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饥荒年代

这个故事要从一九五三年开始说起。当时虽然已解放四年了,但是经济上依然不如意。城市里的人节衣缩食,农村是饥一顿,饱一顿。

那个时候经济不好,可是经济不好有经济不好的好处,那就是娶媳妇容易。虽然说爹妈总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可是养个闺女还得给粮食吃,自己都吃不饱,又拿什么去养闺女。

越是荒乱的时候,越是争相嫁女,很多地方都主动说亲,小姑娘十五六岁就嫁出去了。不过当时我们家经济环境比较差,爷爷到了二十八岁还没有找到媳妇,一直是光棍汉。我问爷爷为啥家庭环境好的时候不娶一个,他回答说自己没有想到家里突然就落魄了,本来还是少爷,第二天就是个地主阶级走资派了,从前说亲的踏破门槛,现在踏破门槛去说亲,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说亲的事有时候讲究的是缘分,强求不得。

那时候过年,村里时兴发猪肉,发的不多,每人二两。我们家当时就三口人,太爷爷、太奶奶和我爷爷,因此,我们家分到了六两猪肉。这六两猪肉对于一年到头不沾荤腥甚至吃不饱的村民来说,实在是太馋人了,恨不得一口吞到肚子里。

如果是别人家,早就年前炖了,可是我们家里却不能吃,而要留着年后招待亲戚。不过看上去,这六两肉也不够招待亲戚的。过年的时候,一向精于计算的太奶奶突然大方起来,她并不像别的妇女那样,把肉切得很碎,而是将肉整个炖了,放在盘子里。亲戚来的时候,谁都不好意思去夹肉,结果这块肉一直保存到了正月十四。

正月十四的那天晚上,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爷爷打开正门,看到一个老汉饿倒在了自家门前。爷爷是个热心人,偷偷将那六两肉拿给了老汉。那老汉吃饱后,却不走,而是在我们家住下了。太奶奶和太爷爷知道后,都没有责怪爷爷,还给老汉加了两床被子。

第二天,这个老汉和太爷爷聊起了天,他们先是聊些村子里的事,说年头不好什么的,跟着又说起了我们的老宅子,说设计挺独特的。最后老汉看见我爷爷要去整理菜地,突然想起了什么,才向太爷爷问起爷爷,说:“老弟,你这娃年龄不小了,是不是还没有结婚?”

我太爷爷说:“家里太穷,谁能看得上我这儿子。”

那老汉一拍大腿,说:“别人看不上,我能看上。我有个闺女,还没有嫁人,长得也算俊,你们不嫌弃,就让她就嫁给你儿子。”

于是我爷爷就娶了我奶奶,对于他们的故事,可以说是非常传奇。奶奶家是河南洛阳的,姓邱,据说我奶奶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嫁给我爷爷也是村里议论了好长时间的话题。有人说,爷爷是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也有人说,爷爷本来就有少爷命;也有人说,好人终究是有好报。

不过这个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个时候依旧吃不饱,饿死人的事还经常见之于各村,大家都没有心思关心别人家的事。但是似乎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好了一点,有时候还能接济一下邻居。从当时的情形看,奶奶家还算是比较宽裕的,自从她嫁入我们家,我们家步入了玉米面时代。那时候的高粱面是救命粮,红薯白干面比较高产,是居家用粮,至于玉米面是工人吃的小康粮,白面属于高干用粮。

由于奶奶带来的嫁妆比较丰厚,我们家的确小康了一段时间,可是这个情况只维持了两年。到1955年冬天,由于大旱,粮食减收得厉害,村子还没有进腊月就开始断粮了。到了腊八的时候,很多人开始逃难了,留在村子里的都是年老走不动的和那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小孩。这时候很多家庭几乎是分崩离析,各人逃各人的,顾不了全家。过年的时候能回来就回来,回来不了就只能等着夏天收麦子时候回来,避免拖累家人。至于老人孩子,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他们要是能要到粮食就吃一顿,要不到就没有办法了。

到腊月二十四的时候,村子里每天都会传出饿死了人的消息。因为那个时候奶奶预先在家里的床底下藏了两口袋红薯白干,所以家里还能勉强支撑下去。据爷爷说,那个时候是奶奶最瘦的一段时间。

年初四的时候,按照习俗,大家要相互走亲戚,接自家女儿回家过年。当时奶奶的父亲和哥哥来了,由于爷爷一家只能吃一点用红薯干煮的稀饭,这次也拿不出肉来,只是将红薯白干放得特别多。

我们的村子叫做全集村,所在的村子很大,有三千多人,是全镇最大的村子。在村子东南角,有一处洼地,这块洼地从民国开始就不断有人往里面扔死人,老一辈的人都叫那里乱坟岗。每年往乱坟岗扔的死人,少了三五十,多了上百,死者家里有个席子的还裹着席子,没有席子的身上只有件破旧单薄的衣服了。夏天时,由于天气炎热,瘟疫滋生,乱坟岗的“货源”更是充足。

