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画中的神鹰 4
金杯面包车前边的挡风玻璃让野麝撞坏了,呼呼往里灌风,再加上道路泥泞不堪,只能凑合着往前开。几个小时之后,雨雾渐渐散去,车辆在颠簸起伏中穿过一片密林,终于驶入了汛河林道。张保庆在长白山鹰屯住过一阵子,二上长白山找《神鹰图》,也走过这条路。林道位于林海覆盖的群山之中,前身是东北沦陷时期的森林铁道,主要用来往山外运送巨大的原木,侵吞长白山的林业资源。50年代后改造成了汛河林道,就地取材用黏土和沙砾垫筑,又覆上厚厚一层渣油,沿途设有标注编号的林场界桩。近年来封山护林,东山林场不再砍伐树木,林道近乎废弃,路面坑槽连片,两侧松散龟裂,罕有车辆往来。
二人按着断断续续的界桩编号往前行驶,途中经过一条穿山隧洞,大块青灰色山石砌成半圆形洞口,里面黢黑一片,到处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气味,洞壁上裂痕遍布,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不住渗下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在车顶,发出阵阵回响,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而917号界桩就位于隧洞中段。他们借着车灯的光亮看了半天,确实是这个路桩。白糖按了几下喇叭,又下车转了一圈,前后不见半个人影,估计接棺材的人还没到,只得回到车上,把车子靠边停好,抽着烟等候。
等了一个多小时,白糖就不耐烦了,更纳闷儿接棺材的人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张保庆想起车上的“大货”,心中莫名地不安,觉得不该瞒着白糖,就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包括他当年投奔长白山的四舅爷,怎么在林子里捡了个鸟蛋,怎么孵出一只罕见的白鹰,怎么跟鹰屯的二鼻子兄妹打赌去捉狐狸,怎么遇到猞猁的袭击,误入一处与世隔绝的天坑,怎么从金王马殿臣的大宅中带出了宝画《神鹰图》,画中神鹰又怎么与他的白鹰长得一模一样……后来《神鹰图》被一个收破烂的独眼老头儿用十块钱骗走了,最可疑的是,那个老头儿一嘴东北口音。而东山林场有个老洞狗子,也少了一只眼,并且来历不明。张保庆一度认为,东山林场的老洞狗子,就是金王马殿臣的死对头“血蘑菇”。因为狡诈的土匪血蘑菇,同样是一个独眼龙。相传马殿臣躲入长白山天坑之前曾经说过“宝画中的神鹰飞出来,他的宝藏才会重见天日”。难道这么多年以来,血蘑菇一直隐姓埋名躲在东山林场,妄想找到金王马殿臣的财宝?当然这只是张保庆一厢情愿的猜测,他甚至从没见过东山林场的老洞狗子,二上长白山扑了个空,照面都没打过,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可是最近几天,接连有人找他往东山林场送货,这才三上长白山,该不是有什么圈套?
白糖听完乐得合不拢嘴:“打从小你就这臭毛病,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赢俩弹球儿能美三天,丢二分钱得别扭半年,至于的吗?我之前也听你说过,不就在山里捡了张破画,让你老娘十块钱当废品卖了吗?你想得是不是太多了?如果说东山林场的老洞狗子真是那个一只眼的土匪血蘑菇,那得多大岁数了?何况你捡来的破画已经没了,白鹰也放走了,谁会吃饱了撑的把你引到东山林场?”
张保庆让白糖说得无言以对,曾几何时,还觉得自己跟马殿臣有几分相似,都可以成为《神鹰图》的主人。可仔细一琢磨,马殿臣一生大起大落,三闯关东当上了“金王”,乃是叱咤风云的一方豪杰,我张保庆干什么了?虽说从小也是心怀大志,实际上呢?卖过羊肉串、运过鲜货,如今都干上“杠行”了,三百六十行里都没有这一行,混得一天不如一天,二十大几了,兜比脸还干净,要什么没什么,梦里千条大道,睁开眼一条道也走不通,怎么有脸跟马殿臣相提并论?
可又轮到白糖犯嘀咕了,因为张保庆刚才的话给他提了个醒。白糖以前有个同行,开车运送一口棺材进了深山,此后再没出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整过了三年才破案,原来司机被蒙在鼓里,棺材里装的是白面儿,到地方就被灭口了。足见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任何时候都不能麻痹大意,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出了岔子,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
张保庆听得后脖颈子发凉,他和白糖一商量,决定趁接货的人还没到,打开棺材看个明白。有道是“神三鬼四”,白糖点上四支香烟,嘴里嘟嘟囔囔地对棺材拜了几拜。两人爬上车打开皮条,揭去裹在棺材上的红布,一抠棺盖居然没有钉死,心头均是一紧。白糖忙把棺盖移开,哪是什么“大货”,糟透了的破棉底下,只有几块粘着胶泥的碎砖头,当中搁着一张暗黄色的牛皮纸。白糖傻眼了:“这他妈是什么路数?”张保庆捡起牛皮纸一看,竟是张手绘路线图,起点位于汛河林道917号界桩,尽头画了个飞鹰的标记。他心中又是惊恐又是迷惑,如同让人在背后捅了一刀!
虽然不明所以,可从路线图中的飞鹰标记来看,张保庆之前的直觉没错,十有八九是老洞狗子下的套,如果按图中的路线过去,等于自投罗网,必定凶多吉少,不去又不甘心。对方吃准了他们等不来接货的人,必然会打开棺材,从而见到路线图,并前往指定地点。他实在想不明白,老洞狗子为什么要将自己引到此地?路线图中的飞鹰标记,是指《神鹰图》?还是指自己那只白鹰?张保庆最担心白鹰落在老洞狗子手上。相传《神鹰图》用鹰血画成,由于年代久远,画卷已然残破不堪,他寻思:“难道说老洞狗子为了让宝画恢复原状,要以白鹰的鲜血重描一遍宝画?话说回来,如果老洞狗子有法子逮住白鹰,或已借助《神鹰图》得到了马殿臣的财宝,又何必再找我?我的白鹰早已放归山林,老洞狗子还指望我能把白鹰招来不成?不过万里头有个一,万一老洞狗子抓到了白鹰怎么办?”
念及白鹰有危险,张保庆可就沉不住气了。白糖仍是不以为然:“从你捡到白鹰到如今,这一转眼快十年了吧?鹰活得了那么久吗?”张保庆说:“我听鹰屯的猎人讲过,山鹰可以活到一百年!只不过在这当中,活到四五十年,鹰喙和爪子还有羽毛就磨损得很严重了,难以捕获猎物。到了这个时候,有的鹰会选择等死,有的鹰则会选择重生,它们飞到最高的山巅,忍受着剧痛,用喙把自己爪子上的趾甲一个个啄掉,再啄掉翅膀上的羽毛,然后在最坚硬的山岩上撞碎鹰喙,一旦长出新的,便能再活四五十年。”白糖没这个见识,不知张保庆说的有无依据,但是顶风冒雨、千里迢迢跑这一趟,本想挣个辛苦钱,却让人当猴儿耍了,耽误时间不说,还得搭上往返的路费和油费,说好的一万块钱找谁要去?可把他气得够呛,必须去路线图上标记的地点,查个水落石出。反正车上有一支双筒猎枪,他们俩大小伙子,还怕个一只眼的老洞狗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