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被记录下的罪证
昏迷中苏醒,第九日。
五楼的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天王巨星XXX莅临伊甸大楼”的字样。每隔五十米就挂着一个这样的横幅。
刘可对此也见怪不怪了,他刚进入超级大楼的前一个月,就已经有多位大牌明星过来探望过,据说这些明星也都是叶子基金的赞助者。
刘可回到房间后换了身衣服,紧接着给张主任打了电话,然后出门来到诊所。
今天诊所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三两个患者在打着吊瓶。刘可敲了敲门进入张主任的办公室,随便问了句:“今天XXX大明星会来?”
“这周六来。”张主任说着抬头朝左上方看了看,然后才把视线落在刘可身上,“昨晚在如家过的夜?”
刘可也转头朝左上方瞟了眼,这才发现棚顶墙角的位置安了个监控,之前是没有的。张主任竟然也被监控了?看来冯刚开始对张主任的忠诚度产生了质疑。幸亏张主任用眼神提醒了他。
“嗯,昨晚头疼了一晚,就留下来过夜了。”刘可坐在椅子上,回答完张主任的问题,紧接着问道,“我过来主要是想问下,你有没有见过我的戒指?”
“什么样的戒指?”
“就是普普通通的戒指,上面有宝石的那种。”刘可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对戒指的来历撒了一个谎,“不是真的宝石,假的,不值几个钱,不过那戒指对我有很深的意义。院长说,母亲把我扔在孤儿院时棉被里就裹着这个戒指,应该是父母留给我的,所以一直戴在身上。今天突然发现它不见了。”
“会不会弄丢了?”张主任想了想,紧接着说,“这样吧,一会儿我让人在诊所门口贴个告示,如果被人捡到的话让送来这里。”
“那就再好不过了。”既然张主任不知道那戒指的存在,是否就证明微型相机暂时还没被人发现?冯刚也应该不知道此事。难道是自己把它藏在哪儿了?
之前他是把叶子的信件交给了关连海来保管,戒指也在那儿?不能,如果有时间把戒指交给关连海,那倒不如直接交给周忆梦。或许戒指还留在地下厨房,当时自己被发现后情急之下,为了不让罪证落到节目组手上,所以干脆把戒指摘下来藏在了某处。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这样的。
“想什么呢。”张主任见刘可愣了神,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关切地问,“头还疼吗?用不用给你开点药?”
“那就再好不过了。”刘可回过神来,又重复了上一句话。
张主任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完事后折叠起来递给刘可,说:“按照这个药方去抓药吧。”
“那我就先走了。”刘可接过药方起身离开张主任办公室。走出诊所拐个弯就是间药店,刘可摊开那张纸看了眼,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直播结束后,二楼图书馆,不见不散。
两个月前,我从报名的百万人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了二次面试。当透过玻璃门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叶子时,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是觉得这姑娘面黄肌瘦,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眼神黯淡无光,个子不高。
后来我被节目组用一种极其暴力的方式“请”来了超级大楼,从此便开始了这段奇妙的爱情之旅。这段爱情最初的发展并不顺利,因为先前从没关注过《伴我成长》,对叶子不甚了解,也因自己鲁莽的举动遭到了网友的谩骂。
为了赌气,我开始在网上搜索跟叶子有关的所有文章,一口气看完了从《伴我成长》开播以来的所有视频回顾,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地让叶子变得开心快乐起来。
其实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在意叶子,会为了她笑而笑,会为了她流泪而难过,会暗自发誓要保护叶子,不允许她受半点委屈。
这是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我不清楚是否每个人这辈子都可以有足够的幸运遇见生命中的另一半,总之,我是幸运的。回想当初,若不是三毛拉着我来参加报名,恐怕此时此刻我还在迪厅里每日宿醉,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生活。
宿命。
遇见叶子,并爱上她是我的宿命。
看到这里您可能会觉得很可笑,也许会问我:“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如此爱着叶子,又怎么会去找其他女人偷腥呢?”——我爱叶子,如您一样地爱她,并且我可以承诺,这份爱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不会因为生老病死而动摇。
下面我要对一些事做些澄清:如家的那个女人,她叫周忆梦,您和节目组都觉得她是我来到超级大楼后的情人,是发泄性欲的对象。其实我跟她的关系并非如此,先前之所以默认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事到如今为了让您相信我,必须要道出实情……
