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因缘的编制

艾雯紧跟在奈妮薇身后,她们两个正朝玉座的轿子和围绕在它旁边的两仪师那里飞奔而去。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法达拉城堡中那场动乱的原因,这种渴望甚至超过了她对兰德的担忧。毕竟,她已经暂时管不到兰德了。她的长毛母马贝拉和奈妮薇的坐骑也站在两仪师的马群中。

护法战士们手握剑柄,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在两仪师和轿子周围组成了一道钢铁的防线,也把广场中的喧嚣混乱隔绝在外。艾雯和奈妮薇只好在熙来攘往的夏纳士兵和看热闹的市民中挤出一条路来。那些严密监视四周的护法只是用严厉的目光盯了这两个女子一眼,就不再管她们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两个女孩子要跟随玉座猊下离开。奈妮薇和艾雯在人群里拥挤的时候才听说,刚刚有一名刺客向玉座猊下射了一箭,而这名刺客现在还没有被抓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艾雯停下脚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甚至忘记了身边的许多两仪师。刺杀玉座猊下,这太不可思议了。

玉座坐在轿子里,轿帘卷起,袖子上的血渍引来她身边所有人担忧的目光。而她则低头望着爱格马领主,“孩子,无论你是否能找到那名刺客,我在塔瓦隆的事务非常紧急,一如印塔对敌人的追击。我必须现在离开。”

“但,吾母,”爱格马仍然反对着,“这次对您的刺杀已经改变了一切。我们仍然不知道是谁派出的刺客,以及为什么要派刺客暗杀您。请您再等一个小时,我一定能抓到那名刺客,给您一个交代。”

玉座笑了一声,但笑声里没有丝毫愉悦,“孩子,想要捉到这条鱼,你需要更漂亮的诱饵和更细密的网。等你抓住那个人的时候,我们早已离开了。想看到我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没有精力去考虑那么多问题。如果你有所发现,可以把消息传送给我。”她的目光扫过那些俯瞰这座广场的高塔、壁垒和弓箭手瞭望台,那些地方仍是人山人海,只是当她目光扫过的时候,嘈杂的人声就会平息下来。那支箭应该就是从那边射过来的。“我想那名刺客已经逃离法达拉了。”

“但,吾母……”

轿中的女子用一个严厉的手势打断了他,即使是法达拉的领主也不能在玉座面前太过放肆。随后,玉座的目光移到了艾雯和奈妮薇身上,利剑般的目光让艾雯觉得自己想隐藏的一切都已经被她看穿。艾雯后退一步,稳了稳心神,才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同时,她心里还在寻思自己的举止是否妥当,她至今都还不知道晋见玉座猊下的正规礼数要怎么做。奈妮薇的腰杆依旧直挺挺的,玉座望向她的时候,她也抬眼直盯着玉座。但她不自觉地握住艾雯的手,紧紧握住,丝毫不放松,就像艾雯紧握住她的手一样。

“这就是你说的那两名女孩子,沐瑞?”玉座说。沐瑞点点头,其他两仪师的目光立刻就朝这两个来自伊蒙村的女孩子看过来。艾雯的喉头哽了一下,她们看起来都像是知道一些事情,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但艾雯对她们的真实目的还是一无所知。“是的,我在她们身上感觉到了细小的火花,但它们会点燃什么,这仍然是个问题,不是吗?”

艾雯感觉自己的嘴里像塞满了沙尘一样干涩。她看着玉座猊下端详她们两人的目光,脑海里却想起伊蒙村的木匠派德文师傅打量工具时的样子——这一件是做这个用的,那一件是做那个用的。

玉座突然说:“是离开的时候了,上马。爱格马领主和我可以找一天空闲,等你们不再像初阶生那样傻站在我们周围的时候,好好谈一谈我们应该谈的事情。现在,上马!”

