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束缚之气

美夏一走,我便堵住了准备回房间的小舅舅。走廊上,他的神色显得悲哀而惨淡。

“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小舅舅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把你心里的秘密全部告诉我!”我再也受不了,朝他吼叫。

杨畅也忍不住了:“小舅舅,苏云死了,苏妮死了,下个死的会是谁?这些你都不在乎吗?”

小舅舅呻吟一声,语气中满是自我催眠式的逃避:“苏云是自杀而死的,苏妮是死于意外,跟那个没关系,跟那个没关系……”

“小舅舅,你说的‘那个’是指什么?”我步步紧逼。

“没什么,没什么……”小舅舅慌张地摆手,转身欲逃。

杨畅飞快地挡住了他,态度也严厉了起来:“你说的‘那个’,是指养鬼秘术对不对?”

突然小舅舅跌坐在地,惊愕地望着我们:“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他的反问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果然,孟公没有唬我们,真的是养鬼秘术。至今发生的惨案,都是起源于养鬼秘术!

这来自撒旦的巫术,正在将所有人一一引入地狱。

我的脚一软,跪坐在小舅舅的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小舅舅,我求你,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我不想死,不想杨畅死,不想你死,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死去了……小舅舅,我求你。”

“丫头。”小舅舅一把搂住了我。

杨畅伸开双臂,守护天使一般拥着我们。

小舅舅突然哭起来,苍老干涸的眼眶里,不断落下温热的泪水。

我知道这一刻,小舅舅心中的堤坝彻底地崩塌了。

我们一起哭了很久,小舅舅缓缓说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外婆是苗疆人,性格非常古怪,她依从父母之命嫁到苏家后,对操持家务和浴场的工作从没有投入过一丝心力。她与周遭的人全都不和,非常喜欢道人长短,跟张三骂李四,跟李四骂王二麻子,再跟王二麻子骂张三。日子长了,清水镇的人都摸清了外婆的脾性,全都厌恶她,不愿意跟她来往。外婆也不稀罕,久而久之,她的性格和行为就越发诡异。有一天早晨,她醒过来便说自己有了预言能力,然后就四处说镇上某家刚出生的孩子会夭折。当时左邻右舍都很生气,因为外婆前几天才跟她预言会夭折的孩子的妈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过架。大家都觉得外婆因此恶毒地诅咒无辜的孩子,实在太过分。外公也因为这件事忍无可忍地动手打了外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几天之后,那孩子突然高烧不退,全身起疹子。当时那家人觉得小孩子发烧起疹子也很正常,就没往心里去,打算先观察几天再说。可是仅仅一天之后,孩子就开始呕吐、拉肚子,起疹子的地方也开始溃烂流脓。大人们这才慌了,匆忙送孩子去医院。病情发展得非常快,去医院的路上孩子便脸色青紫,呼吸困难。等送到医生面前的时候,孩子已然断了气。外婆的预言成真了。

仅仅一桩事件,大家觉得只是碰巧了,可是当相似的事一再发生,还能算是巧合吗?从那之后,每当有人与外婆发生冲突而那人又正巧有刚出生的孩子时,外婆便会预言孩子不久于人世。让大家惊慌不已的是,外婆的预言,竟然全都一一灵验。

外婆成了全清水镇居民避之不及的人物,不光是邻居们怕她,外公也开始躲着她,三个孩子也不愿意跟她在一起。

突然有一天晚上,小舅舅发现妈妈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泣。妈妈颤抖着告诉他,她发现了外婆的秘密,好可怕。可是正当妈妈要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外婆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并拉走了妈妈。那个晚上外婆一直呆在妈妈的房间里,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那一天开始,本来开朗活泼、刚满十二岁的妈妈,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也渐渐忧郁孤僻起来。

对三个孩子一向很冷漠的外婆,突然间跟妈妈走得很近。两人总是一起出去,深更半夜才回家,要不然就整天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妈妈长大成人,在镇上小学找到工作,遇到了爸爸。

