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时光之轮的编织

加拉德被小酒馆挡住之后,奈妮薇转向正前方,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怒火。她生气的对象既是她自己,也是加拉德·达欧崔。你这个没脑子的羊毛脑袋!这是一条普通的窄街,圆石铺路,路旁排列着灰色的商店、房屋和酒馆,路上的行人比主街上稀少。如果你没有到城里来,他就永远也不会找到你!这里人太少,没办法藏住他们。你偏要去见那名先知!你偏要相信先知可以在魔格丁到达这里之前帮你离开!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除了你自己之外你不能依靠任何人?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等加拉德转过街角却没看见他们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搜寻那些店铺和酒馆了。

“往这边!”奈妮薇拉高裙子,冲进身边的一条巷子,后背紧靠在墙上。虽然她的样子显得十分鬼祟,但街上根本没人多看她一眼,她也不愿意去多想自己听到过的关于萨马拉街道状况的传闻。没等她站稳,乌诺和拉冈已经来到她的身边,把她挤向满是尘土的巷子深处,最后他们躲在一只破碎的老木桶和一只干到马上就要裂开的接雨桶后面。至少,他们正依照她的指示去做,虽然他们的样子表明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两名夏纳人都紧握着肩头的剑柄,时刻准备着拔剑保护奈妮薇,无论她是否答应。就让他们去做吧,你这个傻瓜!你以为你能保护自己吗?

奈妮薇确定自己已经足够愤怒了。加拉德是所有事情中最让她光火的!她绝不该离开马戏团的!这个愚蠢的心血来潮可能会把一切都毁了。她不能在这里导引,就像她无法对抗马希玛,因为魔格丁或黑宗两仪师可能在萨马拉,所以她只能依靠两个男人保护自己。这些都足以让她怒不可遏,现在她恨不得在背后的墙上咬个洞。她知道为什么两仪师需要护法——除了红宗之外,她的脑子明白了,但她在心里只想因此而大声吼叫。

加拉德出现了,他缓慢地穿过街上的人群,双眼不住地四处巡视。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应该就这样走过去——他应该要的,但他的目光几乎立刻就定在了这条巷子上。他找到了他们,而他甚至没有因此显露出任何高兴或惊讶的神情。

当加拉德走进巷道时,乌诺和拉冈同时有了动作。独眼男子在眨眼间抽出了大剑,拉冈将奈妮薇向巷子深处推了一把,也紧随乌诺抽出佩剑。他们一前一后站定脚步,如果加拉德闯过乌诺这一关,他还要再对付拉冈。

奈妮薇咬紧了牙,她可以让这些剑全都变得毫无用处。她能感觉到真源,如同一团看不见却正在她头顶闪耀的光芒,等待着她的拥抱。她能做到,如果她敢这样做的话。

加拉德停在巷口,斗篷甩在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剑柄上,显露着优雅却充满力度的身姿,如果不是穿着光可鉴人的盔甲,说他正在参加一场舞会也绝不为过。

“我不想杀死你们,夏纳人。”他平静地对乌诺说。奈妮薇听伊兰和盖温提过加拉德的剑技,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加拉德真的有可能像他们说的那么强大。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两名久经战场的士兵各擎着一把强悍的武器,加拉德看着他们,就像一条猎狼犬看着两条弱小的狗,不打算主动寻求冲突,却绝对有信心能将他们一举收拾掉。他没有移动目光,只是提高声音向奈妮薇说道:“其他人也许会跑进一间店铺或客栈,但你从不会做别人预料到的事。能不能让我和你谈谈?没有必要逼我杀掉这两个人吧!”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停下来,但即使有三个男人挡在前面,奈妮薇还是能看到从巷口走过的人转过头瞥一眼是什么让一名白袍众出现在这里。已经有不少人看见这三名拔剑相向的男人,谣言在黄昏之前就会传播到城内各处。

“让他过来!”奈妮薇命令道。看到乌诺和拉冈没有动作,她用更坚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两名夏纳战士这才缓缓地移向两边,露出的缝隙窄到不能再窄,但他们仍然一言不发。加拉德快步走进巷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夏纳人的存在。奈妮薇怀疑自己对加拉德的评估也许是个错误。两名留着顶髻的男人显然对加拉德有着不同的看法。

除了弃光魔使,奈妮薇找不出有哪个男人比加拉德让她更不想见到了,但看着这样一张脸,她却无法否认自己加快的呼吸和心跳。这太可笑了。为什么这个男人不能丑一点?即使他只有一张普通的面孔也好啊!

“我知道你在跟踪我,而你也知道这一点。”奈妮薇用指责的语气说道,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指责他什么。依照她可怜的想象,大概只能指责加拉德没有按她所预期的去做了。

“我一认出你就想到会有这种情形了,奈妮薇,我记得你的观察力很好,虽然总是隐而不显。”

奈妮薇不会让他的恭维转移注意力,回想了一下加入瓦蓝·卢卡之前的状况,她问道:“你在海丹干什么?我以为你正在去阿特拉的路上。”

片刻之间,加拉德只是低着头,用他那双美丽的黑眼睛盯着奈妮薇,然后他突然笑了。“在整个世界里,奈妮薇,只有你会向我问出这个该由我问你的问题,很好,我会回答你,尽管应该是你回答我才对。我确实得到了前往阿特拉的沙力达的命令,但那个先知的信徒改变了一切——怎么了?你生病了?”