护法们纷纷跳上了他们的战马,整个过程中,他们始终没有放松警觉。除了莉安之外的两仪师也都离开轿子,朝她们的坐骑走去。当艾雯和奈妮薇也开始行动的时候,一名仆人手里拿着一只银杯,出现在爱格马领主的身边。爱格马接过杯子,带着满脸的不悦将杯缘放在自己的唇边。

“此杯出于我手,吾母,它带着我衷心的祝愿……”

艾雯并没有去听爱格马接下来说的话,她轻轻拍了贝拉一下,开始收紧裙子,准备上马,而玉座的轿子在这时已经向敞开的城门移动了。驮轿的两匹马既没有配缰绳,也没有人引领。莉安策马走在轿子旁边,金焰杖立在马镫上。艾雯和奈妮薇则跟在其他两仪师身后。

欢呼声从街道两边拥挤的人群中传来,淹没了队伍里的鼓声和号声。护法们高举绣着白色火焰的旗帜,指引队伍;同时也守护在两仪师身边,隔绝周边人群的骚扰。胸口装饰着火焰纹章的弓箭手和长枪兵,以整齐的队列跟在他们后面。当队伍走出城门,转向南方的时候,号手们就停止了吹奏,而城中的欢呼声仍未停歇。艾雯不时回头张望,直到丘陵和树木彻底挡住了法达拉的城墙和高塔。

艾雯身边的奈妮薇向她摇摇头,“兰德不会有事的,有印塔大人和二十名精锐战士和他在一起。不管怎样,你现在是没办法为他做什么了,其实,现在我们对自己也无能为力了。”她看了沐瑞一眼,那位两仪师清秀的白色雌马和岚高大的黑骏马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是对奇怪的组合。“不,还不算是无能为力。”

队伍又掉头向西方前进。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即使善于行军的男性,在只穿半身盔甲的状态下也不可能在夏纳的丘陵地区长时间快速行军。不过,他们还是尽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推进。

每天宿营的时间都很晚。玉座总是在夕阳几乎完全落下,剩余的阳光勉强还够搭建帐篷的时候,才会下令大家停下来扎营。每一对属于同一宗派的两仪师都会有一顶帐篷。玉座和撰史者共宿一顶帐篷,沐瑞和她的两名蓝宗姐妹分享一顶帐篷。士兵们分营歇宿。护法们则直接睡在与他们相约缚的两仪师帐篷旁边。没有护法守护的红宗帐篷显得格外孤单,而绿宗的帐篷就热闹了许多,两位绿宗两仪师经常会坐在帐篷外面,和她们的四名护法嬉笑闲聊,直到深夜。

曾经有一晚,岚来到艾雯和奈妮薇的帐篷,同那位乡贤一起走出帐篷。艾雯悄悄掀开帐篷的一角,偷看在夜幕中交谈的两个人,她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看见奈妮薇最后突然变得怒不可遏,转身就回帐篷来,用毯子裹住身体,不发一语。艾雯似乎见到她的脸颊上有泪光闪烁,但她很快就把脸藏进毯子里。岚仍然站在黑暗中,望着她们的帐篷许久才离开。从此,他再也没有来过她们的帐篷。

沐瑞一路上并没有接近她们,只是在见面时会向她们点点头。她总是和其他两仪师聊天,行军时也和两仪师们走在一起。只有红宗两仪师和她从不打交道。玉座猊下很少会让队伍在途中休息,而每次休息的时间也很短。

“也许她再没时间照顾我们了。”艾雯等待了很久之后,伤心地得出了这个答案。沐瑞是她认识的惟一一位两仪师,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也许她也是艾雯惟一信任的两仪师。“她找到了我们。我们现在要去塔瓦隆了。我想,现在她有别的事要去做了。”

奈妮薇轻哼了一声,“我相信她不会放过我们,除非她死了……或者我们死了。她可是狡猾得很哪。”

虽然沐瑞不曾找过艾雯和奈妮薇,但却有其他两仪师来过她们的帐篷。在离开法达拉的第一晚,一位圆胖的方脸两仪师突然闯进了她们的帐篷,差点把艾雯的心脏吓得跳出来。和一般的两仪师不同,她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黑色眼睛里隐约有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她看了一眼挂在帐篷顶上的提灯,灯中的火苗立刻明亮了一些。艾雯觉得自己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当灯火变亮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在那位两仪师的脸上看到了什么。沐瑞曾经告诉过她,等她接受更多训练之后,总有一天,她可以看见另一名女子导引至上力,并且能确定一名女子是否有导引的能力,无论她有没有使用至上力。

