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验尸 二
她在劳特的房子里。卡特莉娜·韦斯特那些没有打开的箱子零散地堆在地上。墙上撤满了大块大块的红血点。站在她前面的是戴维,挨着戴维的是达斯梯,它的皮被翻了出来,露着牙齿,处于令人注目的姿势。死狗的喉咙里有低低的嗥叫声。戴维向前走了一步,她看见他的拉链没有拉上,他的…东西……挂在外边。那玩意儿呈白色,长长的,滑腻腻的;当他走近她时,他就开始抚摩它。而它就长起来,变得更硬更粗。“你要它的,”戴维说,“你知道你要它的。”
凯茜醒过来,准备尖叫,但是,声音好像堵塞在喉咙里,因为在她的周围,实际上已经勾画出黑暗的轮廓。她床上的被单已被踢掉,她脸下面的枕头已经被害怕的汗水所浸透。她坐起来,心脏仍然在胸口怦怦地跳。她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钟,十二点。
她才睡着了两个小时。
还得过六个小时。
凯茜坐起来,把她的腿从床垫上滑下,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努力放慢她血液的循环速度。她伸出手去,把毛毯从地上拉起来,把它塞在腰以下及大腿前面并紧紧地抓住它。从她开始偶然做噩梦以来,已经很长时间了;在这些噩梦里,戴维总是扮演一个角色,最近以来,她老是梦见他。
比梦本身更糟糕的是,她知道此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简直都是醒着,在漫长的夜晚辗转翻身,只能短睡片刻,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厌烦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她注视着书架的轮廓,相比于黑暗它显得比较亮,倾听着外面世界的寂静。所有的电视已经关掉,房子里惟一的声音就是厨房里电冰箱发出的嗡嗡声。她父亲的房间里没有声音。他已经入睡。如果他醒着,她就会听到其拐杖不停的轻敲声,因为他会在其床前来回走。
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习惯于让他由于失眠而感到舒适;他习惯于把她的伙伴留到她进入梦乡以后。那时候他们关系很亲近。即使在车祸以后,他们关系也挺亲近。但是,他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是在他那方面,那是主要的方面。这种变化不是突然发生的,也不是主要那件事所触发的变化,而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是他人性的腐蚀。
她经常想,原因是比利搬走。
现在她父亲也不再装作对她关心的样子。当她告诉他关于吉米和达斯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和关于警察的事时,他只是说:“这就是我没有晚饭吃的原因啦?”
她对他的这种评论非常生气,因而几乎想立即就驾车出去几小时,直到他或者饿得受不了自己弄点吃,或者气得突然乱发脾气。她想对他的自私残忍进行惩罚,其方式与他为了一点小事惩罚她的方式一样。
然而,她是一个尽职的女儿,她走到厨房去给他做汉堡包。
今天他们谁也不理谁了,有意躲开对方。
他在俱乐部与他的朋友们一起吃了晚饭。
凯茜用手弄了一下睡觉搞乱的头发,伸手把床头柜上的小灯打开,灯光的光环使房间的四角变得更暗,她又想起了达斯梯。
长耳大野兔。
现在为什么她又想起了这件事?她闭上了眼睛,努力把它驱出脑海,但是,它仍然没有离去。
长耳大野兔。
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长耳大野兔。没有向父母讲过,没有向朋友们讲过,甚至也没有向比利讲过。过了一会儿,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实际发生过,似乎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但是,她没有梦见过它。这曾经发生过。
她从学校放学回家,在与帕姆说了再见后独自走着,在街道的终点处,她走过站在空地上的戴维。从人行道上,她看见他站在空地的中间,他头顶上可看见麦穗那样的干枯野草,她想从他身边走过继续回家,但是,他也看见了她并把她叫过来。
“凯——茜!”他那唱歌般的声音。
她继续走着,加快了她的脚步。
“凯茜!”他严厉的声音。
她停住了脚步。
“凯茜!”
这违反她的意愿,不想服从他,但又不敢不服从,她穿过野草堆成的墙,向戴维站着的那块空地中央走去。
裸体的他和用刀割开了的长耳大野兔。
她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块小空地的边缘,惊吓和慌乱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兔子死了,已经被剥了皮,毛还仍然沾在其身上,放在红棕色灌木丛里低矮的树桩上。戴维站在它前面,手里拿着刀。他的裤子、衬衣和内衣被整齐地叠好放在鞋子旁边,袜子脱在空地一旁;他赤裸的身体溅满了血,看起来就像他给自己剥去了皮。
他又勃起了。
她想跑掉,但是戴维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强制她留下来。她能感觉到他手指上血液滑粘的热度。他咧若嘴,意识到她那种极度的厌恶并为此而高兴:“如果你敢告诉妈妈或爸爸,我就杀了你。”在他微笑的背后是冷酷。
她的鼻孔里充满了动物血液和粪便的讨厌气味,她感到头昏目眩,她好像几乎就要死去,但是,令人惊叹的是,由于某种原因她并没有死去。
戴维大笑。他放开她的胳膊,用有血的手触摸阴茎并开始擦摩它。
凯茜离开。
她沿街一路急跑,在到家前一直没有停过。戴维晚了半小时到家,装作好像什么错事也没有做,他的皮肤和衣服一点痕迹也没有,向他母亲解释说,他回来得晚是因为回家路上在图书馆逗留了一会儿。
那以后过了两年,事故后一年,他就跑走了。
凯茜坐在床上,感觉到自己很想知道戴维现在在哪里和在干什么。虽然她不信预兆,也不信精神感应,但最近她老梦见他,在她脑海那阴暗而又荒谬的一面,总是感到他也许会回来。
窗户上有轻轻的敲击声。
凯茜惊跳起来,她的心脏跳到了喉咙口。未经考虑,她就抓住了窗帘的一角,把它拉开。
外面站着兰迪·韦斯特,朝里看着她;他的脸在她房间的反射光里像鬼一样,黑暗包围着他。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唾液滴成一条线流到他的下巴,他继续用一把方形的指状物在窗户上轻拍。
尽管她已经走得很近,但是没有尖叫。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用食指指着他。“回家去!”她坚定地说,“兰迪,回家去!”