爸爸妈妈的相爱在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外婆愤怒地表示反对。那是妈妈第一次反抗外婆,为了跟心爱的人结合,妈妈跟外婆一次次地争吵,每天以泪洗面。外婆为此放下狠话,诅咒爸爸妈妈一旦结合,一定会发生悲惨的事。

大家都知道外婆预言的能力,虽然到目前为止,外婆只预言过新生儿的生死,可是没有人敢保证外婆别的预言就不会实现。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妈妈怀孕了。爸爸妈妈以为两人有了孩子,生米煮成了熟饭,便可以得到父母的祝福。可是没想到外婆盛怒之下赶走了爸爸,把妈妈关了起来。她甚至恶毒地诅咒,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胎死腹中。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如果外婆的预言真的那么灵验的话,她又为什么要在妈妈的食物里放堕胎药呢?”

小舅舅摇摇头:“谁知道呢,也许她等不及孩子应咒而死,怕夜长梦多,所以想双管齐下。”

妈妈发现了堕胎药的事,跟着爸爸一起逃走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总之后来爸爸死了,妈妈在临产当晚回到浴场,外公外婆一气之下将妈妈关进了浴场。外婆气呼呼地回房间睡觉了,外公却一只烟接一只烟地抽。最终,他还是没有忍心,于是打开了浴场的门。当时妈妈一把抓住外公哭喊,说肚子里的孩子就要死了,求外公救救孩子。外公瞧着妈妈狼狈凄惨的样子,心就软了,想立即送妈妈去医院,可是妈妈死也不肯。她求外公不要惊动外婆,向外公要了些奇怪的东西,像火柴啊,蜡烛啊,玻璃器皿啊,还有外婆常年放在厨房柜子顶上的藤茎。那个晚上妈妈把自己关在浴场,不许任何人进来,没有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事。第二天她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也就是我。没有依靠任何人的帮助,柔弱的妈妈独自把我生了出来。

小舅舅说到这里,叹了一声:“陈雪,有很多事你真的误会外公了。他是个可怜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苟言笑,很是威严,实际上他终身受制于你的外婆。你父母相爱相恋,他也没有执意反对,更没有像外界说的横加干涉。虽然见到女儿大着肚子回家,一时生气将她关进浴场,可是也马上就心软妥协了。所有的悲剧,实际上都是你外婆一手造成的。”

我点点头,心乱如麻,小舅舅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出生似乎改变了外婆的态度,她对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可是妈妈却对外婆的热情分外忌惮和反感。每次只要外婆靠近我,想抱抱我,或者要带我出去玩,妈妈都会紧张得如同受惊的刺猬,自卫地竖起毛刺。最夸张的一次是,外婆对于妈妈的戒备感到生气,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带到她房间玩。妈妈竟然抓起菜刀喊着,她要是胆敢靠近我一步,就跟她同归于尽。

一天深夜,小舅舅起床去厕所,路过外婆的房间,听到妈妈正与外婆激烈争吵——“妈,你离陈雪远远的,听到没有?不要逼急了我,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统统抖出去!”

“哼!你尽管去说,难道只有我有秘密,你没有吗?就连陈雪,似乎也有个天大的秘密吧?”

“你!你要是敢害我的陈雪,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哈哈,开玩笑,我怎么舍得害陈雪呢?她对我来说可是旷世奇珍,一定得好好地活着才行。”

“你少打陈雪的主意!”

“哼哼,这么心疼她吗?那就把秘密告诉我吧,为什么陈雪会活着?你跟那个贱男人逃走的那一天,陈雪明明已经死在你的肚子里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起死回生?哈哈哈哈!你用了养鬼秘术对不对?你已经参透养鬼的精髓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妈妈颤抖着说,“陈雪没有死,她一直都活着,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撒谎!”外婆一脸凶狠,“别把我当白痴,我什么都知道。我研究养鬼那么多年,杀死小孩从来没有出过疏漏。我叫我的宝贝小鬼们去杀你肚子里的孩子,小鬼明明告诉我事情成功了。人会说谎,但鬼绝不会。我可以很肯定地说,陈雪的确死了。为什么?我早就知道养鬼有更深层的奥秘,可是我花了几十年的心血却只能用来杀小孩,你却可以令人死而复生!”

