,他们不可能被完全烧光,一定还会留下些东西的。
一名穿黑色制服的仆人小心翼翼地从房间对面阶梯旁的一道小门里探出头来,他看见了兰德,一翻眼珠,便向前栽倒下去。另一名仆人从一条回廊偷望过来,立刻抓起裙摆逃走了,一边还用最大的力气尖叫着转生真龙要杀死宫里的所有人。
兰德面色阴沉地离开了那个房间,他非常善于吓坏不能伤害他的人,非常善于毁灭。
毁灭,或者被毁灭,路斯·瑟林笑着,这都是你的选择,这有区别吗?
在宫中的某个地方,正有一个人导引了足以打开一个通道的至上力。达西瓦他们要逃走?还是想让他这样以为?
兰德走过太阳宫的长廊,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那些袭击者似乎也和他一样。一路上他遇到的几名仆人都尖叫着逃走了。一条走廊接一条走廊。他是一个猎人,充满了接近爆发的阳极力,充满了全力要毁灭他的火焰和寒冰。达西瓦肯定也和他一样,充满了要钻进灵魂的污染。他不需要路斯·瑟林沙哑的笑声和狂乱的嚎叫,他自己心中已经充满了杀意。
他见到一个穿黑色外衣的影子,他的手挥了出去,火焰喷涌、爆炸,撕碎了两条走廊交汇的路口。兰德让编织平静下来,但没有放开它。达西瓦被他杀死了吗?
“真龙陛下,”一个声音从碎石瓦砾后面喊道,“是我,那瑞玛!还有弗林!”
“我看不见你们,”兰德在说谎,“到这里来。”
“我想也许你的血太热了,”弗林喊道,“我想也许我们应该等到我们都冷静下来。”
“是的。”兰德缓缓地说。他真的想要杀死那瑞玛?这应该不是路斯·瑟林的主意。“是的,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再等一会儿。”他没有得到回答。他有没有听到逐渐远去的靴子敲击地面的声音?他强迫自己放下双手,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他又在宫中搜寻了几个小时,却没有找到达西瓦和其他人,无论是走廊,大厅,甚至厨房,全都空无一人。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不,他意识到他明白了一件事,信任是一把匕首,而这把匕首的鞘就像它的刃一样锋利。
然后,他找到了痛苦。
这个石砌墙壁的小房间位于太阳宫地下深处,虽然没有炉火,但这里还是很温暖,只是明觉得很冷。三盏镀金油灯放在木桌上,将这里照得很亮。兰德说过,只要留在这里,即使有人将太阳宫连根拔起,她也是安全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在开玩笑。明将伊利安王冠放在膝盖上,看着兰德,兰德则看着费德文。她的双手在王冠上握紧,却被月桂叶之间的小剑刺痛,急忙又松开来。奇怪的是,这顶王冠和真龙令牌完整无损,而真龙王座衣襟变成一堆镀金的碎片,被埋在瓦砾之下。明的椅子旁边有一只大皮囊,里面放着兰德从废墟中拣拾出的东西,兰德的剑带和佩剑也靠在那只皮口袋上。兰德会抢救出来这些东西,在明看来显得很怪。
你这个没脑子的傻瓜,明想着,不要以为正在你面前的东西就不会消失。
兰德盘腿坐在石板地面上,仍然是满身尘土和擦伤,外衣破烂不堪。他看着费德文,眼睛仿佛完全不会眨动。那个男孩也坐在地板上,只是两条腿向前伸着,他将舌头咬在牙齿中间,正在专心致志地用积木搭起一座塔。明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名“守卫”他的男孩其实还只是一个孩子,而明则无法忘记刚才的恐怖,还有悲伤。光明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该这样!但明还是希望兰德能继续屏障他。明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费德文专心玩这些积木,而不是用至上力从墙上抽出石块来,造出一座“保护明安全的巨塔”来。然后,明就一直守着他,直到兰德赶过来。哦,光明啊,她真想哭喊出来,为兰德而哭,更甚于为费德文而哭。
“原来你躲到这里了。”没有等兰德站起身,那个浑厚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来,站在门口的是马瑞姆·泰姆。像以前一样,那个鹰钩鼻子的家伙穿着黑色的外衣,在两条手臂上盘绕着金蓝色的游龙,和其他殉道使不同,他的高领子上没有剑徽和龙徽。他黝黑的面孔像兰德一样缺乏表情。兰德盯着泰姆,似乎已经咬紧了牙。明悄悄地松开袖子里的小刀。屋中的这些人身周都在不断闪现幻像和灵光,但让明警戒起来的并非这些。她以前见过两个男人思量是否要杀死对方的情形,现在她又看到了。