他凝视着她,咧嘴笑着,继续轻拍玻璃。
“离开这里!”她把窗帘的两半拉在一起,从它们之间的小缝里,她看见他那庞大的身影继续站在那里轻拍窗户。她塞住耳朵,再次让他离开。她等待着,塞住耳朵,盯着窗帘。几分钟后,她看见他最终从窗户离开,穿过后院。
天哪!
她坐在床边上,哆嗦着,感到比刚才更加害怕,更加不安。这个孩子的一些事情使她感到惊恐。他有点奇怪,有点荒谬,有点不正常,同时,还有比他明显的残废更加难以捉摸、更加深刻的东西。
为什么他在晚上的这个时候出来?她感到奇怪。还有,他是怎样进入后院的?
明天她要到对面他家里去,与他的母亲谈一谈。人们通常都是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第二天早展,她把兰迪对吉米所干的事告诉了吉米的父亲,并建议他就这件事与韦斯特夫人谈一谈。他说他会这么做,但是,凯茜感到,他只会就事论事地去谈论这件事,让她把他单独监禁起来。她知道,如果她想办成什么事,如果她想知道结果,她必须自己到那里去与卡特莉娜本人谈。这个女人会对儿子加紧控制,她几乎会盲目地坚持要他呆在家里。凯茜感到她可以确信,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将近半夜的时候漫游,偷偷溜到人家的后院并敲击他们的窗户。一旦她发现,她就会立即制止。
时间晚了,或者太早,凯茜去厨房弄杯水喝。她回来的时候,锁上了门,拉直毛毯,上了床。她很快地瞥了一眼窗外,到处都看不到这个智障孩子,感到很放心。她闭上眼睛,但是很难让自己装作睡着的样子,很快她的眼睛又张得大大的,头脑十分清醒。
她仰躺着,眼睛朝上望着天花板,能够在她头顶上白色毛粉饰里辨认出一轮一轮的图案。她发现,由于某种原因,自己正在想着格兰特中尉。他对吉米所表现出来的关心,他对待孩子的方式,都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许多成人,特别是那些身居要位的大人,与孩子们谈话时,都是居高临下,摆出屈尊俯就的样子;但是,他对吉米的理解力和恰如其分的举止从一开始就表现了认可,凯茜喜欢这一点。
他还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
有吸引力?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想过任何人,特别是一个人躺在黑暗中这样想,她感到难为情。她想,这样做很愚蠢。她已经太大了,不再是那些女学生的年龄,可是,有时候她喜欢这种感情,欣赏那种轻松的、朴素的幻想;她发觉自己很想知道,如果他们在其他情况下见面,在大学的教室里谈话,他们是否会相处得很好。
凯茜在笑自己。她从来就不会对男人——无论是她所认识的还是一些著名人物——真正产生幻想。她知道,许多女人空想体育明星或电影明星,或者想像她们自己与认识的男人和被她们所吸引的男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但是,她认为那都是无用的,纯属浪费时间。这种想法似乎都是那么傻,那么轻浮。当然,如果她看了一部电影或者看了一本书,有时会短暂地想起。假如她遇见了这样或那样的一个人,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然而,在她看来,这种浪漫蒂克的空想从来不会是一种有效的精神娱乐形式。她也没有遇见许多真正对她感兴趣的男人。即使在学校里,虽然她周围也有一些不错的男性,但是她并没有找到一个她愿意与其建立亲密关系的男人。当然,许多事情也是由她自己造成的。从感情上来说,她总是感觉到她与周围的男人有距离,对任何一种浪漫蒂克的情况不感兴趣,尽管在理智上她明白,如果给她机会,大概也有过几十个她会喜欢或能喜欢的男人。她了解自己,尽管不能说很了解。她学过很多心理课程和读过相当多的这方面书籍去了解自己的行为形式。她知道她是哪一类的人,她知道她的确没有信心,她不会直接说出来去建立那种亲密关系。
并不是从来就没有提出过这类事。
那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虽然她曾经出去过几次,但是实际上她并没有机会去与人家形成这种亲密关系。有时候她也想过,这是为什么,但是,她是以不关心的方式,几乎是以第三方的方式去想这个问题。这并不是使她烦恼的问题,并不是她热情地去关注的事情。如果她不满意自己的生活——她不会不满意,实际上她也不会有比这更高的要求。
那么,为什么她想起了这名警察?
她蜷起身,闭上眼睛,努力使其脑海成为一片空白。她必须让自己停止想这些事情,否则她就再也睡不着。她整夜都苏醒着躺在那里,就像她做了噩梦一样。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强制性地让它进人均匀的睡眠节律,希望这样能麻痹其身体而进入嗑睡状态。她什么也没有想,想着夜晚的黑暗。
入睡前她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形象是兰迪·韦斯特那张扭曲的脸,咧嘴笑着,透过窗户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