“不过……”外婆眼睛突地一亮,“那都不重要了,女儿,你把方法告诉妈妈吧。这个秘密会令我们长生不老,会帮助我们脱离生老病死和轮回之苦。我们甚至可以改变世界,变成神一样!”

“你疯了,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死而复生。就算勉强而为,养出的也只会是怪物,甚至还会引出邪魔。陈雪的确没有死去过,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只奉劝你一句,不要碰陈雪,否则……”

“哼,否则你想怎样?”

妈妈冷笑一声:“否则,我会养鬼来对付你。你应该知道,养鬼秘术视养鬼者本身体质所携带的灵力而效果会有极大的不同。你的体质最多也只有杀死小孩子,可是我跟你不同。”

妈妈一字一字血淋淋地说到:“妈妈,我——可以——杀死——你!”

小舅舅听到这里,只觉得毛骨悚然,好像做了场噩梦。他吓得连厕所也不敢去了,匆忙逃回房间,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从那晚之后,妈妈和外婆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冷战。

这期间清水镇还是不时地有刚出生的孩子死去,每次小舅舅都会联想到那晚妈妈与外婆的谈话,惶惶不安。

妈妈变得很冷漠,除了对我病态般的保护,其他的事情均听从外公的吩咐,就像一堆行尸走肉。

外婆变得很暴躁,她更频繁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夜不分,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偶尔出来找东西吃,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她就像电影里的科学狂人,正在研究着颠覆世界的恐怖武器。

转眼间十年过去。

那年年初,小舅舅的妻子为他生了个漂亮的男孩。因为大舅舅和妈妈生的都是女儿,所以这个孩子受到了大家一致的宠爱。那几个星期,沉闷的浴场像迎来了春天,连外公都整天笑呵呵地逗着孩子玩,像变了个人似的。只是没想到,此情此景竟让外婆烦躁不安。当时她整个人已经非常神经质,甚至出现了精神衰弱的迹像。她开始无法忍受孩子哭闹的声音,时不时地大发雷霆。有一次小舅舅的妻子被她骂得急了,就回了句嘴:“我受够了!老巫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不疼孙子,但是也不要故意找麻烦好不好?”仅仅是这句话,外婆便发火了,她指着小舅舅的孩子说:“你这个孩子活不过满月,你也活不长,你们母子一起去死吧!”

小舅舅的妻子不以为然,可是小舅舅却吓坏了,他知道外婆真的会杀死自己的孩子。百般无奈之下,小舅舅只好找到妈妈,求妈妈想办法,妈妈答应会劝外婆。可是显然妈妈并没有成功,因为仅仅三天之后,小舅舅的妻子和孩子便遭遇车祸,双双死去了。

惨事的发生重新将浴场众人拉回了悲痛的泥沼,只有外婆掩饰不住内心的快乐,像疯了一般狂笑着。小舅舅和妈妈明白,外婆之所以会如此高兴是因为她现在的能力已经不止可以杀死小孩,甚至可以杀死像小舅妈那样的成年女人。

葬礼上,妈妈和小舅舅向外婆投去了阴冷的眼神。

妈妈开始行动了,她决定要结束一切噩梦,只要外婆死去,悲惨的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妈妈诅咒了外婆,然后静静等待。小舅舅陪在妈妈的身边,他们的心情矛盾复杂,毕竟他们将要杀死的是一个生养他们的人。可是他们已经没有选择,外婆是魔鬼,魔鬼不死,便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然而,谁也无法预想的事终于发生了。

外婆和妈妈大吵了一架,住进了清水镇东区的海翔大饭店。诅咒在这里应验,一场漫天大火肆意燃烧,烧了几天几夜,杀死了外婆,也杀死了七百多条无辜的性命。它毁灭了妈妈的一切,包括她生存的意志。妈妈养的恶鬼幻化为邪魔,为她酿成了永生无法偿还的罪业。

