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报社后，刘可在城市间逛了逛，直到快三点才开车去了赤古道上的御兰阁。

御兰阁是家古色古香的餐馆，里面的服务员一律古装扮相，菜系也很有特色。刘可进去后在离门很近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三点十分左右，有位穿着牛仔裤T恤、长发披肩、又高又瘦的女孩从外面走了进来。

刘可凭借第一感觉站起身，对女孩挥了挥手。

女孩径直走了过来，站在刘可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问：“先前是你打的电话？”

“对，是我。”

两人落座后，刘可叫来服务员点了餐，完事后拿出手机连接上网络，找到先前在自家电脑里浏览过的那个官网，点开了发表在2015年8月17日的那篇“长白山十年之约，吾王起灵归来”的文章，紧接着把手机递给眼前的女孩说：“你就是写这篇文章的记者江疏影吧？”

江疏影接过手机后简单看了眼，紧接着把手机递还给刘可回答：“没错，这文章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文章没什么问题。”刘可深呼口气，直接切入正题询问，“当时这份报纸发行的时候是不是有两个版本？还有一个版本上面也有你的文章，标题为‘《伴我成长》节目总导演突发奇想发微博为脑婴女孩叶子选男友’。这篇文章你还有印象吗？”

“我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文章，叶子是谁？明星吗？《伴我成长》是个节目？看样子不是很知名呢，我完全没听说过。”第一道菜上来时，江疏影从随身的背包里找到皮筋，扎起了散落的头发。

一连串的问题如果解释起来的话会很麻烦，于是刘可把从茅草屋发现的报纸拿出来递给江疏影，紧接着说道：“刚刚在电话里我也说了，两个月前我曾出过一场车祸住进了医院，当时在医院里有个叫张建斌的男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假的，并且让我赶紧逃走，之后他就跳楼了。从那天以后我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认为我疯掉了，但我的脑袋没任何问题，你先看看这几份报纸，看过后也许就会对我的猜疑表示认同了。”

“你在猜疑什么？”江疏影问完后把报纸摊开认真看了起来。

“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一直都想搞明白张建斌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始终不得其解，不过我渐渐发现这座城市里的人似乎都把我当成了透明人，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所以我在猜疑……这里是假的，不真实的，就像张建斌说的那样。”

刘可停顿了下，又继续说：“可是暂时我还没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说这个世界，或者这座城市是假的话，那你和我，还有外面千千万万的人，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是说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只是还没发觉问题所在？抱歉，我说得有些混乱，你听懂了没？”

“我在做娱乐报记者之前是抓时事新闻的，采访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人。有个科学家，叫……孟巡，年轻有为，提出过疯狂而大胆的理论。他就曾经声称自己原本是生活在另外一个平行空间的人。平行空间你知道吧？”江疏影放下了手中的那张报纸，又翻开了第二张，没等刘可回答，便自顾自地解释道，“平行空间指的是，在每一秒之间形成的N种平行空间。平行空间的提出是为了解决爱因斯坦相对论中的时间倒流后产生的逻辑悖论。大概意思就是，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改变历史之后，时间线便会出现分叉，分叉的时间线展开的是另一段历史。”

“就像《蝴蝶效应》那样吧？”刘可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电影，接着江疏影的话题继续说道，“回到过去后改变历史的话未来也会跟着改变。那个叫孟巡的后来怎么样了？”

“之前孟巡籍籍无名，后来因为这种言论名声大噪，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疯子。他曾策划过一场告别这个世界的仪式。告别不是指死亡，他说他已经找到了方法，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平行空间里去，并在主页上公布了具体的时间。因为我曾给他做过个人专访，所以这个仪式他邀请了我，当然除了我之外还有数十家媒体。”

“地点是在他的家中，他不允许我们拍摄他离开的过程，只是允许我们在房间外见证这一刻。那天晚上房间外有很多慕名而来的观众，房间被里三层外三层堵得严严实实，媒体在客厅，孟巡独自在房间里。没人知道那天晚上他在房间干什么。就这样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大家见孟巡始终没有出来，于是商量前去敲门，敲了很久里面也没有回应。当时有人直接踹开了房门，这才发现卧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孟巡凭空消失了。”

“他去哪儿了？”刘可成功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任何答案，不过大部分科学家和有关人士评论这是一场作秀，他们认为是媒体和孟巡合伙搞了一次恶作剧。他们用了各种论证来证明孟巡只是躲了起来。后来的确有很多人声称在另外一个城市看见过疑似孟巡的人。不过当时我在场，我是知道的，房间外围了那么多人，孟巡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的。我相信他是真的回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最后一道菜也已经上来了，江疏影放下报纸，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然后又拿起一张报纸，边看边说：“我喜欢称呼孟巡为时空旅行者，他们找寻到了一种方法，能够自由在多个平行空间里穿梭。这世界肯定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你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孟巡是有记忆的，他应该是记得自己在别的空间生活过的记忆吧？我却完全没有，相反，我只记得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每段经历都记得，虽然有时候我会感觉这些经历有些虚幻。”刘可说完伸手指了指江疏影手中的报纸，“这篇文章就是你写的，我正是发现了这个，所以才联系的你。”

“出版编号是相同的，除了这篇其余的内容也完全相同，日期和年份也都一样。这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江疏影放下报纸，视线看向刘可继续说，“可是那天我明明去了长白山，跟书迷一起见证了起灵归来的壮举。”

“当时我看见报纸里的内容时，脑袋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很多画面，是跟我现在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画面，但只是转瞬即逝。还有一点刚才我没说，之所以让我觉得这世界是假的，最关键的证据……我杀了人，可是没有人来找我。”刘可说完，见江疏影的表情有些僵硬，于是安慰，“你不要害怕，我并不是变态杀人狂。我杀的那个人是我的未婚妻，当时我父母在场，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昨天早上我把未婚妻的尸体装进袋子里扔了出去，环卫工人就像是收垃圾似的把她的尸体收走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吗？还有，最近我身边多了一个幽灵……”

