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陷阱

在屋外,黄泥砖房屋和蔬菜梯田之间的石板路面上,兰德站直身体,俯视着下方的山谷,逐渐被下午的阴影覆盖的山谷中能见度不高。如果他能相信沐瑞不会用皮带拴住他的脖子把他交给白塔就好了,但兰德毫不怀疑,只要他稍有让步,她一定就会这么做,而且不必使用至上力。这个女人可以让一头公牛钻过老鼠洞,却不让公牛知道,不过,他现在也会利用她了。光明啊,我就像她一样坏,利用艾伊尔,利用沐瑞。如果我能信任她就好了。

他随意地向谷口走去,所有的路都很狭窄,路面用小石块铺成,一些陡峭的岩石被雕刻成台阶,几个铁匠铺里发出隐约的锤击声,民居并不是这里惟一的建筑。穿过一扇敞开的门,他看见几名女子正在纺织;另一扇门后,银匠正在挥舞她的小锤子和圆凿;第三扇门里是正在制陶轮旁工作的一个男人,满手黏土,背后有一座正在燃烧着烈火的砖窑。除了最小的孩子之外,男人和男孩全都穿着凯丁瑟——那种灰褐色的外衣和裤子。但工匠和战士的衣着之间会有细微的差别,工匠腰间的匕首会更小一些,或者没有匕首,束发巾上也不会有黑面纱。不过,兰德看到一名铁匠拿着刚刚被他装上一尺长矛尖的短矛,便毫不怀疑他会像制作它那样娴熟地使用它。

道路并不显得拥挤,不过往来的行人也不算少,孩子们欢笑着,一边奔跑一边游戏,就连小女孩也像拿着布娃娃一样拿着玩具矛。奉义徒头顶着装满水的高大陶罐,或者是清除园圃里的杂草,监督他们的经常是十来岁的小孩。男人和女人们为各自的生计忙碌着,无论是在家门前扫地的人,还是正在修补房屋墙壁的人,都和伊蒙村的人们没什么真正的区别。虽然他穿着与众不同的红色外衣和厚底靴,但孩子们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而谦恭的奉义徒们有没有注意他,兰德也不知道。只是成年人——工匠或战士,男人或女人——都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是一种对于无法预料的后果的关注。

年轻的男孩子都赤着脚,穿着很像是奉义徒衣着的袍子,但袍子的颜色都是像凯丁瑟一样的灰褐色,而不是白色的。小女孩也赤着脚四处奔跑,穿着短裙,有些短裙甚至无法遮住膝盖。她们身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兰德的视线,一直到大约十来岁的小女孩们都会将头发在耳边梳成两条辫子,并用颜色鲜亮的缎带系住,就像艾雯前几天梳的辫子一样。这一定是巧合,肯定是后来有艾伊尔女人告诉艾雯,只有小孩才这样梳辫子,所以她又把头发松开了。不过想这些事真是愚蠢,现在他已经被一个女人弄得焦头烂额了——艾玲达。

在谷底,卖货郎正和围在帆布篷马车周围的艾伊尔进行火热的交易。凯勒今天在象牙梳上披了一条蓝色蕾丝披巾,正大声地和主顾们讨价还价,哈当坐在他的白马车阴影里一只翻过来的桶上,穿着一件奶油色的外套,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汗,却没有出售任何商品。他看见了兰德,似乎想从桶上站起来,但立刻又坐了回去。兰德没看见伊馨德,但让他惊讶的是,杰辛也在人群中,他的多彩斗篷吸引了一大群小孩子,还有一些成年人。很显然的,更大的观众群把他从沙度那儿吸引了过来,或者只是凯勒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虽然在交易中忙得不可开交,但胖女人还是会找出时间来皱着眉瞥一眼那名走唱人。

兰德将目光从马车上移开,他询问了一下身边的艾伊尔人,问金多人都去了什么地方。他们分别住进了冷岩堡中自己战士团的屋顶下。枪姬众的屋顶位于仍然被太阳照亮的东侧山坡半山腰上,那是一个顶着菜园的灰色长方形石屋,里面的面积无疑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许多,但他没能看见里面的情形。两名手持矛盾的枪姬众蹲在那幢房子的门边,挡住了兰德,这名要进入枪姬众居所的男人让她们觉得既好笑,又生气,不过一名枪姬答应进去传达他的要求。