“我是维林·玛瑟雯。”那位女子微笑着说,“你们就是艾雯·艾威尔和奈妮薇·爱米拉,对不对?来自两河流域的女孩,曼埃瑟兰人的后裔。你们的身上流着强壮的血,它散发着力量。”

艾雯和奈妮薇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是玉座猊下要召见我们吗?”艾雯问。

维林笑了起来,艾雯这才注意到,她的鼻子上有一块墨水的污渍。“哦,不是,不是的。玉座猊下要处理的事情可比两个连初阶生都不是的女孩子重要多了。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两个的潜质都很不错,特别是你,奈妮薇,总有一天……”她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在那块墨水渍上搓了搓。“不过也用不着等那一天了,艾雯,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你,恐怕你已经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艾雯紧张地看了奈妮薇一眼,“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没什么。实际上不是什么错事,也许有些危险,但不是错事。”维林俯身坐在铺地的帆布上,盘起两条腿。“坐下,都坐下。坐下吧!我可不想老是这样扬着脖子说话。”她又活动了半天,直到找到舒服的坐姿之后,又说了一句,“坐下吧!”

艾雯面对着两仪师盘腿坐下,同时尽量不去看奈妮薇。不必心虚,我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也许我根本没有犯错。“我做了什么危险又不算是错的事情?”

“哦,你导引了至上力,孩子。”

艾雯顿时目瞪口呆,而奈妮薇则忍不住说道,“这太荒谬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我们去塔瓦隆做什么?”

“沐瑞已经……我的意思是说,两仪师沐瑞已经对我进行了训练。”艾雯说。

维林抬起手,示意她们安静。两个女孩闭上嘴。她的样子是有些迷糊,但她毕竟是一位两仪师。“孩子,你以为两仪师一开始就会教一个声称要加入我们行列的女孩子导引至上力?嗯,你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但同样的……”她严肃地摇了摇头。

“那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奈妮薇问。奈妮薇一直没有接受过训练。而艾雯则不确定奈妮薇是否会因此而感到恼怒。

“因为艾雯早已经进行过导引了。”维林平静地说。

“那……那我也是啊!”奈妮薇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

“你的情况不同,孩子,你在经历了各种危机之后顺利地活下来,而这些危机都是靠你自己的力量度过的。我想你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每四个陷入和你相同境遇的女子,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当然,迷失者……”维林苦笑了一下。“请原谅,在白塔里,我们经常会这样称呼没有接受过训练、却已经有能力粗略地控制至上力的女子,也就是像你这样的女子,虽然你们还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至上力,但你们与至上力的联系终究可以算是一种控制了。实际上,迷失者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她们总是在无意中建立起一种屏障,让她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这个屏障也阻碍了她们有意识地控制至上力。这个屏障形成的时间愈长,就愈难被打破,但如果它们被消除了……嗯,一些能力最强的姐妹差不多都曾经是迷失者。”

奈妮薇暴躁地站起身来,看着帐篷的出口,仿佛正打算离开。

“我看不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艾雯说。

维林朝她眨眨眼,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和你有关?为什么?没关系,你的问题完全不同。大多数想成为两仪师的女孩,即使她们可能像你一样天生就有导引的能力,即使她们进入了白塔,即使她们已经学会了该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她们也需要连续几个月的逐步指引,且必须有一位姐妹或见习生专门对她们负责。但你不是。根据沐瑞告诉我的情况,你一知道自己的能力,就已投身其中,在黑暗中摸索自己的道路,却从不想自己的下一步会不会踏入无底深渊。嗯,不过你的情况也不是惟一的,沐瑞就曾经是你这样的人。所以她一发觉你的问题,就开始训练你,正因她也有过你的问题。沐瑞从没有对你谈过这件事吗?”