“孟巡那种情况我是相信的，可你现在怀疑这世界是假的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假’的定义是什么呢？”江疏影往外挪了挪身子，似乎是在为逃跑做准备，如果刘可真的对她做什么的话，她可以第一时间逃掉。

“若是我现在给警察打电话，你认为他们也会对你杀人这件事视而不见吗？”

“你可以打给警察。”刘可把手机递给江疏影，信心满满地说，“我倒是希望他们会过来抓我，但我敢打赌，他们不会来。”

江疏影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拨通了110。再次挂掉电话后，她瞟了眼放在餐桌上的报纸说：“他们说会派人过来了解情况。”

“不会来的，相信我。”刘可拿起水杯喝了口，紧接着悠闲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刚才我一直表达得不是很清楚，现在突然有了个新的理论。其实我怀疑这个世界是由我创造的，所以我才能在这里为所欲为，而且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都是让我非常非常满意的，我想得到什么玩具就能够得到，想让全校公认的校花成为我的女朋友她就同意了，想考第一不用努力学习就能如愿，公司的领导对我赏识有加，父母对我百般溺爱，仔细想想我的生活就从来没遇到过困难。所有人都在围着我转。”

江疏影默不作声，死死地盯着刘可的一举一动。

“服务员。”刘可对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摆了摆手。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走了过来，优雅地说：“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刘可假模假样地掏了掏兜说：“不好意思，我没钱结账，你们可以给我免单吗？”

服务员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说：“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店里一直有个传统，每天的第一百个客人都是免单的，您刚好是这第一百位，所以这顿饭其实是不用您来付款的。”

“这样啊，那真是太棒了。”刘可让服务员离开后，对坐在对面的江疏影说，“看见没，这就是我说的所有人都围着我转的意思。这家店以前有这个传统吗？你经常来吧，应该有所了解。”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传媒大学，我以前在那里读书，所以经常光顾这家店。的确，从没听说过这个传统。”江疏影皱起了眉头，视线看向窗外，“我听见了警笛声，警察快来了。”

“不会来的。”刘可指着那张报纸说道，“按说我不应该出那场车祸的，那个幽灵也不应该找上我，我怀疑是有人想要打破我创造的这个世界？这一连串的遭遇就是想让我察觉到这些，否则我就永远会被困在这里了。那个叫张建斌的人，报纸里叫他张主任，当时那场车祸，开卡车撞向我的司机，好像就是张建斌。我不敢确认这点，只是这样怀疑。”

一辆警车打着警笛从窗前呼啸而过，江疏影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她将视线离开窗户看向刘可说道：“按照你这种说法，那我也是假的，也是由你创造出来的了？”

“有这个可能性。所以这个报纸里的你是现实中的，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是由我创造的，虽然我也搞不懂到底是如何创造出来的。”刘可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如果知道这点，估计我就能逃出去了。”

“这样的说法真的让我很难接受，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江疏影似乎已经接受了刘可的说法，或许是刚才呼啸而过的警车让她不得不相信刘可了，“有一个人，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后陷入了昏迷中，就是植物人。这人昏迷了整整三十年，后来奇迹般地苏醒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奇迹，所以公司派我过去采访。几个小时的对话中，据他的说法是，昏迷后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跟这个世界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个世界非常完美，而且他说他去了那个世界以后，就彻底忘记了在这边世界的记忆。他在那里平静地生活了三十多年，甚至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闯进了他的世界，告诉他现实世界里他的父亲去世了，他的母亲也已经白发苍苍，每天都在病床边期盼着他能够醒来。那个男人是他的主治医生。他虽然留恋那边的世界，也舍不得妻子儿子，可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应该离开。你有没有可能也是这种情况？张建斌就是你的主治医生，现实中你成了植物人，所以才创造了这里。”

“有这种可能性。”刘可认真思考着询问，“那他是怎么离开那个世界的？”

“五岁时，也就是现实中他成为植物人的那年，在那个世界里他曾在农村老家出过一次意外，跌进了枯井里。所以他再次回到了老家，找到那口枯井，跟妻子儿子告别后就跳了下去，之后就晕了过去。等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并且看见了白发苍苍的母亲。”

又一辆警车飞驰而过，江疏影朝窗外看去，若有所思地说：“两年前这个人自杀了，自杀前一夜他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诉说了这段时间生活有多不如意，声称自己无法适应这边的世界，而且他很想念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的妻子和儿子。对于他来说，他在那边生活了三十年，在这边却仅仅生活了不到十年。对于你来说，那边的世界是陌生的，完全不知道醒来后面对的是怎样的世界。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你已经七老八十了，也可能变成了残疾。你真的做好准备去承受这一切了吗？”

“如果我离开了的话，那这个世界还存在吗？”刘可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谁知道呢，如果这里是你创造的，那你若是离开，这里应该就不复存在了吧，所有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江疏影说完抬起手，对刚走进餐馆里的男孩摆了摆手。

刘可看过去，男孩一米八的个头，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很整齐。男孩走过来，江疏影站起身拉起他的手介绍道：“三毛，我男朋友。”

刘可站起身，礼貌性地跟三毛握了握手。江疏影跟三毛耳语了几句，然后对刘可说：“看样子今天的谈话只能结束了，在你把这个世界毁灭之前，我想我需要好好陪在男朋友身边，珍惜我们最后的时光。”

“你们还有一晚上时间，前提是那个方法有用的话。”

又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江疏影这次并没有像上几次那样朝外看。等警车走远后，她转身拉着男友的手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