她的身份是警察,伪造身份进入超级大楼是为了调查一起发生在北都市的案件,而我是她的卧底,上次闯入地下厨房为的就是此事,至于案件的具体细节在此不便细说。
这件事请一定要替我保密。
读到这里您肯定心里有疑惑,搞不懂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我为什么冒险要把这件可能危及自身的秘密说出来,原因只有一个——我要带叶子离开超级大楼。
最初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滋生时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请相信我这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我能够想象到您听见这件事后的反应,也知您肯定不会同意这种荒诞的做法。但,为了能让叶子摆脱冯刚,为了能让叶子体会到真真正正的世界,为了能让叶子开心快乐地过每一天,我愿意冒险一试。
在我和三毛从孤儿院逃出来的那段日子,路上曾遇到过一个手艺人,他的箱子里有各式各样的木偶,每路过一个村庄,他就会把那些木偶拿出来给大家表演木偶戏。那些木偶的身上穿着丝线,手艺人把丝线套在手指上,只要动动手指,木偶就仿佛拥有了生命,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观众面前。然而当表演结束,手艺人把丝线从手指上拿下来,那些木偶就失去了灵魂,有的眼神茫然,有的表情呆滞,有的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最初见到叶子时,我所好奇的并不是“脑婴女孩”这个头衔,而是奇怪,叶子住在如此奢华的大楼里,每天被数百人照料着,从来不愁一日三餐,基本上可以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形容,可她似乎并不开心,而且眼神中常流露出茫然,常会不知所措。不知您是否曾注意过,每次在没有人提醒她该做什么的情况下,这种眼神便会出现。这让我想到了手艺人箱子里的木偶。
这些年来叶子就如同木偶般,每天都是由节目组来安排她每天所做的事,即使有些事叶子并不喜欢甚至极度厌恶也会照做。冯刚是那个手艺人,是独裁者,他想要把超级大楼变成他的王国,里面的任何人都不得对他有任何违背。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冯刚不允许叶子碰手机、电脑这些,为此我还问过您,您的解释是怕辐射对叶子的身体造成影响。我猜测,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冯刚怕叶子通过网络接触太多外面的世界,会变得越来越难驯服。冯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现在他成功把叶子驯化成了傀儡!
只要叶子还待在超级大楼里,她就永远是傀儡,这是不争的事实。您和我都清楚,只要叶子还活着,直播就会继续,节目不可能会停播,所以即使冯刚辞职不干,还会有第二个冯刚、第三个冯刚、第四个冯刚。您希望叶子从生到死都在别人的控制下活着吗?一定是不希望的。
也许您担心失去了超级大楼这层保护,叶子会随时有生命危险,她的安全无法保障。关于这点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叶子,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我要带叶子离开。我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但计划没有您的配合是无法完成的,所以请您看过这封信后能够认真考虑,是让叶子如木偶般苟且地活着,还是在短暂的生命里让她谱写更精彩的人生。选择权在您。
当然,我还是尊重叶子的选择,如果您同意我的做法和观点,请把此信转交给叶子,让她来做最终的决定;若是您希望叶子的余生继续待在超级大楼做木偶,请将此信撕毁,就当从未看过这封信。
我愿为叶子的幸福冒险。
刘可放下笔看向电脑,视频直播已经结束,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23:20。刘可把写满字的信纸收好,紧接着起身离开房间去了二楼。
跟叶子的第三次约会时,刘可曾陪她来过二楼,只来过那么一次。整个二楼都是学校,名字叫“伊甸中学”,超级大楼内的小孩从初中到高中的课程都会在此完成。
刚下电梯,前面是体育馆,整个体育馆黑漆漆的,刘可拿出手机照亮,穿过体育馆来到教室区,一年级(1班),一年级(2班),三年级(1班),画室,音乐教室,学生会活动室,办公室,尽头是高三(3班),穿过这个区域便来到了教职宿舍。
超级大楼是北都市标志性建筑之一,离市区一百五十公里,占地十公顷,每层楼的面积都相当一个大型体育馆。
教职宿舍分三个区域,男教师宿舍、女教师宿舍,还有夫妻宿舍,几个区域分别在不同的方位。刘可逛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图书馆。图书馆并不是很大,里面的灯亮着,看过去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张主任见他没过来先行离开了?刘可尝试着喊道:“张主任你还在吗?”