几分钟之后,曾经去过提尔之岩的金多和九谷氏族枪姬众从里面走出来,所有其他待在冷岩堡的九谷枪姬众也一同跟了出来。她们簇拥在道路两侧,有的甚至爬上了屋顶的菜园,每个人都愉快地笑着,仿佛在等待什么有趣的事。男女奉义徒为她们奉上小杯的黑色浓茶,看来,阻止男性进入枪姬众屋顶的规矩肯定是不包括奉义徒的。兰德看了看她们拿出来的战利品。在脸颊上有一道细疤的黄发金多女子亚得凌有一只象牙雕刻的宽手镯,上面雕刻着花纹细致繁复的玫瑰花,花朵中间的荆刺雕刻得栩栩如生,他觉得这只手镯会适合艾玲达。在艾伊尔女子之中亚得凌的个子算是高的,而她也只比兰德矮一手,当她得知他要买下这只手镯的原因时(兰德没有完全和她说实话,他只是说这是为了感谢艾玲达对他的教导而送给她的礼物,没有说是为了让那女人的脾气好一些,好让自己在她身边能舒服一点的小贿赂),亚得凌扫视了一圈周围其他的枪姬众。她们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而且变得相当严肃。

“我不会向你要钱的,兰德·亚瑟。”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镯放进他手里。

“有什么问题吗?”兰德问。艾伊尔是如何看待这种事的?

“我不想让艾玲达失去荣誉。”

“这不会让她失去荣誉的。”亚得凌向一名用银托盘捧着陶茶杯和茶壶的奉义徒女子招招手,她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兰德。“铭记荣誉。”她说着,从他的杯子里啜了一口茶。

艾玲达从没跟他提过这种事,他不确定地喝了一口苦茶,重复道:“铭记荣誉。”这似乎是这个时候能说出的最稳妥的一句话,让他惊讶的是,亚得凌分别轻吻了他的双颊。

一名年老一些的枪姬众走到他面前,虽然她的头发全都变成了灰色,但面容依旧坚毅。“铭记荣誉。”她同样啜了一口茶。他不得不和在场的每一名枪姬众重复了这个礼节,后来,他也不得不每次只用嘴唇碰一下茶杯。艾伊尔的仪式可能是很简单隆重,但当他要和七十多名女子重复同一个仪式,即使只是啜一口茶也让他觉得快撑死了。等到他能逃走的时候,阴影已经爬上了山谷东侧的山坡。

他在莲的房子附近找到了艾玲达,她正在用力地拍打着一块挂在绳子上的蓝色条纹地毯,更多色彩斑斓的地毯堆在她的身边,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贴在她的前额上。兰德将那只手镯递到她面前,告诉她这是为了感谢她的教导而送的礼物,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我曾经赠送手镯和项链给没有拿起枪矛的朋友,兰德·亚瑟,但我自己从不戴这些东西。”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变化,“这样的饰品总是会发出响声,在你必须寂静无声的时候暴露你的行踪,在你必须疾速行动的时候拖延你的速度。”

“但你现在可以戴上它,你即将成为一位智者了。”

“是的。”她用两只手转动着那只象牙手环,仿佛不确定是否要戴上它,然后,她突然将它套在手腕上,又抬起手腕来仔细看着它,表情就像是正看着一副镣铐。

“如果你不喜欢……艾玲达,亚得凌说这不会让你失去荣誉的,她看起来甚至好像是很想让你戴上它。”他告诉她那一连串的喝茶仪式后,她猛地闭紧眼睛,浑身打起哆嗦。

兰德狐疑地问:“怎么了?”

“她们以为你要博取我的好感,”他从来没想过她的声音会这么僵硬,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她们已经允许了你,就好像我还拿着枪矛一样。”

“光明啊!不过要澄清误会很容易的,我可以……”

女孩喷火般的眼睛让他的话僵在了半截:“不!你接受了她们的允许,现在,你还能反悔吗?这样会让我失去荣誉的!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想要吸引我的男人?现在她们的想法一定不会改变了,你这么做毫无意义。”她苦着脸,双手紧紧抓住拍打毯子的工具。

“你走吧!”瞥了那只手镯一眼,她又说道,“你确实不知道,是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似乎是在重复着别人对她的教训,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很抱歉打扰了你用餐的兴致,兰德·亚瑟。请走吧!艾密斯说我必须将这些地毯掸干净,无论要用多长时间。如果你还站在这里说话,我就要整晚干活儿了。”转过身背对着他,她更加拼命地拍打着面前的地毯,那只象牙手镯一直在她的手腕上来回甩动。

他不知道她的道歉是因为这件礼物,还是艾密斯的命令(他怀疑是后者),但听起来似乎是真诚的。看着她全力挥动胳膊的姿态,还有那种故意用力喘气的声音,他知道她一定是不高兴了,但她并不像是在恨他。她的表情里有烦扰,有害怕,甚至还有气恼,但就是没有恨意。这算是惟一能让他高兴一点的事情了,也许她终于不像原来那么粗野了。

当他走进莲家里铺着褐色瓷砖的前厅时,智者们正聚在一起聊天,四位智者的披肩全都松垂到了臂肘的地方。看到兰德进来,她们全都闭上了嘴。“我带你去看你的卧室,”艾密斯说,“其他人都已经看过他们的卧室了。”

“谢谢。”他回头瞥了门口一眼,微微皱起眉,“艾密斯,是你要艾玲达为了用餐的事向我道歉的吗?”