“从来没有。”艾雯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那样虚弱。“她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奈妮薇又轻哼了一声。

“嗯,沐瑞从不告诉任何人他们不需要知道的事情。知道太多事情对于实际目的并没有好处,不过,一无所知也不见得更好。对我来说,我宁可多知道一点。”

“那么,我会遇到深渊吗?”

“很明显,现在还没有。”维林歪着脑袋说,“但下一步又会怎样呢?”她耸了耸肩。“你知道,孩子,你和真源的联系愈深,你能导引的至上力就愈大,所要面对的风险也就愈大。是的,一开始你向真源伸出手,往往只能抓到一团空气,或者你真的接触到了阴极力,但即使你感觉到至上力流过你的全身,你也不能用它来做什么,或者它的功效和你预先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这就是危险的地方。出现这种情况的女孩往往会对此感到万分恐惧。一般情况下,经过指引和训练,联系真源的能力和导引至上力的能力,就会融合成控制和运用至上力的能力,但原来产生的恐惧往往会影响训练的进展。而你在有人对你进行训练之前就已经开始尝试导引了。我知道,你自认为并没有走多远,你也确实没有走很远。但你现在就像一个正努力自学如何跑上山顶、却从没想过该如何从另一边走下去的人。如果你不学会平安下去的方法,你迟早会掉下去的。我不是在谈论那些刚开始导引的可怜男人会发生什么事,而是你会出什么意外。你不会发疯的,只要有姐妹对你进行教育和指引,你也不会有性命危险。”刹那间,维林眼中那种迷糊荡然无存,两仪师的凝视从艾雯身上转向奈妮薇,一如玉座猊下的目光一般锐利。“你的天赋非常强,孩子,而且还会日益强大。你必须在它伤害你和其他人之前学会控制它,这就是沐瑞想要教给你的,也是我今晚要帮你做到的。今后的每一晚,都会有一位姐妹在这方面给予你帮助,直到我们将你交给雪瑞安,也就是初阶生的师尊。”

艾雯忽然想到,她会知道兰德的事情吗?不可能吧!即使她只是怀疑兰德,她也绝不会让兰德离开法达拉的,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刚才所见绝非想象。“感谢您,两仪师维林,我会努力的。”

奈妮薇平稳地站起身,“我想去营火边坐坐,你们两个聊吧!”

“你要留下来,”维林说,“你会从中受益的。根据沐瑞告诉我的情况,你只需要接受一点训练,就能进阶为见习生。”

奈妮薇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坚决地摇了摇头,“感谢你的好意,但我可以等到塔瓦隆再说。艾雯,如果你需要我,我会……”

“从任何角度来讲,”维林打断了她,“你都还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女孩子,奈妮薇。一般情况下,一个初阶生愈年轻,她的发展就愈好,这不是因为她在训练时会有什么出色的表现,而是因为一个初阶生必须按照她接受的教导行事,不能对此产生任何质疑。只有实际训练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主动质疑才会有它的用处,在那之前,一个错误的怀疑往往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实际上,最好在初阶生阶段自始至终都准确地奉行师尊的教诲。而见习生就不同了,她们应该不断提出疑问,因为她们已经明白了该问什么样的问题,以及何时应该去问。你比较喜欢哪种样子?”

奈妮薇用力拉住裙子,看着帐篷的出口,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最后,她飞快地点了点头,坐回地上。“我想我也应该留下。”她说。

“很好,”维林说,“现在,艾雯,你已经知道一些东西了,但奈妮薇还没有接受过训练,所以我会从头开始,一步一步指导你们。到时候,这种能力将成为你们的第二本能,你们运用它的速度会比你们的思考速度更快。现在,我们最好慢慢来。请闭上眼睛,你们最好一开始就做到心无旁骛。”艾雯闭上眼睛,感觉帐篷中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奈妮薇,”维林说,“请闭上你的眼睛,这样会更好些。”帐篷中又是一阵寂静。“谢谢你,孩子,现在,清空你自己,清空你的思想。你的脑海里只剩下一样东西——一枝花蕾,只有它,只有那枝花蕾。你能看清它的每一点细节,你能闻到它的芬芳,你能感觉到它的每一根脉络,每一片叶子,每一片花瓣上的曲线。你能感觉到液汁在这个生命体内部的脉动。感觉它,了解它,成为它。你融入了那枝花蕾,你们成为了一体。你就是那枝花蕾。”