一天晚上,妈妈走进小舅舅的房间,推开窗户。

“邪魔已经诞生了,你看窗外弥漫的雾气,知道那叫做什么吗?那叫做‘束缚之气’。用不了多久,邪魔便会摧毁清水镇,杀死所有的人。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妈妈转过身来,笑得凄美,“我已经害死了七百多条人命,不能再让更多无辜的人牺牲。我将用我的血封印邪魔,将其催眠,这是我惟一赎罪的方式。哥,我一点也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陈雪。陈雪不是一般的女孩,她的体质很特殊,她不适合留在清水镇。答应我,我死了之后,把她送走,送到她父亲生前居住过的城市。切记切记,从此以后所有苏家的人,特别是陈雪,绝不可以在浴场洗澡。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邪魔会再度醒来,到时候就再也没有办法将它束缚了。”

妈妈爬上天台,在那里割断了自己颈部的动脉。第二天清晨,尸体被浴场的工人发现。

我听到这里,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原来那真的是‘束缚之气’。邪魔重生了,妈妈的死也失去了意义。”

“对不起,我……我应该阻止灾难发生的,可是……”小舅舅抱着头,老泪纵横地说,“我老了,人一老,就更害怕死亡。我一生经历了太多亲人的死亡,所以当大哥得了绝症、你大舅妈哭着求我的时候,我心一软,就妥协了。”

“果然是大舅妈做的,这次养鬼的人,真的是她吗?”

小舅舅点点头,悲痛欲绝:“是我和你大舅妈两个人做的……”

我和杨畅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舅舅哽咽着:“其实当初苏云怀孕,我和你大舅妈不久就发现了。可是我们做了错误的选择,因为怕被街坊邻居说闲话,我们便由着苏云将孩子生下后,又将孩子杀死。这都是报应,后来你大舅舅就生了病。我跟他的感情一直很好,除了你外公之外,我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你大舅妈也跟你大舅舅夫妻情深,于是我们就一起重新研究养鬼。而我们养鬼所用的小孩尸骨就是苏云的孩子,我们知道苏妮把他埋在浴场后面,就把他挖了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那孩子的尸骨不见了。”我喃喃说道,“因为你们用他养鬼,所以他得到介质,幻化成恶灵,最终杀死了苏云和苏妮。”

“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小舅舅呻吟着,“怎么会怎样?你外婆利用养鬼杀死了那么多小孩,也没有出现恶灵亡魂。为什么我们只是想延长一个人的生命,又不是做为非作歹的事,却引发冤鬼索命……”

“大舅舅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问。

“他变成了……变成了怪……怪物。”

“怪物?”

小舅舅悲哀地感叹:“原来你妈妈当年说的是真的,‘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死而复生。就算勉强而为,养出的也只会是怪物,甚至还会引出邪魔。’”

“他到底变成什么样的怪物了?”

“我也形容不好。他不能见太阳,并且需要不断地喝尸水,全身肌肉骨头都异常地萎缩,不再用双脚走路,而是用四肢,行动异常迅速,就像,就像……”

“就像老鼠?”杨畅接道,他一定是想到苏妮在浴场喝浴池水的那个晚上,出声求我们救她的巨大的老鼠般的影像。

果然,那个“东西”就是大舅舅。

小舅舅点点头:“对,他变得好像老鼠,并且一天比一天像。后来不光是外型的转变,连行为都开始转向老鼠。只在黑夜行动,一个人的时候就藏在暗处发出细小的声音,见到人就四处逃跑。”

“天!”杨畅叹息着叫了一声。

真相大白了!