奈妮薇强迫自己的面孔保持平静。“当然没有,”她有些恼怒地说,“我很健康,非常感谢你。”沙力达!当然!这个名字像亚柳妲的火棒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冒起一团亮光,她是那么努力地搜索自己的每一点回忆,而加拉德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她得到了那么久也无法从脑海里榨出来的东西。现在,只要马希玛能尽快找到一艘船,只要她能确保加拉德不会向白袍众告发他们。当然,也不能让乌诺和拉冈杀死他。无论伊兰怎么说,奈妮薇不相信她会因为哥哥被杀而感到高兴的,加拉德不会相信伊兰没有和她在一起。“我只是因为见到你而感到很吃惊。”

“当我得知你们已经溜出西恩达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像傻瓜。”严厉的表情让加拉德英俊的面孔变得令人感到不舒服,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仍旧悦耳动听,口吻温和得像是在告诫一名在就寝时间后偷偷溜出房子爬树玩耍的女孩。“我担忧得几乎病死了,光明在上,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着魔?你们明不明白到这个地方来要冒什么样的风险?如果可以,伊兰总是喜欢骑在马上到处乱跑,但我以为至少你会有一些理智。那个所谓的先知——”他停下话,看了身旁的两个男人一眼。乌诺以剑拄地,满是伤疤的双手放在剑柄头上,拉冈似乎正在检查他的剑刃,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在意。

“我听到了谣传,”加拉德继续缓缓地说,“他是夏纳人,你不可能愚蠢到会和他搅在一起吧?”而要解释这个问题对奈妮薇来说显然是太麻烦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那名先知,加拉德。”奈妮薇嘲讽地说,“我认识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不是坏人。乌诺、拉冈,你们是想用那东西修脚趾甲吗?把它们收起来好不好?”他们犹豫了一下,才依奈妮薇的吩咐做了,但乌诺仍然免不了狠狠瞪了加拉德一眼。男人们一般总是会对严厉的声音做出反应,大部分的男人会,反正有时候会。

“我根本没以为他们是那个先知,奈妮薇。”加拉德的声音比奈妮薇的还要尖酸,甚至让她产生了一阵怒意。不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的语气又变得平和而充满了担忧,当然,这让奈妮薇心中的怒意更盛。这男人简直要把她吓到心悸了,而他居然有脸担忧。“我不知道你和伊兰怎么到了这里,我也不在乎,我要做的只有让你们在受到伤害之前脱离危险。现在河上的贸易已经逐渐稀少了,但我还是能在几天之内找到一艘合适的船。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你们,我会让你们安全到达阿特拉的某个地方,从那里,你们可以前往凯姆林。”

奈妮薇不由得吃了一惊:“你要为我们找一艘船?”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个。”加拉德的语气显得很抱歉。然后他又摇了摇头,仿佛正在与自己争论。“我不能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我在这里有任务要完成。”

“我们当然不希望你擅离职守,我们自己上路就好了。”奈妮薇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如果加拉德想要误解她的意思,那就让他误解去吧!现在她最希望的就是加拉德能离开他们。

加拉德似乎感觉到有必要为自己辩护:“让你们单独离开是很不安全的,但一艘小船可以在边境完全封锁之前带你们离开,边境会封闭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现在这里的局势就像一堆干草,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熊熊大火,即使没有其他原因,那个先知也早晚会把这点火星弹出来。你们一定要到凯姆林去,你和伊兰,我要的只是你们答应你们会去那里。白塔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也不是——”他猛地咬紧了牙,但这和把艾雯的名字直接说出来根本没两样。

让加拉德也去找一艘船来不会有什么害处。如果马希玛会忘记是否该关闭酒馆的事,他也会忘记派人去河上找一艘船,特别是,如果他认为让奈妮薇留在这里会对他的事业有利的话。如果能信任加拉德应该是一件好事,否则她就只能希望加拉德的剑术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想法,但并不比加拉德无法信任更具挑战性。

“我还是我,加拉德,伊兰也是一样。”和马希玛的一番对话已经让她倒足了胃口,现在她很想用白塔这个话题发泄一下。“而现在你也是你自己了。”她挑起一侧眉弓,故意盯着加拉德的白袍子。“那些人恨白塔,他们恨能够导引的女人,现在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为什么我会相信在一个小时之内不会有五十个你这样的人想把一支箭射在我的背上?或是把我拖进监牢?我,还有伊兰。”

加拉德愤怒地摇着头,也许他这次是被惹火了:“我必须告诉你多少次?我不会让我妹妹受到伤害的,你也是。”

这句话确实让奈妮薇感到生气,但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这句话中的“你也是”明显亲疏有别而生气。她相信自己不是蠢女孩,不会因为被男人看一眼就失去理智,只是加拉德似乎总有本事让自己的眼神同时具备醉人与慑人的特质。“算你说得对!”她对加拉德说道。加拉德猛地一扬头。