维林的声音犹如催眠的音乐,但艾雯早已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了。她以前就跟随沐瑞做过这样的练习。这个过程很缓慢,但沐瑞说过,在不断地练习之后,它的速度就会加快。现在,在艾雯的思想里,她已经变成了一枝玫瑰花蕾,红色的花瓣紧紧地包在一起。但突然间,有别的东西出现了。光。映照在花瓣上的光。慢慢地,花瓣打开,朝那光芒尽情绽放,充分地吸收那道光线。玫瑰和光融合在一起,艾雯和光融合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一种最为纯粹的流体在她的体内流动。她努力想得到更多,她渴望得到更多……

眨眼间,这种感觉又完全消失了,玫瑰和光都消失无踪。沐瑞也说过,这种事情不能强求。艾雯只好叹了口气,睁开双眼。奈妮薇正用急切的眼神望着她的脸,维林一如刚才一般平静。

“你们不能强迫它发生,”艾雯听到的是两仪师的声音,“你们应该任由它发生。在控制至上力之前,你们必须先将自己交给至上力。”

“这真是愚蠢,”奈妮薇喃喃地说道,“我感觉不出我有什么地方像花,我倒觉得自己像是一丛黑荆棘。我想我还是待在营火边的好。”

“随便你,”维林说,“我有没有说过,初阶生必须完成各种杂役?她们必须洗碟子、擦地板、洗衣服、伺候大家吃饭,还有其他各种事情。我自己一直都觉得还是仆人来做这些工作会更称职,不过人们普遍认为这些工作可以塑造一个人的性格。哦,你要留下来了?好吧!那么,孩子,记住,即使是一丛黑荆棘,也有它的花朵,荆刺中会开出美丽的白花。不过我们一次只需要出现一枝花蕾。现在,从头再来,艾雯,闭上你的眼睛。”

在维林离开之前,她们又重复练习了几遍。艾雯感觉到能量流过全身,但那股能量并不是很强。她用那股能量做出的最大一件事,也只不过是产生了一股气流,将帐帘吹起了一些。艾雯相信,即使是打个喷嚏,也会有同样的效果。她和沐瑞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她还能做得更好一些。艾雯真的希望现在教导她们的是沐瑞。

奈妮薇甚至连一丝光都没有感觉到,至少她是这样说的。到最后,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双唇紧绷在一起。艾雯甚至害怕她会开口斥责维林,就像她斥责一个闯进她私人房间的乡下妇人一样。但维林只是让她再一次闭上眼睛。这次,艾雯没有参加练习。

艾雯无聊地坐着,打着哈欠看另外两位女子进行导引训练。夜深了,通常这个时候,她早已进入梦乡。奈妮薇的脸色仿佛已经死掉了一个星期似的,她的双眼紧闭,仿佛再也不会睁开;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也因紧握而泛白。艾雯希望这位乡贤的脾气不要在这时爆发,因为她的这股火气积压到现在,一定很可怕。

“感觉流经你身体里的能量,”维林正在说话。她的声音仍旧没有改变,但她的眼中突然闪烁出一丝微光。“感觉那股流动,那是能量的流动,仿佛一阵微风,柔和如空气的波动。”艾雯坐直身体。每次她感受能量流经体内的时候,维林都会这样指引她。“一阵温柔的轻风,空气最细微的流动。轻柔的感觉……”

突然间,帐篷一角堆积在一起的毯子如同松脂木般燃烧起来。

奈妮薇睁开眼睛,惊呼一声。艾雯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奈妮薇的尖叫,她只看见奈妮薇跳起来,尽全力想把那条着火的毯子踢到帐篷外面去,以免烧了整个帐篷。但在她踢出第二脚之前,那团火焰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股从烧焦的地方冒出的浓烟,还有羊毛燃烧后的味道。

“嗯……”维林说,“嗯,我没想到会有火焰出现。不要瞪着我,孩子。没事,有我在呢!”