故事的来龙去脉终于整个展现在我们的面前,那么残酷,那么光怪陆离,惨不忍睹。

妈妈凄惨无奈的人生,外婆凶恶的罪孽,苏妮、苏云的惨死,小舅舅和大舅妈养鬼引发的血案,大舅舅的异变。

我实在不忍心再责怪小舅舅,他的心已经受到了足够的谴责。

现在我需要想的,是如何解决已经发生的问题。

面对这恐怖的浴场和亡灵占据的清水镇,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

第二天一早我们匆匆出发,来到镇上的刑警队,见到了张警官。

刑警队的会客室内,每个警察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任由杨畅一个人拉着张警官说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

张警官的眉头越皱越紧,望着杨畅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异。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张警官就是这种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他根本就不会相信鬼神之谈,这些对他来说真是浪费时间。

对了,我不可以再浪费时间,我要利用每分每秒自救。

想到这里,我借用刑警队的外线给孟公打了电话。

我把昨晚美夏到浴场之后所有的谈话,包括小舅舅回忆外婆和妈妈的故事大致地跟孟公说了一遍。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人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成问题,也不存在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了。而且通过昨晚的事情,我对孟公“神汉”的能力也不再有任何怀疑。对于灵异事件,最能帮得上忙的不是警察,而是真正有料子的神汉。

孟公的声音充满忧虑:“陈雪,现在找你大舅妈的确是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但是更棘手的问题来了。”

“更棘手的问题?”

“今天早上起床,我发现清水镇的空气变得很不对劲,镇里好多人因为亡灵的阴气而病倒。再这样下去,没找到你大舅妈,镇民们就会死去大半。现在我正请兰嫂帮忙,准备大量开光的八卦图贴在每家每户的门窗上,虽然治标不治本,但也是如今惟一的办法。这件事的工作量非常大,我希望你和杨畅能来帮忙。”

“没问题,可是我大舅妈的事……”

“你跟杨畅在清水镇人生地不熟,找起人来事倍功半。我已经托了几个朋友在找,他们人面广,也熟悉周围环境,要是他们找不到,你们就更找不到了。所以不如来帮我,大家分工行事,才是明智之举。”

我答应了孟公,挂了电话。一转身,杨畅和张警官已经走到我的身边。出乎我意料的是,杨畅并不是垂头丧气地回来,反而一脸的兴奋之情。

难道他说动了张警官?这么容易?我不信!

张警官一身庄严的警服,向我点了点头:“杨畅刚才跟我说了一些话,令人十分难以置信。”

我严肃地望着他说:“虽然难以置信,但他说的都是事实。”

张警官笑了:“陈小姐……”

“叫我陈雪就好。”他对杨畅直呼其名,却叫我陈小姐,看来我的亲和力的确比杨畅差得多呢。

“陈雪,我没有认为杨畅说的是不实的谎言,因为最近真的发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件。”

“稀奇古怪的事件?”

“我们借一步说话。”

张警官将我们领进了他的办公室,请我们坐下后,递上了一份文件。

翻开来,每一页都有几张照片,拍摄着某些案件的事发现场。

“我可以告诉你们,昨天打电话给你们的小舅舅,说要去白鸟镇找你们大舅妈,那只是一种试探。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去白鸟镇,当然,你们的大舅妈也不可能去。因为已经有一个月了,像杨畅说的,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清水镇。”张警官皱着眉头,沉沉地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全镇的巴士司机都开始闹罢工。我们已经调节很久,却始终不见成效。苏妮也不是第一个因为想离开清水镇而死于非命的居民,你手上的那份资料上,记载着一个月来因为想离开清水镇的人,在路上或者遭遇车祸、抢劫,或者莫名奇妙地掉进附近湖泊淹死,或者被从天而降的硬物砸中头部,或者心脏病突发而死去。”

“我的老天,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月没人离开清水镇,想要离开就会死在路上。发生这么大的事,镇里却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你们警察的保密功夫也做得太好了!”杨畅惊叫,数了数资料上的人数,“三十八起事故!近五十个人!喂,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张警官点点头:“的确不是办法,本来我们警方以为只是巧合,可是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又以为有幕后黑手在进行恐怖活动,或是出现了邪教,可是不管怎么调查都没有结果。清水镇这样巴掌大小的地方,要是有恐怖集团或邪教,早被我们找出来了。后来我们警察只好守株待兔,埋伏在清水镇的各个要道之前,我们的同事亲眼目睹一个中年汉子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摔了一跤,然后就不动了。跑过去一看,那个人的太阳穴撞在路边突起的石头上,石头的棱角深深刺入皮肉,当场就死亡了。”

我想了想,发现了问题:“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你们没有向上级领导汇报吗?这种情况应该是要传达到市里、省里那里去的吧?”