“告诉我你们住在哪里,只要找到一艘合适的船,我就会自己或者派人去找你们。”

如果伊兰是对的,加拉德说谎的可能就不会比立下三誓的两仪师更大,但奈妮薇还在犹豫。在这里犯下的一个错误很可能会是她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她有权让自己冒险,但这个风险里也包括了伊兰,当然,还有汤姆和泽凌。无论他们怎么想,她也要为他们负责。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需要做出决定,老实说,没有别的选择了。

“光明啊,女人,你还想要我干什么?”加拉德着急地说着,半举起双手,仿佛是想抓住奈妮薇的肩膀。乌诺的剑刃闪电般挡在他们中间,但伊兰的哥哥眨眼间便将它拂到一边,如同拂去一根细枝,随后也没有瞥乌诺一眼。“我无意伤害你们,现在或将来都不想,我以母亲的名字发誓。你说你还是你?我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以及你身份的局限。也许我会穿上这个,”他碰了碰身上雪白的斗篷,“原因之一就是白塔擅自把你还有伊兰、艾雯派去做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不顾你们身份的局限,这就像让一个刚刚学会握剑的男孩上战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们。你们两个还有时间退出去,你们不必去拿剑的,白塔对于你和我妹妹都太危险了,特别是现在。已经有半个世界变得对你们来说太危险!让我帮助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吧!”他的话音依然很生硬,但其中也流露出了紧张和关心。“我求求你,奈妮薇,如果伊兰出了什么事……我真希望伊兰现在能和你在一起,那样我就能……”用一只手抓了抓头发,他左顾右盼地想着劝说奈妮薇的办法。乌诺和拉冈握紧了剑柄,准备刺穿他的身体,但他根本对两名夏纳人视而不见。“以光明之名,奈妮薇,请允许我尽我所能帮助你们吧!”

最后在奈妮薇的脑海里打破僵局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她们在海丹,阿玛迪西亚才是会判定能导引的女子有罪的地方,而她们现在河岸的另一边,所以现在要顾忌的只有加拉德对圣光之子所立的誓言是否会压倒他对伊兰的责任了。她内心激烈地交战着。而且他那么俊美,实在不该让乌诺和拉冈杀死他,当然,这和奈妮薇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在瓦蓝·卢卡的马戏团那里。”奈妮薇最后说道。

加拉德朝她眨眨眼,皱起了眉头:“瓦蓝·卢卡的?你是说那种马戏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光明在上,你们在那里干什么?那些做那种展出的人绝对好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们需要钱,我能给你们一些,足够让你们住上像样的客栈了。”

他的语气显示出他确定奈妮薇会按照他的设想去做,所以他没有说“我能资助你们一些钱吗?”或者是“你们愿不愿意让我为你们找个住处?”之类的话。他认为她们应该住在客栈里,她们也会很愿意住在那样的地方。这个男人也许能预料到奈妮薇会躲进巷子里,但他看起来并不完全了解奈妮薇。而且,奈妮薇也有必要留在瓦蓝身边。

“你认为全萨马拉城里还找得出一间空房?或者一间空的干草棚?”奈妮薇带着讽刺的口吻问,虽然她本来无意如此尖刻。

“我确定我能找到——”

奈妮薇打断他的话:“任何人都不会去马戏团里找我们。”至少,这任何人之中不包括魔格丁。“你也同意,我们应该尽可能避开别人的耳目,对不对?如果你确实找到了一个房间,那很可能也是你把那个房间里原来的住客赶走了。一名圣光之子为两名女子安排一个房间?这会像粪堆吸引苍蝇一样把好事者们吸引过来。”

加拉德显然不喜欢这样,他紧绷着面孔,瞪了乌诺和拉冈一眼,仿佛这全都是他们两个的错。但他毕竟还是个有理智的男人。“那不是个适合你们的地方,不过现在那里也许比城里要安全,既然你至少同意了会去凯姆林,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奈妮薇刻意保持着面容的平静,任由加拉德按照他的想法去以为,如果他觉得她已经答应了她其实并没有答应的事情,那也是他的事情。但她还是要让加拉德尽量远离那个马戏团,只要让他看一眼他妹妹白色紧身裤上亮晶晶的小亮片,随之而来的骚乱将让马希玛发起的任何暴动都黯然失色。“记住,你一定不能靠近那个马戏团,直到你找到一艘船,然后在日落的时候去演员的马车营地那里找一个名叫奈娜的人。”如果可能的话,加拉德更不情愿了,但奈妮薇坚定地对他说:“我从没见过一名圣光之子单独靠近任何马戏团,如果你随便走进去,难道不会招来人们的注意和询问吗?”

加拉德的微笑仍然耀眼动人,但奈妮薇觉得他似乎是露出了太多的牙齿。“看来,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么至少你不会反对我护送你回营地吧?”