“你握持着阳极力,泰姆?”兰德说道,他的声音太轻了,泰姆摊开双手。兰德又说道:“这样就好多了。”但他并没有丝毫放松。
“我只是以防万一。”泰姆说,“我走过的走廊里挤满了枪姬众,说不定她们会给我一刀,她们看上去都很激动。”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兰德,但明相信,他注意到了自己碰触匕首的动作。“我自然要小心一些。”他的话音里没有任何滞涩。“看到你还活着,真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我来报告逃亡者的情况,一般来说,我不会亲自来做这种事,但这次关系到的是葛德芬、罗查德、托瓦德和齐斯曼,看样子,他们对阿特拉发生的事很不满意,但我绝对没有想到他们会干出这种事,我至今还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我派给你的人。”他的目光向费德文闪烁了一下,但那只是转瞬间的事情。“是否……还有其他的……伤亡?如果你愿意,我会带走这个人。”
“我命令他们远离我,”兰德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会照顾费德文,泰姆,他是费德文·毛尔,不是‘这个人’。”他靠在那张小桌上,拿起了油灯中间的银杯,明屏住了呼吸。
“我的村庄的乡贤能够治好任何疾病。”兰德跪到费德文身边。他的视线没有离开泰姆,但他确实向那个男孩露出了微笑,费德文也高兴地向兰德微笑,并想要接过那只杯子,但兰德只是用双手捧着让他喝下杯中的液体。“她对于草药的了解超过我遇到过的任何一个人,我也从她那里学习到一些草药知识。有些是安全的,有些不是。”兰德将杯子拿开。费德文叹息了一声,被兰德抱在怀里。“睡吧,费德文。”兰德喃喃地说道。
看样子,这个男孩真的是要睡了,他闭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愈来愈慢,直到最后再不动一下,而那一抹微笑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嘴角。
“这酒里有一点东西。”兰德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将费德文放在地上。明的眼睛燃烧着火焰,但她不会哭泣,她不会!
“你比我以为的更刚硬。”泰姆喃喃地说。
兰德向他笑笑,那是一头猛兽的微笑。“将柯郎·达西瓦加入到你的逃亡名单里,泰姆。下一次我去黑塔的时候,我要看到他的脑袋挂在你的叛徒树上。”
“达西瓦?”泰姆喊了一声,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了。“好的,你说的会被办到,下次你去黑塔的时候。”他很快又恢复成平时那个马瑞姆·泰姆,如同一块抛光的山岩,光彩夺目,泰然自若。明真希望自己能明白跳跃在他周围的那些幻像。
“回黑塔去,不要再来这里了。”兰德站起身,隔着费德文的尸体看着达西瓦。“我也许会离开一阵子。”
泰姆草草地一鞠躬。“服从你的命令。”
当屋门在泰姆身后关闭的时候,明长出了一口气。
“继续浪费时间没有意义,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兰德低声说。他跪到明身边,拿过王冠,把它和其他的东西一同塞进那只皮口袋里。“明,我本以为我就是整群的猎犬,追猎一头又一头狼,但看样子,我正是那头狼。”
“烧了你吧。”明喘息着说。她用双手抓住兰德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现在,那双眼睛是纯蓝色的,没有一点灰色,正如同清晨日出时的天空,那里面干涸得看不见一滴水。“你可以哭泣,兰德·亚瑟,你不会被眼泪融化的。”
“我也没有时间流泪,明,”他柔声说道,“有时候,猎犬追上了狼,却会希望它们没有。有时候,狼会转回身与猎犬厮杀,或者在前面设下伏击。但首先,狼必须要跑。”
“我们什么时候走?”明问道。她没有放开兰德的头发,她绝对不会再放开他了!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