“我……我很生气。”奈妮薇的脸色苍白,她费力地从哆嗦的嘴唇里挤出这几个字。“我听你说什么轻风,告诉我该怎样做,然后火焰就挤进了我的脑子里。我……我不想烧掉任何东西,那只是……那只是我心思里的一点小火。”她一直打着哆嗦。

“我知道那只是一点小火。”维林笑了一声,但她望向奈妮薇的目光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你还好吗,孩子?如果你觉得难受,我能……”奈妮薇拼命地摇头。于是维林点点头。“你需要休息,你们两个都需要休息,我把你们逼得太紧了。你们必须休息,玉座猊下会在第一道曙光出现之前就催我们起床赶路的。”她站起身,用脚尖点了点那块被烧焦的毯子。“我会请人再送一条毯子过来,希望这场小火能让你们知道对导引的控制有多么重要。你们必须学习你们应该做的事,但除此之外,就不应该再有更多的要求了。如果你们汲取了超出你们控制范围的至上力,必然会伤害他人;如果超出太多,甚至还会毁掉你们自己。你们或许会死亡,或许会毁掉你们拥有的能力。”然后,她用轻松快活的语调说,“好好睡一觉。”就好像她刚才根本没说过那些听起来十分可怕的警告。说完这句话之后,维林就离开了。

艾雯伸开双臂,用力抱紧奈妮薇,“没事的,奈妮薇,不要害怕,只要你学会了控制……”

奈妮薇硬邦邦地笑了一声,“我不怕。”她瞥了一眼那条还在冒烟的毯子,立刻又转开了视线,“这点小火怎么能让我害怕呢?”但她没有再看那毯子一眼,直到一位护法过来将它拿走,又留下一条新的毯子。

正如维林说的那样,她没有再来过。实际上,在日复一日向西向南的旅途中,在这支以步兵的最高速度行进的队伍中,维林像沐瑞和其他两仪师一样,再没有与这两名来自伊蒙村的女孩有过任何交流。她们对这两个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友善的表示,只是时刻都在疏远她们,仿佛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存在。周围人们的冷淡加重了艾雯不适的感觉,也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些可怕的故事。

艾雯的母亲总是告诉她,那些关于两仪师的传说只是愚蠢男人胡说八道的故事。但她母亲和伊蒙村里任何一位妇人在沐瑞到来之前,都不曾见过两仪师。艾雯的妈妈自己就在沐瑞身边待了很长的时间。沐瑞向她证明了并非所有的两仪师都和故事里说一样,两仪师并不是冷酷的幕后黑手和残忍的毁灭者,也不是崩毁世界之人。现在,艾雯对这些有了更多的了解。至少,她知道导致世界崩毁的只是传说纪元的男性两仪师,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不是所有的两仪师都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但和故事不一样的两仪师有多少?她们又会是谁?

每晚来到她们帐篷里的两仪师都不一样,这让艾雯根本无法好好了解一位两仪师,也使她无法澄清脑子里的那些问题。奥瓦琳像一个前来购买羊毛和烟草的商人一样,冷静而有条理,她毫不顾忌地给出严厉而简短的批评,同时又不厌其烦地让两个女孩重复失败的地方。不过她也对奈妮薇的不合作,表现出相当的惊讶。埃拉娜总是笑声不断,她花了很多时间和两个女孩谈论这个世界和男人。埃拉娜对兰德、佩林和麦特展现了高度的兴趣,特别是对兰德,这让艾雯感到很不高兴。最糟糕的就要数莉亚熏了,她是惟一一个披着披肩来到她们帐篷的两仪师,其他两仪师在离开法达拉之后就已经把披肩收了起来。莉亚熏只是坐在帐篷里,用手指不断揉搓着披肩上的红色流苏,基本上没有传授两个女孩什么东西,而且始终都流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态度。她不断向艾雯和奈妮薇提出问题,仿佛她们是正在接受审讯的罪犯,而她的问题全都围绕在那三个男孩身上。她就这样一直不停地问,直到奈妮薇请她出去,连艾雯都没想到奈妮薇会这么做。不过莉亚熏在丢下一句警告之后,终究还是离开了帐篷。