“我应该会反对,人们会因此而散播谣言——一定已经有上百人看见我们在这里说话了。”奈妮薇没办法越过三个男人看清楚街上的状况,但她相信路过的人都不会对巷子里的情况视而不见,而乌诺和拉冈也没有再收回他们的剑。“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去,就会有一千人看见我们。”

加拉德显得很懊恼,却又有些像松了一口气。“一个可以反驳所有事情的借口,”他喃喃地说道,“但你说得有道理。”但他显然并不希望奈妮薇这样。“听我说,夏纳人,”他转过头,用突然变得像钢一样坚硬的声音对另外两个男人说,“我是加拉德·达欧崔,这个女人处于我的保护之下。至于她的同伴,只要能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我非常乐意付出性命。如果你们敢伤害她们两个,我一定会找到你们,杀死你们。”没再看一眼夏纳人突然溢满了杀气的面孔和他们手中的剑,他又转向奈妮薇:“我想,你还是不会告诉我艾雯在哪里吧?”

“你只要知道她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就行了。”将双臂交叠在胸前,奈妮薇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难道她真的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蛋就犯下一个危险的错误?“而且她所在之处比你所能安排的任何地方都更安全。”

加拉德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他根本不相信奈妮薇的话,但他并没有反驳。“如果运气好,我会在一两天之内找到一条船,在那以前,留在那个瓦蓝·卢卡的……马戏团里。保持低调,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在你发色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如此。告诉伊兰,不要再逃避我了。因为光明的护佑,我才能找到你们两个,而且你们还安然无恙。如果你们在海丹乱跑,那么光明就要再施展一次奇迹才能护佑你们不会受伤。那个先知的龌龊走狗到处都是,毫不尊重法律和其他人,还有许多趁乱作恶的盗匪。萨马拉本身就是一个黄蜂巢,但如果你能安静几天,再说服我那个顽固的妹妹也不要生事,我就可以在你们被蜇到之前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奈妮薇费了很大力气才闭上自己的嘴。她还没说什么,加拉德竟然就敢这样命令她!下一步这个男人就要把她和伊兰塞进羊毛包里,把她们当凳子来坐了!如果有人这样做的话不是正好吗?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脑海里问她。你的自以为是造成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奈妮薇命令那个声音安静下来。那个声音不但不听,反而开始逐一罗列她的顽固所造成的各种过失与灾难。

加拉德显然将奈妮薇的闭口不言当成了默许,他转过身,却停在了原地。拉冈和乌诺已经封锁了通向街面的道路,同时用那种男人在即将施行暴力时才会有的冰冷目光瞥着奈妮薇,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响起了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奈妮薇急忙挥手示意他们放下武器,夏纳人这才放低手中的剑,站到了一边。加拉德将手从剑柄上移开,快步走过那两个人,快步走进人群之中,没有再回头瞥一眼。

奈妮薇狠狠地瞪了乌诺和拉冈一眼,然后才大步朝反方向走去。她本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却差点让他们给毁掉,男人们似乎总是以为暴力可以解决一切,如果她手里有一根棒子,她一定会把这三个男人痛打一顿,让他们的脑子清醒一些。

不过那两名夏纳人似乎已经清醒一点了,他们跟上她,手中的剑又收回到鞘里。一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甚至在奈妮薇转错了两个弯、最后不得不折回来的时候也一言不发。现在他们最好保持沉默。奈妮薇的舌头已经受够拘束了,先是马希玛,然后又是加拉德,现在她只需要一个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理由,都能让她爆发。特别是脑子的那个细小声音,现在仍在隐隐作响,拒绝安静下来。

等他们走出萨马拉、踏上那条马车土路时,奈妮薇一边带着两名夏纳人在偶尔有其他行人的道路上行走着,一边仍然在和那个声音争论。她曾经担心过兰德的傲慢,但她自己的傲慢却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几乎陷入不可挽回的灾难。对于柏姬泰,奈妮薇觉得自己所做的可能比杀死她还要糟糕。现在对奈妮薇来说,最好的事情应该就是去找一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做出正确决定的人来对付魔格丁和黑宗两仪师了。反对的念头冒了出来,但她像以前践踏汤姆和泽凌一样狠狠地把它们踩了回去。她要去沙力达,将这些事交给蓝宗去处理,就是这样,她决定了。

“你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了?”拉冈问,“嘴拧得就好像吃了个烂掉的梅子。”

奈妮薇看了拉冈一眼,拉冈立刻闭上嘴。两名夏纳人现在正走在她两侧,但与她保持一步的距离。

她该拿他们怎么办?这两个人肯定能有些用处,把他们就这样甩掉太可惜了。至少,她现在就多了两双眼睛(嗯,应该是三只眼睛,奈妮薇现在还在努力让自己在看到那块眼罩时不会以为乌诺会杀了她)。眼睛更多,找船的速度也就更快。当然,如果马希玛或加拉德先找到一艘船,那自然是万事大吉,但奈妮薇并不想和这两个人多打交道,谁知道这两个人会做些什么事情来。

“你们跟着我是因为马希玛叫你们保护我吗?”奈妮薇问,“还是因为加拉德这样说了?”