“不是,她道歉了?”她的蓝眼睛里出现了思索的神情,兰德觉得柏尔几乎要微笑了,“我不会命令她这么做的,兰德·亚瑟,被迫的道歉不是道歉。”

“那女孩只是被要求去清洁地毯,直到汗水将她的脾气从她身体里带走,”柏尔说,“不要让她太喜好生事。”

“你不要希望能让她免除劳役,”辛那说,“她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一名智者一定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而非让情绪控制自己。”她微微一笑,用眼角瞥了麦兰一眼。太阳色头发的女子闭紧嘴唇,哼了一声。

她们想要说服他,让他相信艾玲达从现在开始会是个让人愉快的好伙伴,她们真的以为他瞎了?“你们要知道,我心里明白她是你们派来刺探我的。”

“你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明白。”艾密斯说。这种遮遮掩掩、不愿让他了解事实的态度,根本和两仪师没什么不同。

麦兰整了整披肩,然后将兰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对两仪师所知不多,不过他知道,如果她是两仪师,她一定会是绿宗的。“我承认,”麦兰说,“一开始,我们认为你会喜欢看到身边有个漂亮女孩,不至于有所疑虑,而你也很英俊,她陪着你应该比陪着我们会更觉得有趣。我们并没有要她向我们做什么报告,也没有让她做过别的事。”

“那你们为什么那么希望她留在我身边?”他声音里的火气比他预期得更重,“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我也绝不会对她说,你们很明白这一点。”

“为什么你又会任由她留在你身边呢?”艾密斯平静地问,“如果你拒绝接受她,我们又怎么能把她硬塞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我至少知道是谁在刺探我。”让艾玲达留在自己视线里总比整天寻思是哪个艾伊尔在盯着他要好,如果没有她,他大概会怀疑鲁拉克随意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自己。当然,并不是说有了艾玲达就不会有这种可能,毕竟鲁拉克和这些女人中的一个是夫妻。突然间,他很高兴自己没有对这位部族首领给予太多的信任,但旋即又因自己有了这个念头而感到一阵悲伤。为什么他曾经相信艾伊尔会比提尔大君更简单?“所以我很满意让她留在我身边。”

“那我们就全都满意这种安排了。”柏尔说。

他带着猜疑的神情看了这位满脸皱纹的女子一眼,她的话听起来别有含意,仿佛她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她不会发现你们想要的。”

“我们想要什么?”麦兰厉声说道,她的长发随着她甩头的动作甩向一旁,“预言中说,‘他将拯救遗孑的遗孑’。兰德·亚瑟,卡亚肯,我们想要的只是尽量拯救我们的人众。无论你有着什么样的血脉,有着什么样的面孔,你对我们并没有感情。我要让你知道,我们的血脉也是属于你的,即使我必须放……”

“我想,”艾密斯轻柔地打断了她的话,“现在他应该去看看他的房间了,他看起来很疲倦。”她响亮地拍了一下手,一名身材苗条的奉义徒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带他去为他准备好的房间,把他所需要的一切给他。”

任由他继续站在原地,智者们向门口走去。柏尔和辛那用严厉的目光望着麦兰,就像是妇议团的成员们看着某个她们立刻就要严厉指责的人。麦兰并没有理会她们,当房门在她们身后关上时,她正在嘟囔着一句好像是“要让那个蠢女孩明白道理”的话。

哪个女孩?艾玲达?她已经在做她们希望她做的事了。也许是艾雯?兰德知道艾雯正在向智者们学习某种知识,为了让他“知道她们的血脉也是属于他的”,麦兰不惜“放”什么?她要怎么通过放某种东西而让他认为自己是名艾伊尔?放置一个陷阱?傻瓜!如果她要放置陷阱,她绝不会直接说出来的。而你又会放什么?母鸡放蛋,他轻笑了起来。他累了,现在他太累了,没办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在十二天干燥灼热的马背颠簸之后,他不想去思考如果自己是走过来的,现在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艾玲达一定有两条钢铸的腿。现在他只想要一张床。

那名奉义徒很漂亮,尽管就在她一只淡蓝色眼睛上方有一道细微的疤痕,一直延伸进她的发际中,那道疤非常浅,颜色几乎是银白的。她一定也是一名枪姬众,只不过暂时不是。“请跟我来。”她低垂着眼,喃喃地说。