声音在四周回荡,最后消失到某个角落,很快,一个声音回应了他。
听到声音后,一个男人从书架后走了出来。男人身材消瘦,头发偏长,戴着近视镜,颇具文人气质。刘可穿过一排排书架朝男人走去,走到男人跟前时才发现这后面还有个小房间。房间门开着,中间摆着个小桌子,上面是几道小菜和熟食。
张主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的旁边摆着一瓶白酒,已经喝掉了小半瓶。
“刘可,过来坐。”张主任脸颊红润,有些微醉,轻轻拍了拍旁边的空椅子说,“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有点事耽搁了。”刘可说着坐下。
刚才出去接刘可的男人拿出空杯倒上酒递给他,这时张主任介绍道:“这位以前也在雅慈医院工作,是跟我实习的实习生,五年前辞去了医生的工作来超级大楼租下了这个图书馆。对了,我称呼他为古少。这里是我的避风港。”
古少坐在了刘可对面,提起酒杯在他面前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下,然后抿了口说:“张主任自从进入超级大楼后就没碰过酒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要求喝点。看来今晚是个特别的日子呢。”
“算不上特别,其实一直想找刘可谈谈心,只是没机会。今天冯刚带着节目组去宴请大明星了,所以正好借此机会……”张主任说到这儿看向刘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你自从来到超级大楼后心里有很多疑惑,今晚我们可以不用顾虑那么多,不管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刘可提起酒杯喝了口,辛辣感由舌头滑进胃里,然后看向古少,见古少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张主任似乎看出了刘可的顾虑,说道:“古少知道所有的事,在他面前没什么需要隐瞒的。而且他绝对可靠。”
“那就先说说我昏迷之前发生过的事吧?”刘可紧皱起眉头直入主题,“为什么苏醒后有些记忆会丢失?你是用什么方法把它们封印起来的?”
“就知道你会问这些。”张主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把你的记忆封起来,一是打消冯刚赶你出超级大楼的念头,二是让你能够更好地在这里生存,却未曾想事与愿违。我忽略了人的好奇心,有时候一件事越是得不到答案就越会拼命去寻找。想必你已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我猜到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实情。”
“你在昏迷之前去过地下厨房,这是导致冯刚执意要赶走你的主要原因,他觉得你不可控。”张主任说着,管古少要了根烟点燃,一口吸下去咳嗽了半晌才继续说,“地下厨房是除了特定厨师外禁止任何人进入的,包括我也没有这个权利。所以这件事让冯刚大为恼火。”
“他是怕我把在地下厨房的所见传播出去吧。”
“你能传播什么呢?”
“那个厨师,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人。”刘可拿起酒杯独自喝了口,“可现在他却安然无恙地继续待在大楼里工作。这种事节目组都可以视而不见?”
“我不太清楚你当时为什么笃定那个厨师杀了人,不过事实似乎跟你的描述有出入。”张主任摇了摇头,那根烟被他死死掐在手指间,“那晚厨师在地下厨房发现了你,然后打给了冯刚。冯刚亲自接你回来的,回来后你就说厨师杀了人。这种谣言如果传播出去当然是会对节目组造成一定影响,所以冯刚紧急召开了内部会议,最后决定跟你去地下厨房一探究竟,不过似乎你们过去时并没发现有死者,地上也没任何血迹,搜遍了整个地下厨房也没找到所谓的尸体。”
“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先前看到的画面有误?刘可眉头锁得更紧了,“第二次只有我跟冯刚去的地下厨房?他极有可能为了保护节目的名声故意撒谎,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你们就这么信了?”
“超级大楼的一楼是设有派出所的,当时有三名警察跟着一起去的,难道都不可信?”张主任停顿了下调整情绪,“如果下去后真的发现厨师的罪行,想必冯刚也不必大发雷霆,正是什么都没发现他才会生气,把矛头指向了你,做出了赶你离开超级大楼的决定。得知此事后我跟冯刚通了电话,恳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并且承诺有办法让你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后来冯刚答应了我的请求。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洗脑术,其实就是通过催眠的方法来压制住一个人的某段记忆。洗脑术通常是用来帮助情感失意,或是生活受到重大创伤的患者。我有个老友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请他帮忙。”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没丢,只是被压制住了?”