“小心,吾女,这不是你的村子。现在你正让自己身处险境。”

连日行军之后,队伍终于到达了麦多。这里是夏纳和艾拉非的边境,莫拉河在这里汇入艾瑞尼河。

艾雯确信是两仪师针对兰德的问题让她开始梦到他,开始为他担心,不断地想着他和另外两个人是不是已经为了追寻瓦力尔号角而进入了妖境。她的梦一直很糟糕,不过一开始,那些梦还只是些普通的恶梦,但到达麦多的那个夜晚,梦境却改变了。

“请原谅,两仪师。”艾雯小心地问,“您见到过两仪师沐瑞吗?”身材苗条的两仪师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继续沿着被火把照亮的村中街道走下去,一路上还不断地吆喝着,提醒拥挤的行人小心她的坐骑。虽然她没有披着披肩,但艾雯知道她是黄宗的两仪师。不过她也只知道这些,除此之外,她连这位两仪师的名字都不知道。

麦多是一个小村子(当艾雯想到自己眼中的这个“小村子”实际上和伊蒙村差不多的时候,她对自己思想的改变感到相当惊讶),塔瓦隆部队的到来,一下子让这里的外来人比本地人还要多,人和马匹挤满了狭窄的街道。部队马不停蹄地赶向渡口。当两仪师走过的时候,村民们则跪在街道两旁,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刺眼的火把光芒照亮了所有的东西。岸边的两个码头伸进莫拉河中,好像两根岩石的手指。每个码头都停着一对小型双桅船。人们将系在缆绳上的帆布兜套在马腹上,然后在隆隆的滑轮摩擦声中,将马匹吊到甲板上。还有更多的船只已经载过一批人员物资,现在已返回,且正等在码头外。从它们的桅杆顶端洒下的灯光和月光,一起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划艇将弓箭手和长枪兵载运过河,直立的长枪让那些船看起来像浮在河面上的巨大棘鱼。

艾雯在左手边的码头找到了爱耐雅,她正在监管船只的装载,那些速度不够快的人都会听到她大声地喝叫。虽然爱耐雅对艾雯说的话从来也不超过两个词,但艾雯还是觉得她和别的两仪师不一样,她像极了一位刚刚离开家的妇人,艾雯甚至能想象出她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在其他两仪师身上,艾雯就找不到这样的影子。“两仪师爱耐雅,您见到两仪师沐瑞了吗?我有话要跟她说。”

紧皱眉头的两仪师心不在焉地转过头来。“什么?哦,是你呀,孩子,沐瑞已经走了。还有,你的朋友奈妮薇已经到了女王河号。奈妮薇一直喊着没有你,她就不上船,最后还是我亲自把她弄上了船。光明啊,实在太混乱了!你也该上船去了。找条船,去女王河号,你们两个应该和玉座猊下一起走的。上船后照顾好自己,别乱发脾气。”

“两仪师沐瑞上了哪条船?”

“沐瑞没有上船,孩子,她走了,两天前走的。实际情况只有玉座猊下才知道。”爱耐雅面露难色,不断摇着头,不过她大部分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那些工作者的身上。“先是沐瑞和岚消失了,随后莉亚熏就紧跟着沐瑞的脚步追了上去,然后是维林。她们全都没交代什么就离开了,维林甚至没有带着她的护法一起离开。托马斯现在已经因为维林的事而寝食难安了。”两仪师看了天空一眼。月牙在没有云朵的天空中,尽情地释放着它的柔光。“我们只能再次召唤强风了。玉座猊下不喜欢这样,但她还是说,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回到塔瓦隆,她不能容忍任何一刻的耽搁。如果我是沐瑞、莉亚熏或维林,我可不想再让玉座猊下看到了。她们会希望自己还是初阶生。怎么了,孩子,出了什么事?”