当然,卧室里面并没有床,所谓的“床”只是一条铺在许多层亮色地毯上的厚地铺,他对此不觉得意外。当兰德向她要洗澡用的清水时,这名奉义徒(她的名字叫琪恩)显得很吃惊,但兰德已经厌倦了汗浴。他敢打赌沐瑞和艾雯根本不必坐在一顶充满了蒸气的帐篷里清洁自己的身体,但琪恩还是用那种浇地的褐色大水壶盛了满满一壶热水来,还有一个当成脸盆用的白色大碗。他将想帮他洗澡的琪恩赶了出去,奇怪的人,他们全都是!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嵌在墙壁里的支架上挂着点燃的银色灯盏,照亮了整个房间。不过兰德知道,即使等到他洗完澡,外面也不会完全暗下来,但他已经不在乎该在什么时候睡觉了。地铺上只有两条毯子,而且也不是很厚,毫无疑问,这很适合艾伊尔人强韧的身体。回忆起帐篷里冰冷的夜晚,他在吹熄油灯之前又穿上了所有的衣服,除了外衣和靴子之外。然后,他才熄了灯,在黑暗中爬进毯子里。

虽然已经很累了,但他仍然禁不住会辗转反侧,不住地思考着白天的事情。麦兰到底是要“放”什么?为什么智者不会在意他知道艾玲达是她们的间谍?艾玲达,一个漂亮的女孩,只是她实在是比一头能踢碎石头的骡子更倔。他的呼吸开始平缓,意识变得模糊。一个月。太长了,没有选择。荣誉。伊馨德的微笑。哈当的眼睛。陷阱。放置一个陷阱。谁的陷阱?哪种陷阱?陷阱。如果他能信任沐瑞就好了。佩林。家。佩林也许正游在……

闭着眼睛,兰德从水中走过。稍有些冰冷,又是那么潮湿,似乎他以前从没意识到潮湿是多么美好。抬起头,他看着这座柳阴掩映下的池塘,池塘另一边是高大的橡树林,茂密的枝叶在水面上投下厚重的阴影。是水林,在家的感觉真好。他有一种感觉,他曾经离开这里,他不清楚自己去了什么地方,但那并不重要。应该是望山,是的,他从没去过比那里更远的地方。冰凉,潮湿,孤身一人。

突然,两个身体从半空中跃过,膝盖紧紧靠在胸前,池塘里溅起巨大的水花,遮蔽了他的眼睛。抹去眼中的水,他发现伊兰和明正在他身体两侧,对他微笑,她们只有头部露出在淡绿色的水面上。他只要走两步,就能碰到她们之中的一个,同时远离另一个。他不能同时爱她们两个。爱?为什么这个念头会跳进他的脑海?

“你不知道你爱谁。”

他转过身,在水面上搅起一片漩涡。艾玲达站在岸上,身上穿着凯丁瑟,而不是裙子和宽松的上衣,她的眼神并不激烈,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到水里来,”他说,“我会教你如何游泳。”

音乐般地笑声吸引他转头朝另一侧岸上望去,站在那里的那个女人,白玉般的裸体是他见过最美的画面,黑色的大眼睛让他感到一阵晕眩,他觉得自己认识她。“我应该允许你对我不忠吗?即使只是在你的梦里?”她说。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但他知道,伊兰、明和艾玲达都已经不在了,他开始感到非常奇怪。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仔细端详着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赤裸的身体。缓缓地,她翘起脚尖,向后举起双臂,纵身跃入了池塘。当她的头重新探出水面的时候,闪亮的黑发上看不见一点水珠,片刻之间,他觉得非常惊讶。接着,她已经来到他面前,但他并没有看见她游泳!她用四肢环抱住他的身体,水很冷,她的身体很热。

“你逃不掉的,”她喃喃地说道,黑眸似乎远比这座池塘更加深邃,“我会让你永远忘不了此刻,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睡着还是……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模糊。她更加用力地搂住他,模糊消失了,一切如旧,灯心草长满了池塘的一侧,羽叶木和松树几乎一直生长到池塘另一侧的岸边上。

“我认识你。”他缓缓地说,他觉得自己一定认识她,否则为什么会任由她这么做?“但我不……这不对。”他想推开她的身体,但只要他拨开她的一只手臂,那只手臂就会立刻抱回来。

“我应该给你留下标记。”她的声音里有种激动的感觉,“先是那个奶油心的伊琳娜,现在又是……你到底要在心里装多少个女人?”突然,她细小的白牙咬进了他的脖子,叫喊着,他将她拉开,伸手捂在脖子上。她咬破了他的皮肤,他正在流血。

“你就是这样享受的吗?当我纳闷你去了哪里时?”一个充满轻蔑意味的男性声音,“为什么我要如此约束自己,当你在让我们的计划冒这种风险的时候?”