“差不多是这样,只要你碰触到这些记忆就如同走入了禁区,大脑会自动阻止你继续探索下去。头痛欲裂就是大脑阻止你回忆的一个措施。不过洗脑术无法控制的是,有些记忆会被藏得很深,有的则很浅,很浅的记忆如果有人不断刺激还是能够记起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节目组赶走关连海的原因,我怕他会把隐藏在你大脑深处的记忆给引诱出来。还有一件不可控的事是,在完成洗脑术的一段时间里,有些别的记忆也可能会连带被压制住。算是副作用吧。但当时为了能让冯刚安心,也是为了让你留下来,只能这样做。在接受洗脑术之前,我找你谈过,你是同意的。”
杀人厨师没杀人,封印自己的记忆也是他同意的。刘可摇了摇头,再次想起了那个噩梦,难道那只是噩梦吗?可若是那个噩梦从来没在现实中发生过,在噩梦之前,他的脑袋里为什么有关于地下厨房的画面?这一切都让人难以理解。
“当时张主任为了能让冯刚再给你一次机会,真是费尽了口舌,甚至跪在了冯刚面前。”古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是真心爱叶子,把叶子当成亲生女儿的,只要叶子开心,他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
“可这些年叶子从未真正开心过,是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局面,让我看见了叶子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也看见叶子因为担心而不知所措,因怕失去你而恐慌。是你让叶子重新找回了自我。”张主任的眼角有些湿润,那根夹在手指间的烟已经燃掉了一大半,“我想起给叶子择偶时,当时有将近百万人,叶子只有在见到你时表情才会紧张。后来她也只是从众多资料里翻出了你的资料。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前世今生的缘分,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刘可想起了一件往事——他在孤儿院的时候很孤僻,跟谁都显得格格不入,也从不会去主动融入其他孩子的游戏中。刘可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当时别的孩子都躲在教室里听老师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只有他觉得那故事糟糕透了,于是偷偷跑出教室坐在台阶上。
这时雨幕里映出了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的身影,大人手里支着伞,小孩跟他一样大,一只手抓着大人的衣角,走得有些踉跄。他们走到刘可身边时,大人收起伞让小孩等在门边,自己则走了进去。刘可扭头打量小孩,小孩也打量他。这个小孩就是刘可今生唯一的朋友,也就是三毛。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三毛有些犹豫,似乎鼓起了好大勇气,才走到刘可身边害羞地说:“我好像认识你。”
“我也好像认识你。”说完他们就开心地傻笑了出来。
当时刘可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看见他那张脸就莫名地亲切,仿佛是跟许久未见的朋友重逢。没错,那时刘可觉得三毛是他许久未见的朋友,之后他们也果然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而且一起逃离了孤儿院,一起流浪,一起饿肚子。多年后当刘可回忆起第一次跟三毛见面时的情景时,三毛会问他:“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我觉得前世我们一定也是非常好的朋友。”
回想起跟三毛的那段共同经历,刘可不由自主地傻笑了出来,紧接着对张主任点了点头:“是的,我相信前世今生。”
“那就好,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张主任把烟掐灭,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最后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刘可说,“昨天收拾叶子的旧物时发现了这幅画,所以特意拿来给你。”
刘可把折叠着的画纸展开,只见上面画着一个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男孩穿着格子衫,身材消瘦,头发遮住了眉毛稍显凌乱,鼻骨很高,嘴角微微上扬,双眸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邃。
“这画……”刘可惊讶地看着张主任,“不可能啊,叶子是什么时候画了这幅画?”
“十三岁那年。”张主任淡淡地笑着说,“那年叶子突然想学素描,于是节目组就请了个素描老师过来给她上课,后来她就画了这幅画,而且反反复复画了很多张。当时我问她画里的男孩是谁,她笑而不语。直到前两天再翻出这幅画时,才猛然察觉,这幅画里的男孩跟你有些神似,然后看向右下角的签名时整个人就惊呆了。当年我并没在意,现在虽然有些褪了色,不过还是能分辨出来吧?”