张警官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下去的。杨畅、陈雪,我很需要你们的协助,所以也不怕跟你们说实话。清水镇早已和外界完全丧失了联络,就像被隔绝的独立空间。”

“什么意思?”我和杨畅惊问。

张警官苦笑了一下:“你们是从城里回来探亲的,何不给城里的亲友打个电话试试呢?”

我整个人僵住了,隐隐明白了张警官的意思。

杨畅突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冲出门去。

我和张警官沉默地互相望着对方,好半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杨畅回来了,怔怔地瘫坐在椅子上。

“杨畅……”我握住了他的手。

“打不通。警局的电话、书报亭里的电话、邮局的电话,通通没有办法打出清水镇。”杨畅颤抖着说。

我想起昨天小舅舅说过,他打电话到白鸟镇找大舅妈,也是打不通的。

原来我们真的成了邪魔的瓮中之鳖,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上。

“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张警官叹道,“做警察这么多年,竟然遇到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刚才杨畅跟我提什么养鬼,要是换了往常,我肯定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

“张警官,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清水镇里每一个居民的处境都很危险,要是你晚上在镇上逛逛,就能发现……”

“亡灵是吗?”张警官打断我的话,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错,你已经看到了,是不是?”

张警官点点头:“我的父亲也是警察,十五年前他也是在东区的大火中死去的。”

“你是说……你的父亲也回来了?”

“哈哈,说起来虽然可笑,可是确实如此。”张警官苦涩地说道,“这件事我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过,我毕竟是个警察,必须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但是我相信清水镇中大多数人已经发现了异常。警察也是人,也是清水镇的居民,我们嘴上不说,可是不代表我们没感觉,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怎么会不明白!他是说,以警察的立场,他不可能把此次案件当成灵异事件来办理,但那不代表他不相信我们的话,因为连亡灵他也亲眼见过了。

“那么警方会有什么行动吗?”

张警官想了想:“我们明天会在全镇发布通告,宣布清水镇出现瘟疫,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擅自离镇。至少要先避免镇民们盲目离镇而丢了性命。另外杨畅告诉我的情况,我会暗中做为一个重点去抓,也会着手帮你们在全镇搜寻张丽芳女士(我的大舅妈)。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尽管开口。如果这一切事件真是养鬼造成的话,希望你们能多出点心力,帮帮清水镇居民,也帮帮你们自己。”

最后我们跟张警官达成了口头协议,与警方紧密合作,共同应对“养鬼”事件。这也算是件好事,毕竟我们又多了一方的帮助,只希望这些警察真的能帮得上忙才好。

离开刑警队,我们立即赶往神公堂。

孟公和兰嫂已经准备了大量的八卦符,而我们的任务是把它们贴到家家户户的门上去。我们就这样忙碌了一整天,却不知道符咒能有多大效用。孟公也说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一天又这样过去,事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大舅妈到底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们不敢在街道上呆到天黑,在太阳落山之前回了家。

一进家门,小舅舅就迎了上来:“晚饭准备好了,陈雪、杨畅,你们先进客厅,我去叫爸爸。”

我拦住了他:“还是我去叫吧。”

“陈雪……”杨畅一脸感动地望着我。

我瞪他一眼,飞快地走到外公房间门口,轻轻敲门:“外公,出来吃饭了!”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外公走了出来,神色有些惊讶。

“外公,我扶你。”我主动地扶住了他。

我们都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两人关系从来都不融洽,我这么突然的变化,彼此都不习惯。

但这是我应该做的,误会了外公那么多年,既然知道错了,当然应该先低头认错。

晚饭在平静的氛围中度过了,我跟外公彼此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心灵隔阂的修复需要一定的时间。

晚饭之后,不速之客再度光临——美夏又出现在浴场大门外。

“杨畅、陈雪,我又来看你们了,你们会欢迎我的,对不对?”