那女人突然出现在岸上,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纤细的腰肢被一条银丝编成的宽腰带拢住,在她子夜般的发丝中,装饰着银星和银新月。在她身后微微隆起的地面,是一座长满梣树的小丘。他不记得刚才看到了梣树。而她正面对着——一片模糊,一团厚重的,灰色的,具有男人形体的朦胧影子。这……完全不对。

“风险,”她冷笑一声,“你就像魔格丁一样害怕风险,不是吗?你只会像大蜘蛛一样在暗影中爬行。如果不是我将你从你的洞穴中拉出来,你现在还会躲在那里,只能等着几粒残渣落到嘴边。”

“如果你不能控制你的……欲望,”那团影子用那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为什么我要与你联合?如果我一定要冒险,我所要的回报就不止是拖动一个傀儡身上的丝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变得危险。影子晃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兰德知道,它是在犹豫,是在怀疑自己是否说得太多。接着,那团影子突然消失了。女人看着他的身体浸没在池塘里,只有头露在外面,嘴恼怒地紧闭着。然后,她消失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平躺在床上,双眼注视着无尽的黑暗。一个梦,但只是一个普通的梦,还是有特殊的意义?从毯子下面抬起手摸索着自己的颈侧,那里有牙印和细细的血痕。无论那是什么样的梦,她曾经出现在那里。兰飞儿,他并非偶然梦到她。还有另外那一个,一个男人,一个冰冷的笑容爬上他的面孔。到处都是陷阱,为大意的脚步设下的陷阱。现在,必须小心该往哪里迈步了。那么多的陷阱,每个人都在放置陷阱。

微微发出一阵笑声,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去——身子却突然僵住,呼吸也被他屏在肺里。这个房间里不止有他一个人。兰飞儿。

他疯狂地冲向真源,就在这一瞬间,他害怕恐惧本身就会将他击倒。随后,他飘进冰冷而平静的虚空中,被惊涛骇浪般的至上力所充盈。他跳起身,猛然甩出至上力,油灯再次点燃。

艾玲达盘腿坐在门边,大张着嘴,一双绿眸几乎要突出到眼眶之外,目光在点燃的油灯和自己身体之间飞快地来回移动。她已经被看不见的力量完全封锁住了,即使连转一下头也不行。兰德本来是预想有人站在那里,但至上力仍然以超快的速度捕捉到了艾玲达。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立刻就放开了风之力。

她急忙爬起身,匆忙之间差点把披肩掉在地上。“我……我不相信我竟然会适应……”她拼命地指着那些油灯,“来自一个男人。”

“以前你见过我使用至上力,”愤怒从包围他的虚空表面溢出,她竟然在黑暗中爬进他的房间,把他吓得半死,他没有伤到她,没有失手将她杀死,已经是她非常大的运气了。“你最好适应这个,无论你是否愿意承认,我是随黎明而来之人。”

“这两者根本无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冷冷地问。

“智者们轮流在外面看守着你,她们要一直这样看守着,从……”她的声音消失了,一团红晕出现在她的脸上。

“从哪里?”

她只是抬头望着他,脸颊却变得愈来愈红。“艾玲达,从哪……”梦行者,他为什么从来没想到这个?“从我的梦中,”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她们窥伺我的思想多久了?”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不该让你知道的,如果柏尔发现……辛那说,今晚特别危险。我不明白,没有她们帮我,我没办法进入梦境,我只知道,今晚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所以她们会轮流守在这个屋顶下的门外,她们全都很担心。”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她喃喃地说道,“如果你需要保护……”她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短匕首,伸手握住它的握柄,那只象牙手镯似乎让她觉得很碍事,她将它一直推到了腋窝下面。“用这么小的刀子,我没办法好好保护你。柏尔说,如果我在没有人真正攻击我的时候再次拿起枪矛,她就会剥掉我的皮,做成一只水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睡觉地保护你,因为你,不到一个小时以前,我还在拍打地毯,那时月亮都升起来了!”

“问题不是这个,到底有多长时间……”他突然闭住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感觉,一种异常的……邪恶。这可能只是想象,只是那个梦的残余,可能。

艾玲达看见火焰剑出现在他手中,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微微弯曲的刀刃上镌刻着苍鹭的铭纹。兰飞儿曾经警告过他,他只能使用自己力量的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的大部分也只是来自猜测和摸索,他甚至不知道用这十分之一,他能做些什么,但他知道这把剑。“跟在我身后。”他察觉到她抽出了腰带上的匕首,而他此时已经走出了房间,只穿着长袜的脚踏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屋里的空气并不比刚才更冷,也许是这些岩石储存了白天的热量。他走得愈远,寒意就愈重。

现在,即使是奉义徒们肯定也都上床睡了。走廊和庭室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大多数地方都被仍然亮着的零星油灯投下昏暗的光线。在这个地方,即使是正午时分,如果没有灯光照明的话,也会是一片漆黑,所以有些灯盏永远都是亮的。那种感觉仍旧模糊不清,但它没有离开——那种邪恶。

他突然停下脚步,现在他正站在通往褐色瓷砖前厅的宽阔拱门里。前厅的两端各有一盏银灯,在房里洒下清幽的光芒。房间正中央,一个高个男子低头站立着,裹着黑斗篷的手臂中抱着一名白衣女子,她的头仰垂向后,白色的兜帽从她的头上落下,而他正在亲吻她的喉咙。琪恩的眼睛几乎已经闭上,脸上充满了迷醉的微笑,困窘的思绪流过虚空表面,然后,那个男人抬起了头。