画纸右下角果然有个手写的签名,只是铅笔的颜色已经很浅了,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个签名的存在。刘可凑近仔细分辨,这才惊讶地发现签名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刘可。2010/4/27。
2010年,刘可二十岁,当时他已经是有些小名气的泰拳选手了。每天除了锻炼就是去黑市打拳,挣扎在生死边缘,根本不可能见过叶子,更何况这幅画里的男孩才七八岁的样子,那时的刘可才从孤儿院逃出来不到一年,一路行乞来到北都市。
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似乎有些印象,那个格子衬衫是途中遇见的手艺人送给他的,对当时的刘可来说,衬衫略显肥大,所以那时更不可能见过叶子。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见过,叶子也不可能会记得,那时她还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你还记得第一次跟叶子约会时的场景吧?在五楼的西餐厅,叶子见你之前还略显紧张,可见到你之后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没有半点陌生感。现在想来,叶子当时看你的眼神似乎就像是看许久未见的熟人。”张主任把酒杯里的酒一口饮下,声音平淡地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眼里,在我眼里,在亿万网友的眼里,你跟叶子不过是两个月前才相识,可也许在叶子的眼里,你们已经相识了很久很久。”
刘可回想西餐厅的第一次见面,当时叶子基本没说话,但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刘可脸上,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对刘可来说,当时的场面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叶子似乎并没有这种感觉,而且无论刘可说什么,她都很感兴趣,仿佛在倾听许久未见的恋人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待我的出现。”刘可眼角有些湿润,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对了张主任,从没听你谈过家庭,你的家人呢?”
刘可的问话似乎触及了张主任难以释怀的往事,他给自己倒满酒,一口气把整杯白酒喝了进去,然后微微仰起头。
“让我来说吧。”古少拍了拍张主任肩膀。
“当年叶子出生后,也就不到半个钟头事情就传开了,随后数十家媒体纷纷赶了过来。作为主刀的张主任当然成了媒体追问的对象,他还没来得及去换下手术服就被拦了下来。那天雅慈医院真是热闹,先是北都市的十几家媒体,后来临近城市的媒体也纷纷赶了过来,从下午折腾到凌晨。等媒体离开,已经疲惫不堪的张主任匆匆赶回家,走进客厅时便发现妻子已经躺在了血泊中。”
“谋杀?”刘可看向张主任问道。
“早产,当时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那天上午妻子给我打电话,说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本来是打算中午回去接她来医院检查,后来叶子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张主任眼圈通红,也许是已经醉了,说起话来有些大舌头,“当时怕是她也没反应过来会早产,等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甚至没走到座机那儿就倒了下去,我发现时婴儿已经露了半个头出来。”
“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一夜间离去,任谁也受不了,那阵子张主任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叶子身上,为了能让她活下来想尽各种办法。两年后他便跟叶子进入了超级大楼,从此就再也没出去过。”古少递给张主任一张纸巾,“时间真快,转眼就过了十八年。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刘可起身,给古少和张主任倒满酒,问:“对了张主任,有件事我得跟你道歉。有一次我去密码门,见你不在屋里,就偷看了放在茶几上的档案袋,也就是叶舒的档案袋,她生叶子时已经八十五岁了?”
“不。”张主任摇了摇头回忆道,“看样子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不过穿着倒是很有年代感,穿的是民国时期的袄裙,黑色绸底上装嵌着桃红的边,青灰褶裙。头发盘着,有翡翠簪戴在上面。当时她已经疼得失去了意识,所以填写档案的时候很可能是胡乱写的。我跟古少去过档案里写的那个村庄,根本没这个人。”
“我一直怀疑她是演员,叶舒手术的那天早上我去医院上班时看见对面那条街有剧组,正在拍一出民国戏。晚上下班后我特意过去找那个剧组,想问问是不是有演员去了医院,不过剧组那时已经收工离开了。”古少如此猜测着,“后来还报了警,想让警察帮忙找叶舒的家人,最后也是无疾而终,医院只能给她火化了。叶舒的身世跟叶子一样是个谜。”
“现在每每回想起叶舒的脑颅被打开的场景,还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古少也有了醉意,“叶子当时就一个手掌那么大,身子蜷缩在脑颅里。张主任把婴儿拿出来时,叶舒的脑袋里基本就是空的了,没有左右脑半球,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活着。按照正常的逻辑,她应该早就是个死人了才对。”
刘可脑补着当年的画面,连续打了几个冷战。放在桌子上的那瓶白酒已经见了底,张主任感叹道:“那真是一场特别的开颅手术。”紧接着看了眼时间又说道,“今晚就到这里吧,估计冯刚他们也快回来了。”
三人起身,张主任的确是喝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古少将他们送出图书馆后就回去了,刘可搀扶着张主任穿过教学区上了楼。
回到五楼,刘可送张主任进了密码门,扶着他躺到床上,然后把那封准备好的信放在了枕边,这才离开。
从密码门走出来时,刘可知道,已经没了退路,接下来他只能耐心等待张主任的答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