“这火烧的有什么差别?”乌诺嘟囔着,“如果是真龙大人召唤你,你该死的就——”他闭上了嘴,紧皱起眉头,奈妮薇这时向他扬起了一根指头,拉冈看着那根指头,就好像在看一件武器。

“你要帮助伊兰和我去找兰德?”

“我们没什么可做的,”拉冈淡淡地说,“看现在的情形,我们在头发变白、牙齿掉光之前可能是看不到夏纳了。也许我们应该和你一起去提尔,或是无论什么地方。”

奈妮薇没想过这一点,但拉冈的话确实有道理,多两个人帮助汤姆和泽凌做各种杂务和守夜应该是好事。现在不需要让他们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长,还有多少障碍和弯路。也许沙力达的蓝宗两仪师们就不会让他们继续再走了。一旦找到两仪师,她和伊兰就只能恢复见习生的身份了。不许这么想!你一定要去做的!

等在瓦蓝的表演场地外的人群丝毫不见减少,人们排成长队,从一侧鱼贯走进场地的入口,又从另一侧鱼贯而出,同时纷纷议论着他们在场地里看到的奇观。从场地外面仍然偶尔能看见马猪露头出来,每当这个时候,等待进场的群众里就会发出一阵惊呼声。赛兰丁又在让它们站立着排在一起了,但霄辰女人总是会优先让思雷狄特们得到充分的休息。无论瓦蓝是怎么想的,她对这点极为坚持。只要不给男人任何选择的机会,他们就会依你的去做,通常都是这样。

在距离场地不远处,奈妮薇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两名夏纳人。她的表情很平静,但两名夏纳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警戒。可惜的是,乌诺的眼罩让她有点不安。进出场地的人们并没有多留意这三个人。

“那么你们来就不是因为马希玛或加拉德,”奈妮薇坚定地说,“如果你们要跟我走,你们就要听我的,否则我们就各走各的,反正我没有你们也一样。”

两名夏纳人显然是在交换了眼神后才点头表示同意。“如果火烧的一定要这样,”乌诺粗着嗓子说,“那就这样吧!如果没有人该死的保护你们,你们绝对火烧的没办法活着找到真龙大人。一些羊肚子农夫会因为你的舌头而把你做成早餐的。”拉冈别有深意地看了乌诺一眼,说明他完全同意乌诺的话,但又强烈地怀疑把这想法直接说出口是否明智。看来,拉冈确实有成为明智男人的潜力。

奈妮薇只要他们接受自己的条件,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接受,她并不很关心,这个问题以后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讨论。

“我相信,其他人也会同意的。”拉冈说。

“其他人?”奈妮薇眨了眨眼,“你是说,除了你们两个之外还有别人?一共有多少?”

“我们现在一共只有十五人了,我想,巴图和奈安加应该是不会来的。”

“跟在该死的先知后面当走狗了。”乌诺用力地吐了口痰,“只有十五人了。撒尔在山里的时候从该死的悬崖上掉了下去,蒙道和三个该死的号角狩猎者进行了一场火烧的决斗,然后……”

奈妮薇没空去听他的这些唠叨。十五人!她不由得开始算计十五人每天要用掉多少花费。汤姆或泽凌即使在不是很饿的时候吃的东西也比她和伊兰加在一起还要多。光明啊!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带着十五名夏纳士兵,那就不需要再等什么船了。一艘河船显然是最快捷的方式。现在她记起听说过的关于沙力达的状况,那是一座河畔的城镇,或者是靠近河边的城镇,一艘船可以让他们直接到达那里,但一支夏纳人的护卫队同样可以让她们坐着马车安全地到达那里,不会受到白袍众、强盗或是先知信众的干扰。只是这样的话,他们的行进速度就会慢许多,而且一辆单独的马车带着这样一支队伍离开萨马拉肯定会受到别人的怀疑,魔格丁和黑宗两仪师会轻易地找上他们。我要让蓝宗去对付她们,就是这样!

“怎么了?”拉冈问,乌诺也带着歉意说道:“我不该提到萨卡鲁是怎么死的。”萨卡鲁?那一定是乌诺在她失神之后才提到的名字。“我没有怎么和火……和女士们相处过,我忘了你们的肚……唔,我是说,你们的肠胃很娇嫩。”如果他再不停止去拉那个眼罩,他就真的会知道她的肠胃有多么娇嫩了。

人数的增加不会导致什么问题,如果两名夏纳人是好事,那十五名就可以说是精彩了。她的私人军队。不再需要担心白袍众、盗贼或是暴徒,或者她是否误信了加拉德。十五个男人每天要吃掉多少火腿?不管怎样,这帮人需要一个严厉的声音。“那么,以后每天日落的时候,你们之中的一个,记住,是一个人!到这里来找奈娜,这是我现在用的名字。”她本来没必要发出这种命令的,这样只是为了让他们习惯听从她的吩咐。“伊兰现在的名字是摩瑞琳,但你们一定要找奈娜。如果你们需要钱,就来找我,不要去找马希玛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不得不强迫自己不要打哆嗦。在马车的炉子里还有金币,但瓦蓝也还没有要回他的那一百枚金币,他一定会要的。不过如果有需要的话,她们还有那些珠宝。她必须让这些夏纳人脱离马希玛的供给。“除此之外,你们全都不许靠近我和这个马戏团。”不多说这么一句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在这里设置卫兵,或者是做出类似的蠢事。“除非有船到这里,那时你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向我报告。明白吗?”