艾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沐瑞走了?她不能这样!我必须找人说说,我必须找到一个不会笑话我的人。她突然开始想象爱耐雅变成一位伊蒙村的村妇,正在倾听女儿的心事。这位女子真的很适合这样的画面。“两仪师爱耐雅,兰德有麻烦了。”

爱耐雅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那个和你同村的高个子男孩?想念他了?嗯,如果他遇到了麻烦,我不会吃惊的,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经常会遇到麻烦。那个孩子叫什么?兰德?他看起来就像是个麻烦的样子。好啦,孩子,我不是要取笑你,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怎么知道的?现在他和印塔大人一定已经找到圣号角,带着它回到法达拉了,或者他们有可能进入了妖境,但至今仍无斩获。”

“我……我想他们应该不在妖境,也没有回法达拉。我做了一个梦。”她经过一番努力,才说出这句话。她觉得这样说很傻,但那感觉上确实很像真的,一个将要成真的梦魇,而不是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先是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男人,火焰从他的眼中喷出,尽管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但艾雯还是能感觉到他看着自己时她心中的那种惊讶。他的凝视让艾雯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也正因颤抖而粉碎。但他又突然消失了。艾雯看见兰德睡在地上,用一件披风裹住身体,一位女子站在他身边,俯视着他。她的面孔被阴影覆盖,但她的眼睛却如新月般闪亮。艾雯知道,她是邪恶的。一片闪光之后,他们全都消失了。在那以后,是危险的感觉,仿佛一个有无数钢齿的捕兽夹正朝走入其中的羔羊弹起。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艾雯能看见那些钢齿一点点闭合。与其他的梦不一样,即使在她醒后,那个梦境依然清晰无比,而那种危险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艾雯一直都有一种回头确认身后是否安全的冲动。有时,在回过头之后,她才意识到陷入危险的不是她,而是兰德。

艾雯曾经想过,那个女人是不是沐瑞,随后又马上因这个想法而谴责自己。那更有可能是莉亚熏,也可能是埃拉娜,她们都对兰德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艾雯无法把这些事都告诉爱耐雅。她只是尽量用郑重的语气说:“两仪师爱耐雅,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愚蠢,但他正处于危险之中,非常巨大的危险。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我一直都能感觉到。”

爱耐雅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好吧,那么,”她轻声说,“有可能,你是一位梦卜者。虽然我敢打赌,所有人都会对这种推论不以为然。孩子,你有可能是梦卜者,但……我们有四或五百年没有出现过梦卜者了。梦境和预言有着紧密的联系,如果你真的能进行梦卜,那你很可能也有预言的能力,你有可能成为红宗的眼中钉。当然,很可能你只是做了一场普通的恶梦,一切都只是晚睡、冰冷食物和旅途劳顿造成的结果,再加上你又对你的小情人思念过度。是的,孩子,我知道,你替他担心。你的梦有没有告诉你,他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艾雯摇摇头,“他只是消失了。我感觉到了危险,还有邪恶,我在他消失之前就有那样的感觉。”她打着哆嗦,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好吧,我们会在女王河号上好好谈谈这件事。如果你真的是梦卜者,我会让你接受训练的,要是沐瑞在这里……嘿,你!”两仪师突然高喊了一声,吓了艾雯一跳。一个坐在酒桶上的男人跳起来,其他人也加快了脚步。“现在装货要紧,我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到船上再谈,孩子。不,你这个傻瓜!你自己一个人搬不动那东西的!你想把自己弄伤吗?”爱耐雅跨了几步到码头上,用一连串艾雯根本想不到的粗话大骂那位不幸的村民。

艾雯向黑沉沉的南方望去。他就在那里。不是法达拉,不是妖境,而是那里的某个地方。艾雯确信自己的感觉。坚持住,你这个傻瓜。如果你在我救出你之前死了,那我就活剥你的皮。不过她并没有去想,现在正赶往塔瓦隆的她该怎样去救他。

她用披风裹紧身体,开始在码头上寻找一艘载人去女王河号的小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