我跟杨畅无奈地面面相觑,看来这个疯姑娘是决定做我们的常客了。也好,她不害怕亡灵,似乎还有阴阳眼的能力,正好可以从她那边套取有关亡灵的情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美夏,今天外面的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吗?”房间内,我递了杯茶水给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不知道符咒效果如何。

“哦,陈雪姐这么一提,的确是少了一些呢!”美夏回答说。

“真的!太好了!”杨畅高兴得活蹦乱跳。

“杨畅,你这么开心做什么?难道你不喜欢人多吗,人多了热闹,多好啊!就因为这样我才喜欢浴场啊,浴场人最多,最热闹了!”美夏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就像个七八岁的单纯活泼的小姑娘。

杨畅受不了地喊起来:“美夏,你就别再说浴场人多这种话了好不好?”

美夏不服气了:“怎么了?人家说的是真的嘛!不然我们一起去数数啊,光走廊上就有将近十个孩子呢,这还不算人多吗?”

美夏的话给了我灵感。

“好啊,美夏,我们一起去数数,看看浴场到底有多少孩子好不好?”我热情地向美夏伸出手。

“陈雪!你疯了吗?”杨畅惊叫起来。

美夏却立即抓住我的手:“好啊!好啊!我也想去见见孩子们,跟他们一起玩呢!”

“喂,你别乱来啊。”杨畅哭丧着脸拽我的衣角。

我向他一笑:“我又没强迫你一起去,你害怕的话,就在屋里藏着好了。”

“哈哈,杨畅,连小孩子都怕,羞羞哦!”美夏刮着脸颊嘲弄他,杨畅回了她一个鬼脸。

我和美夏手牵手向门外走去,杨畅慌忙凑过来,双手搭着我的肩膀,整个人就像挂在我背上似的。

“喂,你至不至于这样啊?”我转过头向他翻个白眼,“怕就别去嘛。”

“我是很怕,我怕说明我正常,没什么不对啊!但是我一定要去,不然谁保护你?我一步也不能离开你。”

我简直快晕倒了,他怕成这样,我保护他还差不多吧:“行行,随便你。”

我们来到走廊上,我飞快地调整心理状态。

我之所以会让美夏带我去“见鬼”,当然不会是出自好玩的念头。还是那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自认为是个理智独立的人,从小就明白眼泪和恐惧这两样东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而如今要生存就得面对现实,我们早就已经没有哭泣和害怕的权利了。

“杨畅!”美夏突然停下脚步,不满地叫杨畅的名字,“你不要站在陈雪后面好不好?”

“为什么?我站在她后面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跟我没有关系,可是小女孩想从后面抱陈雪的脚啊,你站在那里她就抱不到了!”

我感到杨畅的身体瞬间僵硬,不过他并没有从我身后走开,反而贴得更紧了。

“美夏,你能不能跟那个小女孩讲话,问问她为什么要抱我的脚呢?”我强作镇定地问。

“好啊!”

美夏快乐地接受了任务,跑到了后面,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小女孩说,她要抱着你的脚往上爬,只要抓到你的脖子,她就赢了。”

“赢了又怎么样?”杨畅抢着问。

“你还不明白呀,捉迷藏的规则就是,抓的人抓住了藏的人,两人的位置就可以调换。也就是说,抓的人会变成藏的人,而藏的人就变成抓的人了。也就是说,小女孩抓住了你,你们的位置就调换了,你会变成她,而她就会变成你。”

我会变成她,她会变成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说法令我不寒而栗。

“你再问问她,她为什么一定要抓我,为什么不抓别的人?”我向美夏笑笑说。

美夏答应一声,又跑到后面,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回来了。

“小女孩说,她抓谁都没用,她只要抓你。”

“为什么?”

“因为她就是你。”

“她……就是我!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就是我?”