“不,”乌诺嘟囔着,“为什么我们火烧的不许靠近——”他猛地抬起头,奈妮薇警告的手指几乎顶在他的鼻子上。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关于你措辞的规定吗?”她强迫自己直视着乌诺。夏纳人眼罩上的那只红眼睛一直让她的胃感到有些不舒服,“除非你真的记得,否则你很快就会知道两河男人的言谈都很文雅的原因了。”

奈妮薇看得出,乌诺正在脑子里思量她的这句话。夏纳人不知道她和白塔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她可能是白塔的一名密探,可能在白塔接受训练,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名两仪师——即使是一名披肩没多久的两仪师,而这个威胁足以让他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揣度最糟糕的状况。以前奈妮薇听泽凌对伊兰说过这种办法。

看到这个想象已经在乌诺的心里扎根之后,不等乌诺问问题,她就放下了手指。“你们要远离这里的原因和加拉德是一样的: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其他事情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对了。如果一定要把我的每一个决定解释给你听,我就没时间做别的事了,所以你们只要尽力去做就好了。”

这是一种标准的两仪师风格的口吻,而且他们一定会认为,如果他们想要帮助她找到兰德,他们就没有选择。总而言之,奈妮薇很满意地轰他们回头向萨马拉走去,然后就穿过等待的人群,一直走到写着“瓦蓝·卢卡”的横幅下面。

让奈妮薇惊讶的是,场地里距离入口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表演台。一个穿着黄色薄纱裤子的女子正用头顶着整个身体,她的双手伸开,每只手里各站着一对鸽子。不,不是用头。她咬着一只木头架子,用它撑住了身体。就在奈妮薇吃惊地看着的时候,那名杂技演员将双手放低到台面上,同时将身体向背面弯折过去,然后又抬起了双手。她的腰弯曲的非常厉害,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坐在自己的头上。这样还不够,她的双腿一直弯曲到她面前,然后不可思议地插进她的腋窝里。她将两对鸽子放在自己翻转的脚上,现在那里变成她用身体形成的环的最高点。这副情景让奈妮薇颤栗不已,这太像是魔格丁将她的身体变成的姿态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会让蓝宗去对付魔格丁,她对自己说,我只是不想再造成灾祸了。这是真的,但奈妮薇也确实害怕下一次没办法再那样轻松地逃脱。她不会向别人承认这一点,她也不喜欢向自己承认这一点。

向那名柔软的体操演员最后投去惊奇的一瞥(现在她已经看不出那名女子是怎样扭曲自己的身体了),奈妮薇转过身,突然惊讶地发现伊兰和柏姬泰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她面前。伊兰用一件斗篷端庄地包住了她的白色外衣和紧身裤,姬泰只穿着那套红色裙装,而且身姿比平时还要高,长辫子被她甩在身后,胸前的肌肤没有任何遮掩地暴露了出来。奈妮薇用手指碰了碰腰间围巾打成的结,希望柏姬泰的样子不要总是让自己想到如果脱去这条灰羊毛围巾,自己会显露出什么样的形象。柏姬泰的腰间挂着一只箭囊,手里拿着瓦蓝的弓,显然,今天已经太晚,她没办法射箭了。

瞥了一眼天空,奈妮薇发觉自己错了。尽管刚刚发生了那么多事,但太阳仍旧悬在地平线上方,地上的影子正在逐渐拉长,但她怀疑这还不足以让柏姬泰放弃。

为了掩饰自己看太阳的动作,她向那名穿着轻纱裤子做出种种不可能的扭曲姿势的女子点点头,依然用牙齿平衡着身体。“她是从哪里来的?”

“瓦蓝雇用了她,”柏姬泰平静地回答,“他还买了几只老虎。她的名字是穆萼伶。”

与柏姬泰冷静的姿态相比,伊兰则显得相当激动。“她从哪里来的?”她气急败坏地说,“她来自一个差点被暴徒们摧毁的马戏团!”

“我听说了,”奈妮薇说,“但这并不重要,我——”

“并不重要!”伊兰抬眼望着天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策动这场暴乱的是白袍众还是那个先知,但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她瞥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人潮仍然在不停地移动着,但每个经过的人都会看一眼两名显然是演员的女子,“……因为那个马戏团里可能有一名有披肩的女子。”她刻意强调了“披肩”这个词。“傻瓜才会想到那名女子会在马戏团里,但话说回来,你和我确实在这里。你又一句话也不留就去了城里。有人说有一个秃头的男人把你扛在肩上带走了,还有人说你吻了一名夏纳人,然后挽着他的胳膊走了。”