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兰德,与苍白、凹陷的面颊相比,那是一双太大的眼睛。起皱的鲜红嘴唇微微张开,仿佛是在拙劣地模仿着一个微笑,唇缝之间露出一根根尖利的牙齿。裹着黑色斗篷的手臂垂下,琪恩软倒在地板上,斗篷伸展成为宽大的蝙蝠翅膀。人蝠迈过琪恩的身体,苍白的双手伸向兰德,细长的手指上伸出了锋利的爪子。但爪子和牙齿都不算是真正的危险,真正致命的是人蝠的吻,比死亡还可怕的吻。

轻柔的、具有催眠效力的歌声紧紧黏附在虚空的表面,那双黑色的皮翼包裹住向前迈进的兰德。一丝惊讶的神色从巨大的黑眼中闪过,至上力的剑刃劈开人蝠的头颅,直到鼻梁的部分。

一把钢刃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但火之力的锋刃更容易劈开妖怪的身体,人蝠栽倒在地上。片刻之间,在虚空的核心深处,兰德检查着脚下的物体。那首歌,如果他不是用虚空遮蔽住自己的情绪,保持了冷静和与外界的疏离,那首歌肯定会迷惑住他。人蝠一定认为他是因为受到引诱才会走过来的。

艾玲达跑过兰德,单膝跪在琪恩的身边,伸手去触摸她的喉咙。“死了,”她一边说,一边合上了琪恩的眼,“也许这样会更好,人蝠在吞噬生命之前先会吃掉灵魂。人蝠!竟然出现在这里。”她转过头瞪着兰德。“兽魔人出现在伊墨台,现在又是人蝠,你为三绝之地带来了不祥——”惊叫一声,她随着甩动的火焰剑趴伏在琪恩身上。

一道火焰从火焰剑上射出,越过她的头顶,打在刚刚出现在门口的人蝠胸口上。暗影生物的全身爆燃成一团火球,尖叫着蹒跚而退,在石子路上踉跄着,不停地用翅膀拍打着身上的火焰。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兰德镇静地说。琪恩是否有过战斗?她的荣誉感让她坚持了多久?这没有差别。人蝠比魔达奥更容易杀死,但会以它们的方式制造更大的危险。“如果你知道该怎样发出警报,现在就去做。”

“门口的那面锣……”

“我去敲响它,叫醒他们,敌人也许不止两个。”艾玲达点点头,沿着他们出来的道路冲了回去。

“拿起枪矛!醒来!拿起枪矛!”兰德端稳火焰剑,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至上力充满了他的身体,给他带来一阵阵颤栗,一阵阵恶心,他想要大笑,想要呕吐。夜风凄冷如冰,但他感觉不到任何寒意。

燃烧的人蝠趴伏在梯田菜园里,发出燃烧皮肉的恶臭,同时它身上的火焰也让月光下的夜色微微变亮了些。在路面上稍远处,辛那躺倒在地上,灰色的长发铺成了一个扇形,一双睁大的眼睛带着惊讶的神情盯着天空,腰带上的匕首就在她身边,但她没机会对抗人蝠。

兰德还没从方形的铜锣旁拿起裹皮的锣棰,谷口处已经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人类的呼喊、兽魔人的嚎叫、钢铁的撞击和垂死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兰德用力敲响铜锣,响亮的锣声传遍了整座山谷。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处锣声响起,然后又是更多的锣声。几十个声音同时喊道:“拿起枪矛!”

困惑的喊声从下方卖货郎的马车队中响起,长方形的灯光出现在谷底,两辆箱形马车的车门都被打开,在月光下闪烁着白色的光亮。有人在下面恼怒地叫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兰德听不清是谁的,兰德的头顶传来嘶叫声和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啸吼一声,他举起火焰剑,至上力在他体内燃烧,火焰咆哮着冲出剑刃。俯冲而下的人蝠爆成一团火雨,散落进下方的黑暗之中。

“在这里!”鲁拉克说道。部族首领衣装整齐,手里拿着短矛和圆盾,黑面纱之上,双眼冷厉。麦特站在他身后,没有穿外衣,也没有戴那顶帽子,衬衫有一半塞进了裤腰里。他正不确定地眨着眼,双手握着那根黑矛。

兰德从鲁拉克手里接过束发巾,又将它丢在地上,一个挥动着蝙蝠翅膀的影子在月亮周围盘旋,然后一头扑向对面的山坡,消失在黑影中。“它们是来猎杀我的,要让它们看到我的脸。”至上力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火焰剑如同一轮红日将他照亮。“如果它们不知道我在哪里,它们就没办法找到我。”兰德发出一阵大笑,因为没人能懂得这个笑话的可笑之处。随后,他就朝山下喊杀声最激烈的地方冲去。