“不知道啊,小女孩就是这么说的嘛,她说她就是你。呵呵,我相信她的话哦,因为你们真的长得好像,我想陈雪你十岁的时候,一定就是长得她那个模样。”

“胡扯。”杨畅的头埋在我的身后,小声地说道。

可是我却不认为那是胡扯,因为在梦中我见过那个小女孩,妈妈甚至管她叫陈雪。

一直缠着我的小女孩跟十岁的我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会有这种事?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我会如此不安!一定还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妈妈一定还隐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小女孩真的就是我吗?可她又怎么可能是我?

我猛地甩了甩头,冷静!不要再去管那个小女孩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或者说不能因为她一个“鬼”而乱了方寸。

我深吸了口气:“美夏,走,我们去数小孩。”

“好!”美夏兴高采烈地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一个。”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显然杨畅也是。他哆嗦着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呀?”

美夏望着前方,在我们看来空无一物的地方看着那个“小孩”:“是个没穿衣服的小男孩,脸色很青,身上发了好多红疹,还在流脓呢,他呼吸得好快哦,像是很难受似的。”

我点点头,知道那是外婆的“预言”杀死的孩子。

我们继续往前走,美夏一边走一边点数,遇到觉得与众不同的孩子就会向我们描述一下。

“八个……”走到楼梯的拐弯处,美夏说,“呵呵,这个孩子在跳绳呢,好奇怪,她每跳一下都数97,为什么一直数97呢?我去问一下!……啊!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在家门口跳绳玩的时候,跳到第97下,从屋顶掉下了砖块砸到了她的头。她说她很疼,所以就一直数97、97、97……已经数了好多年啦!”

“十一……”浴场外厅,美夏说,“这个孩子不说话,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去问问他。”

这次美夏跟那孩子说了好半天的话,回来后沮丧地说:“那孩子说话好小声哦,听起来很费劲,他说他小时候喜欢哭,有一次肚子饿,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得他爸爸烦了,就踹了他一脚,于是他就哭得更厉害。他爸爸火了,将被子压在他的身上,本来他只觉得很重,可是渐渐地,他无法呼吸了,棉被堵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所以他就一直呜呜地叫,也没有办法大声讲话。”

“十五……”厕所内的角落,美夏说,“这个孩子一直在抓自己的皮肤,都抓出血来了,啊!都看到骨头了!好可怜,身上爬满蚂蚁,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虫子!”

“十九……”浴场内廊,美夏说:“是那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小男孩,他的头仰得好高,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好大,他的嘴巴里一直在冒水泡,苏妮和苏云一人一边拉着他的手呢,我去问问他的嘴里为什么会冒水泡吧!”

“不用,这个孩子不用问了!”我阻止了美夏,直接把她拉进了浴场内间。

杨畅一直从身后抱着我,轻轻颤抖着。

我们当然都知道那个孩子嘴里吐水泡的原因,因为他是被苏妮按进水里溺死的。

“二十三……”浴场内,美夏指着空荡荡的池子,“有个小女孩在泡澡——奇怪,池子里有一只手抓着她的脚,水灌进她的鼻子和嘴巴里了,她的肚子好大啊,好像装满了水。她整个人像气球一样,肿肿的,好像快要爆炸啦!”

浴场的湿气令我难受,我也不愿意靠近浴池,马上拉着美夏走出来,我们回到二楼走廊。

“一共二十三个,呵呵!”美夏为她的任务做了总结。

“不是哦,还有一个房间你没有看呢。”

我把美夏带到了曾出现沙发黑影的房间。我对这个房间特别介意,隐隐也猜到了黑影的身份。那黑影不是孩子,是个成年人,并且她不是养鬼,而是亡灵,我只是希望美夏能帮我确认一下。

我推开了门,只让美夏一个人进去,自己和杨畅都站在门外。

不一会儿,美夏出来了,耸耸肩说:“那个老婆婆我认识,她就是苏奶奶,你的外婆嘛。”

果然!我猜对了!

回到浴场的第一天,我在沙发上看到的黑影——用怨毒的目光望着我的黑影,那是外婆!

我紧紧地带上房间的门。然后我感觉如同虚脱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