还在奈妮薇吃惊地张大了嘴的时候,柏姬泰又说道:“不管谣言怎么说,瓦蓝就是很沮丧,他说……”弓箭手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那就是说,她喜欢粗犷的男人,是吗?嗯,我可以粗犷得像一匹冬日马!’然后他就带着两个肩膀宽得像刚丁的采石工一样的小伙子出去找你了。汤姆·梅里林和泽凌·散达也出去了,他们和瓦蓝显然看对方都不怎么顺眼,但全都太担心你,所以没心思向对方发火。”

片刻之间,奈妮薇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她喜欢粗犷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以为……随着思路逐渐清晰,奈妮薇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哦,还要再添麻烦吗?”汤姆和泽凌正在萨马拉城里乱跑,只有光明知道他们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自己的行为的,”伊兰说,“但我们正在这里浪费时间。”

奈妮薇任由她们一人一边地领着自己穿过人群,但即使听到了瓦蓝等人的事情,她还是对今天的工作感到非常满意。“运气好的话,我们应该能在一两天之内离开这里。即使加拉德没有找到一条船,马希玛也能找到——先知就是他。你还记得马希玛吗,伊兰?那个整天阴沉着脸的男人,我们在——”发觉伊兰忽然停下脚步,奈妮薇也停下来等着伊兰跟上。

“加拉德?”那名年轻女子难以置信地说着,甚至忘了拉紧身上的斗篷,“你见到了……你和加拉德说了话?还有那名先知?一定是的,否则他们怎么会去为我们找船?你和他们喝茶了?还是你在酒馆里遇到他们?一定是那个秃头男人带你去的。也许海丹的国王也在那里?你愿意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吗?这样我至少可以先醒过来。”

“把斗篷拉紧一些,”奈妮薇用命令的口吻说,“现在统治海丹的是女王了,不是国王。还有,是的,她是在那里。而且那个男人也不是秃头,他是有顶髻的,我的意思是说,他是夏纳人。先知才没有头发,他秃得就像——”她瞪了柏姬泰一眼,柏姬泰立刻停止了窃笑。意识到自己瞪的是什么人,自己又曾对她做过什么事之后,奈妮薇急忙将目光移开了一些。但如果柏姬泰没有抹去脸上的笑意,那她们就能知道奈妮薇会不会打她的耳光了。三名女子又走在了一起。奈妮薇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看见了乌诺,就是那些去过法美镇的夏纳人中的一个,那时他在看你走高索,伊兰。顺便说一句,他像我一样不认为安多的王女适合那样露出她的双腿。他告诉我,在法美镇之后,他们是因为听从沐瑞的命令才来到这里,但——”

在她们挤过人群的时候,奈妮薇尽快地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完全不理会伊兰愈来愈带着疑心的惊呼,用尽可能简洁的语句回答她们的每一个问题。伊兰对于海丹的王位更换表示了短暂的兴趣之后,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加拉德的谈话和奈妮薇为什么会愚蠢到去找先知的问题上,不论那先知究竟是谁。女孩把“愚蠢”这个词说了好几遍,以至于奈妮薇不得不竭力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她也许会为了甩柏姬泰的耳光而感到犹豫,但伊兰显然没有这样的保护,无论这个女孩是不是王女。如果她再敢多说几次,她就能发现这一点了。柏姬泰更感兴趣的是马希玛所专注的事业和那些夏纳人,她似乎在以前的人生中遇到过边境国人,虽然那时他们国家的名字和现在的并不一样,而且她对边境国人的看法大致上相当不错。她没有说什么,但她显然很赞成接纳那些夏纳人。

奈妮薇本以为关于沙力达的讯息会让她们大吃一惊,或者会让她们很兴奋,但柏姬泰却对此毫无反应,仿佛奈妮薇说的是她们要与汤姆和泽凌一块儿吃晚饭一样。显然,她只是会去伊兰要去的地方,其他都不重要。伊兰看起来很犹疑,她竟然在犹疑!

“你确定吗?你费了那么大力气想记起来,而……嗯,加拉德竟然会恰巧和你提起这个名字,这简直是太好运了。”

奈妮薇生气地说:“我当然确定,总会有巧合的。时光之轮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你总该听过这句话吧!现在我已经记起来了,他在西恩达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但那时我因为太担心你了,没空理他,所以我才没有——”她突然闭上了嘴。

她们已经走到靠近北墙一个用绳子围起来的窄而长的地区,其中一段竖起了一片六尺高、六尺宽的木板。人们聚拢在绳围两侧,许多小孩子蹲在前面,或者是抱着父亲的腿,抓着母亲的裙子。三名女子出现时,人群中响起一阵议论的声音。奈妮薇当场僵在原地,但柏姬泰仍然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前拖了过去。

“我以为我们是要去马车那里。”奈妮薇虚弱地说。她刚才一直忙着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她们正朝哪里走。

“除非你想试试我在夜里的箭法。”柏姬泰回答。听她的语气,这名弓箭手大概是很想试一试。

奈妮薇只希望自己除了尖叫之外还能说出一些话来。她们走进绳围内,那片木板已经充满了奈妮薇的视野,就连观众们不住提高的呼喊声似乎也变得遥远了。那块板子看上去距离柏姬泰所站的地方足有一里远。