麦特从一个猪嘴兽魔人的胸口拔出长矛,然后蹲下身体,眼睛在靠近谷口处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搜寻下一个敌人。烧了兰德吧!他眼前的身影都比兽魔人要矮小许多,总是让我卷进这些该死的事里!不时响起的低声呻吟表明了伤者的所在。一个身影在一名艾伊尔伤者身边跪下,他觉得那是沐瑞,她扔出的那些火球几乎像兰德剑上喷出的火舌一样厉害。现在那把剑仍然在兰德手里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在那个男人四周形成了一个光环。我应该留在毯子里的,这里真是冷死了,而且这跟我完全没有关系!更多的艾伊尔出现在战场上,穿着裙子的女人都来帮助伤者了,一些穿裙子的女人手里还拿着短矛。她们也许不能像战士那样作战,但只要战斗进入了聚居地,她们就不会袖手旁观。

一名枪姬众停在他身边,她的面纱已经被摘下,麦特看不清她藏在月影中的脸,“你的枪矛之舞非常优秀,赌徒。真是奇怪的日子,兽魔人竟然能冲进冷岩堡。”她瞥了那个被他认为是沐瑞的身影一眼,“如果没有两仪师,它们也许就冲进来了。”

“它们的数量不够多,”他不假思索地说道,“目的是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人蝠就可以从容地接近兰德了?

“我想你是对的。”她缓缓地说,“你是湿地人中的战争领袖吗?”他希望自己能够管住自己的舌头。“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他喃喃地说着,转过了身。那些该死的人的该死记忆残片。出了这样的事之后,也许那些卖货郎很快就会离开了。

但是当他走到马车前面时,凯勒和哈当都不见了踪影。那些马车夫都聚在一起,互相来回传递着几只罐子,麦特闻到他们卖过的优质白兰地香气正从那些罐子里飘出来。热烈的议论声不断从那群人里传出,仿佛他们真的闻到了兽魔人的臭气。伊馨德站在哈当马车的阶梯顶端,紧皱着双眉,但并没有注视任何东西,即使是眉心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皱褶,但在薄雾般的面纱后面,那张脸仍然是那么好看。麦特很高兴至少关于女人的记忆还是自己的。

“兽魔人都被干掉了。”他一边对她说,一边将长矛靠在车边,以确保她能看到。既然冒了脑袋被砍的风险做了那么多事,就一定要讨些好处回来,现在他的疲惫根本不需要任何伪装。“真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但现在你安全了。”

伊馨德注视着他,脸上毫无表情。月光下,她的眸子闪烁着,如同两颗黑宝石。一言不发,她转身走进了车厢,关上车门,门板撞在车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麦特带着厌恶的心情长吁了一口气,转身从马车旁边走开。这个女人是有什么问题?现在他想要的只有一张床。还是回到毯子底下去吧!让兰德来处理那些兽魔人和该死的人蝠好了,那个男人刚才笑成那个样子,看来他很享受这些事。

兰德现在正朝山坡上走去,火焰剑的光芒如同夜幕中一盏耀眼的明灯。艾玲达出现在山坡上,向他跑来,裙子被她拉到了膝盖以上。跑到一半的时候,她又停下脚步,松手放下了裙子。她将衣服抚平,走到兰德身边,用披肩将头裹住。兰德似乎并没有看到她,而她的面容像石块一样僵硬。这两人真是绝配。

“兰德。”一个人影匆匆跑过来,是沐瑞的声音,几乎像凯勒的声音一样美妙,但却是寒冰般的音乐。兰德转过身,等待着,那个人影逐渐放慢脚步,在火焰剑的光芒中露出两仪师的面容——配得上任何一座宫殿的王家风范不见丝毫减损。“情况愈来愈危险了,兰德,伊墨台的攻击目标可能是艾伊尔——虽然看起来不像,但仍然有这种可能,但今晚那些人蝠肯定是以你为目标的。”

“我知道。”兰德的表情和她一样平静,甚至更加冰冷。沐瑞抿起嘴唇,握住裙子的手没有一丝动作,她很不高兴。“当你要实现预言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难道你在提尔时还没有了解到这一点吗?因缘正在围绕你进行编织,但当你想编织它的时候,即使是你也无法掌控它。愈对因缘施压,这种压力就会不断积累,它会向四面八方疯狂地爆发。有谁知道,再过多久,这种爆发又会针对你而来,而在那之前,又会发生什么事?”

