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孩子 一
埃伦·布里汉姆从早晨九点以来一直在值班,而且又一次被骗。如同往常一样,旺达上班又来迟了,而埃伦就必须顶替她。接着,芭芭拉来电话,说她有病,而萨姆要让她去管理就诊部,直到有人来替代她上夜班为止。
这是两个小时以前的事。
综合就诊室不错——至少它不是急诊室——但是,到今天,她在医院里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因此她就觉得像一个该死的病人一样。还有,大楼周围全是警察,这个地方就更像赞察局,而不像医院。
更有甚者,她曾想今晚和汉克出去跳舞,她必须不断地给他家里打电话,以便更正她预计到达的时间。现在看来,她还必须给他打电话,把一切全都取消。
她怎么会没有看见那个智障男孩通过双扇门进入大厅,然后经过候诊的长队进入后面可以控制的门廊。
用拖把拖洗一楼仓库铺有白色漆布的地板时,埃尔文·布朗哼着曲子。他工作时总是哼着小曲。真见鬼,有时候他甚至唱一些他不喜欢的歌。昨天,哼着那些无味老歌——船长和坦尼尔——中的节拍,像什么“爱情将把我们一起留住”这类一直令人作呕的废话时,他突然停止了拖地板。
然而,他喜欢在工作时听音乐;如果没有收音机在播放,他就自动地由自己来提供曲调。他情不自禁,不论好坏,他的大脑就像一个实际的无线电台,有些歌是古典音乐,有些歌却臭气熏天。
今天他打算来一段史蒂文·王德风行一时的阅兵曲。
好东西。
他到达了门诊部的端头,在两格梯子上坐下休息一会儿,这个梯子是为个儿不高的医生和护士准备的。大楼都装有空调,但是,当他在像这样的封闭小暗室里拖地或做卫生时,搞完后他总是大汗淋漓,像落汤鸡一样。也许这是心理上的,但是他从来也没有觉得冷空气会到达这么遥远不属于大楼公众活动区的地方。
他从地上拿起水瓶,打开饮水小管,把一瓶水一饮而尽。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咽下水以前,他先让它在嘴巴里打漩。这是两天前买的,喝起来还挺新鲜。他闭上眼睛,品尝着它的味道。他知道,他的妻子反对这种味道,她会清洗塑料瓶,瓶里不许留下任何痕迹,但是这会给他一些往事的回忆,美好的回忆。这会使他想起夏天从软管里流出来的水的味道,这种冷水单调的味道里夹杂有淡淡的橡胶味。这使他回想起童年。这使他感觉良好。
他睁开了眼睛。
有一个孩子站在门道上。
该死的埃尔文几乎跳了起来。他放下瓶子站着。他不是一个神经质的家伙,不属于那种想入非非、极度紧张不安的人,但是,这个孩子突然像鬼一样的出现惊吓了他。他笑了,想开一个玩笑:“运动员,你可吓了我一跳。我没有见过你呀。”
孩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埃尔文更加仔细地看了看这个男孩。埃尔文想,看起来他有点弱智,大概是从四楼“特殊”孩子病房溜出来的。但是这个孩子还有另外一种特性。埃尔文不能完全认定的一种谬误的感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情,但是他肯定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对孩子笑了笑,尽管这种微笑不像通常那么自然,在他脸上感到滑稽可笑。“你知道,这是病人禁止进入的地区,”他说,“你如果不想找麻烦,最好自己出去。”
然后,孩子对他咧嘴而笑,在那种笑容里有某种东西简直要让他尿裤。他背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这非常可怕,但是,看着这个小孩,他有了一种去年十二月经历过的感觉,当时他在林阴路停车场被一群光头所包围,直到后来,一辆偶然来到的警车才把他们驱散。
孩子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下房间的周围,看到了瓶架和小药瓶架,一排排的箱装物资和新设备;在短短的一秒钟里,埃尔文想,看来他并不那么智力低下。看来他……的确不聪明,但是,·…狡猾。样子就像一条没有完全驯养好的狗,当它知道它能干点野性的事情时,它就跑开了。只有这个样子才是深刻得多、严肃得多、令人害怕得多。
“你最好现在就走,”埃尔文说,朝孩子走了过去,尽可能把他的声音装得更加权威一点,“他们将会找你。”
孩子凝视着他,上上下下地望他,然后,狠狠地在他的左膝盖上踢了一脚,膝盖连接大腿与尺骨相对应的部分。埃尔文倒下了,他那突然失去了作用的膝盖,他剧烈的疼痛呈螺旋形旋转上升。甚至就在他未能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男孩抓住了一个某种药的喷雾瓶,就将混合物喷进了埃尔文的眼睛。
疼痛来得突然、势不可挡。在一阵模糊的刺痛以后,世界消失了,埃尔文感到他的眼球燃烧,开始融解,外面渗出了稀稀的、像稠果汁一样的东西,知觉直接损毁到他的大脑。
在他自己疼痛背后的宇宙里,他听到了金属的咔哒声,玻璃的格格声。
接着,男孩猛地跳到他的背上,拍打他的脊梁。