“你确定他真的是以……我们母亲的名字发誓了?”伊兰没好气地说。即使在距离加拉德这么远的地方,承认他是自己的哥哥仍然让女孩感到万分地不悦。

“什么?是的,我已经说了,不是吗?听着,如果瓦蓝正在城里,他就不会知道我们有没有进行表演,而等他发现时,已经太迟了……”奈妮薇知道自己是在胡言乱语,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她从没发现过一百步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在两河,成年男子总是射击这个距离两倍以外的标靶,但那些标靶全都不是她。“我是说,天色已经很晚了,影子……光线……我们应该等到上午的时候再做这件事,那时光线会——”

“如果他以母亲的名字发誓,”伊兰仿佛根本没在听她说些什么,“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遵守这个誓言,即使他会打破以救赎和转生的希望立下的誓言,也不会打破这个誓言。我想……不,我知道我们可以信任他。”虽然这样说着,但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成分。

“现在的光线很好,”柏姬泰说,她的声音里似乎隐藏着一种揶揄的感觉,“我可以试试蒙起眼睛。我想,这些人一定想看到一些有难度的表演。”

奈妮薇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这次她真的只能尖叫了。柏姬泰一定是开了个糟糕的玩笑,一定是的。

她们让奈妮薇靠着粗木板站好,伊兰解开奈妮薇将围巾在腰间打的结,柏姬泰则转身向她们过来的方向走去,同时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箭。

“这次你真的是做了蠢事了。”伊兰低声说,“我们能信任加拉德的誓言,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但我们不知道他在之前会做些什么。还有,你不该去找那个先知!”她把围巾从奈妮薇的肩头粗鲁地一把扯下,“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干什么,你担心每一个人,却把一切都推进了险境!”

“我知道。”奈妮薇努力地说出这句话。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柏姬泰了,但柏姬泰能看见她,她当然能,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伊兰怀疑地看着她:“你知道?”

“我知道我在冒险,我应该先和你谈谈的,问问你的意见。我知道我是个傻瓜,我不该在没有监护人的陪同就被允许外出。”奈妮薇一口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柏姬泰一定能看见她的。

怀疑变成了关心。“你还好吗?如果你真的不想表演……”

这个女孩以为她害怕了。奈妮薇不能让她这么想,她不会让她这么想,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同时希望自己的眼睛不要睁得那么大。她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我当然想表演,实际上,我很期待呢!”

伊兰更加怀疑地朝她皱起眉,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你确定是沙力达?”

女孩没等奈妮薇回答,就叠起围巾,快步躲到了一旁。不知为什么,奈妮薇没办法让自己因为女孩的这个问题和她临阵脱逃的举动感到生气,她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让她只能模糊地察觉到身上那条低领裙装已经快顺着领口滑下去了,但就算察觉到这一点,她也没心思去管这件事。太阳塞满了她的眼睛,如果她眯起眼睛,也许她能分辨出柏姬泰的轮廓,但她同样管不了自己的眼睛。它们现在睁得愈来愈大。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定是对她那些愚蠢的冒险的惩罚,费尽努力却只获得这种回报,但她没办法为这个而生气。而伊兰甚至不相信她回忆起来的沙力达!她要坚强地面对这一切,她要——

看不出从何处射来的箭戳进木头里,贴着她的右手腕颤抖不止。坚强的决心立刻塌落成一声微弱的呻吟,现在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保持自己的膝盖不会发软。第二箭擦过了另一只手腕,引出她一声更响亮的叫喊。她没办法让柏姬泰停止射箭,也没办法让自己停止叫喊。一支接一支的飞箭让她的叫声愈来愈嘹亮,而她几乎觉得人群正在为她的尖叫声喝彩。她的声音愈高亢,耳侧的欢呼声和鼓掌声也就愈发震耳,等到她从膝盖到脑袋周围都被钉上了羽箭的时候,掌声已经变得如同雷鸣一样了。实际上,当演出结束,观众们全都跑到柏姬泰身边去时,她一个人站在木板前面,看着聚集在对面那个女人周围的人群,她甚至觉得有一些生气了。有些箭仍然贴着她的皮肤在颤抖,她也仍然在颤抖。

奈妮薇从箭丛中走出来,在别人注意到她的双腿在打着哆嗦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马车。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刚刚所能做的只有祈祷柏姬泰不会打喷嚏或是身上的哪个地方发痒。明天她还要再这样经历一次。不能让伊兰知道她没办法面对这个,更不能让柏姬泰知道。

当乌诺在当天晚上去营地里寻找奈娜的时候,奈妮薇用不稳定的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尽他最大的努力催促马希玛找船。还要找到加拉德,要求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一艘船,无论那需要什么样的条件。然后奈妮薇没有吃饭就爬上了床,同时竭尽全力让自己相信,她可以说服伊兰和柏姬泰,让她们以为她生病了,没办法靠墙站稳。只是她很明白,她们知道她的病是什么,而柏姬泰的同情只能让她感觉更糟。那些蠢男人必须找到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