“就像你大部分的解释一样清晰,”兰德漠然说道,“你想要什么,沐瑞?已经很晚了,我也累了。”

“我想要你信任我,你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所有应该知道的?只是在离开你的村子后这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

“不,我还没有学会每一件事。”现在他的声音里出现了讥讽的味道。有时候,麦特不确定他是否还像看起来那样精神健全。“你想让我信任你,沐瑞?很好,你的三誓让你不能说谎。那么,你就明白对我说,无论我告诉你什么,你都不能阻止我,不能以任何方式干扰我。对我说,你不会为了白塔而利用我,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些话,让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我不会做任何事干扰你完成你的责任,我已将我的一生都奉献于此,但是,我不会承诺当你将脑袋放在断头台上的时候我却视而不见。”

“还不够,沐瑞,还不够,即使我能信任你,我还是不会在这里和你说什么,黑夜中充满了耳朵。”确实,夜色里有许多人在来回移动,但并没有人靠近到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地方。“即使在梦里也会有别的耳朵。”艾玲达向前拉了拉头巾,遮住了面孔,显然,即使是艾伊尔也能感觉到寒冷。

鲁拉克走进火光中,黑色的面纱已经从他的脸上解下。“兽魔人只是为了帮助人蝠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兰德·亚瑟,它们的数量太少,不可能产生什么作用。我想,人蝠是冲着你来的,腐叶者不想让你活下去。”

“危险正在增长。”沐瑞低声说。

部族首领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道:“两仪师沐瑞是对的,既然人蝠失败了,我们下次将要遭遇的恐怕是无魂者,就是你们所说的灰人,我要在你周围全天放置枪矛。不知为什么,枪姬众已经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冰冷的感觉在艾玲达身上表现得更加明显了,缩起双肩,她将双手交互夹在腋窝下。

“随她们的意思吧!”兰德说,在他冰冷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安的心情。麦特不怪他,现在即使把海民船上所有的丝绸都给他,他也不会再让自己落入枪姬众的手中了。“她们是主动请缨的,所以会比其他人更胜任这个任务。”鲁拉克说,“但我还是不会把这个任务只交给她们,我会让每一个人都严密监视周围。我相信下次一定会是无魂者,但这并不意味着暗影不会使用其他手段。也许他会用一万个兽魔人,而不是区区几百个对这里发动攻击。”

“沙度艾伊尔怎么样了?”麦特希望自己不会在受关注时牙齿却互相碰撞个不停。也许直到他说话前,他们都没意识到他已经走过来了。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他们,但如果你们真的认为这里会遭到大规模的攻击,让他们进来是不是比把他们留在外面更好?”

鲁拉克哼了一声,对他来说,这已经相当于大多数男人的破口大骂了。“即使是灼草者本尊要来,我也不会让将近一千名沙度进入冷岩堡,而且现在也没办法这样做了。库莱丁和沙度在日落时收起了帐篷,他们走了,这应该算是件好事。我已经派人去确保他们在离开塔戴得的土地时,不会带走我们的牲口。”

火焰剑从兰德的手中消失,突然失去的强光让众人在片刻间什么也看不见。麦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让它们尽快适应过来,但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月光依旧显得相当幽暗。

“他们要去哪里?”兰德问。

“北方,”鲁拉克对他说,“库莱丁肯定是想要在瑟瓦娜前往亚卡戴的路上与她会合,并说服她对抗你,他也许会成功。当初瑟瓦娜之所以将新娘的花环放在苏拉迪克而不是库莱丁的脚边,只因她想嫁给一名部族首领。你要小心这个女人,瑟瓦娜很喜欢招惹麻烦,不过这不重要,即使沙度不会追随你,你的损失也不大。”

“我要去亚卡戴,”兰德坚定地说,“现在就去,我会对任何因为比我晚到而感觉失去荣誉的领袖道歉,但只要能力所及,我不会任由库莱丁先于我赶到那里。他不会只满足于怂恿瑟瓦娜反对我的,鲁拉克,我不能把他扔在那里一个月不管。”

过了一会儿,鲁拉克说:“也许你是对的,你带来了改变,兰德·亚瑟。那么,等到日出吧!我会为我的荣誉选出十名红盾众,而枪姬众将为你的荣誉提供代表。”

“第一缕阳光在天际出现时我就要离开,鲁拉克,要带上每一只能拿起矛枪、拉开弓弦的手。”

“习俗……”

“没有习俗能约束我,鲁拉克,”兰德的声音能击碎岩石,冻结酒浆,“我要制定新的习俗。”他发出粗哑的笑声。艾玲达显然深受震惊,就连鲁拉克也眨了眨眼,向后退了一步,只有沐瑞毫无变化,依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最好让那些卖货郎也知道,”兰德继续说道,“他们不会错过这次盛会的,但如果他们不让那些马夫把酒坛放下,他们就拿不起缰绳了。你呢,麦特?你会来吗?”

麦特肯定是不打算丢下那些卖货郎,只有他们知道离开荒漠的路。“哦,我会跟随你的,兰德。”最糟糕的是,他感觉这么说很对。该死的时轴拖住了我!佩林是怎么摆脱的?光明啊,我希望我现在能和他在一起。

“我猜我会的。”扛起他的长矛,麦特继续向山坡上走去。至少还能有时间再睡一会儿。在他身后,他能听见兰德正发出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