那个年头死的人多,乱坟岗对于我们村的人来说是禁地,平时很是忌讳。忌讳提起乱坟岗不仅是因为乱坟岗扔了很多的死人,还是因为乱坟岗出的怪事多,都是看到鬼火和晚上有人在那里唱歌什么的。这些怪事有的是以讹传讹,有的是人亲眼所见,但是具体真的是什么样,事情隔了那么多年,也不能论证了。

乱坟岗是一处令小孩子畏惧,老人谈之变色的地方,每年扔到那里的死人数不胜数,因而怪事也是最多。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就不免令人发憷。后来村子里就流传下了一句吓唬小孩子的话:“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乱坟岗去。”

五十年代,生产力比较落后,没有挖掘机,疏通河道只能靠人力。由于夏天天气炎热,又逢雨季,不适合开工,所以作业全部放在深秋以后。平时这个苦力活没有人愿意干,但是有一年给挖河道的人以粮食补贴,所以那年去的人特别多,几乎村里没有逃难的劳力都去了。

那时候,大家经常搭伙,几个人包一块地,完成当天的任务就可以休息。爷爷力气比较大,大家都很想跟爷爷一块挖。可是和爷爷一起干活的人全都偷懒,只有他一个人卖力。爷爷说,那也不全怪他们,伙食不好,谁都没有力气。

正月十六那天,大家刚从家里回来,可能是好久没有干活了,大家都比较懒散,一直都天黑了,他们几个人包下的地还没有挖完。几个人说,干不完就干不完,于是全都走了。可是爷爷好强,不甘心丢了工分,所以就加了一个班。当他挖到快十一点的时候,突然想小便,考虑到月光正明亮,又有女同志,他就去了远处。

他跨过河堰,往麦地走去,因为尿急,走得快,没有注意地面,左脚不小心掉进一个坑里。这坑特别深,他竟然没有踩到底,好在他反应快,没有扭到脚。他赶忙把腿伸出来,揉一揉,发现刚才自己脚踩的那个地方是一个非常深的洞,这个洞却不像是水冲的,而像是人挖出来的。

话说祖上虽然避讳提起自己做密探的过去,可是对家里子孙还是直言不讳的,毕竟很多东西不传下去就失传了。爷爷看到这个洞后,瞬间就想到了盗洞这个东西。可能是祖辈流传下的血液太有张力,爷爷看到这个盗洞就想下去,他猜想那个洞的下面肯定是一处大墓。

我们那里叫坟墓里的陪葬品为“水货”,与现在的水货不是一个概念,它是指埋葬在地下见不得光的东西。这么个叫法是有依据的,我们那里地下水比较丰富,地下两米的地方就能挖出水来,这些陪葬品埋在地下后,都会浸水,所以挖出来后,我们当地叫做水货。

爷爷早年听说古墓里都有洋钱之类的水货,是死者的子女埋进去的,看到这个墓埋得这么深,他猜想不是年头久,就是大户人家的。虽说这个古墓已经被人盗掘,但是只要自己能捡到一点水货,那么也够用一段时间了。不过现在没有绳索,一时间也难以进去,于是他就用一块大石头把洞堵住,然后找了把干草撒在上面,回去把白天剩下的土给挖了。

第二天,正当爷爷要去河边作业的时候,队长来了。队长告诉他,做饭的大厨昨晚发烧,回家养病去了,让爷爷专职做饭。爷爷听后,欣喜万分,连忙答应。那时候,做饭是一门美差。一直以来,因为爷爷是地主出身,不让爷爷做这个工作,现在竟然让爷爷做饭,他怎么能不高兴?不过就是苦了和我爷爷搭伙的那几人,再也没有办法偷懒了。

那个时候的大厨并不存在什么手艺问题,没有菜,只有玉米窝头和红薯白干,能做熟就算是本事了。当了大厨的爷爷,从此不用下河出苦力了,每天仅忙固定的一段时间,生活很是自在。因为闲的时间多了,爷爷就有时间琢磨那天晚上脚下踩着盗洞的事。

按说别人已经进去了一次,他再进去就没有必要了。可是那时候家里经济确实紧张,爷爷的确需要钱养家。想到家里一直由奶奶支撑,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的确没有出过什么力,心里很是愧疚。出于露一手的心理,爷爷决心还是下去一趟。

他注意了下工地的缆绳的位置,然后从工友那里借了一把手电,借着买菜的机会,他又多买了六节大电池。正月二十九,凌晨一点,爷爷带上了切菜的大菜刀、手电和一根二十米多长的绳子便向那个洞进发了。为避免被人发现,爷爷并没有打着手电,只是凭着感觉走到洞口。依照洞旁的几棵大树的方位,爷爷很快找到了封住洞口的石头。他搬开石头,往洞里照了一下,发现这是一处斜着向下纵深的盗洞。

他把绳子拴在树上,系了一个死扣,另一端系在了自己腰上。哪知道他刚迈出左腿,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来,激得爷爷直打喷嚏。受这阵风的影响,他突然有点怕了。虽然爷爷常抬着死人去乱坟岗,可是晚上去坟墓里还是第一次。不过想了想,爷爷还是下去了,毕竟吓死也比饿死强。

他用绳子揽住腰,自己则顺着绳子往下爬。爬行了四五米后,爷爷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悬空的地方。这里显然是墓室的顶端,也是盗洞的洞口。跟着他又往斜下方照了一下,发现洞下的墓室有十平米大小,墓室的墙壁上仿佛还画着什么。

爷爷并没有听说附近谁有钱修那么好的墓,考虑到我们家已经是百年来周边最富的地主了,爷爷推出,这是一处百年以上的古墓。当时家里传下了一本书,名字叫《王公陵寝纲目》,这本书是祖上李乘风做密探时编写的,对古代全国各地的王公陵墓的位置做了详细的记载。爷爷当时对这本书并没有全看,只对周围方圆一百里的陵墓看了下,可依照家里传下的图谱,并没有这个陵墓。李乘风当时记载的全部是大墓,如果没有记载,那么这座就应该算是个小型的陵墓了。

说起来,那次也是爷爷第一次盗墓。那个时候,爷爷对墓室的规格并不甚了解,加之太爷爷对这个行业一直设定了限制,不让爷爷入行,所以爷爷对盗墓也只能算是有个概括性的了解。

这个时候,爷爷打算从洞口下去做进一步的查看,哪知道当他把手电往脚下照的时候,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在自己脚下有两个死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村的刘老八和赖皮汉。

爷爷讲述到这里的时候说,他当时就想冲回地面。可是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出意外,他正要往上爬的时候,心里害怕,没有抓稳绳子,一下子滑掉了下来,坐在了赖皮汉身上。

爷爷吓得赶紧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稳定了自己的心神之后,才回头去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这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但是地上到处是血迹,看上去十分恐怖,尸体也翻动不了。爷爷觉得反正是进来了,总不能退回去,至少要先搬罐洋钱再走,否则埋在地下太可惜了。他先是拿着手电把墓室照了下,发现墓室虽然有股臭味,但是勉强还能呼吸。不过尽管如此,爷爷还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应该尽早离开。

沿着墓室走了一圈后,爷爷发现这是一个长方形墓室,它长约四米,宽约三米,是比较大的墓室。棺材位于墓室比较靠后的位置,不过从这副棺材的材质上看,应该是用大理石打造的,单是棺盖估计就有八百斤。

令爷爷觉得恐怖的是,在墙的四角处还有很多竖起的尖刀。这些尖刀分布在墓室的四个角落,每个角落四把,两两成行,尖刀刀口向上,很是锋利,令人后背生寒。爷爷突然觉得如果刚才不是赖皮汉和刘老八在那里躺着,自己怕是也给这刀穿透了。

看到这里没有洋钱罐,爷爷觉得很是失落。正想打道回府的时候,他发现墙上有很多壁画。这些壁画所画的全部是佛像,那些佛像表情诡异至极,爷爷总是觉得这些画上的人在看着他。他越看越是觉得心里毛毛的,好像这些人要把他带走似的,看得他不禁后退了好几步。突然,他觉得有个很硬的东西死死地抵住了他的后肩,爷爷好长时间都不敢动,过了会儿,他鼓足勇气去转身,待回过头,才发现是自己碰到了那副棺材。

这时他听到墓室里响起了一阵嘶嘶的声音,心里更觉得毛了。爷爷这回是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他赶紧往出口方向跑。等跑到出口的时候,他分辨出来了,这个嘶嘶的声音并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棺材。

“难道真的有鬼?”爷爷第一感觉就想到这里有鬼在作怪。他拉住绳子就往上爬,可是那个墓室很高,急切之间根本上不去。听到那个嘶嘶的声音像是已经离开棺材,往自己这边靠近了,爷爷更加急了。关键时刻,爷爷想起了地上的赖皮汉和刘老八,于是他踩着他们的尸体往上爬去,果然,有了台阶,这两米高的墓室轻轻松松就上去了。

正暗自庆幸的时候,爷爷的腿似乎被什么拉住了。爷爷想,怕是这棺材里的老东西要出来接客,舍不得自己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爷爷对着下面照了一下,这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原来是一条青色的大蛇缠住自己的小腿。这蛇通体发青,长约三米,有小孩胳膊那么粗,爷爷这才明白刚才那嘶嘶的声音是这大青蛇发出来的。

知道不是鬼,爷爷胆子也大了起来,借着蛇的自身力量,爷爷开始往下甩腿,可是那大青蛇也十分有力气,怎么都甩不掉。见甩不掉大青蛇,爷爷就使劲把腿往那墙上砸。可能是因为墙是土质的,砸了好大一会儿,大青蛇竟然毫发无损。不过也是,爷爷自己都不觉得疼,更别说那么大一条蛇了。爷爷小时候听说大青蛇怕光,于是他就用手电去照蛇的眼睛。可大青蛇好像并不怕光,硬是从自己背上爬了过去,好在这蛇并没有去咬爷爷,而是顺着洞口往上去,离开了。

爷爷长出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了。想着大青蛇不是来咬自己的,爷爷心里一阵轻松。有鉴于当前的危险形势,爷爷还是决定早点撤出去,下回再也不干这种不要命的勾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